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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ENE 1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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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无言以对。

“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之后咱们再聊一次吧。”说着,智彦消失在里面的实验室里。

我呆呆地望着关上的门。里面传来砰的一声,是冷却扇的声音。

“为什么要弄成这样?”身后传来声音。我回过头。麻由子正怒视着我,眼圈红了,脸颊上闪着泪光。“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能如此轻率地毁掉?我都那样求你了,让你不要做得这么绝。我不明白,根本不明白你在想什么。”

“我喜欢你,不由自主地喜欢。智彦也很重要,可我无法兼得两者。哪怕是毁掉跟他的友情也无所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一切都是做过最坏打算后的决定。”

“我……”麻由子大喊了一句。为了让心情平静下来,她又深呼吸了两三次。“从今天起,我再也不会和你们俩见面了。”

“为什么?”

“因为这是最好的选择。无论选择谁,大家都会不幸。”

“倘若你选择我,我就是从vitec辞职也行。这样一来,就可以永远不和智彦见面了。”

麻由子慢慢地摇摇头。“看来你是什么都不明白。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让大家都陷入不幸。你是不是傻了?连被抛弃的他的心情都考虑不到?”

她的话像利箭一样穿透了我的胸口。我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呆望着她的嘴唇。

“你也一定意识到了吧?”她继续平静地说道,“牺牲掉与他的友情,你终究是做不到的。”

我垂下视线。很遗憾,对于她的话,我的内心并没有涌出强烈的反感。根本没这回事—尽管在这么想,可心里还是有样东西在阻止我说出来。

难道我错了?这种念头开始在心中蔓延。

咔嚓,背后传来声音。实验室的门开了。智彦脱掉了外衣,正脸色苍白地望着我。

“崇史,你过来一下。”

“就我一个?”

“嗯。我想单独再谈一下。”

我飞快地瞥了麻由子一眼,走进实验室。

室内填满了实验器械。一侧的墙壁前摆满了分析装置,伸出的同轴电缆就像《守宝奇兵》中出现的蛇群一样在地板上趴着。房间中央放着牙科诊所常用的那种椅子,似乎是实验对象的位置。

“我要履行刚才的约定。”智彦说道,“先说一下我的研究内容。”

“这个就算了吧。”我摇摇头,“比这更重要的事情……”

“你必须得听。”智彦打断了我的话,“你如果不听,后面的事就没法谈。总之你先听一下。”

“可是……”

“求你了,”智彦投来认真的眼神,“听我说。”

我抱起胳膊,再次环视实验室。我弄不懂智彦的心情。

“好吧,我听。”我打开竖在墙边的折叠椅,坐了下来。

“我想很久以前就曾说起过,契机只是一件小事。当时,实验对象篠崎君的记忆出现了一点偏差。他小学时的老师明明是名中年男老师,他却说是年轻女老师。”

这件事的确听到过。我默默点了点头。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探明其原因是研究的第一步。不久我就找出了答案。一旦知道了,其实也很简单。”智彦把脚叠在一起,两手交叉放在膝上,“其实就是从有意识或者无意识的愿望中产生的空想影响了记忆。”

“空想影响记忆?”

“这也并不稀奇,平常谁都经历过。比如说,即使是讨厌的事情,经过一段时间后也会忘记,对吧?事后再想起来时,居然发现那也是一种美好回忆。实际上,这是在潜意识里把回忆加工成了自己容易接受的形式,当时的痛苦自然就从记忆中消失了不少。”

“关于这个,有观点认为是脑内麻醉药的影响。”

“同感,我也这么想。脑内麻醉药与记忆修改有很大关系。再举一个例子,你有没有这种经历?在给人传话的时候,总会朝有利于自己的方面修改内容。”

“也不能说没有。”我略加思考后答道。

“是吧?我也有过。比如说,在街头被流氓缠上,零花钱被抢走了。之后把这件事告诉别人时,尽管只有两个流氓,可不知不觉间,你就会说成五个。之后的话也会尽量说得不跟这种设定发生矛盾。”

