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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昏暗拂晓(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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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玄儿的生父竟是这个暗黑馆的第一代馆主浦登玄遥!

对于这种过于脱离常规、令人觉得疯狂的乱伦关系,我不禁感到战栗。

玄遥和亲生女儿樱生了“罪恶之子”康娜。他又侵犯康娜生下“双重罪恶之子”玄儿。是这样吗?他到底为何这样……

“康娜也和当年的樱一样,慢慢长成与达莉亚年轻时一模一样的美丽姑娘。此时,玄遥既爱又怕的达莉亚已终止了自己的‘不死之生’。失去制约的玄遥,尽管知道这是禁忌、羞耻的行为,但还是无法遏制自己恶魔般的欲望与冲动……”

“……怎么可能?无论如何这样的事情……”

“你想说是不可能发生的吗?”

玄儿马上摇摇头。

“并非不可能发生啊!年过八旬的老人和不满二十的少女,想想都觉得是非常奇异的组合。”

“可是,玄儿。”

“玄遥的血型肯定是a型或者ab型,查一下就知道了。”

玄儿苍白僵硬的脸上露出不合时宜的笑容。那笑容非常扭曲,仿佛精神上已经失去平衡。霎时间,我感到毛骨悚然、如坐针毡,将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开。

“玄遥和康娜最早发生关系是什么时候?”

玄儿的语气越发冷淡,仿佛要揭开自己的伤疤一般。

“在康娜和柳士郎结婚前,还是结婚后?假如是结婚后,那是偶然一次,还是瞒着柳士郎重复多次呢……”

望和在墙上创作的那幅暴虐画面异常清晰地浮现在我脑中。

年轻女子被白发怪物压在身下,深灰色的和服凌乱,露出娇艳的白皙肌肤……对了,还有那女子微妙的矛盾表情,看起来未必只是受到恐惧与厌恶的冲击而发出悲鸣。不仅是恐惧,不仅是厌恶,好像还略微有点陶醉……难道是我的心理作用?还是……

不行!我用力摇摇头。

不能对玄儿的亡母做出更加亵渎的想象。我不想这样,而且想了也没意义。

“玄儿。”

我把目光再度看向玄儿,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玄儿的笑容依旧扭曲。

“我爸……不,柳士郎是何时知道这个丑闻的呢?”

他似乎在问自己,又径自摇起头。

“如果不向本人确认是无法得知的。或许从一开始就发现了,或许是我出生几年之后才知道的。我觉得后者的可能性很大。”

“嗯……”

“也就是说,柳士郎当初怀疑的对象可能也是卓藏,这很有可能是玄遥促成的。比如柳士郎对于孩子的父亲一直抱有疑虑,于是玄遥就谎称康娜和卓藏通奸,又强迫卓藏承认。这样一来,就把自己羞耻的罪恶推到卓藏身上。一直是玄遥傀儡的卓藏不会违逆他的命令的。

“樱之所以自杀,或许就是因为知道了真相——自己和亲生父亲玄遥发生罪恶深重的关系,生下了女儿。而玄遥竟然和那女儿又发生了同样的关系,生下了‘更加罪恶的孩子’。当她看到这个难以接受的现实……

“总之,柳士郎终于也得知了真相。他可能是追问玄遥本人或者卓藏而查明的,也可能是望和姨妈讲述了亲眼见过的场景,或者是别的什么契机。”

玄儿停顿一下,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又慢慢睁开眼,继续说下去,那声音让人觉得很冷——不,应该说是刺骨冰凉。

“柳士郎得知真相后,恐怕会更加诅咒被囚禁在十角塔中的孩子。那是近乎疯狂的乱伦所带来的肮脏无比的怪物……在他眼中,那孩子正是这种形象——肮脏、可恶、令人诅咒……”

玄儿的笑容越发扭曲,甚至让人觉得他就要发出疯狂的哄笑。

但是,玄儿突然闭上嘴,笑容也从脸上消失。他看着脚下,眼神突然严峻起来,紧咬着下嘴唇,仿佛在忍受巨大痛苦。

“怪物!”

