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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0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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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还认识您吗?”

“有时候认识,有时候糊涂。有时候以为我是他妈。前一阵子还以为春美是他老婆呢。”

两人交谈的时候,章一郎坐在外廊上冲着天空发呆。他们的说话声好像根本没传到他的耳朵里。他手指鲜红。昭夫问起,政惠答道:“他在玩化妆呢。”

“玩化妆?”

“把我的化妆品当玩具。跟小孩一样,拿口红把手指头涂成那样。”

母亲说,父亲有时候像个小孩,有时又很正常。唯一能确定的是,父亲的记忆力衰退了,完全记不得自己做过的事情。

昭夫无法想象和老年痴呆症患者一起生活会是怎样,但他明白母亲受的苦肯定少不了。

“何止辛苦那么简单!”和春美见面的时候,她阴沉着脸对昭夫说,“上次我去的时候,还看到爸在动拳头,冲妈发火,柜子里的被褥都给翻出来了。爸找不到心爱的手表,就说是妈偷的。”

“手表?”

“早就坏了,被爸给扔了。我解释他也不听,说什么没有表就出不了门。”

“出门?”

“说是去学校,我和妈都听不懂。这种时候就得顺着他,说帮他找手表。好不容易才安静下来,问我们明天再去学校行不行。”

昭夫沉默了,根本想不到这是自己的父亲。

话题随即转到今后的对策上。春美虽和公婆住在一起,还是想尽可能地帮助母亲。

“可你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我有我的难处呀。”

春美根本不指望八重子会帮忙照顾,昭夫只好默不作声。

实际上,八重子对公公也很冷淡,好像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对这样的妻子,昭夫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让她帮忙的话。

又过了很久,昭夫回家看望,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恶臭。他以为是厕所坏了,走到里间才发现,母亲正在给父亲擦手。父亲则瞪着眼睛看着周围,就像幼儿一样。

原来父亲从纸尿裤里把粪便拿出来玩。母亲淡淡地说,这种事已发生了好几回,早就不吃惊了。

母亲明显衰老了。原来饱满的双颊瘦了下来,皱纹增多,眼睛下面一层黑眼圈。

昭夫提议送父亲去养老院,他支付费用。旁边的春美不禁笑出声来。

“哥,你还什么都不知道呢。我们早就想过了。和养老院的人也谈过,找了好几家,但是都被拒绝了,哪家养老院也不收。看来不管爸什么样子,都得妈在旁边守着。”

“怎么会被拒绝?”

“爸太闹了,像小孩子一样,大喊大叫,到处乱跑。要是像小孩子那样总睡觉也行,但他还经常半夜起来。要是接收,就得有个人二十四小时寸步不离,而且也会给其他老人添麻烦。从养老院的角度看肯定要拒绝的。”

“可养老院不就是照顾老人的吗?”

“大道理别跟我说。总之现在正在找养老院,可是连白天护理的都不愿意接收。”

“白天护理?”

“连这个都不知道?”春美瞪着眼睛看着昭夫,“就是只在白天照顾老人的养老院。护工帮爸洗澡的时候,爸突然发怒,把一个老人的椅子弄翻了。还好那人没受伤。”

那么严重啊!昭夫的心情愈发沉重了。

“目前暂时找到了一个地方,是家精神病院。”

“精神病院?”

“你大概还不知道,现在每周去两次。好像医生开的药还不错,发狂的次数减少了。那家医院同意接收爸爸。”

春美说的一切,昭夫都是第一次听说。昭夫转念一想,自己可能根本就没被指望过。

“那么就住那家医院吧,钱我来出。”

但是春美马上摇头。“短期住院可以,长期的不行。”

“为什么?”

“那家医院规定,长期住院的患者必须是不能在家护理的。而爸爸可以在家护理,实际上就是妈在看着。现在正打算找别的医院。”

“够了。”政惠说,“一次次地被拒绝,我早受够了。你爸为这个家辛苦了一辈子,也该回报他了。”

“但是那样的话,您的身体该累垮了。”

“要是有这份孝心,就想点办法。”春美斜着眼睛说,“不过你好像也没什么办法吧?”

