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1/2)
晚秋的阳光透过遮光窗帘的缝隙投射进来,正在用手机打电话的悠人脑中蓦然闪过一个念头:这么好的阳光,真是浪费!
“我明白了。这边的手续我会处理,你不用担心。”班主任真田老师的语气听上去有些沉重,“一定要注意身体。你现在肯定吃不下吧,但是一定要好好吃饭。有什么困难,尽管告诉我,学校会尽力帮忙的。你们家现在正是困难的时候,一定要帮你母亲顶起这个家。我想她现在最可依靠的就是你。”
“是,我明白。”
“那,再见,保重。”
“再见。”悠人挂断了电话。一向看上去嘻嘻哈哈、不可靠的班主任今天听上去却可靠得很。
接着,悠人决定给同年级的杉野达也发一封邮件。悠人和杉野从初中开始就是同学,当时他们都在游泳社。升入高中后,他们都没有再参加游泳社。
悠人想了一会儿,在邮件的标题栏里打了一行字:我老爸死了。
“看到邮件的标题,你可能会吓一跳吧。不过这是真的。估计电视什么的已经报道了。我老爸被人刺杀了。我暂时去不了学校了,有什么事的话,拜托你了。上大学的事情怎么办,我也不知道。反正很烦。告诉大家我不需要安慰。再联系。”
发完邮件,悠人又扑倒在床上。他的头很重,身体很沉。
昨夜睡了还是没睡?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不可能一整夜都紧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也许打过盹吧?反正现在他头疼得很。
很快,他收到了回复的邮件。标题是“回复:我老爸死了”。
“我简直不知该说什么。我在网上看了事情的经过。太可怕了!总之,你家的事情我知道了,也明白你现在肯定不想听絮絮叨叨的安慰。估计大家会向我打听你的情况,我会这么告诉他们的。”
真是不可思议,通过这样的邮件往来,悠人才又一次意识到父亲的死是横亘在眼前的现实:我们家的顶梁柱倒了,以前习以为常的生活再也回不来了。不安的情绪在悠人心里弥漫开来。
悠人慢腾腾地下了床,换上衣服,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走出房间。一下楼梯,就听到起居室里传来史子的声音。
“现在你说这个?我哪儿知道……葬礼的事情还完全没考虑呢……所以啊,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我不知道。”
悠人推开门,看到史子正拿着座机的分机在打电话。从她说话的口气来看,对方是家里的亲戚。
“总之,就这样吧,我先挂了。有什么事情,我再和你们联系……嗯……好,再见。”史子挂上电话,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谁来的电话?”悠人问。
史子皱了皱眉,说:“你外婆,从仙台打来的。”
“哦。”悠人点了点头。仙台是史子的娘家,悠人的舅舅住在那里,外婆的身体也很硬朗。
“外婆他们打过来的?”
“嗯。你舅舅看了新闻,所以打电话来问。然后你外婆拿过电话问这问那问了半天,唉,真烦。我也什么都不知道啊——”史子正说着,电话又响了。史子皱着眉头拿起分机,看到来电显示后,调整了一下表情,说:“您好,这儿是青柳家……哦,是吗……好,我们家随时都可以……是吗?那,麻烦您了……好的,我在家等您。”放下电话,史子说:“是小竹,他问现在过来行吗。公司那边由他来负责联络。”
小竹是武明的直属部下,悠人他们从小就认识他。看来公司内已经通报了这次的事件。
“松本那边呢?”悠人问。
长野县松本市是武明的老家。但老家现在已经没人了,悠人的爷爷奶奶已经过世。虽然还有几位亲戚,但基本都不来往了。
“嗯……我给清子打了电话。她还没看新闻,听到消息后很受打击,哭得很伤心。”
清子是武明的妹妹,结婚后还住在长野县。悠人已经三年没见过清子姑姑了。在悠人的印象里,清子姑姑是一个要强的人,总是笑容满面。他简直想象不出清子姑姑流泪的样子。
遥香慢慢走了进来。她的脸上已经不见泪痕,但眼睛还是肿的。
史子问:“你们给学校打过电话了吗?”
“打过了。”悠人说。
遥香也点了点头。“老师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但没想到是咱们家。老师很意外。”
悠人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画面上出现了一张气象图,一位天气预报小姐正在说着什么。
悠人不停地换台,有些节目在播放新闻,但没有播昨晚的案件。最后,悠人又换回到最开始的天气预报节目。
“开着电视吧。肯定会报的。”遥香说。
悠人的心情复杂极了。一方面,他并不想看报道父亲遇害的新闻。另一方面,他又想知道社会上是怎么报道这起案件的。现在他的心情就像嘴里含着一颗发病的虫牙,一方面知道肯定会疼,另一方面又忍不住想摁一摁它。
玄关的门铃响了。可能是小竹到了。史子走到对讲机前。
“喂……什么?哎?这怎么说呢……对不起。嗯,这个……抱歉。”史子慌忙放下了对讲机话筒。
“谁?”悠人问。
“电视台的人。问我现在心情如何……”
“太过分了!要制作特别节目?”
“应该不会吧。”
遥香站起来,跑出房间。接着,传来她噔噔噔跑上楼梯的声音。
悠人叹了口气:“不会吧?”
“那些人想什么呢?我们现在怎么会有心情说这个!”
遥香从二楼下来了。
“门口停着面包车。还有人在咱家附近转悠,看上去像电视台的人。”
悠人走近面向院子的玻璃窗。从那里并不能看到外面的路,但他还是烦躁地拉上了窗帘。
“真烦人,这下连门也不能出了。”史子面带愁容地说道。
就在这时,电视上传来一阵阴森可怕而又有些轻佻的音乐。画面上出现了日本桥,紧接着闪出两行醒目的大字:大都市的死角!东京市中心的杀人案件!
