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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暗黑一族(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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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达莉亚对玄遥的感情和执着从来没有如此深厚、强烈过。”

玄儿滑着步子穿过我身边,向房间北面走去,在挂着两个威尼斯面具的墙壁前站住。我转头看着他。他背对我,继续说下去:

“樱在和卓藏结婚后生下了肚子里的孩子,起名叫康娜。这个女孩实际上是玄遥与樱的‘罪恶之子’。达莉亚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情。她深深地哀叹、愤怒,矛头当然先指向玄遥与女儿樱,进一步指向‘罪恶之子’康娜。但是,几经转折她最终开始怨恨自己,内心备受煎熬。

“简单地说,即便那只是一时的鬼迷心窍,但玄遥确实是被具备自己年轻时美貌的樱迷住了,才控制不住疯狂的冲动。而原因在自己身上,是因为自己不再年轻,是因为往日的美貌已经逝去。于是,在心中达莉亚产生一种念头——”

玄儿停顿一下,回头看向我的嘴角,仿佛在说:你明白吗,中也君?

“也就是说,她对于获得‘不老性’的热切期望比过去更加强烈。‘不死性’的第三阶段应该可以实现长生不老。她想尽早获得‘不老性’。她近乎疯狂地希望以此来延缓衰老,甚至返老还童,美貌如初。”

“近乎……疯狂?”

“是的。名副其实的近乎疯狂。”

玄儿又转身面向墙壁。

“中也君,到这儿来。”

我提心吊胆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玄儿身后。

“实际上这里也有机关。”

说着,玄儿将手伸向右侧的面具——脸部涂成白色和灰色的那个,将食指和中指伸入柠檬形的双眼中,不容我思考,他就沿着墙壁,将整个面具按下了几公分。

墙壁中似乎传来轻微的金属声,接着响起沉重的声音,旁边的架子动起来。架子和后面的墙壁连成一体,像大门一样向前突出。

“这是个暗门。”玄儿说道,“这个面具的后面是解锁装置和联动杠杆。”

玄儿将双手放在突出的架子一端,向前拉开。那是一扇宽不足一米,和我差不多高的“门”。随着低沉的嘎吱声,门打开了,那边是散发着霉味的空间。

玄儿进去开了灯后唤着我:

“进来,中也君。”

图三 西馆二层暗门示意图

我仍然提心吊胆,但还是依言走进去了。

这是一个铺着榻榻米的房间,有六叠大小——或许还要再大一些。没有一扇窗户。两旁并排着几个像衣橱的高大柜子,表面涂成毫无光泽的黑色或黯淡的红色。在正面深处的墙壁前放着两边带抽屉的矮桌和暖炉。这是更衣室兼化妆室吗?桌子上本应该有镜子,但这儿没有。

玄儿将暗门按原样关好,将手轻轻地放在我肩上。

“中也君,看这儿。”

他指着是门旁的墙壁。在卧室一侧的两张面具的反面,也挂着两张面具。但风格极其怪异,和卧室那边的面具迥然不同。

一眼看去,“铁面具”这个词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我不知那面具的材料是否真是铁,但它们都是用黑色、无光泽的金属制成的。

一个可以将整个头罩住,面部形态狰狞,不知道是鬼、龙,还是狮子。另一个则可以遮住人脸,有一根带子可绕到脑后,起到固定作用。那带子也是金属做的,而不是皮革或者布。穿成圆孔的双眼,尖尖的耳朵,大鹰钩鼻,歪咧开的嘴……虽然是人,而且可能是女人的脸,但那样子同样让人毛骨悚然。

“我想这可能就是所谓‘不光彩的面具’中的一种吧。”

玄儿解释道。

“‘不光彩的面具’?”

“在中世纪的欧洲各国,这些是将凶手绑缚街头示众时使用的刑具。强迫凶手戴上丑陋的、侮辱性的面具,站在大马路上示众。比如‘长舌妇的嚼子’、‘驴耳朵和猪鼻子的面具’什么的,听说过吗?”