他唾弃似的低声说道。

这是在咒骂罪魁祸首的玄遥吗?这个既是玄儿的曾外公,又是外公,还是父亲的人。还是在诅咒、嘲笑这个过多继承了玄遥血脉的自己呢?

玄儿昨晚第一次看到那幅壁画才明白了事情的真相。想象着他从那一瞬间到现在的心情,我的精神状态也差点儿和他一样变得异常。我什么都没说,也说不出什么。我不知该有什么表情,只能默默地看着朋友。在暴风雨过后的寂静中,我们保持着压抑的沉默。

不久,玄儿摇摇头,仿佛下了什么决心。

“好了,中也君。”

他的眼神多少缓和一些,语气也变了。

“这么让人诅咒的孩子,我爸……不,柳士郎为什么要在十八年前把他从塔上放出来呢?”

“那是……”

(他想,那是因为……)

“我觉得掌握主导权的应该是柳士郎。卓藏自不用说,就连玄遥在孩子的处理上应该也无法强硬。至少在这件事上肯定如此。如果这样,柳士郎可以把孩子关一辈子。为什么要放他出来?”

我无法回答。

(血缘是不争的事实啊——他是这么说的。)

“我听说那是因为长大后的孩子越来越像死去的妻子——康娜。所以他的愤怒淡化了。”

(虽然还是孩子,但他的面相越来越像达莉亚了。还有康娜……对吧,柳士郎?所以你也……)

(……是的!他想起来了。十八年前的宴会上,玄遥是这么说的。)

“可是,即便如此……”

说到这儿,玄儿略微停了一下,然后又摇摇头。

“好了,我们在这儿再怎么想也没用。总之必须直接问他——柳士郎,已经不能不这么做了。而且……”

玄儿凝视着我。

“而且,如果我的生父不是卓藏而是玄遥,那么关于十八年前的凶案,刚才在楼下所作的解释就必须有较大更改,不是吗?”

“啊?”

我不解地眨着眼睛。

“不是吗?”

玄儿重申道。

“就是谁具有最强烈杀人动机这个最根本的问题啊。当时谁最恨玄遥、恨得要杀他?”

“啊……”

是吗?是的!终于,我思考的线索也联系上了。

最痛恨浦登玄遥的人是谁?

那不是卓藏,也不是其他人,而是柳士郎。而且作为掩盖真相的“共犯”,他肯定也恨卓藏,所以也杀了他,并伪装自杀现场,以此让他成为谋害玄遥的凶手。除掉两人后,浦登家的实权就完全落入他手,如此一来,就可以不报案、内部解决了……

……是的。如果考虑动机,在十八年前的凶案中,浦登柳士郎才最可疑。啊,不过……

“已经六点啦。天快亮了。”

说着,玄儿迈起步来。

“走吧,中也君!”

“去哪儿?”

对于这前言不搭后语的提议,我迷惑不解。

“去下面。”

玄儿边说边向那个延伸到下面的楼梯扬扬下巴。

“这个密室的正下方还有一间密室,那是楼梯。你大概也发现了吧?”

“啊……是的。”

“因为‘以后再说’的问题还有几个。好了,中也君,走吧。”

2

楼梯在中途转了一个直角,延伸到一楼。下面的房间与二楼的大小相同,是个既无窗亦无门的小房间。和上面不同的是这里没有任何家具,黑色木地板上没有铺任何东西。只不过……

我跟着玄儿走下楼梯,到达楼下的一瞬间,不禁倒吸一口冷气站住了。我被房间深处——北面墙上的样子所吸引。

“画!”

我不禁喊出了声。

“这幅画,到底是……”

那儿有一大幅油画,收在黑色画框中。“第二书房”的墙壁上也有同样的画框。

“你觉得呢?”

玄儿问道。

我完全被画上的奇异风景所吸引,目不转睛地看着。

“这……是表吗?”

我反问道。玄儿点点头,说道:

“没错,就是表。”

“怀表?”