“我……再去找找养老院,问问熟人。”

“我们早试过了。”春美吐出这么一句话。

想帮忙却无能为力,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春美和政惠也不来向他哭诉了,或许是彻底失望了。昭夫也就不管她们。良心上的谴责让他埋头工作,暗示自己还有其他要做的事情。他不再去探望父母了。

几个月后,春美告诉他,父亲已彻底卧床不起,意识模糊,基本不能说话了。

“我估计没几天了,不去见最后一面吗?”春美冷冷地说道。

昭夫去的时候,章一郎正在里间躺着,几乎一直处于睡眠状态,只有在政惠替他换纸尿裤时才会睁开眼睛,但也不知道是否还有意识。那双眼睛好像什么都看不到。

昭夫帮着换纸尿裤,发现失去意识的人的下半身竟然这么重。

“这些每天都要做吗?”昭夫不禁问道。

“一直在做啊。他卧床不起后,我反倒轻松了,以前还打我呢。”政惠这么回答,看起来比以前更瘦了。

看着父亲空虚的眼睛,昭夫第一次想到,也许他早点去世对大家都好。

这个愿望昭夫说不出口,然而半年后父亲真的去世了。还是春美告诉他的。

昭夫带着八重子和直巳回了家。直巳好像很好奇。想来也是,他从出生后就基本没来过这里,听到爷爷的死讯也不是很悲伤,因为祖孙俩没见过几次面。

章一郎是夜里断的气。母亲没见到父亲最后一面,心里很难过。但她苦笑着说,就算住在同一个房间里,多半也会以为他是睡着了而不去注意。

春美对八重子没有道歉很生气。她早就向昭夫提过,八重子什么都没做,理应向母亲道歉,哪怕是形式上的。

“等到爸爸死了才来,哪有这么干的!要是讨厌咱们家,就干脆别来!”

“对不起,”昭夫说道,“我去跟她说。”

“算了,不要说了。你也不是真的想说吧?”

既然被春美说破,昭夫只好沉默不语。

不管怎样,父亲去世解决了昭夫多年的烦恼。法事结束时,他心里生出久违的解脱感。

但好景不长。父亲去世后三年左右,政惠受了伤。她在年末大扫除的时候摔倒了,膝盖骨折。这么大的年纪,又是复杂的骨折,虽动了手术,也不能像原来那样行走,出门必须靠拐杖,爬楼梯则更不可能。

不能让母亲再独居了。昭夫决定搬到一起住。但是不出所料,八重子面露不悦。“你不是说了不给我找麻烦吗?”

“只是在一起住,不会麻烦的。”

“那怎么可能?”

“就是腿脚不好,其他的全都能自理。你只要做顿饭,其他的都不用管。要是把我妈一个人扔在家里,别人得怎么看咱们?”

反复讨论多次,八重子终于同意了。与其说她是被昭夫说服,不如说是心里盘算着要借此弄到独门独户的房子。经济长期不景气,昭夫的工资也没涨过,一直梦想的房子基本没有希望。

“即使住在一起,我也不想改变生活方式。”八重子事先放出话来,才答应搬家。

大约三年前,昭夫一家住进了父母的房子,并在住进去之前做了一些装修。看到装修一新的房子,八重子不禁满足地说:“还是大房子好啊!”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她向政惠鞠躬,毕恭毕敬地说:“今后还要请妈妈多多照顾。”

政惠站在大门前面露笑容,说:“哪里哪里,还要拜托你呢。”她拄着拐杖,向儿媳妇交代家里的大事小情,拐杖上的铃铛也发出欢快的声响。

这样就没事了,不必担心了。昭夫松了一口气。他想,一切都已解决,再也没有烦恼了。

然而,那天正是新烦恼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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