“没有。”

“大致来说,我想这可能是属于这一类型的吧。两个面具上都有锁,让人无法随意摘下。”

“锁……”

“不知是什么时候做的。看起来年代久远,不过也很可能是复制品。”

“有什么特别的由来吗?”

“可能有,也可能只是因为达莉亚感兴趣才弄来的。这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玄儿微微地耸耸肩。

“不过,无论如何这难道不是有象征意义吗?如果和玄遥相遇,来到这个国家,在这里住下的达莉亚是‘表面的魔女’。那么在樱生下康娜后,达莉亚就成了‘内心的魔女’了。犹如这个墙壁的正反面,不是吗?卧室一侧的面具是‘表面的面具’,这个密室一侧的面具则是‘内心的面具’……”

并排在黑色墙体上的铁面具。那两张奇怪的脸看上去越发恐怖,令我不禁扭过脸。玄儿站在我身边,双手抱在胸前。

“名副其实的近乎疯狂……达莉亚太太到底做了什么?”

“距今四十五年前——”

玄儿眯起眼睛,显得忧郁。

“据说那是达莉亚年近半百时发生的事情。因为太可怕了,所以谁都不愿明言是否真有其事。即便是知情的鬼丸老人也只字不提。所以,这始终都是传说。”

玄儿压低声音,生怕被别人听到后会受到指责。尽管这里不可能有第三者。

“与光明相比,更加热爱黑暗……仅仅如此恐怕来不及了。心急如焚的达莉亚开始进行恐怖而恶心的实验,期望早日获得‘不老性’。”

“恐怖而恶心……”

“可以说是研究,或者实验,也可以在前面加上‘恶魔般的’来形容。”

玄儿的声音压得更低。我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据说,当时除了鬼丸老人,还有一个完全听命于达莉亚的男用人。她命令那名用人从山岭对面的村子里诱拐村民,主要是年轻女子和孩子。被拐来的村民好像被关在十角塔上,就是我度过幼年的塔顶牢房。”

“啊……”

我不禁喊出了声。玄儿的声音依然很低。

“达莉亚用被囚禁的村民进行了各种各样的实验。虽说是实验,但并不是科学上或者医学上的正经实验,而是近乎虐待、拷问般的行为。

“当时,达莉亚只想到自古就作为生命源泉的‘血’的神秘功效。她喝年轻女子和孩子的血,希望将他们的生命力摄入自己体内——她偏离了原本与‘黑暗之王’订立的契约,疯狂的她只想找出一条能早日实现第三阶段的捷径。”

“果然还是血……吗?”

“你是想说‘你看,我说什么来着’之类的话吧。”

“啊,不。”

“的确,是你喜欢的吸血鬼。”

玄儿半带讽刺地说着,一侧脸颊抽动着笑了笑。

“我一直想说本质是不同的,但无论怎样为这个时期的达莉亚辩解,似乎都毫无说服力……是的,她无意识中成了一个‘吸血鬼’。”

“啊……”

“不过,她并非单纯地把被掳掠者的血抽出来喝,而是依次喝了各种条件下的血液,比如说他们悲伤和恐惧时的血、他们快乐时的血,抑或是他们绝望或痛苦时的血……就算是恐惧和痛苦,也有各种各样的恐惧和痛苦。即便仅限于肉体上的痛苦,根据部位和程度,实际上也会呈现出各种各样的‘痛苦形态’。据说后来光是血已不能满足需要,她将试验进一步扩展到被掠者的肉。”

“简直就像是——”

残酷景象浮现脑海,令我不禁打了一个冷战。

“简直就像那个匈牙利的女吸血鬼……”

“匈牙利的……啊,你是说伊丽莎白·巴托里吗?你知道得不少啊。”

“曾经在什么地方看到过。”

“那是三百多年前的传说了。再早一点的话,那个法国的吉尔斯·德·莱斯也夜夜举办可怕的鲜血盛宴。”