“是的,看上去是啊。”

这是一幅奇异的画。

画布大小超过一百号,至少有一百二十号吧。在画面中央靠下方的位置上,画有一个圆形表盘,那是由十二个罗马数字组成的陈旧表盘。表是反着放的,数字十二在最下面,数字六却在最上方。而且,整个表有点向上倾斜。银色的表框略微泛黑,几根同色的表链呈放射状、网眼状扩散到画面的各个角落,在好似黎明前天空的颜色、般暗暗的紫红色背景衬托下,那表链犹如蜘蛛网一样……不,那形状怎么看都是蜘蛛网。

银色表链编织成的巨大蜘蛛网。那怀表犹如网中猎物,反之,亦如织网的蜘蛛。

“六点半啊。”

我突然注意到。

“时针指示的时刻……”

“是的。太巧了,对吗?”

说起怀表,自然想到了江南所持的那一块。玄儿发现它掉在十角塔的露台上。因为坠落的冲击,指针停止工作,同样指示于六点半上……这个巧合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这到底……)

玄儿走到画前,回头用眼神示意我过去。我听话地走到他身旁。

“中也君,你看。这里有画家的签名。”

玄儿指着画的右下角。我仔细一看,那儿有一个见过的签名,不禁惊叫一声:

“这是——”

这签名与在东馆客厅中见过的《绯红庆典》以及在北馆沙龙室中见过的《征兆》中的是相同的罗马字署名——issei。

“是那个叫作藤沼一成的画家?”

“是的,就是那个赞誉颇高的天才幻想画家藤沼一成。我发现这个密室、看到这幅画时,也非常吃惊。因为我没想到在这样的地方居然会有藤沼的作品。”

“柳士郎特意在这儿挂了这幅画?”

“不,不是的。”

玄儿摇着头断然否定。

“不是把画好的画运到这儿,而是让他在这儿作画。”“啊?”

“你仔细看看就知道了。”

玄儿再次指着画。

“这个画框与画相接的部分,你看!”

“啊!”

“这幅画不是收在画框内挂在这儿的,而是直接画在墙上的。”

“直接画在墙上?”

“原本这个画框和第二书房中的那个‘只有边框的画框’是一样的,连象征蔓草的修饰都一样。本来这墙上只有同样的空白画框,画家似乎是在‘空白’部分直接作画的。”

“这么说……”

我瞄着玄儿的侧脸。

“这也是‘以后再说’的问题之一?我想问这个奇怪画框代表什么,你说想象一下并不难,但我的确不明白……”

要给藤沼一成的这幅幻想画加上题名的话,可以是《时之网》什么的——镶在这幅画外面的画框宽约两米,上边框差不多有高个子的成年人那么高,下边框离地板十几二十公分,大小与“第二书房”中的画框一模一样。

“刚才我不是说了吗?”

玄儿回答起来。

“关于这里的关键性缺失。”

“缺失……是指在这幢宅子里没有镜子的那件事吗?”

“当然。”

玄儿点点头,向后退了几步,双手在空中画着画框的轮廓。

“墙上有这么大的方形‘画框’,中间是空的——黑色墙板直接裸露出来。人站在前面,能看见什么?”

“看见什么……只能看到奇怪的空画框吧。”

“不是的。你看,如果墙上有这样的边框,一般应该装有一面硕大的穿衣镜,不是吗?”

“穿衣镜?”

“是的,穿衣镜。但实际上并没有。即便认为那里有镜子,站在镜前也照不出什么,只能看见边框里的黑色墙板。如果再考虑这个房间的内饰和家具,因为站在它前面的人的背后也是同样的黑色墙板,所以好像这个假想的穿衣镜里只照出了背后的墙壁,而没有照出站在它前面的人。你觉得呢?”

