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叶之章 五(2/2)
“好几个小时。”他索然说道,“藤村送你时,要是直接进酒店,就不用我费事了。”
“你先等等。我得从头好好问问。我现在生气了。”我喝干了马提尼,“首先,你怎么会在这里?”
“因为你在这里啊。”
“认真回答。我与你的见面,前天才是第一次。当时我是说过要去北海道,可并没有告诉你详细地点。”
“不,你说了。你说是旭川。”
“光凭这些,你怎么会找到我?”
“是啊,可把我累坏了,光电话卡就用了一大堆。”
“电话卡?”
“听说你要去北海道,我立刻就明白了。一定与小林志保女士被杀一事有关。否则,这世上还有谁会在母亲刚去世时就去旅行?于是,我决定跟踪你。”
“这么说,从我出门的那一刻起,你就一直在跟踪我?”
“我倒是想这样,可实际操作却不可行。眼下,飞往北海道的飞机自然全都满员了,我只好在羽田机场眼睁睁地看着你飞走,等待退票也没指望。”
没错,我心下暗道。
“那你是怎么来的?坐电车?”
“电车也考虑过。不过,在无法保证有座的情况下来北海道?光想想就晕了。还有,一旦坐上电车,又不能自由行动。剩下的办法只有一个。”
“不会是……开车吧?”
“答对了。”
我吓了一跳。“从东京?”
“对。昨天出发的。”
“花了多长时间?”
“连想都不愿想了。从青森坐上轮渡已经是今天凌晨,在船里呼呼大睡了一觉。怎么说也是连续跑了一整晚。”
连想都不敢想的行动,我打断了他的感慨。
“你是怎么嗅出我的下落的?”
“每次开车累了休息时,我就挨个往酒店打电话。我想你们那里住着一位叫小林双叶的房客吧?差不多就是这么问的。从道央高速公路的服务区打电话的时候,竟有幸命中了你住的酒店,不是开玩笑,当时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可正当我要挂断时,话务员竟很识相地把电话转到了你的房间。说真的,我一下就慌了。”
我啊了一声。“原来是你。今天傍晚,那个自称姓铃木、打错电话的人?”
“我赶忙用手帕捂住听筒,巧妙地把声音掩盖过去。”胁坂讲介挠着鼻头。
“你为什么要掩盖声音?”
“怕被你发现啊,否则怎么能继续偷偷监视呢?这不明摆着吗?打完电话,我再次飞车赶到这家酒店,约六点时抵达。然后,正要确认你在不在房间,你就跟那个绅士出来了。于是,我立刻跟踪起来。”
“听起来真不舒服。”我点了杯金青柠,“这么说,你一直在监视我?”
“差不多吧。尤其对方既然是北斗医科大学的教授,我自然不能放过。小林志保女士的经历我也调查过,那里是志保女士的母校。”
“藤村老师的事你也早就知道?”
“不,但后来明白了。”
“为什么?”
“从那家饭店的一个女招待那里问来的。只要不惜金钱和时间,大概的情形还是能明白。”胁坂讲介若无其事地说。
“之后也一直形影不离地黏着吧,就像金鱼的大便。”我喝了一口金青柠,故作轻蔑地说道。
“不过,还多亏我的跟踪,才把你从刚才那群家伙手里救了出来。”他挺着胸脯说道,“有女士遇险时,无论情况多么糟糕,都要出手相救——这也是我母亲的教诲。因此,我就一直被逼着练习格斗。对了,你还没谢我呢。”
“我又没让你非救不可。”
“是吗?如果不是我把那个莫希干头流氓扔出去,你现在不知已经沦落成何处的可怜羔羊了。”
“我早就以猎豹般的迅捷逃走了。还有,你扔出去的并不是莫希干,而是光头党,身为杂志记者,你的观察力也太差了。”
“啊,是吗?!我记得明明是莫希干……”他抱起胳膊,歪着头纳起闷来。这动作倒很可爱。
“不过,我获救确是事实,那就先说声谢谢了。”我像干杯一般把酒杯举到他面前,“多谢。”
“真豪爽啊。”他微笑了一下,“谢礼嘛,我就不要了。”
“当然喽,”我刚一开口,“完了,”我使劲拍了下桌子,“我把食盒忘在那把长椅上了。好容易得到的礼物。”
“遗憾吧?嘿,连礼物都给你带上了,可真热心啊。那个藤村,与小林志保女士到底有什么关系?”