玄儿哼了一声,眉头紧缩。

“他们都着迷于‘血’的神秘,陷入毁灭性的疯狂中。然而达莉亚虽然形式上与他们确实很像,但应该还不至于像他们那样进行大规模杀戮,也不像他们那样具有过多的变态性欲……作为继承了她血统的人,这是我所希望并愿意相信的。因为最终被达莉亚杀害的村民据说是十三人,而在巴托里伯爵夫人的恰赫季斯堡之中,则发现了六百多具被虐杀的尸体,也有人说是数千人。这不仅仅是数量上的差异。”

虽说如此,我想在达莉亚的研究及实验中,其残虐程度肯定也随着次数的增加而不断上升。据说在十角塔的地下为此建造了房间,那里放置有各种曾令村民们恐怖或痛苦的刑具。现在,那入口已被水泥封死,无法确认里面的情况。最终,被拐来的村民们在那间地下室或者最顶层的囚禁室里相继死去。

“据说达莉亚的这种狂暴行径持续了十年以上。结果,被拐来的村民们无人幸免,全部丧命在十角塔的地下室或囚禁室,尸体被埋在岛上的某处……”

“就是那个‘人骨之沼’吗?”

“是的。但没想到现在会露出来,而且是在那种状态下出现。那个叫市朗的少年之所以那么害怕我们浦登家的人,可能就是因为以前的那个传说至今仍在村里流传吧——曾经有段时间,几个年轻女子和孩子下落不明,好像是被秘密带到山岭对面的浦登家的宅子里,那里肯定住着吃人的恐怖怪物……”

“难道家里人都没有制止达莉亚太太的这种行为吗?”

“谁都没有阻止她。实际上,就算想要阻止也无法阻止她。”

“可是这种……”

“表面上玄遥是浦登家族的最高权力者,但他也没能阻止。据说因为他虽然一直用自己的方式爱着达莉亚,但同时也非常怕她。当然,也因为他和亲生女儿发生关系,还生了孩子,这种过失和背叛让他愧疚,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经过十多年,牺牲者达到十三人,但达莉亚热切期望的‘不老性’并没实现。无论喝什么样的人的什么样的血,吃什么样的人的肉,她都没能延缓衰老,也不可能恢复年轻时的美貌。于是……”

玄儿低沉的声音突然变了调子,变得高亢起来。

“疯狂的魔女达莉亚的内心发生了巨变。”

5

“累了吧,中也君。”

我站在玄儿身边,他将手放在我肩膀上。

“你可以坐在那把椅子上,我还要说一会儿。”

“好。”

正面最里面的桌子前有把铺有黑布的椅子,我听话地坐在那里、面对玄儿。他依然站着,两手叉腰。

“经过十年的恶魔式研究及实验,遭到失败后,达莉亚领悟了。”

玄儿继续说着,声音没有故意压低,也没有特别激昂。

“她觉得那样不行,就算继续下去也无济于事,希望以此提前达到第三阶段终究是不可能的。不仅如此,她觉得可能还犯了严重错误,即违背原本和‘黑暗之王’订立的契约。继续这种错误有可能会失去自己和‘永远’融为一体的资格。

“于是,她内心发生变化。根据不同的解释,你可以把这种变化看作是恢复正常,也可以看作是陷入更大的疯狂。达莉亚既对玄遥的过错感到失望及愤怒,但又舍弃不下他。同时,对‘虽然长生但会衰老’又充满了恐怖或焦躁的情感。她的内心曾被这些复杂情感所折磨。对于樱、卓藏、康娜,她肯定也曾抱有同样的消极而矛盾的想法,可是到了这个时候,这些都转化成对分享了自己血的同类、同族的‘宽容’。也可以说,在多年疯狂之后,魔女心中产生了母爱。”

“母爱?”

我感到极为意外,不禁重复一遍。

“你是说母爱吗?”

玄儿诚恳地点点头,略微缓和一下语气继续说道:

“结果,达莉亚下了非常大的决心。那是三十年前,六十五岁的达莉亚去世那年的事。顺便说一下,当时玄遥已是耄耋老人,卓藏四十六岁,樱三十六岁,康娜十七岁,美惟与望和还是十岁左右的孩子。

“你已经知道了吧,中也君。她的决定就是终止自己的‘不死之生’。只是,自杀是不被允许的,所以她让当时的家族成员杀了自己。”

“啊……”

“据说达莉亚仰躺在卧室的床上,六个人各自用短刀在她胸口刺一刀。这是达莉亚本人的命令。为了防止乱动,她的手脚被绑在床上。短刀好像也是达莉亚亲自准备的,刀刃部分涂成黑色,刀柄涂成红色。”

“就是在刚才你坐的那张床上吗?”