我有这种经历吗?我一面听一面想。

“这件事会告诉各种人。在多次向别人陈述的过程中,印象就会逐渐在脑中固定下来。在这种印象中,对方的人数就是五人,说话内容也会变得越发条理化。再过一段时间,再次回忆起这件事,脑海里浮现出的就不再是实际发生的事情,而是后来自己杜撰出来的印象了。可这时,当事人已坚信这是‘正确的记忆’。他会带着自信回答说流氓是五人,却根本意识不到正在撒谎。”

“也就是记忆的修改……”

“我曾看到有本书说,在虽已被逮捕却仍声称自己无罪的案犯中,似乎有不少人都会逐渐陷入这种错觉。分明犯了罪,可是在不断作假供述的过程中,就会逐渐将其当成真实。”

“听说过。”

“这一切都只能解释为人类的自我防卫本能。于是我就开始思考利用这种本能,也就是说,能否人为地制造出这种状况。这一年间,我从事的研究正是这些。”

智彦站起来,把放在一旁的一摞纸递给我。是装订在一起的报告用纸。

我浏览了一遍。不,浏览这个词并不贴切。写在上面的内容令我震惊。

“正如上面所写的,成为诱因的印象只需一个就行。”智彦说道,“如果把人将这种诱因映像化时的脑机能模式记录下来,再输入记忆区,基本上就ok了。”

“剩下的就是在意识产生和消失的瞬间被自动处理……了吧?”

“为了弥补记忆的偏差,人会在潜意识中不断变更记忆,最终变成对自己最为合理的形式。因为记忆会不断变更下去,所以就取名为多米诺效果。”

“太震惊了!”我从报告上抬起脸来,“太棒了。”

“运气好而已。”智彦说道。

我再次把目光落到报告上:多米诺效果的发现与应用第一号……

这绝不是走运,我想。即使处于同样的状况,我也不会有这样的发现。三轮智彦真是天才。

“我明白了vitec选你的理由。”我说道,“这是理所当然的选择。”

“你能这么说我很高兴。”

“我说的是真的。”我把报告放在一旁的计量器上,感到身体很沉重。失败感夺走了我的气力。

“崇史,”智彦说道,“你就不想做这个多米诺效果的实验吗?”

我看着智彦,不明白他想说什么。

“把我……做实验对象。”

“你说什么?”

“我没开玩笑。”智彦脸上透着一种紧迫感,“我希望改变,改变我的记忆。”

“智彦。”

“所以我才跟你解释这种装置。”他摘下眼镜,放在一旁的架子上,“我想忘记麻由子。从一开始她就不是我的女友,我希望变成这样。否则,今后我恐怕无法活下去。”

“原来是这样……”

“喂,崇史,我求你了,就当是帮我一把。”

这的确是个很好的解决办法。既然消除与麻由子的记忆能够帮他,那不也很好吗?

“有没有必要听听麻由子的意见?”

“我希望你事后能向她解释一下,因为我无法和她说。”

“可是……”

“求你了。”智彦露出哀求的眼神,“记忆有时会束缚人。现在让我痛苦的就是记忆,我希望能清除它。”

他低下头,恳求地合起双手。

“别这样。”我说道,“你别这样。”

“那你答应我的请求了?”

我按住眼角,思索片刻,脑中浮现出此种场面下常会出现的数句台词,比如丢弃记忆卑鄙,不要逃避现实等,可哪一个我都不愿说出口。这世上没有诚意的语言太多了。

“明白了,那就试试吧。”犹豫片刻,我说道,“但我能做吗?”

“能做,比电脑游戏还简单。”

智彦把手写的指南拿给我看,一面向我说明操作步骤。的确不难,重要的是时机。

讲解完毕,智彦安装好所有装置,坐到中央的实验对象椅子上。首先用腰带固定住身体,在头上戴一个被称为“脑网”的带有电极的网,然后把头也用皮带固定在椅背上。

“好了。”他向我示意。

我合上第一开关,一个巨大的圆筒状头盔随即落下,几乎覆盖到智彦的胸部。网是感知脑活动的装置,头盔则是通过磁力对其进行控制的工具,同时还有阻断来自外部的电磁波的功能。

“首先检查一遍。”说着,我开始检查各机器是否运行正常,似乎没有问题。“检查结束,没有异常。”我说道。

“ok,开始吧。”智彦答道。

“当作诱因的记忆选哪一个?”

