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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子之章 九(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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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笠原老师那里看到阿部晶子照片的第二天早晨,下条小姐便通过ntt的电话查询查到了高城家的电话号码。很幸运,高城家的住址未变,电话也依旧如故。下条小姐立刻记了下来。

“这次得打这个试试了。”

“拜托了。”我微一低头。

关于高城出现在照片上一事,笠原老师称并不清楚。他似乎不认识高城。

“照片上是四个人,可并非只有他们参加了郊游。一般情况下都是成群结队一起去的,只不过这四人经常凑在一起照相而已。比如我们,最起码得凑十个人才行。”笠原老师如是说。

“女生的事暂且不说,有没有非小组成员的男生混进来的情况?”下条小姐问道。

“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性,即通过该男生来吸引其他大学女生。比如,请那些正在恋爱的男生介绍其女友的朋友,鉴于具体情况,有时那个男生也会与女友参加郊游。”

“看来,阿部晶子与高城是恋人……”

“有可能,极有可能。或许社团成员中有人与高城关系很好,求他把阿部小姐的朋友带来。”笠原老师说道。

我认为这种推理无疑是准确的。父亲深爱着这个叫阿部晶子的女子,并与山步会中的一个同伴成了情敌,此人便是高城康之。

于是,我决心探访高城家。究竟能否如愿获得一点答案,我也抱有疑问,因为高城毕竟已不在人世。

下条小姐小心地按下号码。她舔了舔嘴唇,等待电话接通。看来她也很紧张。

她的脸颊微微颤动了一下,看得出,电话接通了。

“啊,喂,是高城先生府上吗……啊,我是帝都大学事务局的,高城康之先生在家吗……咦,是吗?夫人呢?哦,什么时候能回来?是吗?嗯?是这样的,我们要制作一个同窗会名录,想询问一下工作单位什么的。啊?不,不是那种人。啊?哎……那个,喂喂,啊——”下条小姐半张着嘴巴停了下来,之后才缓缓挂断了电话,然后看着我苦笑一下,“难道是问法不当?似乎被误会了。刚才接电话的似乎是个女佣,看来是挺大的一个家呢。”

“夫人也出去了?”

“嗯,说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但是,”下条小姐用指尖砰砰地敲着桌子,说道,“她提到了一个聪明社,说如果有事找老爷或夫人,可以到聪明社问问。”

“聪明社?是出版社?”

“估计是吧。”

“在那家公司上班?”

“或许。还有,一听到这个社名,我倒是想起来了,高城这个姓氏似乎和聪明社有关。”

“什么关系?”

“等一下,好像有一本书来着。”下条小姐起身朝书房走去,在塞满书的书架前停下,飞快地扫了一眼,抽出一本硬皮的书,似乎是有关公害问题的。她从后面翻开。

“啊,果然。说起这个高城……”下条小姐忽然停了下来,仿佛按下了录像机的暂停键一样,身子未完全转过来便静止不动。不久,她抬起脸,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神情。

“怎么了?”我问道。

下条小姐默默地走近,将书出示给我。最后一页已翻开。她指着版权页的一栏。

那里写着“发行方:聪明社株式会社”,旁边则是“发行人:高城晶子”。

文京区,即使有人告诉我这个地名,我对此也一无所知。但从今往后,我大概终生不会忘记这个地方。

我不知道去高城家究竟合不合适。高城晶子无疑就是我遗传学意义上的母亲,如果这一点得到确认,我剩下的选择或许就是静静地离去。只是,我还有一些事情想知道。究竟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结果?为什么高城晶子的孩子必须由别的女子生下来?

电车抵达离高城家最近的车站,我和下条小姐一起出了站。下条小姐穿着夏季套装。毕竟要拜访聪明社社长的家嘛,她如此解释道。我却选择了所带服装中最朴素的裙子和衬衫。

我们一面查看贴在电线杆等处的住址显示牌,一面走在夏季的骄阳下。途中还有详细说明住址的地图,我们在里面找到了高城这个姓氏。从地图上看,似乎是一栋巨大的豪宅。

“好像就在前面。”下条小姐说道。

离目的地越来越近,我的心也逐渐悸动起来。我知道血液已涌上头顶,脸颊也已潮红。住宅区异常寂静,唯独自己的脚步声听起来那样响。

拐过这个街角就是她家了。想到这些,我不禁止住了脚步。

“怎么了?”下条小姐回过头来,接着似乎立刻就明白了,微微一笑,“还没弄清真相就想回去?”