“是的。现在天鹅绒床罩下面还有当时的血迹。黑色的血迹。”

玄儿将右手从腰部移开,在衬衫口袋里摸索着,似乎想拿香烟,但发现房间里没有烟灰缸,怏怏地咂了一下嘴巴,将手插入对襟毛衣的口袋中。

“这样便诞生了‘达莉亚之肉’。”

玄儿开始总结。

“她是这么考虑的——原本和‘黑暗之王’做交易的自己的‘血’与‘肉’应该具有胜过其他任何事物的‘力量’。将它们全部分给以玄遥为首的家人们,这样自己没能实现的愿望总有一天会在他们身上实现。作为个体的自己,舍弃当时当地的不完全的‘不死之生’,将自己的血、肉溶入深爱的同类、同族之中,实现所期望的‘永远’。”

——我们接受达莉亚的恳切愿望,信任她的遗言,直至我们的永远。

暗黑馆馆主在“宴会”中所说的话又在我的脑海之中回响起来。

——我们远离阳光,悄然隐身于这个世界中普遍存在着的黑暗里……我们将生命永存。

“这样,‘达莉亚之肉’便产生了。”

玄儿重申一遍结论。

“此后,依照成为母体的达莉亚的遗愿,在每年‘达莉亚之日’的宴会中,浦登家族的成员都要吃她的肉。我们相信如此一来,已经获得‘达莉亚之血’的人可以强化其‘不死性’,还未获得血的人则可以得到‘不死性’。三十年来,这个家族中最大的秘密仪式延续至今……”

……这样啊!原来是这样啊!

那么我——我也在“宴会”中吃了它吗?吃了疯狂的魔女留下的能带来“不死”的肉和血。啊,可是……

我双手撑着膝盖,屈起上身,缓缓地摇摇头。扩散到肉体与精神、具有奇异性的麻痹感不知何时已消失。不,不是消失,或许是完全融入身心,连自己都感觉不到不协调。

“达莉亚死后第二年,我爸柳士郎和康娜结婚,成为浦登家的一员。”

玄儿继续说下去——

“据说在达莉亚死之前,柳士郎就开始和浦登家族交往。最初他好像和‘凤凰会’的下属医院有来往,是个被寄予厚望的年轻医生,从而受到玄遥注意,并被邀请到这里。和康娜的认识也由此开始。初次见面时,他就被年仅十五六岁却楚楚动人的康娜所吸引。见了几次后,康娜也开始喜欢他……自然他就得到了玄遥等人的信任,甚至知道了这里的秘密。

“据说达莉亚死时,负责出具死亡诊断书的就是柳士郎。当然不能如实写下诊断书。我不清楚他当时到底知道多少,总之是写了假诊断书,结论是‘病死’。

“第二年、即二十九年前的初秋。柳士郎和卓藏一样,放弃了自己的未来,入赘做了浦登家的女婿。当然,卓藏那么做是有他自己的小算盘,而柳士郎则是因为发自内心地爱着康娜,并且康娜也爱他。后来的征顺姨父也是如此。康娜那时十八岁,和樱一样酷似年轻时的达莉亚。”

说着,玄儿将视线投向我背后的墙壁与天花板的交界处,静静地眯起双眼。似乎想要把从未见过的母亲从那里召唤出来。

“和康娜结婚后不久,柳士郎在‘达莉亚之日’的宴会中,吃下‘达莉亚之肉’。他是通过吃‘肉’而获得‘不死性’的第一人。而后——”

玄儿保持刚才的姿势,闭上眼睛。

“在第二年夏天八月五日的深夜,我降生了。而康娜——我的生母死了。同年秋天,樱不顾禁忌自杀身亡,那年她三十九岁。”