“这个嘛……”智彦略加思索,“就选最初把麻由子介绍给你的时候吧。这样行吗?”

“好的。”我简短地答道,“那就开始了。”

“嗯。”

我首先监视大脑的输出信号,四个电脑画面上出现了不同的三维图像。

“estion 1,”我按照指南开始提问,“那是哪里?”

“……咖啡厅,新宿的咖啡厅。名字忘记了。”智彦答道。

电脑画面并没有太大变化。我转移到下面的提问。“estion 2,那是什么时候?”

“一年前,进入ac整一年后的春天。是三月。”

“estion 3,在那儿干了什么?”

“跟崇史……跟敦贺崇史见面。”

“estion 4,为什么要见面?”

“为了介绍朋友,为把津野麻由子介绍给敦贺崇史……”

四个电脑画面中的每一个都发生了很大变化。其中之一失去了立体性,变成了平面图形,还出现了“error”字样。

“出现错误,智彦。”我说道。

看得出智彦叹了口气。“从头再来一次。”

“明白。”我把一切设回初始状态。

错误的原因无疑是智彦说的“朋友”一词。以朋友身份介绍麻由子的一幕无法成功映像。

第二次提问时仍在同一个地方出现了错误,这部分跟事实不一样,所以也难怪。

“进行不下去啊。”智彦说道,似乎焦躁起来。

“稍微休息一下?”

“不,继续……喂,崇史。”

“什么事?”

“男人和女人当朋友,这真的会存在吗?”

我心中咯噔一下。我望向智彦,但头盔遮住了他的脸。

大概就是这一点卡住了吧?所以才无法成功映像。

“喂,你怎么认为?”他再次问道。

真是难以回答的问题。我也不明白。从很久以前,就有很多人一直在议论这问题。

很快我意识到,现在需要的并不是解决这个疑问,而是消除智彦心中的迷惘。

“即使恋慕,也是能保持朋友状态的。”我说道。

“什么意思?”

“只要隐藏起自己的心情,就不会演变成超出朋友的关系,至少在形式上。”

“是吗……”咚咚咚,智彦用右手手指敲了敲椅子的扶手,“只要我不向她表白,就能起码是在表面上保持朋友状态吗?”

“也可以这么理解。”

“嗯,我明白了,这样估计就能成像了。从头再来一次。”

听智彦这么一说,我决定重复操作步骤,把计算机的所有数据都还原成初始值。

我体会到了一股压抑心口般的不快感。不表露心情而保持朋友状态?这原本不正是我应该做的事情吗?一年前,我若是那么做,现在就不会这样了。

并且为了解决现状,我竟要求智彦去做我做不到的事情。明明自己比谁都更清楚,这么做会多么痛苦。

“estion 1,那是哪里?”

可是,我最终没能提出中止这次尝试。

第三次尝试,智彦终于成功地作出了作为记忆修改诱因的映像,他当时的思考也成功地存储在了计算机里,剩下的就是将这映像与思想输入他的记忆中枢,固定下来。

“我想问你一件事。”我说道,“在这个实验之后,我想你最初遇到的记忆矛盾大概就是自己正在这儿做什么吧?对此该怎么办好呢?”

“啊,这个啊,”智彦一副胸有成竹的语气,“完成后,我大概会处于轻微的记忆丧失状态,然后会慢慢把握事态,记忆会被修改成对自己最具合理性的状态。而它究竟会是什么东西,现在的我也无法预想。到时候你只要迎合着我说话就行。”

简直就是在赌博,我想。

“麻由子怎么办?她可不知道你记忆改变的情况。”

“事后由你向她解释。”

“可是……”

“这个姑且不说。”智彦又打断了我的话,“有样东西我希望你收下。我的上衣就搭在那边的椅子上吧?”