我摇摇头。

“那就好。”她说。

我深呼吸了两三下,努力静下心来。无论结果如何都不能慌乱,无论得知什么真相都不要惊慌。我反复安慰自己。

我迈出一步,朝那家的方向望去。

一堵白色围墙映入眼帘,不禁使人联想起武家府邸。几株大树从院内伸出枝叶,覆盖了围墙。

我又往前走了几步。高城家似乎是颇有历史积淀的大户人家,这一点仅从大门和对面灰色屋顶的恢弘气势中就不难看出。在东京市中心,居然还存在如此传统的和式房屋,这着实令我吃惊。

究竟该如何拜访呢?此时我仍在思考。我太愚蠢了,什么主意都想不出来。高城家的大门也仿佛在断然拒绝我的优柔寡断,紧紧地闭着。我既没有前进的决心,也没有逃跑的勇气,再次不知所措地呆呆伫立。

“快走啊。”下条小姐催促道。

“可是……”

“没事的。”我的后背被她轻轻推了一下。

门柱上镶嵌着门铃。在按下之前,下条小姐打量了一下门的整体构造。

“太遗憾了,似乎不带摄像头,不然讲话就方便了。”

我一时没听明白。

她的胸脯一起一伏,调整了一下呼吸之后,按下门铃。接入的声音传来,扬声器中有了回应。“哪位?”

“我们是从帝都大学来的,有重要的事要找夫人。能不能见一下面?”大概是为了不让对方插嘴,下条小姐一口气把话说完。

“是刚才打电话的人吧?夫人外出了。”一个年长女子不快的声音传来。

“能否让我们等到她回来呢?实在不行的话,见见其他家庭成员也行。”

“现在家里没有人。如果有事,请去公司吧。”嗒的一声,电话被挂断了。

下条小姐再次按响了门铃,却没有任何反应,她连续按着。“喂!”那名女子愤怒的声音传来。

“无论如何请先开一下门吧。”下条小姐说道,“请让我们进去。我希望你能看看我同伴。”

“你乱七八糟的究竟在说什么?”

“拜托了。既然没有其他人,那你也行。你一看就会明白。”

“我没那闲工夫。”通话再次切断了。

下条小姐毫不气馁,再次按下门铃。

“下条小姐,算了吧。”

“你说什么?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她继续按着门铃。

门内传来了狗叫声。下条小姐停止按铃。大门左侧的便门开了。

“你真啰唆!我要喊警察了。”出来了一个腰系围裙的胖女人,牵着一只毛色黑亮的狗。

女人歪着头盯着我们。就在看到我的那一瞬间,她脸色大变。更确切地说,她的表情完全消失了。她呆立在便门前,僵住般一动不动。

“这个……”她开口了。

仿佛在示意她看一样,下条小姐拍了拍我的肩膀,向她走去。

“所以我才说希望见一下面。”下条小姐说道。

女佣眼睛滴溜溜地在我和下条小姐之间转来转去。“这个人究竟是……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我们正是想来说这些的。夫人真的出去了?”

“去旅行了……”

“其他人呢?”

“哦……老太爷倒是在。”

“难道我们就不能见一下吗?”

女佣望着我的脸,略一思索,说了句“我去问一下”,就穿过便门消失了。门扉就那样敞着。见此情形,下条小姐说了句“走”,也走了进去。我跟了上去。

围墙里面空气清冷,大概是树木遮住阳光的缘故。透下的阳光落在石子路上,错落有致的石子路伸向前方的一处宅院。

在那里站了一会儿,旁边传来响声。那名女佣和一个身穿茶色和服的老人出现在眼前。老人手里拿着花剪。

“这到底是怎么……”一看到我的脸,老人凹陷的眼睛睁大了,从皱纹下喉结的移动中不难看出,他使劲咽下一口唾沫。

下条小姐朝老人走近几步。

“她正在调查自己的身世。”下条小姐回头看了我一眼,说道,“经过种种调查,得知了这里的夫人的事。于是前来拜会一下。”

仅靠这些说明,老人似乎仍一头雾水,但他还是吩咐旁边的女佣:“把她们请到客厅里去。”

宅子的外观是纯和风的,我们被领进的房间里却摆放着皮沙发和西式茶几。装饰架上放着一把壶,旁边放着一个相框。里面的照片上是一名和服打扮的女性,打着一把西式阳伞。女人与和服的不相称似乎远远超过了与阳伞的不和谐。由于是黑白照片,无法分辨眼睛和头发的颜色,但那分明是一张西方人的面孔。