“好像是在同一个研究室,说来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啊,可是那寿司饭,我本来想当夜宵吃的。”
“别想不开了。你认为解开这次肇事逃逸事件之谜的钥匙就在二十年前?”他深感兴趣地问道。
“我倒还没考虑到这一步,总之,先见见知晓妈妈过去的人再说。”
“可那毕竟是二十年前……”
“那个人,在妈妈去世的前一天还来我家了。”
“真的?”
“我干吗要在这里撒谎?”我把藤村来时的事情简单说明了一下。
“真是可疑,去干什么呢?”他沉吟起来,“这次是你主动提出要见面的?”
“不,藤村邀请我来的。反正就算他不邀请,我迟早也会来。”
“他叫你来的?真是越来越奇怪了。”他左手握住右拳,嘎巴嘎巴地掰起手指的关节,“都和他谈了些什么?”
“很多。妈妈在的时候都干了些什么工作之类。”
“那很有趣啊。”他的眼里放出光来,“能否讲给我听听?”
“也没那么有趣。一言以蔽之,就是从事以体外受精为中心治疗不孕的研究。嗯,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我像是背书一样,把从藤村那里听来的内容复述了一遍。
“体外受精……”他似乎不怎么意外,频频点头,“的确,北斗医科大学在体外受精研究方面似乎很有名。实际进行体外受精时的话没说吗?”
“没说。我也不想听。”
“哦?”他似乎有点遗憾,“别的呢?”
“别的?”
“和藤村有没有谈别的?”
“不是说了吗,很多。”
“比方说什么样的内容?既然特意把你叫到这么远的地方,一定有其用意吧?”他突入到了关键的地方。但关于我的父亲究竟是谁之类的话题,眼下我还不想跟他挑明。
我把酒杯放在柜台上。
“这个嘛,情况很复杂。但究竟与妈妈去世有没有关系,我还不清楚,并且涉及个人隐私,我还没到只见了两次面就向某个男人喋喋不休倾诉的地步。”
他稍微后退,左右转了转眼珠,然后再次看着我。
“那就先让我毛遂自荐一下吧,我可是一个用得着的人哦。若是调查你母亲被害的缘由,哪怕冒一点危险我也心甘情愿。我各方面都有门路,如果利用出版社的数据库,资料收集得也会更快些。事实上,那件肇事逃逸案背后一定有内情,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吗,像我这种人,着实找不出不用的理由。”
“那我就暂且利用你一下,但用不着把一切事情都向你挑明吧?”
“可如果你不讲明白,我怎么能与你合作呢?”
“当我需要你帮助的时候自然会说。在此之前,”我朝他转过身子,在胸前用手指画了个“x”,“先不要管我。”
胁坂讲介摇摇头。“你一个人不行。”
“那么就算请你帮忙也不会有什么起色。”说着,我把肘部支在柜台上。
他一下抓住我的肩膀。“不可能!我一定能帮上你。”
“别随便碰我!”我瞪着他。
“啊,抱歉。”他慌忙松手。
“我知道你的用心。”我说道,“你想挖出我妈妈去世的真相,写成一篇报道,对吧?”
“报道倒是次要的,我早已对你说过。”
“这种说辞,你以为我会信吗?”
“真拿你没办法。”他使劲挠头,“那么,你只需告诉我一件事,你还与藤村见面吗?”
我微微一怔。“为什么要问这个?”
一瞬间,他的眼神锐利起来。“看来,还是要见面喽?”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为什么要问这些?”
“为了推测与他谈话的重要程度。你若再度与他相会,就说明你们刚才的会面一定谈了一些极其重要的内容。”
我感到自己的眉梢竖了起来。
“你还想跟着我?真是金鱼屎。”
“如果你什么也不透露,我只能如此。”
“就算你跟踪,也不会明白什么。”
“至少,”胁坂讲介也把两肘支在柜台上,“知道你的安危。”
这句话让我一怔。迄今为止,我还从未考虑过这些。
“无聊。你说我会有什么危险?”
“不知道。但仅凭你刚才的话,一旦对那个姓藤村的什么教授放松警惕,恐怕会不妙。”他用认真的眼神注视着我,继续说道,“你最好还是放弃会面吧。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无聊至极。我不用你管。”我边说边站起身来。
“等一下!”他一把抓住我的右手。
“别碰我!”我用力甩开。声音或许有点大,好几个客人扭头朝这边看来。我只想赶紧离开。
就在这时,他说了一句:“那你打算让那家伙碰吗?”