“嗯。”

椅子上有一件做工细致的藏青色西装。

“衣服内兜里应该装着一个照片夹。”

我取出照片夹。夹子又薄又小,里面是麻由子的单人照,黑色t恤外套着粗斜棉布夹克,耳朵上戴着红色耳环。

“是去迪士尼乐园的时候照的,是我最喜欢的照片。”

“把这个给我?”

“希望你收下,可以吧?”

真是令人痛苦的要求。只要带着这张照片,我的心就不会有安宁的时候。可这或许是智彦最低限度的复仇。

“明白了。那我就先收下。”

“那个照片夹旧了,你把它放到一个新夹子里吧。”

这话倒像是神经细腻的智彦说的。“明白了。”我答道。

“好,那就开始吧。”智彦说道,“操作没问题吧?”

“嗯,没问题。”我需要做的只是敲几下键盘,剩下的全都由机器来干。

“ok,开始。”

“那个,智彦……真的可以吗?”

“没事。”他平静地说,“真的可以。”

“那就……”

“嗯,开始。”

我闭上眼睛,做了个深呼吸,然后睁开眼睛敲打键盘。

四个电脑画面一齐动了起来。

诱因映像的输入需要约一分钟。究竟是花费一分钟,还是一分钟就完成了,我不知道哪种说法更确切。总之,我决定凝视智彦给我的照片来耗掉这一分钟。照片中的麻由子的确很美丽,很灿烂。

我并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是正确的,甚至还有种卑鄙的感觉,可除此之外还有解决方法吗?只靠理想论和漂亮话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可是,当面对智彦悲怆的决定时,我心中开始酝酿一个想法—我是不是也该忘记麻由子呢?这样就能制造出一种谁也得不到任何东西的状况了。

这想法应该不坏。我认真地权衡一下,然后摇摇头。我无法否定自己有一种畏缩的心情。

智彦,你太厉害了—我抬起头来,喃喃道。

发现事态异常就是在这个时候。四个电脑画面中的两个出现了显示脑机能异常的图像,剩下两个中的一个则出现了错误显示。

我看看表,已经过了三分多钟。我慌忙翻开指南,查找出现异常时的应对方法。可是,哪里也没有记录发生现在这种状况时的解决手段。

我打开门喊道:“麻由子!”

麻由子正坐在椅子上,似乎在呆呆地思考什么,目光有点游移。

“你来一下,出事了!”

她愣了一下,快步赶了过来。“怎么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便把她领到实验室。一看到智彦,麻由子呆住了。

“为什么他……”

“具体情况我待会儿再跟你说。最重要的是他的脑机能出现了异常。”

麻由子看了一眼监视器,睁大了眼睛。“怎么会这样……”

“他怎么样?”

“智彦给我看过跟这个一样的图像。这是沉睡状态,永远都无法从睡眠中醒来了。”

“什么……那该怎么办?”

“不清楚,以前都是在模拟状态下做的。”

“没办法……”我立刻敲击键盘,紧急停止的方法就记在操作指南上。

系统关停后,罩在智彦头部的头盔升了起来。只见他闭着眼睛,面无表情。

我跑过去,解开固定他身体的皮带,呼唤起来:“智彦,智彦,回答我。”

他毫无反应。我晃晃他的身体,也像人偶似的毫无回应。

“智彦,怎么会这样……”

突然间,我理解了全部。

智彦早就预想到会这样了。失去了女友,又被挚友背叛,他选的道路就是永远沉睡过去。永远的沉睡,这不就是死吗?纵然还在呼吸,还在发送脑电波,可这跟死又有什么两样?

我踉踉跄跄地靠在身后的装置上,放在一旁的智彦的眼镜掉到了地板上。我呆望了一会儿,捡起眼镜。一只镜片已经碎了。

后悔与悲伤像凶猛的海啸一样以惊人的速度袭来。

“是我杀了智彦!”

吼叫从喉咙深处迸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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