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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征兆之色(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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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下午一点半,玄儿与我第三次造访十角塔。

大约半小时前,我们把那个恢复意识的年轻人——江南——独自留在客厅里。当玄儿得知我还不怎么饿的时候,便吩咐羽取忍道:

“那我们过会儿再吃好了。忍太太,请您在两点后准备中饭。我和中也君都在这个餐厅用餐。”

随后他又转过身对我说:

“能给我二十分钟吗?我刚起床就被鹤子太太喊来了,还没来得及洗脸。”

听他这么一说,我才发现他虽然还穿着和昨天一样的黑色衣服,但衬衣领子没有翻好,扣子也没有扣好,头发乱蓬蓬的,尖下巴上冒出些许胡须。

“台风又要来了。趁着雨还不是很大,我想去十角塔看看。中也君,你能陪我去吗?”

“嗯,没问题。”

“太好了。那么二十分钟以后,我们在玄关大厅碰面。请等我稍微梳洗一番。”

随后,我把素描本放回二楼房间,返回一楼。而玄儿则准时出现在玄关大厅。我们各自拿了一把馆内预备好的黑色两用伞,结伴走向十角塔。

雨势和我刚才在庭院中的时候相差不大,但风势变得极其猛烈。一不小心,伞和帽子都会被吹掉。

这场劲风预示着更加猛烈的暴风雨即将来临。而十角塔一如往昔,屹立在风雨中岿然不动。白天再看那黑色的塔壁,便能感到这十角塔已经年代久远,塔身伤痕累累、斑驳褪色。尽管如此,它与自二楼窗子及庭院之中看到的西馆相差无几,整个塔依然给人黑黢黢的印象。

玄儿没去塔的入口,而是先到昨晚那名年轻人掉落的地方查看。他沿着塔外围向左拐去,钻进枝叶繁茂的枫树下。

那年轻人压过的杂草上,勉强残存着少许痕迹。那些成为缓冲物的杜鹃花丛亦如此,枝断花散的痕迹依稀可辨。

玄儿抬头看着塔上的露台,仿佛在追逐年轻人掉落时的轨迹般慢慢移动着视线。他的视线一直移到枫树、杜鹃花丛,直至脚下。接着,他又低头看着地面,在杜鹃花丛附近踱着步子,不时探头窥向杜鹃花丛之中。

“你找东西呢?”

“嗯,是啊。”

“找什么呢?”

“那个叫江南的人连钱包之类的东西都没有。他的衬衣口袋里有香烟,却没火柴或打火机。看来……”

“你认为他坠塔的时候,那些东西都掉在附近了?”

“没错。”

玄儿抬起头,耸耸肩。

“可到处都找不到。”

“也许掉在塔里,或者是其他地方了吧。”

“或许吧。”

玄儿有些想不通。他再次仰面看向露台,然后眯起眼睛环视四周。很快他转过身,快步走起来。

“对了,玄儿君。”我跟在他身后问道,“昨晚你提过的那位首藤先生,他回到宅子没有?”

“没有。”

玄儿冷淡地回答。

“很快就要变天了,真让人担心。”

“和守门人蛭山先生联系上了吗?”

“也没有。今天他好像还没有到岛上来,我有点放心不下。”

“听说首藤先生的夫人——茅子太太发烧了,一直在屋子里休息。是吗?”

“是啊。你知道得不少嘛。”

玄儿停住脚步,等我追上他后接着说道:

“你已经见过伊佐夫了,对吧?”

“是的。我起床后不久,在二楼和他偶然相遇了。”“他怎么样?”

“喝醉了。”

玄儿低声浅笑,再次快步走起来。

“他虽然是个醉鬼,但却是个有意思的人。你看,伊佐夫不是就把他那个俗不可耐的爸爸作为反面教材了嘛。至于他是否具备艺术家的才华呢,我可就不敢妄加评论了。”

“是吗……”

我还有许多事情想向玄儿请教,但不是现在。我决定找个机会好好问问他,而后将快被狂风吹走的帽子重新紧紧戴好。

2

塔内很暗,但从窗户缝隙透进了一点光线,所以塔内并不像昨晚那样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玄儿也准备了手电筒,所以我们没花多少时间,便弄清了地上的状况。

地上堆积了厚厚的灰尘,那上面自然还残留着我们昨晚的脚印——进来和回去的各两串、共计四串脚印。除此之外,还能辨认出另外一串帆布鞋的脚印,从入口一直延伸到旋转楼梯。这应该就是昨晚那个年轻人留下的。

帆布鞋印一直延伸到楼梯上方。虽然其中还夹杂着我们的脚印、很难分辨,但肯定没错。

我们也顺着帆布鞋印,一直登上塔顶。

和昨日看到的相同,这层四个窗户的构造很独特,内侧是百叶窗,外侧是防雨的木窗。虽然窗户紧闭,但透过缝隙,还是有光线透进来,所以和昨晚只有烛光照明相比,今天这里要明亮得多,更容易观察地面的情况。