“对啊。”

“也就是说这个空画框是作为‘照不出人影的穿衣镜’、‘不照出人影的穿衣镜’而建造的。”

“照不出人影的……”

“这与从这个宅邸里把镜子之类的物品彻底排除出去道理相同。实际会照出样子的东西都被排除出去。但另一方面,又在房间里设置了这种特殊装置,可能是希望通过偶尔站在它前面,多少能够体验到期待的‘不死性’的第三阶段——镜子照不出自己的样子吧。”

“原来如此。”

我慢慢地点点头。

“我似乎有点明白了。”

“同样的装置也建在了这个密室中。”

玄儿再次看看墙上的画框。

“本来这个画框也是‘照不出人影的镜子’,但后来藤沼一成在这上面作了画。听说他是十五年前受邀来到这里的。当时,在他逗留期间,柳士郎带他来这里画了这幅画……”

我心想——柳士郎为何要这么做?这是理所当然的疑问。

他特意将一个陌生人邀请到这座充满秘密的宅邸最深处的这间密室里,并让他在这个具有特殊意义的画框中作画……难道柳士郎真的如此醉心、着迷于藤沼一成这个幻想画家与他的画作吗?是这样吗?

“对了,中也君。”玄儿说,“你知道这个房间的位置吗?现在这是在西馆的什么位置?”

“这……”

看到我无法立即作答,玄儿再次走向墙上的画框。

“上面的密室与宴会厅的南边相邻,所以一楼的这个房间与第二书房的南面相邻。也就是说,这个北侧的墙位于第二书房南侧墙的背后。”

“是吗?”

“还有,你看那儿。”

说着,玄儿从画框前方向右横跨一大步,右手伸向墙壁。我终于注意到在画框不远处的黑色木板墙壁上,有一个旧烛台。

“这个烛台……”

“和第二书房里的一样。除了左右相反,连它与画框的距离都完全一样。”

烛台上并无蜡烛。玄儿伸手抓住烛台的支架部分。

“如果这里有支点着的蜡烛——”

说着,玄儿手腕向左一拧。

“恐怕谁都不会如此转动烛台吧。虽然简单,但确实是很巧妙的伪装。”

随着玄儿的动作,烛台本身以墙壁中突出的连接部分为中轴旋转了半圈。玄儿重新握住支架,将烛台又转了半圈。当烛台转了一圈回到原来位置时,低沉的金属声轻微响起,与此同时,墙壁上的画框活动起来。

画框整体的右半部分和墙壁一起向外突出,左半部分缩进去。这与东馆二楼走廊尽头墙壁上的机关相同,以画框中央为中轴转动。也就是说……

“这是翻转门。”

玄儿做了个多余的说明。

“非常初级的机关。”

“是的。”

“第二书房一侧的烛台正好在正背后,也可以转动。像刚才那样转一圈就会解锁,这个‘秘密的翻转门’就会打开。”

玄儿将双手伸到画框左边,推开翻转门。这间屋内的灯光照过去,微微照亮对面。的确,好像刚才就是在那儿,玄儿讲述了十八年前的凶杀案。

图四 西馆一层暗门示意图

“关键是这个。”

玄儿从打开的门朝昏暗的隔壁走去。

“也就是说十八年前的活人消失那一幕——可疑人物就是通过这扇门从现场消失的。知道这个机关后,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3

“我配了钥匙后,多次溜进这个‘打不开的房间’。期间发现了这个机关,最早也是从这儿进入‘达莉亚的房间’,和带你走的顺序正好相反。从对面那个密室上二楼,去刚才的卧室……”

玄儿进入第二书房后,点亮了几个烛台,确保房间中的照明。然后,他又回到我身边。我站在秘密翻转门的出口,设法冷静地整理头脑中的信息。

“刚才在这儿,你看到这个烛台——”

玄儿将视线投向画框左侧的那个烛台。

“问我十八年前发现凶案时,这支蜡烛有没有点着。当时你想到了什么?”

“我是不由自主的。”

我小心翼翼地说道。

“有这么奇怪的画框,在它旁边有这样的烛台……所以,我想这里会不会也有秘密机关。二楼的走廊里不是有同样的翻转墙吗?我想到那儿的墙壁上也有烛台,烛台后面是打开那扇暗门的杠杆……所以,我不由自主就……”

“原来是这样。”

玄儿满意地点点头,再次将视线投向墙上的烛台。

“如果这个烛台点着蜡烛,就不容易像刚才那样转动整个烛台。所以可能在我开门之前,火就被熄灭,或者因为转动时的气流而熄灭的。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一开始就没点蜡烛。对于你的问题,我回答‘当时,蜡烛十有八九是灭的’,就是基于这个推测。”