小竹和两名部下来的时候,已经上午十点多了。他们先语气沉重地表示了哀悼之意,然后迅速进入善后事宜这个主题。看上去他们是在和史子商量,其实基本上是他们在讲,史子只是听着而已。史子让悠人也在旁边听着,但悠人对公司的事情也是一无所知。
也谈到了葬礼的事情。但因为现在遗体还未送回,无法举办葬礼。最后大家决定葬礼的准备工作正常进行,但具体时间要看警方那边的情况再定。
小竹他们也不了解具体情况,而且不明白武明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地方。
“刚才,日本桥警察局和公司联系过了,说今天警方会去公司。也许那时警方会再讲一下具体情况吧。”小竹语气沉重地说道。
小竹他们来家里的这段时间,不时有亲戚、熟人打电话过来。这样的电话,史子都让悠人去接。虽然能听出打电话的人并不是出于好奇心,而是发自内心地关心他们,可悠人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发牢骚:拜托,让我们清净会儿吧。“现在还不知道”,总是在重复这句话,让他感到身心疲惫。而且,最后还得对大家的关心表示感谢。
玄关的门铃又响了好几次,是那帮不死心的电视台记者。虽然反复告诉他们“我们现在没有什么想说的”,但还是有人穷追不舍:“请问你们现在想对凶手说什么?”悠人他们只好对这些人视而不见,挂掉对讲机。
“因为是在东京市中心发生的杀人案,所以电视台都把这当成一条爆炸性新闻。我们去和他们交涉一下。”小竹告辞时这么说。
也许是他和电视台的人进行了交涉,他走后,门铃没有再响。也许是看到遗属实在无话可说,记者们终于死心了。
中午时分,他们终于开始吃午饭。沙拉、培根鸡蛋、吐司、罐装的汤,这是一顿冷冰冰的午餐。大家都没有食欲,只是机械地张嘴、闭嘴,餐桌上一片沉默。
午饭后,悠人的手机收到好几封邮件,有以前的同学,也有初中的朋友。大家的邮件都写满了安慰之辞,但悠人一点也不想回邮件。也许他们只是出于纯粹的关心吧,可是悠人忍不住怀疑大家只是出于强烈的好奇心。
“哥,你看。”遥香用下巴指了指电视。
电视画面上是一张日本桥示意图。悠人一下子紧张起来。
一位男播音员手拿小棍指着地图说:“……在江户桥的南侧有一条很短的地下通道,长约十米。在这条地下通道内发现了血迹,据推测是青柳先生的血迹。也就是说,青柳先生极有可能是在这条地下通道内遇刺的。据推测,目前处于昏迷状态的男子抢走青柳先生的钱包和公文包之后,穿过地下通道,跑上江户桥。过桥之后,向东逃走。身负重伤的青柳先生则从地下通道的另一侧走出,向日本桥走去。对此,推测有两种可能性。一是青柳先生为了逃离凶手,二是青柳先生想寻求救助。”
播音员快速流利的报道不断传入悠人的耳中。确实,昨天夜里警察也是这么说的,父亲是在别的地方遇刺之后,挣扎着走到日本桥的。
可是,怎么没有行人注意到身扎凶器的父亲呢?
好像要回答他的疑问似的,播音员继续说:“在江户桥和日本桥之间是一家知名证券公司的总部大楼。据附近的人们说,当天晚上九点事发时,公司大楼的出入口都已关闭,没有人出入。因此可以推断,青柳先生从江户桥走到日本桥的路上并没有遇到任何行人。”
悠人想象着当时的情景。身负致命伤却挣扎着向前走,那种痛苦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父亲虽然是个要强、固执的人,平时不会轻易流露脆弱的一面,可是这种时候还非得硬撑到最后吗?那时,在意识越来越微弱的时候,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而且,日本桥——
武明为什么要去那里?对此小竹他们也完全摸不着头脑,看来不是工作上的事情。
不知何时,史子也来到电视旁,手里紧紧攥着一条手绢。遥香又哭了起来。
电视里,几个带着“评论员”名牌的学者、嘉宾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生命是多么脆弱——他们说得多轻巧啊。
悠人拿过遥控器,换了一个台。电视里突然出现了一张眼熟的面孔,是一个中年女人。悠人正在琢磨这人是谁。史子小声说:“是山本。和我们隔一户的邻居。”
“啊,是她。”悠人也想起来了。有时会在路上碰到她。
“……是啊,看上去是个挺认真的人,肯定也是个好爸爸。一家人看上去很幸福。唉,真是太可怜了。”山本对着话筒说道。
悠人关了电视,把遥控器扔到一边。虽然他知道山本这些人并没有恶意,可是看到她们这样随便地评论自己的家事,悠人感到非常不快。
遥香用纸巾擦着鼻子,看来她的眼泪一直没停。
“行了!你要哭到什么时候?”悠人扔过这么一句。
遥香用红肿的眼睛瞪着哥哥。
“我有什么办法,我心里难受。我和你可不一样!”
“什么?有什么不一样?你不就是个丫头吗?”
“跟这有什么关系!你别装了。我和你可不一样,我很在乎爸爸。我还想好好孝顺爸爸呢。”
“得了吧。背地里你没少说老爸的坏话。”
“爸爸说我的时候,我才那样。我平时根本没说过爸爸不好。你呢?你没有一分钟不讨厌爸爸吧?每天早上,为了不和爸爸碰面,你都早早从家里溜出去。昨天早上也是!”
面对妹妹的反驳,悠人无言以对。遥香一下子切中了他的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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