这句话顿时让我沐浴在店内所有客人的视线中。我毫不顾忌地回到胁坂讲介面前,照着他的脸狠狠地挥起右手。
啪!随着清脆的响声,我的右掌也受到一股冲击。“啊!”周围响起了惊呼声。他的一只手臂仍支在柜台上,像蜡人一样纹丝不动。其他客人也仿佛时间停滞一般陷入了静止。
我身子向右一转,快步向出口走去。乘上电梯后,手掌才开始发麻。
第二天,电话铃把我吵醒了。我懒洋洋地在床上爬了几下,拿过听筒。“喂。”明知这样不好,我还是发出慵懒无力的声音。
“一位藤村先生打来电话。”传来女话务员清爽的声音。
这么早啊,我一面悻悻地咒骂一面看了看数字表。十点二十五分。我揉揉眼睛再看,变成了十点二十六分。我拿着话筒,一下从床上跳起。
“喂。”藤村的声音已经传来。
“啊,早上好。非常感谢您昨晚的款待。”
“不不,我倒是担心您半夜里是不是饿呢。昨晚的菜量又不是很多。”
“不,哪里……没那种事。”说实话,昨晚睡觉之前,我早把冰箱里下酒的小菜一扫而光了。
“食盒里的东西您吃了吗?”
“吃了。非常,非常好吃。”我自然无法告诉他,我已遗忘在购物公园的长椅上。
“哦……那太好了。”藤村轻轻清了清嗓子,“那……关于检查一事,您能否来我这里一趟?”
“好的。几点钟左右合适呢?”
“嗯……一点吧。”
“好的。”
“地点您知道吗?”
“没问题。我带了地图。”我不想乘出租车,打算先乘公交车然后步行。我想实际感受一下妈妈住过的那条街道。
“请不要去医院,直接去大学。正门左手有警卫室。您只要和警卫说一声,就能与我联系上。我会立刻让助手去迎接。”
“那就拜托了。”说完,我挂了电话,把睡袍脱下来扔到一边。为什么都到这种时候了我还在睡懒觉呢?
简单打扮了一下,我来到一楼的咖啡店,要了热三明治和咖啡。店内只有两个穿西装的男人和一对年轻情侣。那对情侣一看到我,竟哧哧窃笑起来。大概他们昨晚也在那家酒吧。都是托胁坂讲介的福,到了这种地方还得丢丑。
只是,对于导致我打他耳光的那句台词“那你打算让那家伙碰吗”,我的确也有些在意,这是事实。当时我将那句话当成侮辱,可事实果真如此吗?如果纯粹从语言的角度来理解,那也是毫无争议的质问。今天我要去藤村那里接受检查。换句话来说,不就是让他碰身体吗?
只是,他并不清楚我与藤村谈话的内容,自然不可能是在暗示检查。
从昨夜起,我就在不断思考着这些。
吃完早餐返回房间,我试着往石神井公园的公寓打了个电话。应答的是答录机,而且也没有留言。我又往阿裕家打电话,他立刻就接了。“没什么事。你那边如何?和那个藤村教授见面了吗?”
“昨天见了。”
“有没有收获?”
“嗯,一般般。回去之后再说吧。”
“哦……”或许我的话让阿裕感到失落,他沉默了一下,“你打算待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我冲着无法看见的他摇摇头,“说不定,今晚我就想回去呢。”
“真希望你能这样。”
“我再打给你。”
“待会儿我就去你家。虽然昨天是周日,不大可能会有邮件。”
“嗯,拜托了。”
挂断电话后,我深有感触地想,阿裕人真好,大概真的在为我担心。
一过正午我就出了酒店。从旭川站前乘上公交车,一路向东赶去,数公里后下车,然后徒步向北。先是经过一片普通住宅区,不久便出现了密集的住宅小区。这里比不上练马区的光之丘住宅小区,但楼的数量也相当可观。虽说是北海道,也并非每一户人家都能住上带院落的独立住宅。
我一面欣赏路右侧的密集住宅区一面步行向北,一栋七层淡茶色建筑出现在正前方。是北斗医科大学医院。我从门前左拐,沿水泥墙试探着前行。在医院西侧果然另有一个门,竖着一块牌子,上书“北斗医科大学”,里面空无人迹,宽敞的停车场里停满了车。
正如藤村所说,左侧有一间警卫室,一位戴眼镜的中年男子无聊地待在那里。我凑上前说明来意,男子确认了我的名字便拽过电话机。
等待时,我环视周围。校园十分宽阔,建筑之间种满了高尔夫球场般的草坪,道路也很美,像迪斯尼乐园一样一尘不染。
接我的人出现了,是一个瘦如骷髅的男人,脸色难看,头发也很长。我甚至想,若是医院里有这样的医生,谁还敢来呢?来人胸前挂着姓名牌,上写“尾崎”二字。
连像样的寒暄都没有,我们就向校内走去。骷髅般的男子沿夹在青青草坪间的笔直小径走去,脏兮兮的白衣随风摇曳。望着他的背影,我不禁想,自己怎么会来到这种恐怖的地方。
走进白色的低矮楼房,在微微弥漫着药物气味的走廊上走了一会儿,我们来到一个写着“藤村”的房间门前。助手敲了敲门。
里面立刻回应一声,门向内打开。藤村的脸露了出来。
“我把客人带来了。”助手用呆板的声音说道。
“辛苦了,你去准备一下吧。”
听到藤村的吩咐,助手转身沿走廊离去,脚步轻飘飘的像个幽灵。
“您很准时啊。”藤村露出洁白的牙齿,邀我进去。
里面是一个狭长的空间,像是合并了两个六叠大的房间那么大,里面的床边放着一张大办公桌,桌旁的墙壁上嵌着一扇门,大概与隔壁相通。
房间中央摆着称不上高级的待客设施。在藤村的邀请下,我在合成皮革沙发上坐下。
“我还是第一次进入医学院的教授室呢。”
“是吗?对了,你的专业是什么?”