那年轻人的帆布鞋印越过格子门,穿过当年被作为“塔顶牢房”使用的空间,一直延伸到露台上。除此之外,地面上只有昨晚我和玄儿留下的脚印。这点很关键。

“昨天,除了我们两人之外,只有那个叫江南的年轻人来过这个长期无人进出的地方。”

玄儿用手电筒仔细地照着地面,朝格子门对面走去。他很小心,尽量不踩到已有的脚印,走向通往露台的窗子。

“如此看来,昨晚那个时候,他——江南君独自一人走到窗外露台上。偏巧此时发生了地震,他自己不慎从这里坠落塔下。”

“你的意思是没有人为因素,那件事自始至终只是个事故而已吗?”

“是的。通过这些脚印就能很明确地得出这个结论。”

玄儿再次打开昨晚关好的那扇双开窗。顿时,透入塔内的光线驱散了黑暗。

“但是他为何上岛之后,就到这个塔里来呢……”

玄儿走上露台。

在刺眼的白色逆光之中,身着黑色衣装的玄儿犹如剪纸一般。我觉得他的身影很快就要消失在露台护栏的对面,慌忙紧随其后追了过去。

“——他的东西也没落在这里。”

玄儿嘟哝着抬起头。他单手扶着湿漉漉的黑色护栏,稍稍欠身探出护栏外,放眼向远方望去。我站在他身旁,也按着帽子,环顾四周。

构成暗黑馆的主建筑在雨中仍旧黑黢黢的。最前面的那幢是东馆,右方与石筑的北馆相连。南馆隐匿在其他建筑的阴影里看不到,而最里面的西馆也只露出南端的塔屋一角而已。

“从这儿看不到湖呀。”

听见我的感慨,玄儿点点头。

“从其他三个窗户也看不到那个湖。”

“凑巧看不到的吗?”

“不,是故意选了看不到湖的位置和角度开了窗的。”“故意?”

我窥视着玄儿的侧脸。

“好不容易建了座塔,为什么要故意……”

“这个吗……”

话刚开了头儿,玄儿突然停顿不语了。

“怎么了?”

“你看!那边!”

玄儿伸出右手。

“有人!”

我顺着玄儿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在北馆背面,有条小径穿过郁郁葱葱的庭院林木。此时,一个黄色的东西正顺着那条小径移动。似乎是伞。有人撑着黄色的伞,走在那条小径上。

“那恐怕是慎太吧。”

玄儿说道。也许他是通过伞的颜色判断出来的。

“慎太?就是我们昨天在塔下碰到的那个孩子,忍太太的儿子慎太?”

“对,就是那孩子。”

“那孩子的父亲呢?也和忍太太一起在这里做用人吗?”

“具体情况我不是很清楚。不过,那孩子的父亲好像很早就过世了。大约五年前,通过野口医生的介绍,他们母子二人来到这里。”

“这样啊。她一个人带孩子,真是不容易。”

“那孩子已经八岁了。虽然他智力上有点问题,但性格很好。这个年纪本应上学了,但在这个深山老林里,却也诸多不便呀……”

“这儿还有一个叫阿清的孩子吧,就是刚才我碰见的浦登征顺先生的孩子。”

“对,他是我的表弟。他的妈妈是亡母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姨妈,叫望和。”

和玄儿的外公卓藏、父亲柳士郎一样,阿清的爸爸征顺也是招赘入浦登家的。

“他们——阿清和慎太一起玩吗?”

玄儿默默地摇摇头。当时,玄儿苍白的侧脸上浮现出一丝阴郁,这恐怕不是我的心理作用。

浦登清和羽取慎太年纪相仿,又住在同一个宅子里,却不一起玩耍,这究竟是为什么?就因为一个是浦登家族的小少爷,另一个只是用人的孩子吗?还是因为慎太智力上的问题,抑或是阿清患病的缘故呢?

“你还没见过阿清吧?”

“没有。”

对方肯定已经不止一次见过我,但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他。

“我听征顺先生说阿清得了某种病,因此不得不一直待在宅子里。”

玄儿默默地点点头,表情中仍然夹杂着阴郁。

“是什么病呀?”

“你见到他就知道了。”

玄儿叹着气说道。

“本来我不应该说的。但是,阿清真的很可怜。可惜,我们却无能为力。”

当我们说话的时候,小径上的黄伞渐行渐远,很快消失在视野中。在这么一个大雨倾盆的日子,慎太出门去哪儿呢?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

轰隆隆的雷声穿过满天的乌云,嘶吼起来。像是得了令般,雨势也突然变得更强了。

狂风卷着雨滴刮至房檐之下,我们只得躲回塔内。

3

“她们说你是鼯鼠。”

我们一直退至塔顶房间的中央。玄儿重新将窗子关严。我看着他的背影,随口说道。玄儿像是吃了一惊,扭头看着我。

“她们说你是鼯鼠。”

“哎呀,我的天!”

