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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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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醉步骤顺利完成,手术台上的患者已固定姿势,开刀部位也已消毒完毕。

“手术开始,拜托大家了。”主刀医师元宫诚一说道。他的声音和平常一样清晰响亮。

冰室夕纪站在元宫的对面,向他行过注目礼,悄悄地做了一个深呼吸,告诉自己不要紧张。当然,光是想些有的没的,以至于无法集中精神做该做的事,那就没有意义了。

手术的内容是冠状动脉绕道术,而且是无帮浦辅助冠状动脉绕道术“off pu”,意即不使用人工心肺,在心脏跳动的状况下进行手术,一般称为opcab。

夕纪的重任是取下患者左臂的桡动脉。在这种情况下,这条动脉称为移植物(graft),用来作为绕道血管。胸腔内壁虽然也有动脉可供使用,不过当元宫问夕纪该用哪一条时,夕纪则回答桡动脉。桡动脉较粗,更重要的是这位患者有糖尿病,若使用内乳动脉,术后有可能引发纵隔腔炎。指导医师对她的回答点点头。

当然,夕纪事先已告知患者,表示将对方的左臂取下动脉。

“会留下伤疤,这样没关系吗?”

七十七岁的老人对她的问题粲然一笑。“这把年纪手臂上多个伤疤算什么!再说,胸口也会有疤啊!”

那是当然的——她回答。

“既然这样,就选医生觉得最好的办法。我相信医生。”

据说老人有个和夕纪同年的孙女,打从一开始,老人便对年轻女住院医生相当和善。绝大多数患者一见到夕纪,脸上便露出怀疑的表情,有时候也有患者表明想换男医师。然而,这老人可说是例外。

夕纪顺利取下那截血管,由元宫执行固定吻合处及血管吻合。他是夕纪的指导医师之一,技巧纯熟高超。夕纪凝神细看,想偷学一些技巧,但元宫的动作快得令她目不暇给。

止血之后,插入导管,将胸骨复位,缝合筋膜、皮下组织、表皮,手术完成。腋下照例汗湿一片,后颈酸痛也已司空见惯。夕纪正式参与心脏外科手术已经两个星期了,还是不太习惯。

将患者移到加护病房,展开术后观察。其实,从这里开始才是最漫长的。必须一面监视患者的血压、尿液、心电图等等,一面调整呼吸器和用药。当然也会有病情生变、进行二次手术的状况。

夕纪瞪着心电图显示器,看着看着,知道自己的意识逐渐模糊。

糟糕,我得打起精神来。

她想保持清醒,脑袋却断断续续地麻木了起来。

突然间,感觉膝盖无力,顿了一下,她猛地抬起头来。刚才好像打瞌睡了,眼前的元宫正在发笑。

“公主,好像到了极限哦。”

两片薄唇之间露出了雪白的牙齿,这张笑脸令许多护士为之着迷。元宫三十五岁,目前单身,热爱网球运动,一年到头肤色晒得黝黑。

夕纪摇摇头。“我不要紧。”

“你昨天也动了紧急手术,没怎么睡吧,去休息一下。”

“我没关系。”

“我有关系。”元宫的笑容消失了,眼神变得严厉。“不能用的医生不是医生。一想到有人靠不住,我就浑身不对劲。”

“已经不要紧了,我靠得住的。”

“靠不靠得住由我决定,所以才叫你去休息。休息够了再回来,这样我才好办事。”

夕纪咬咬唇。元宫看到她这反应,又恢复了笑容,微微点头。

遗憾的是,他的话是对的。既然在术后观察时打瞌睡,便无可反驳。

“那么,给我一个小时就够了。”说着,她站起来。

离开加护病房时,她看到了护士真濑望。个子娇小、脸孔圆圆的真濑,看起来是个亲切和善的人,平日在走廊等地方碰面时,对方必定会微笑以对,现在也一样。

夕纪停下脚步,向对方表示自己要去值班室小睡片刻,拜托对方如果有什么状况就叫醒她。

“医生,好辛苦哦!这阵子不是一直开刀吗?之前还有三个住院医生,现在只剩下冰室医生一个人。”

真濑望二十一岁。可能是因为自己辈分最低而对夕纪产生了亲切感,平日对夕纪很好,整理传票等事务性工作也几乎都替她处理。

“才这样就倒下了怎么行呢!”夕纪苦笑。

夕纪在值班室躺下,理应来袭的睡魔却迟迟不来。心想一定要睡一下,却反而给自己压力,这也无可奈何。

去年自帝都大学医学系毕业之后,她就在同一所大学医院研习。截至目前为止,已在内科、外科、急救等部门研习过,目前的部门是心脏血管外科。

这个部门是夕纪的终极目标。

她完全没有“总算来到这里”的感动,反而是强烈地感受到“我怎么还在这种地方”。即便研习顺利结束,也不见得能当上心脏血管外科医师。毕业后必须经历最短七年的磨练,还必须积极参加学会。明明做的只是助手程度的工作,却感觉体力已经到达极限,这样是实现不了梦想的。

“我要当医生,当上医生以后,我要拯救像爸爸那样的人。”