“日文系。”关于我的专业,我向来讨厌被东问西问,便端详起室内的情形,“没想到居然和普通房间一样,我还以为是诊疗室那样的呢。”
藤村苦笑一下。“因为我不是医生,而是研究者。”
我点点头,视线停在贴在墙上的一张照片上。上面照的是一种不可思议的动物,乍一看像是只绵羊,可仔细一看,体毛很短,颜色也更接近山羊。
“那是我们实验室培育出的奇美拉(2)动物。”藤村似乎注意到了我的视线,说道。
“奇美拉?”
“就是合成生物的意思。那是把山羊和绵羊的细胞合在一起培育而成。”
“杂交品种吗?”
“不是。所谓杂交品种,指的是一个细胞中同时含有山羊和绵羊的染色体,这些细胞汇集在一起然后生成的动物。也就是说,细胞本身已经是混血了。与此相对,所谓奇美拉,指的是一个一个的细胞要么是山羊的,要么是绵羊的。这些细胞混合起来生成的个体。”
“就像拼布工艺那样?”
“对,对。”藤村连连点头同意,“红布与白布连缀在一起制成的拼布是奇美拉,只用粉色布做成的则是杂交品种。”
“真是不可思议的动物。”我再次望着照片。奇美拉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特殊性,一副悠闲的神态。“藤村先生,您现在还在做体外受精的研究吗?”
“关于人类的体外受精,现在已经不涉及了。其他研究室正在进行这些研究。我现在主要研究发生学。”
“发声?”
“简单说来,就是尽情尝试制造这样的动物。这种研究并不被看好,但如果进展顺利,就会使家畜大量生产优良品种,或者使濒临灭绝的物种得以复活。医科大学被允许做这种研究,也与这里是北海道不无关系。”
我点点头。来这里时,我隔着车窗看到过好几个牧场。发展产业,保护这里宝贵的自然环境,这也是科学家的职责。
“那么……”藤村的视线落在手表上。我想,大概要开始检查了。他却接着咕哝道,“怎么还没来……”
我望着他。“有人要来吗?”
“对。我想一定让他见见您。”
“什么人?”
“一位氏家先生,昨天我已经和他打过招呼了。”藤村从沙发上站起,“那就先去医院吧,助手应该正在准备。”
我也站了起来,就在这时,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藤村迅速抓起话筒。
“啊,是我。氏家先生……在东京?怎么现在还在东京……”说到这里,他似乎忽然注意到了我的视线,“你等一下,我把电话切过去。”他边说边按下电话机上的一个按钮,接着转过头来。“不好意思,请您稍候。”
“好的。”我应道。他打开办公桌旁的门,消失在隔壁的房间。
他似乎在继续打电话,声音却听不见。
氏家这个姓氏有些耳熟。昨夜介绍同一研究室的伙伴时,藤村就曾提及。难道,这个人也要来这里?
正当我一面端详着山羊与绵羊的嵌合体一面纳闷时,不知从何处传来砰砰的声音。循声望去,玻璃窗下露出一张脸,是胁坂讲介。他正用手指敲打窗玻璃。
我一面留意着隔壁房间的动静,一面悄悄将窗子打开。
“你到底要干什么?怎么会来到这里?”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胁坂讲介压低声音说道,“不能待在这种地方。快逃!”