“不知道这位是什么人。”下条小姐说道。我也有些纳闷。

女佣端过茶来,不一会儿,老人出现了。他戴上了眼镜。老人透过眼镜盯着我,在我们对面坐下。

我首先简单地自我介绍。听到我的名字,仿佛在念诵咒语一样,老人反复念了几遍,似乎以前从未听过。然后,他报出姓氏:“我姓高城。”大概是高城康之的父亲。

下条小姐说明了此前的经过,但很简略,只说我从父亲的相册中发现了一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女子的照片,后来得知便是高城晶子夫人,云云。她的叙述清楚完整,流畅可信。

“听不懂。究竟是怎么回事?”老人抬抬眼镜,仔细端详下条小姐递过的照片——从笠原老师那里要来的那张,“你的确长得酷似晶子。哎呀,远不是一句酷似那么简单。一样,完全一样。虽然她现在上了年纪,可我还是觉得一样。怎么回事?莫非晶子在外面生了孩子?”老人望着我,“你父母是怎么对你说的?”

“母亲去世了,父亲什么也不肯说。”

“她想在询问父亲之前,先自己调查一下。”下条小姐插道。

“你父亲是做什么的?”

“在函馆理工大学教书。”

老人摇摇头,似乎没有一点印象。

“户籍上是怎么写的?”

“只说是父母的长女。”我答道。

老人把照片还给下条小姐,咕哝道:“不问问晶子,什么都不好说。你大概是晶子的女儿,也不知是如何被你父母收养的。”说完,他忽然凝望着远处,喃喃道:“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生的呢?”

“她今年十八岁。”下条小姐说道,“二十多年前,尊府的夫人有没有长期住院之类的经历?是在北海道的医院。”

她提问的意图我也明白。她大概想印证高城晶子的卵子是否曾被用来进行过体外受精。

老人深吸一口气,靠在沙发上,然后吐出来,点了点头。

“有。”他说道,“对了,正好是在二十年前。两个人一起去的,好像的确去了北海道。”

“两个人?”下条小姐问道。

“嗯。康之与晶子,两个人。”

“康之先生也去了?”

“当然。既然是以生孩子为目的,不两个人一起去怎么像话?”

我和下条小姐对视一眼。

“为生孩子特意去了北海道?”

下条小姐的提问让老人的脸阴沉下来,紧绷的嘴角分明在告诉我们,此事一定蕴含复杂的内情。

“到底有什么内情?如果您不告诉我们,我想什么也不会解决。”下条小姐继续说道。

老人再次重重叹了口气。“康之的身体不能要孩子,嗯,应该说是不允许生孩子。”

“怎么回事?”

“有病。”老人摸了摸下巴,“一种不能要孩子的病。在这一点上,我也有责任。”老人眨着眼睛说道。

“呃……”我翻着眼珠望着老人,怯生生地开口道,“有这种病吗?”

他有些悲哀地盯了我一会儿,将右手伸向装饰架。“镜框里是我妻子的照片。”

我一愣,随即点点头。“很漂亮。”

“她是一个住在横滨的英国教师的女儿。我到她家学习英语,和她产生了感情,不久就结婚了。周围的人都反对,可我并不在乎。”老人呷了一口碗中的茶。

虽不知这些是如何与康之的病联系在一起的,我还是决定静静听下去。下条小姐似乎也没有催促的意思。

“我们结婚后,很快就生下一个孩子,就是康之。康之健康地成长。我继承了父亲开创的出版社,一心想把公司做大,一切都进行得非常顺利。当时的遗憾就是只有这一个孩子。后来才知道,这正是不幸中的万幸。”老人清了清嗓子,“康之长大成人,进入我的公司,并与一个从学生时代就相恋的姑娘结了婚。”

“就是阿部晶子小姐吧?”下条小姐确认道。

高城老人点点头。“家世不错,头脑聪明,做事也干练,作为康之的伴侣真是无可挑剔。这样我也什么心事都没有了。刚舒了一口气,忽然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他朝镜框望去,“我妻子患病了,一种十分奇怪的病。”

“奇怪?”下条小姐问道。

“先是身体活动出现异常,手脚似乎不听使唤了。不久,衰弱和消耗愈发严重,明明还不到那种年纪就陷入痴呆状态,心脏功能也出现明显异常。诊断结果是患了亨廷顿舞蹈症。舞蹈会的舞蹈。据说,一旦发病,手脚就无法保持平衡,走路的姿势看起来像舞蹈一样,所以有了这样的名字。”

“亨廷顿舞蹈症……果然。”似乎领悟了什么,下条小姐频频点头。

“我没听说过。”我说道。

“在日本这种病不为人熟知,可在美国和英国,据称约有近十万人有发病的危险。”

“哦。”高城老人露出意外的神情,“你很清楚啊。”

下条小姐亮明自己医学院学生的身份,老人似乎恍然了。

“这种疾病的发源地好像是南美。”

“源头据说是委内瑞拉的一个部落。”

“病毒是从那里产生的吗?”我问道。

老人接过了我的问题。“亨廷顿舞蹈症是一种典型的遗传病。据说,遗传给孩子的概率非常高。并且,一旦遗传,发病率很高,就这样快速传播。是吧?”他向下条小姐求证。她点点头。

“不能治吗?”