当内外侧的窗户全部关好后,屋内又显得很昏暗了。玄儿摊开双手,做个怪相。

“你也见过美鸟和美鱼了?”

“是的。今天早上一睁眼就见过了。”

然后,我就把今早的事情大致向他说了一遍——从我追踪窥视者,从而发现暗门到通过暗道,在舞厅与姐妹二人相遇。

“哈哈。想必你吓了一大跳吧?”

说着,玄儿用手电筒照向我。

“你没想到在那个地方有那样的机关,是吗?当然,那对姐妹的样子也让你吃了一惊,对吧?”

“怎么可能不吃惊呢。”

我眯缝着眼睛,看向手电筒照过来的方向。

“但是和她们见面后,怎么说呢?我的确感到有一种不可思议的魅力。那种超凡脱俗的美丽,那种天真无邪……”

“你说她们是美丽纯真的连体姐妹?”

手电筒的光线垂落玄儿脚畔。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说道:

“中也君,你真那么觉得吗?当你突然看到美鸟和美鱼的时候,就没害怕或恐惧过吗?”

“如果说一点没有,那是撒谎。但是当我和她们面对面聊着天的时候,那种害怕或恐惧就会不知不觉烟消云散了。”

“是吗?”

玄儿向我靠近一步。

“你能这样看待我的妹妹,作为兄长,我感激不尽。谢谢!”

“你不用这么郑重其事的。”

“在这个社会中,那对姐妹的样子无论如何都让人觉得与众不同。”

“那是……”

“十七年前,我父亲和美惟姨妈再婚。第二年秋天,那对姐妹诞生了。那时,他们两人确实受到相当大的打击。当时的情景,虽然很朦胧,但我还记得。”

我才知道美鸟和美鱼的妈妈叫“美惟”。既然玄儿称她为美惟姨妈,那么她和玄儿的生母就是姐妹了。

“美鸟和美鱼也很可怜,情况和阿清不同。”

玄儿的口吻依然让人觉得感情淡漠。

“所幸她们二人没那么觉得。她们完全接受现在这副样子,根本没感到任何悲观和自卑。”

——我们是螃蟹哟。

——我们合二为一了。

我想起在舞厅与她们聊过的只言片语。

——我们是不是挺怪异的?

——我们一出生就这样,所以也没觉得什么。

“对了,中也君!”

玄儿再次用手电筒照向我。

“你被她们比喻成什么动物了?”

——中也先生嘛,嗯……我想想看……像个猫头鹰呢。

“似乎是……猫头鹰。”

——猫头鹰有像猫猫那样又大又漂亮的眼睛。我可喜欢了。

听到我的回答,玄儿愉快地笑起来。

“你是猫头鹰,我是鼯鼠,还不赖嘛。都是夜行性动物,也都能在空中飞。我们是同类。”

塔外传来沉闷的雷声。我觉得这个古塔也在雷声中微微颤动。

“玄儿君。”

我稍微偏下身子,避开手电筒的直接照射。

“我有件事情一直想问。”

“什么事情?”

“昨晚,你说十角塔最上层的这个地方过去曾用来作囚禁室,对吗?”“是的。”

玄儿低声答道。塔内很暗,我无法看到他的表情。

“入口的格子门就不说了,连所有的窗子都被上了锁——看来人是逃不出去的。何况连窗子本身都不是玻璃的,这也是为了囚禁人用的。对吗?”

“的确如此。”

我再次环顾这个被黑色格子隔开的正十角形昏暗空间。

——囚禁室。

昨天我听到这个词的时候,一下子联想到的便是可怜的疯子。

我听说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内,这个国家在法律上是允许私设囚禁室的。以私宅监控为由关进这种囚禁室的人,一般是家族内部的精神病人。当时能收容精神病人的医院相当不足,所以在法律上就允许这种囚禁室的存在。

到底这个塔顶牢房中关过什么人呢?

疯子、精神病、神经病……先不从法律、社会的角度考虑,这里肯定含有这家族不想为人所知的情况。由此看来,囚禁的对象就不一定是疯子或精神病患者,也很有可能是畸形儿等该家族不想为外界所知的人……

“难道……”

我看着玄儿的影子。

“难道……这里曾经关过……那对双胞胎?”

“没有,怎么会?!”

玄儿惊讶地大声否定。

“那对姐妹一直住在北馆,从来没有被囚禁在这里。应该也没人说过这种胡话。”

“是吗?”

我放心地长出一口气。

“那是我多想了。那这儿曾经……”

“你想知道吗?”

玄儿压低了声音问道。那声音低沉却很有穿透力。他慢慢地向迷茫的我走过来,关掉了手电筒。黑暗中,我们相对而立。

“从前,究竟是谁曾被关在这里呢?”

玄儿一直走到我面前,停住脚步。而后,他悄无声息地凑到我耳边——我甚至能感到他呼吸的温度——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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