“逃?为什么?”
“没空说理由了。总之,照我说的去做。”
“连个理由都不说,我可不想听人摆布。”
“真拿你没办法,那你把耳朵靠过来。”他把窗户开大一些,招了招手。
我把头发向耳后拢了拢,从窗子里探出身子。就在这一瞬间,他硕大的巴掌一下捂住我的嘴巴,力道很大,我连呻吟声都未及发出,已被径直拽出窗外。
他一只手按着我的头和嘴巴,另一只手关上窗户,然后抱起我。无论我如何挣扎,他那粗壮的胳膊纹丝不动。
拐过一栋建筑,我被放了下来,嘴仍被捂着。
“你发誓不出声,我才把手拿开。”他盯着我的脸,说道。
我嗯嗯地点了两下头。他把手拿开。
“救——”话音未落,我的嘴巴已再次被堵住。胁坂讲介竖起食指,在我眼前左右摆动。“撒谎是偷窃的开始。”
我用眼神假笑一下。
“昨夜纠缠你的莫希干流氓,不,光头党流氓,今天一早就被抬到医院了,说是食物中毒。看来是吃了你放下的食盒中的东西。”
我睁大了眼睛。他大概判定我不会再叫喊了,把手移开。
“真的?这是真的?”
“没错。我想搜集与这所大学有关的信息,就赶到医院那里,无意间从护士口中听到了这件事。你明白吗?如果是真的,食物中毒的本该是你。当然,如果你愿意把它当成偶发事件,那也是你的自由。如果你不认为是偶然,就跟我来。”胁坂讲介的眼中射出拼命的目光。
今天早晨藤村打电话时,还特意怪怪地提起食盒。难道是他对我没有食物中毒感到奇怪?
我咽了口唾沫,问道:“开车来的?”
“就停在医院的停车场。”他说道。
我站了起来。
我们像游击队员一样猫着腰移动起来。医院的停车场停了约七成。
在巨大的七度灶树下,停着一辆粗短的藏青色车。看到胁坂讲介向那辆车靠近,我有点失望,因为我期待中的是同本田nsx差不多的跑车。
“就是开这种车从东京来的?”
“pv是专门跑长途的车。有什么不满意上车再说。”
难怪他能忍受,其实pv车的内部也很宽敞,乘坐起来感觉也不坏,但我受不了乱七八糟地堆在放平的后座上的充满汗臭味的毛毯和替换衣服。
“走喽。”
“好。”刚回答一句,“啊,等一下!”我叫了起来。
“怎么了?”胁坂讲介踩住刹车,问道。
“你看那儿。”我指着七度灶树下面。那里插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伊原骏策赠”几个字。“这里怎么会有伊原骏策的名字?”
“有伊原的名字难道不行吗?”
我沉默了。他把脚从踏板上移开。“看来有内情,以后再慢慢说吧。你再磨磨蹭蹭的就会被人发现了。”
出停车场时,我看到那个骷髅般的男人正在门口打转,一定是接到了藤村的指示,正在到处找我。
“不好,是藤村的助手。”
“快到后面,用毛毯盖好,蜷着身子。”
尽管不愿受人摆布,我还是乖乖照做了。不久,我感觉车停了下来。
“什么事?”只听胁坂讲介粗鲁地问道。
“您是来探望病人的吧?”骷髅助手的声音传来。
“一个朋友好像因食物中毒被抬到这里了。这个笨蛋,让他再乱捡人家的东西吃!”
“啊,是那些人……您看到过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姑娘没有?穿着牛仔裤,头发很长。”
“是美女吗?”
“这个嘛……”
这什么这,考虑个屁!我在心里咕哝着。
“我没见到美女,对丑女也没兴趣。”胁坂讲介再次发动引擎。
车行驶了一会儿。他无话,我也没出声。
不久,车停了,发动机的声音也消失了。
“没事了。”胁坂讲介说道。
我甩开毛毯。“有空好好清理一下好不好?你妈妈没教过你,男人要干净一些吗?”
“你若是说真话,我早就给你准备好羊绒毯了。”他隔着坐椅的靠背慢慢回过头来说道,“好了,说说吧,从昨夜与藤村谈了些什么开始。差点都食物中毒了,我想你不会再跟我胡扯。对了,还有一件,伊原骏策的事情。”
我叹了口气,向车窗外望去。车似乎停在一个河坝上。河雄壮宽阔,悠然流淌。
我究竟到这种地方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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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chira,希腊神话中狮首、羊身、蛇尾的怪物,后用以比喻嵌合体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