那年秋天的晚上,念初三的夕纪向母亲百合惠如此宣称。百合惠大吃一惊的表情,夕纪至今还记得一清二楚。

在那之前不久,她的父亲冰室健介过世了。父亲的胸腔长了一个巨大的大动脉瘤,然而摘除手术进行得并不顺利。据说,健介事前便知道手术风险很大,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夕纪来到心脏血管外科之后,已经看过好几名大动脉瘤患者。一想到他们罹患了与父亲一样的病,便感到心酸。虽然想救治的心情与治疗其他病症一样,但是当这些患者接受手术时,夕纪更多了几分紧张。

所幸到目前为止,所有手术都成功了。看到家属放心的表情,更重要的是,看到患者恢复健康的模样,夕纪也打从心底松了一口气。

然而,另一股截然不同的意念也同时占据了她的心。

救像爸爸那样的人——这句话是发自内心的。但是,她还有另一个更大的动机,只是这个动机绝不能被其他人发现。指导医师不用说,连母亲她也瞒着。

醒来时,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等到想起这里是值班室以后,她已在毯子里发了一会儿呆。当她伸手摸到闹钟一看,眼睛立刻睁大,已经早上六点半了,本来打算小睡片刻,却一觉到天亮。

她赶紧跳下床,匆匆洗把脸,便赶往加护病房。因为没人叫醒她,理应是病人没有出状况,但元宫的话让她放不下心——因睡眠不足而疲惫至极的住院医师靠不住,转而向其他医师求援也不是不可能。倘若真是如此,那她这个脸就丢大了。

然而,加护病房里不见元宫的身影,问在场的护士,对方说他四点左右回去了,病人没有异状。

“医生交待说,如果有什么状况,就去把值班室的公主叫醒。”护士嘻笑着说道。

夕纪困窘地笑了,放心了。看来,元宫总算把夕纪当成有用的人。

昨天动手术的患者情况很稳定。夕纪到医院的商店买了甜面包和罐装咖啡,一边检阅抽血等资料,一边解决早餐。

之后,便来到病房开始巡房。夕纪目前负责的患者共有八人,八人均超过六十岁。人的心脏大多在这个年纪开始出毛病。

中塚芳惠即将满七十九岁,三天前住院,腹部有一个大动脉瘤。肿瘤约有鸡蛋大小。虽依诊断结果而异,但腹部大动脉瘤的手术成功率很高,一般都会立刻进行手术。

一看到夕纪,中塚芳惠便不安地眨眨眼。

“手术的日子决定了吗?”她第一个问的总是这个问题,想必是很在意吧。

“现在还在和主治医师谈。我们看中塚女士的身体状况来决定。”

夕纪量了体温,温度有点高,告知中塚芳惠之后,她的脸色便暗了下来。

“还是因为肝脏?”

“可能性很高,之后还会再验一次血。您家人今天有来吗?”

“我女儿女婿应该会来。”

“那么,等他们到了之后,麻烦通知护士一声,山内医生想跟你们讨论以后的事情。”

中塚芳惠默默点头,心惊胆跳,不知医生到底要说什么。夕纪再次挤出笑容,说了声我回头再来,便离开了病床。

正确地说,她出毛病的不是肝脏,而是胆管。她的胆管发炎,大动脉瘤便是在检查过程中发现的。而且,她罹患的并不是单纯的胆管炎,恐怕有癌细胞侵袭,因此这方面也必须尽快处理。

癌与大动脉瘤,要先进行哪一项手术,这是最难取决的问题。外科的主治医师每天讨论这个问题,但尚未得到结论。

他们已将一切情形告知中塚芳惠的女儿女婿,他们询问可否同时进行两项手术。患者家属打算毕其功于一役的心情不难理解,但身为医师,只能肯定表示绝不可行。单单其中一项手术,便会造成高龄的中塚芳惠莫大的身体负担,更何况在技术上原本就不可能。

无论先执行哪一项手术,都必须等到她恢复体力才能进行另一项,而这必须花相当长的时间,问题在于体内的病灶在这段期间的变化,癌症会恶化,大动脉瘤也会继续膨胀,两者都有时间限制。

夕纪回到办公桌前整理中塚芳惠的检查医嘱(chronic stable)时,她的主治医师山内肇出现了,他也是她的指导医师,体型肥胖,脸色红润看起来很年轻,其实他已经超过四十岁了。

“冰室医生,你的眼睛有眼屎哦。”

被山内这么一说,她连忙伸手去摸,接着才想到这是不可能的,她一睡醒就洗过脸了。

“听说你昨天也睡值班室啊。不卸妆就睡觉,皮肤会变差哦!”

夕纪瞪他一眼,但不会生气。山内是出了名对住院医师照顾周到,而且他也知道夕纪从来不化妆。

“再怎么说,年纪都这么大了,不知道癌症会有什么变化。”山内喃喃说完之后,才想到什么似的看着夕纪。“对了,教授找你,要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西园教授找我……”

“我去告了一个小状,所以他可能会念你一下,你可别恨我啊!”山内朝她竖起手掌,做了一个道歉手势。

夕纪偷偷做了一个深呼吸,从位子上起身,沿着走廊走向位在同一楼层的教授办公室。她无意识握拳,掌心渗出汗水。

在门前又做了一次深呼吸,敲了敲门。

哪位?里面传来西园的声音,他的男中音十几年来都没变,至少夕纪听来是如此。

“我是住院医师冰室。”

她回答了,里面却没有回应。正在惊讶时,门突然开了,露出了西园阳平的笑脸,一头花发向后梳拢。

“抱歉,你在忙还把你找来。进来!”

夕纪说了声打扰了,踏进办公室。这是她第一次走进这个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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