“现在能不能治就不知道了——”

“现在也无法治。”下条小姐当即答道,“前几天在美国发现了致病的遗传基因,估计能为今后的医治开创一条路径。”

“真希望能早日实现啊!”老人感慨道,“患上那种病太悲惨了,像跳舞一样摇晃、衰弱、痴呆、二次感染,最后死去。我的妻子就是这样。”

“可是,”我说道,“如果罹患那种不治之症,后代不就越来越少了吗?”

“这就是这种疾病的可恶之处。年轻时不发病。一般说来,都是四十多岁时忽然发病,而此时人大多已毫不知情地结婚生子了。”

“我妻子的情形也正是如此。”老人懊悔地用拳头捶打着膝盖,“什么征兆都没有。如果我对疾病的知识丰富一点,在得知家族中有这种患者的时候,或许也能采取放弃婚姻的手段。可我们结婚时,对这种疾病的报告只是一些奇怪的症状,其他的一无所知。我对这种病的了解,也是在从妻子发病时开始的。”

“那,康之先生也……”我没有说完,但意思似乎仍传递给了老人。

“遗传给康之的可能性当然很高了。我也早已作好这种思想准备。”

“现在能用读取遗传基因的手段来判定是否为阳性,当时却还没有发达到这一步。”下条小姐说道。

“想起当时孩子的苦恼,我至今还在心痛。”高城老人一脸痛苦,深埋在皱纹里的眼睛凝望着远处,“康之似乎已知道死亡会在什么时候来临,于是日复一日地消沉下去,经常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几个小时都不出来。每当这时,我们都担心他会自杀,经常让人去喊两声,幸好每次都能听到回应,当然,也是那种忧郁、愤怒、总之无法用语言表达的复杂声音。”

这也难怪。得知死亡已进入读秒阶段,谁还能心平气和地活着呢?

“不久,康之得出了结论,向晶子提出离婚。他说,在明知将来发生不幸的几率很高的情况下,他不想连累妻子。”

我点点头。如果高城康之真的深爱晶子,自然会如此考虑。

“可晶子不同意,说因为对方将来或许会生病就离婚,这种荒唐事简直闻所未闻。她还鼓励康之,不要再提这种荒唐事,两个人要共同努力,渡过苦难。”

“真是一个坚强的女子。”下条小姐说道。

“实在是一个坚强的女子。”老人仿佛在确认着这句话的意思般重重点了点头,“心里一定和康之一样绝望至极,但她没有让自己沉沦,并且大概也采取了这样的态度。在她的鼓励下,康之也坚定了重新出发的决心——已经预知死亡的重新出发。但是,出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即高城家后代的问题。听了刚才的叙述就会明白,康之是不能要孩子的。”

“于是去了北海道?”下条小姐问道。

“具体情况我就不清楚了。”老人伸手拿过茶杯,润了润喉咙后再次开口说道,“据康之说,他有一个大学时代的朋友正从事多项划时代的研究,想去求他,看看能不能避开亨廷顿舞蹈症的遗传,生一个孩子。”

“大学时代的朋友?”我看了一眼下条小姐。她也望向我,轻轻点点头。

一定是父亲。高城夫妻为了向供职于北斗医科大学的父亲求助,才去了北海道。

“结果呢?”下条小姐追问道。

老人无力地摇摇头。

“说是要在母体方面下一些功夫,他们就在那边待了将近一年,但最终好像还是不行。究竟都做了些什么,如何不行,我也没有问,也没法问啊。”

“后来他们又怎样了呢?”

“毫无办法,只好放弃了。有一次,康之到我这里来,说非常遗憾,他想放弃要孩子。我也没有资格说三道四,只是回答了一句‘只有这样了’。”

我再次与下条小姐对视一眼。如果真是一无所获,至少高城晶子夫人也应从北海道返回啊。真是难以置信。

“这些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我正要淡忘,”老人盯着我,“可一看到你,却不得不再次回忆起来。无论是谁,肯定都会说你是晶子的孩子。那么,当时没能生出孩子一说自然就是谎言。可是,有必要撒这样的谎吗?或者,是晶子与别人生下的孩子?不,她不是那种人。首先,如果真有这种事,康之不可能发现不了。”老人似乎不是在对我们说话,而是在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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