6

玄儿闭着眼睛,突然不作声了。难道这漫长的故事终于要迎来了结尾?我边想边注视着玄儿。

不久——

玄儿轻轻地咬了咬薄嘴唇,郁闷地长叹一声。他睁开眼睛,然后慢慢走到我面前,喊了一声“中也君”,同时跪在地板上。

“给昏迷的你注射我的血,是因为我认为有必要。我这么说过,对吧?我并没有说谎。”

说着,玄儿将双手静静地重叠在我放在膝盖上的右手背上。他的手冰冷,似乎血液不流通,我不禁身体僵硬。

“前晚的宴会上,你在大家的深深祝福中,吃了‘达莉亚之肉’。由此,你也应该接受了达莉亚的‘不死之血’。可能你不信,但你已经不会病死,也不会自然死亡——尽管如此,第二天从早晨开始,你不是一直说身体不舒服吗?”

“那是因为葡萄酒喝多了……”

我把右手握成拳头,轻轻地摇摇头。

“我本来就不怎么能喝酒。”

“啊,我当然知道。”

玄儿抬起手掌,但他的双手随即握住我的右腕。玄儿紧盯着我手臂上留着针眼的一带。

“我明白,但后来你被蜈蚣咬了。看见你数小时昏迷不醒,我担心不已。我想会不会通过‘达莉亚之肉’应该已经被你继承的‘不死之血’没能在你体内发挥正常功效呢?”

玄儿抬头看着我,突然露出凄凉的笑容。

“因此,虽然连我也觉得这是学医的人不应该有的行为,但仍然决定把自己的血——达莉亚直系子孙的血直接输给你。我觉得必须那样做,以防万一。”

“玄儿……”

……为什么?我瞪着玄儿,脑子一片混乱,暗自问起来。

玄儿究竟为什么要约我来这儿,要让我参加“宴会”,要让我吃“肉”?到底为什么?玄儿……啊,而且我……

“我是a型血。”

玄儿突然说道,握着我手腕的双手更加用力。

“中也君,我和你一样是a型血。”

他想说什么?在我的惊讶中,玄儿悄悄放开手,然后跪在那儿,无力地低下头。

“为什么在十角塔的牢房内被关了九年?即便得知原委,我仍然非常苦恼。这个孩子的出生导致爱妻的离去,这孩子的出生是以母亲的生命为代价的……据说父亲非常憎恨这样的我。但真的只因为这个吗?你在听我讲述的时候不也表达了同样的疑问吗?”

“啊……是的。”

“我很苦恼,也曾问过美惟与望和姨妈,还有野口医生,但他们什么都没回答。我也想过进一步问问鬼丸老人,但怎么也下不了决心。苦恼中,我最终自己调查了一下。”

“调查?调查什么?”

“血型。”

“啊……”

“我找了医院的记录。这并不是难事。”

“结果呢?”

“我的血型是a型,柳士郎是b型,而且死去的康娜也是b型。这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吧?”

玄儿抬头,窥视着我的反应。

“b型血的父亲和b型血的母亲生不出a型血的孩子。这应该在初中或者高中学过吧?这是遗传学的基础知识。”

“啊,啊……”

我不知如何作答。

“那么,玄儿你是……”

“十八年前自杀的卓藏是a型血。”

玄儿叹了口气。

“——难道……”

“是的。”

玄儿再次低下头,声音完全失去了抑扬顿挫。

“这或许是卓藏在十八年前的凶案之前对玄遥的‘报复’。玄遥侵犯亲生女儿,生下康娜,而他则侵犯了康娜,生下我。和母亲一样,我也是不为世人所容的‘罪恶之子’。得知真相的柳士郎非常恨我,无法容忍我的存在,而且他可能还告诉了当时大权在握的玄遥,让他知道卓藏的罪恶,并让他默许将我关在十角塔里。”

“怎么会这样?”

“当然他也恨卓藏。卓藏会有怎样的反应,不问柳士郎本人是无法得知的。不过,我想当年秋天,樱之所以自杀可能与这种扭曲的家族关系有关联。”

“怎么会这样?”