“我懂了。”

“所以,当我知道这个暗门后,十八年前发生在这房间的活人消失之谜,基本就被解开了。”

玄儿将目光移到暗门上。那门现在旋转了一百八十度,藤沼一成的画正朝着这一侧。

“就像你看到的,这个翻转墙内设置了弹簧之类的装置,打开的门能自动关上。即便在完全打开的状态,也就是门和墙壁成直角的状态,只要左右产生角度上的偏斜,门就会向着角度小的那一方关上,惯性会让门锁上。”

“也就是说——原本无论哪一面朝着这边,都是一样。”

“是的。所以藤沼很有可能不是在隔壁的小屋里,而是在第二书房这一侧作画的。”

藤沼一成被邀请来这座宅邸时,这间屋子应该作为凶杀案的犯罪现场而被封闭了。但是,比起特意把画家带到刚才的密室中,这个解释更容易让人接受。

“在十八年前的‘达莉亚之日’的晚上,这个房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幼小的浦登玄儿——我到底看到了什么?在此,我们先大致确认一下。”

说完,玄儿离开暗门,和刚才叙述凶杀案经过时一样坐在墙边的睡椅上。我也跟着坐在刚才的安乐椅上。

“那天晚上宴会结束后,凶手来第二书房找玄遥,用偷偷带来的烧火棍袭击了他。”

玄儿点着香烟,深吸一口,慢慢吐出来。

“玄遥头部受到重击,身负重伤、倒在地上。凶手把凶器留在现场。当他正要离开时,我来了。凶手何时察觉的呢?或许在我被鬼丸老人带到北侧起居室的时候,他隔墙听见我们的声音。或许是我独自敲门的时候,他才发现。总之,凶手陷入事先没预料到的窘境,无奈之下只能打开刚才的那扇翻转门逃入隔壁密室中。可是在他进去之前,我已经打开了房门。

“被我看到,凶手可能觉得万事休矣,可能也想过杀人灭口。可正在此时,我爸……柳士郎从‘达莉亚之间’中出来,我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乘着这个间隙,凶手逃入密室。当时,我不知道有机关,只是感觉一个人瞬间从眼前消失了。”

玄儿当时没注意到暗门开合的声音和动作吗?虽然我略感疑惑,但那完全有可能。因为当时事出突然,他惊恐不安,可能没注意。

“凶手其后的行动也不难想象。凶手到二楼的‘达莉亚卧室’,由密室外的楼梯下到一楼的起居室,在柳士郎和我进入房间调查情况的时候,偷偷从走廊溜走。”

是的,这样基本上合情合理。

根据十八年前玄儿的目击证词,现场的可疑人物是“头发蓬乱”的人。如果我们相信,那么这个疑犯至少不是卓藏……

“柳士郎呢?”

我问道。

“他大概知道这个房间有暗门吧。可是当时却没有说,这是……”

“十八年前,他或许还不知道。这很有可能,不是吗?他也许后来才知道暗门的存在。那时即便说出来,也只是将已经定论的事情重新提及,所以他决定保持沉默。”

“的确——不过……”

“你怀疑他——柳士郎?”

玄儿单刀直入,我不知如何回答。

“你刚才知道了我的生父后,对柳士郎的怀疑陡然增加,是吗?”

“是的,没错。”

“最恨玄遥的人是谁?有最强烈动机的人是谁?如果考虑这些,浦登柳士郎的确最为可疑。即便他真是杀害玄遥、伪装卓藏自杀的元凶,我也毫不奇怪,甚至觉得理所当然。”

玄儿断然说道。

“可是,其他人暂且不论,至少可以确定只有他——只有柳士郎绝不可能是杀害玄遥的凶手。从理论上讲,那种状况绝不可能发生。”

“是啊,的确如此啊。”

确是如此。

十八年前凶案发生的晚上,九岁的玄儿在这个房间里看到可疑人物时,玄遥一息尚存,也就是说案发不久。此后凶嫌随即从现场消失,柳士郎几乎同时从“达莉亚之间”走到走廊上。因此,“凶嫌=柳士郎”这个等式当然不能成立。

正如玄儿所说,在动机上最可疑的是柳士郎;但从状况上分析,他绝不可能是杀玄遥的凶手。

那么……

那么,到底谁是凶手呢?

