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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一个人过女儿节(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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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对料理真是博学多识,实在佩服!”三郎低下头。这话并非揶揄,而是出自真心。

“也没有了,我还在学习呢。”木田母亲将视线转向真穗,“真穗,下个月开始,你可得好好努力了。”

“好的。”

三郎看看真穗,又看看木田母亲:“下个月有什么事啊?”

“料理教室。”真穗回答说。

“料理……”

结婚后就得为丈夫做饭,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但三郎之前完全没想过。

“那间学校的总部在巴黎,非常有名,在日本各地都有分校。”木田母亲说,“我嫁入木田家之前也曾在那里学习。”

“啊……哦……原来如此。”

“真穗得在那里好好学,之后就能为家人做出美味佳肴,对吧?”

真穗回答“是”。看到女儿回答时的那副模样,三郎觉得自己都快哭了。他这才领教到,刚才的服务员就像前车之鉴,嫁入木田家后,女儿就会变成那个服务生的角色:她会不断地被点评,被打分,而给她打分的不仅有木田母亲,还有木田家的一大群亲戚,所有人都会重点关注这个嫁入木田家的新娘。光是想象一下,就让三郎觉得喘不过气来。

4

离开试吃会的宴会厅,木田母亲去了洗手间。三郎和真穗在酒店大堂等着。

“真穗,你真的没事吗?”

“什么事?”

“你真的可以吗?不要太勉强自己。”

真穗笑着说:“完全没有啊。”

“但是在陌生的土地上,被那么厉害的一大家子围着……感觉会很辛苦啊?”

“嗯,也许吧。”

“什么叫‘也许’啊。”

“但你不用担心,我身体里流着我妈妈的血呢。”

“你想说,你也很能忍?”

“忍?”真穗歪着脑袋,咯咯地笑了起来,“老爸,原来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你说什么啊。”

“你在说奶奶的事吧?我妈妈可没有忍。”

“是吗?你怎么会知道?”

“我就是知道,而且知道的还很多哦。”

“很多?”

“比如——”真穗用食指指了指三郎背后,“那个。”

三郎回头朝身后看去,看到一套大型人偶。

“人偶怎么了?”

“我们家也有一套,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三郎打算暂时不提几天前自己刚搬出那套人偶的事,“怎么了?”

真穗没有回答,只是暗含玄机地笑了笑。

不久,看到木田母亲朝他们走来,三郎有些着急,小声催促道:“快说呀,到底怎么回事?”

“那是个秘密,你自己想想呗。”

“秘密?喂……”

木田母亲走近说:“久等了。”看到两人的神情,又问真穗,“怎么了?”

“没什么,我爸说刚才那顿挺好吃的。”

“确实算不上差。”木田母亲转向三郎低头说,“今天谢谢您的作陪。”

“没有,应该我说谢谢。”三郎慌张地回复道。

真穗送木田母亲去东京站。目送两人坐上出租车后,三郎回到酒店大堂,站在刚才那套人偶面前。

这是一套七层式的豪华人偶,每一尊人偶和饰物都很大。

真穗刚才说的那句“你原来什么都不知道啊”让三郎很纠结,到底真穗说的什么事他不懂?到底怎么个不懂法?

无论怎么看眼前这套人偶,三郎都觉得看不出什么名堂来。正当他打算离开的时候,突然注意到一个细节,于是再次把目光转向人偶。

果然如此!没错,就是这个!

三郎东张西望地朝四周看了看,想找找有没有酒店的工作人员。一名穿黑色套装的女子主动走上前问:“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吗?”三郎看她胸口的名牌,确认她就是酒店的工作人员,嘴角紧致,是个美人。

“这两个的摆放位置有些奇怪,左右弄反了吧?”三郎指着祭坛从上往下数第五级的两端问,这一级的两端装饰着不同的人造花木。

“您说的是樱花和橘树吧?”女子确认道。

“我记得应该是樱在左,橘在右。就像俗话说的那样——‘左近樱,右近橘’。据说人偶坛上的摆设是模仿京都皇宫御所庭院里的樱与橘。”这是三郎母亲曾经告诉他的。前几天,他在摆放人偶的时候也曾想起过这段话。母亲也是如此教真穗的,告诉她摆放人偶的时候,樱花放左边,橘树放右边。