我轻声重复了一遍,不知道接着该说什么。

玄儿并非柳士郎的亲生儿子!他是本应是外公的卓藏与卓藏的女儿康娜——她其实也不是卓藏亲生的女儿——之间产下的“罪恶之子”。确实是非常扭曲、罪恶深重的关系啊。

我怀着难以接受的心情,想找些话对垂头丧气的朋友说。但我还没开口,玄儿先说起来。

“自己的身世中竟然隐藏着如此的秘密。这几年,我一直这么认为,但是……”

“但是?”

我不知道他最后这个“但是”是什么意思,眨了眨眼睛。

“或许不是那样。”

他的话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来一般。说着,玄儿伸直了跪在地板上的膝盖。

“不是?”我吃了一惊,费解地问道,“玄儿,这是什么意思?”

“或许事情并非如此。”

玄儿站起来,猛地转身背对着我,双肩痉挛似的颤动着,嘴里发出低笑声。那是刺激听者神经的狂乱的笑声。

“玄儿!”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

“什么意思?什么并非如此?”

玄儿的双肩不再颤动,笑声也停止了。

“就是望和姨妈的那幅画呀。”

玄儿背对着我说道。

“工作室墙上那幅没有完成的壁画。”

“那幅画?到底是……”

“我不是征求过你的意见吗,关于墙角那幅异样的暴虐之画?”

“啊。是的。”

——这个我当然记得。

于黑暗中绽放的硕大黄色花朵。从花蕊中渗出血一般的深红。在它下面,穿着和服的年轻女子被恶魔般的怪物压在身下,那怪物具有异形的翅膀和三指的足……

“之前,望和姨妈曾画过好几幅相似的画,虽然都是些抽象性更高的小品,没有这么露骨,也没有这么细致。我以前就认为那些画恐怕都是以她十岁左右亲眼见过的场景为原型的。”

“你说那黄色的花是康娜之花……”

“是的。”

“所以你认为遭到那怪物袭击的是康娜?”

“是的。”

“那么……”

“也就是说袭击她的那个怪物就是侵犯康娜并使她怀上我的男人。”

玄儿甩出一句。

“望和姨妈以前去姐姐卧室或者做其他什么的时候,偶然看到那个场景。在孩子眼里,压在姐姐身上的男人肯定像恐怖的恶魔。当她因阿清而悲伤过度、精神失常后,往日的可怕记忆让她开始画那些画。所以,以前我一直深信画中怪物是卓藏,但是昨天第一次看到那幅壁画的时候,我才明白并非如此。”

“那人不是卓藏?”

我刚站起来,又坐回去。不知不觉中,我将右手放在心跳突然加速的胸口上,手上还隐约留着刚才被玄儿握住的触觉。

“你是说你的生父不是卓藏?”

“嗯,就是这个意思。”

玄儿依然背对我,点点头。

“假设侵犯康娜并使她怀孕的是卓藏,那么算起来二十八年前他已经四十八岁了。就像在下面的第二书房对你说的那样,十八年前卓藏在五十八岁自杀时已经完全秃顶了,但好像他年轻时就脱发。据说年近半百之时,他就把稀疏的头发全部剃掉了。”

“把头发全部……”

“然而,工作室墙上描绘的那个怪物的头是什么样的?头发又是什么样的?”

“那是……”

我四处张望,思索着玄儿的问题。我发现从我这个角度看的左边——相当于房间东侧的一端,有一段延伸到楼下的狭窄楼梯。它隐藏在衣橱阴影中,刚才一直都没有注意到。

“那个怪物的头发是——”

……啊,那里还有楼梯啊。

“倒立般蓬乱的、雪白的……”

……其下还有房间吗?

“没错。”

玄儿用力点点头,慢慢转过身来。我稍稍舒展一下腰。

“袭击康娜的是白发蓬乱的异形怪物,所以——”

玄儿的脸冰冷而僵硬,苍白得犹如幽灵。

“那是玄遥。当时八十二岁,康娜的外公,也是她生父——第一代馆主玄遥才是我的生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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