当时的相关人员中,至今仍住在这儿的,除了柳士郎就只剩下美惟、望和、玄儿,还有鬼丸老人四人了。其中,玄儿可以除外。另外三人中,谁是真凶呢?

在凶案发现之前,鬼丸老人一直和玄儿在一起,不在场证明基本成立。如果他也被排除,剩下的只有美惟与望和了。当然,凶手也有可能在后来离开这里的众多用人中……

回过头来,十八年后发生的这两起凶杀案的凶手又是谁呢?

往昔与现在的凶案之间,是否真如我最初设想的,存在某种有机联系呢?比如,往昔与现在的凶手是同一人。有这种可能性吗?还是应该认为各有其凶呢?

4

表上的指针指向清晨六点。终于过了日出时间。暴风雨过去,漫漫长夜也迎来了天明……可是,也许天空依然被浓密的乌云所覆盖,几乎没有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射进来。

我们之间又出现了让人窒息的沉默。

玄儿默默地抽了几支烟。烟雾中,他的脸色依然苍白,眉头紧缩,眼神略显呆滞。

因为不断吐出的烟,房间中弥漫着淡白色的烟雾。如果柳士郎进来,即便事先处理掉烟灰缸里的烟头,残留在室内的烟味也会让他发觉有人破戒进入这个“打不开的房间”。玄儿或许早就不在乎了。

相反,我不由自主地开始寻找在“达莉亚卧室”中得知“肉”的真相后,慢慢扩散到肉体和精神的那种奇怪麻痹感的去向。弥漫心中的苍白色迷雾变成浅红、进而深红,与此同时麻痹开始具有奇异的黏性……不知何时会消失的这种感觉已经融入我的肉体与精神之中,连自己都感觉不出不协调了。果真如此吗?

如果这样,借用伊佐夫的话,难道我已经完全被蛊惑了?受到蛊惑、遭到控制……难道我已经走进死胡同?难道我已无法再回到我本应属于的现实世界,停留于这个暗黑馆之中……

不!我气呼呼地否定。

不会的。不可能。我没有受到蛊惑、遭到控制。我还……

“玄儿。”

我瞪着眼睛,打破沉默。

“玄儿,你……”

“嗯?”

玄儿停下正要再次点烟的手,抬头看着我。

“你的表情好恐怖啊!还在生气?”

“这不是生不生气的问题——”

我一本正经地看着他。

“你真的相信吗,关于你刚才说的那个支配浦登家的‘不死’幻想?”

“幻想吗?哦?”

玄儿哼笑一声,略带玩笑似的耸耸肩,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他痛苦地看着手指间还未点火的香烟前端。

“的确,你可能还是认为那只是把自己看作‘不死一族’的人的愚蠢幻想。”

“你不也说过不想相信吗?你说过你不想相信,但不得不信。这句话是……”

“真心话啊。”

玄儿的回答毫不犹豫。

“那可是我的真心话。”

“那么……”

“中也君,我明白你的心情。什么‘黑暗之王’、‘不死之血’的,我再怎么跟你说,再怎么要你相信,你也不可能马上相信。我明白。但是……”

玄儿不愿再说下去,再度叼起香烟,慢慢地擦着火柴,移动火焰。在他若有所思的脸上,至少看不到刚才在“达莉亚卧室”中呈现出的狂热信徒的表情。

“你知道我当初为何要学医?”

玄儿提出这样的问题。我想起昨晚与野口医生的对话。

“那是因为令尊——柳士郎也从医学院毕业,原本是个优秀的医生……”

“是的,也有这个原因。但最重要的是我希望通过学医来否定……”

“否定……否定什么?”

“就是刚才你说的关于‘不死’的妄想。”

“什么?”