“您说的都没错,所以这么放才正确。”

“不对啊,反了呀!现在右边放的是樱花。”三郎指着人偶坛上的樱花说。

酒店工作人员微笑着点点头说:“您刚才所说的‘左和右’不是面对人偶时的方向,而是从皇宫御所看出来时的方向。换言之,是对人偶而言的‘左和右’。”

“啊?对人偶而言的左和右?”三郎转了个身,背对人偶坛,果然,左右对调了,“啊!原来如此。”

“很多人都会搞错。”

“我母亲也是,原来是她一直弄错了。一把年纪,居然还会搞错。”

“这和年龄无关,佐藤八郎也搞错了呢。”

“佐藤八郎?”

“就是那首著名的《女儿节之歌》的作词人。”

“是吗?他哪里搞错了?”

“您知道吗?第三段歌词中有一句是‘红脸的右大臣’,唱的就是这尊人偶。”酒店工作人员指着放在祭坛从上往下第四级(面对人偶方向)右边位置的人偶,手里拿弓,背上背箭,留着白色长须,确实脸色稍稍偏红。

“哪里搞错了?……啊!”三郎张大了嘴。

“您发现了吧?”

“左右对调了!那不是‘右大臣’,应该是左大臣。”

“没错,仔细看一下就会发现,他比(人偶视角)右边的人偶看上去年长吧?当时的左大臣比右大臣更尊贵。”

“是吗?原来左大臣比右大臣更厉害啊。”

“是的。但如果再说详细些的话,其实这尊人偶也不是左大臣。”

三郎听得瞪大了眼:“啊?是吗?”

“您仔细看一下。他们的背上都有箭,对吧?其实他们是负责警备的武官,比左大臣和右大臣的官衔都要低。”

“原来如此,之前完全不知道。”

“因为那首歌太有名,所以现在大多数人都以为那就是左右大臣。”酒店工作人员带着笑脸,视线继续向上,“说实话,佐藤八郎的歌词里还有一个重大错误。”

“哪里?”

“‘御内里样’与‘御雏样’的歌词部分有错,其实那辆尊人偶的正式称呼应该分别是‘男雏’与‘女雏’,两者合称才为‘御内里样’。”

“是吗?这可是第一次听说。我一直以为那两尊人偶分别叫‘御内里样’与‘御雏样’。”

“只能说那首歌的影响力实在太大了。据说后来佐藤八郎自己也发现错了,后悔不已,毕生都讨厌那首歌呢。”

“虽然他也蛮可怜的,但也真的好有趣。”三郎注视着名为“男雏”与“女雏”的两尊人偶,看着看着突然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好奇怪,你刚才说左比右尊贵,但从这里看过去,男雏在左侧,从人偶的视角而言,就是在右侧,这是怎么回事?”

“您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问题。”酒店服务员微微挥了挥右手,“其实历史上‘男雏’确实曾被放置在(人偶视角)左侧,而且京都等地现在亦是如此。”

“那为什么这里要反着放?”

“是受大正天皇的影响。日本最初举行结婚仪式的是大正天皇,当时他就站在右侧。所以自那以后,人偶的摆放位置也随之发生了改变。”

“原来如此。你懂的好多啊,就像是人偶学博士似的。”三郎看着酒店工作人员说。

她苦笑着摆了摆手:“哪里哪里,我只知道些皮毛。每年一到这时候,就得重新学习。”

“但已经很厉害了。顺便请教一下,‘男雏’手里拿着的又细又长的那块牌子是什么?”

“那是‘笏’。”

“笏?”

她从口袋里掏出记事簿,用圆珠笔写下一个字:“是这个字。”

她继续解释道:“原本是朝廷议事的时候用来记事的手板,算是现在的‘便签’吧,之后就渐渐变成一种装饰了。”

三郎觉得她解释得非常浅显易懂,心中不由佩服道:这哪里只是“皮毛”的程度!

“原来如此。”三郎抬头看着“男雏”,想着自家那尊人偶手里也应该拿块“笏”。

5

回到家洗完手,三郎来到客厅确认人偶。果然樱花和橘树放反了。

自己居然一直搞错了。

他赶紧将两株花木对调,顺便还对比了一下左大臣和右大臣。和酒店的那套不同,自家的这两尊人偶没太大差别。

接着他又看了看那尊“男雏”人偶,果然手里没块“笏”就觉得缺了什么。

之前装人偶的纸箱还没收起来,于是三郎又去箱子里找了一下。突然,从之前用来包人偶的纸团里掉出一样小东西,捡起来一看,果然就是笏。前几天找了很久都没找到,今天却得来不费功夫。

三郎打算让“男雏”人偶手里握住笏。人偶的右手上有个小洞,就是用来插笏的。按理说,直接插进去就行。

但是,这块笏怎么也插不进这个洞里。三郎觉得很奇怪,仔细看了一下笏,终于找到了原因。原来是上面粘了什么东西,定睛一看发现是干了的胶水。

这个地方怎么会有胶水?

三郎又确认了一下人偶,发现人偶的左手部位也有涂过胶水的痕迹。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反复回忆着酒店工作人员说过的话。想从其中找到解谜的线索。

没过多久,突然有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海。他再次打开还没放回去的相册,寻找女儿节的照片。

果然,所有照片上都是“男雏”人偶左手握笏。人偶本身是设计成右手拿笏的,所以左手拿笏的时候看上去有些不自然。也就是说,有人故意用胶水让人偶变成了左手拿笏。

那个人到底是谁?不可能是三郎的母亲,真穗也没理由那么做。如此看来,只剩下一个人。

三郎在人偶面前盘腿而坐,仔细想了一下,不由地“扑哧”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加奈子是土生土长的京都人,不可能不知道“左近樱,右近橘”的规矩。她应该早已发现三郎母亲摆放人偶时的错误。但她并没有予以纠正。为什么?一方面她可能不想惹婆婆不高兴,但除此以外,她应该还有别的用意。

三郎翻着相册,看到几张照片后,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每年女儿节,真穗都会盛装留影。其中必有一张站在镜子前的照片。仔细看去,镜子里也有全套人偶。因为是镜中成像,所以左右刚好相反。

而镜中左右相反的成像恰恰是樱与橘的正确摆放位置。而且,“男雏”与“女雏”人偶的位置也因此左右对调。

“男雏”人偶曾被放置在左侧,京都等地现在亦是如此——三郎想起了酒店工作人员说过的话。

作为京都人的加奈子肯定想按京都的方式给真穗过出生后的第一个女儿节。但三郎的母亲自说自话地买来了人偶,而且还想当然地按照关东的方式,将“男雏”放在正面看去的左侧。

但是在摆放人偶的时候发生了一个意外——樱与橘的位置放反了。加奈子见状,想必已经察觉到婆婆的错误。所以她就用胶水将笏粘到了“男雏”人偶的左手上。只是一个小小的改变,三郎的母亲并没有察觉。

到了女儿节当天,为了表示庆祝,全家拍照留念。但对加奈子而言,却进行着一场秘密的仪式。她故意让真穗站在镜子前为她拍照。而镜子里还能看到全套人偶。因为对加奈子而言,那才是真正的人偶坛,是生她养她的京都的传统摆放方式。

孙女坐在自己买来的人偶坛前,三郎的母亲当然是满心欢喜。然而,看着这样的婆婆,加奈子也许正暗暗地吐舌——婆婆大人,你那种摆法左右相反了哦!镜中的模样才是正统的摆放方式。

三郎朝客厅的橱柜上看去,视线与相片里的加奈子四目相交。

“真有你的!”三郎不由地脱口而出。

他突然又想起真穗说过的话——

老爸,你原来什么都不知道啊。

他终于心领神会地点点头。真穗早就发现了母亲的这一面,所以才知道其实加奈子一直都没有强忍。她明白,不用强忍,也有办法让自己乐哉乐哉地克服难关。

三郎觉得自己应该不用再担心了。

他拿起啤酒罐站起身来,接下去,一个人过女儿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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