“我觉得这个世界不可能有‘不死之血’、‘不死之肉’之类的东西。这只不过是住在这个扭曲的宅邸之中的扭曲的人们心中的妄想而已。我希望借助现代医学否定那一切。”

我感到非常意外,闭口不语。不过说起来,昨晚野口医生不也说了同样的推测吗?或许,玄儿是想摆脱这个家的束缚才选择学医的。同时,那可能也是对父亲柳士郎的一种小反抗。

“我并不是毫不思索地就接受一切的没脑子的人。”

玄儿瘦削的脸上浮现出极其僵硬的微笑。

“随着我慢慢长大,掌握了与年龄相应的知识和教养,多少开始用自己的大脑思考时,我自然会因巨大的疑问而困惑。至今为止自己接受的、宅子里的人都坚信不疑的特殊的生死观、世界观、价值观……概括起来可称为‘达莉亚信仰’的教义,这些是真的吗?

“我觉得所谓的神、恶魔以及魔女,这些应该不存在于现实之中。达莉亚所说与‘黑暗之王’订立契约也好,她的‘血’与‘肉’会让我们不死也好……我开始怀疑这一切。在某种意义上,我曾和伊佐夫一样。为了寻找证明,我决定学医。被大学录取后,独自在东京的白山寓所里开始生活。那时,我以为可以挣脱浦登家的束缚,获得自由。

“然而,否定与‘不死’相关的一切自然也就否定了我现在存在的依据。也就是说——”

玄儿的视线落在自己的左腕上。

“据说在旧北馆的大火中,我曾死过一次。与手腕上的‘圣痕’一起再生并复活……我首先要否定这件事,证明现实中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结果呢?”

我静静地问道。

“能否定吗?”

玄儿缓缓地摇摇头,视线依然落在左腕上。

“不能。所以,如今我依旧在这里。”

“但那是……”

“现代医学和科学当然可以为我们否定这一切。厌恶光明、热爱黑暗。通过这个世界的黑暗而不是光明孕育了‘不死之生’。这个理念本身就很荒谬。不死也好再生也好复活也好,这些现象从医学上考虑是不可能的。如果达到长生不老的境界,镜子里就照不出人影来什么的,也是毫无根据的戏言。不断进步的医学或许能在未来使人类的不死成为可能,即便如此,也不会通过那种非科学的理念和方法。绝对不会——嗯,我是这么想的。”

是的——我在心里默默赞同。当然是这样。这是理所当然的想法。这才是非常自然的……

可是,玄儿再次将视线落到手上,用力摇了摇头。

“即便如此——不管怎么学医学知识,无论读多少最新的研究论文,我发现自己丝毫没有产生现实感。在解剖实习中我接触了很多在某种意义上最现实的人类的‘死’。我也潜入医疗现场,目睹过病人的生死。但是,眼中的世界还是没有改变。

“什么都没有真实感,感觉不到真实。最终我觉得即便继续从医,也没有意义。所以毕业后,我又进入同一个大学的文学系。”

医学系毕业后为什么不当医生?我认识玄儿后不久就问过这个问题。

——我觉得不适合我。

玄儿是这么回答的。虽然我觉得并非他说的那么简单,但未曾料想是这样。

“为什么选文学系?”

我问道。

“我觉得那儿适合思考这个问题。当然你也知道,我几乎都不去听课。”

玄儿淡淡一笑,但脸颊上浮现出来的依然是没有笑意的笑容。

“关于这个问题,我和野口医生也谈过几次。因为我想听听他作为医生的想法。”

“他知道所有的情况吗?”

“是的,大体上知道。”

玄儿将香烟掐灭在桌上的烟灰缸里,轻啧一声。他想从烟盒中再拿一支烟,但好像烟盒已经空了。

“他说我爸……柳士郎也一样,起初也无法接受这个家的‘现实’,想相信但怎么也相信不了。这好像是他的真实想法,但后来他也开始相信。我不知道他的内心为何会产生变化。或许是因为对康娜的爱吧,或许是随着和这个家庭的接触密切,内心慢慢被俘虏了。但无论如何——

“野口医生强调事情的本质并不在于‘什么是正确的’,而是‘相信什么是正确的’。虽说如此,野口医生却拒绝了柳士郎的邀请。”

“是的,这个我也听说了。”

我想起前晚医生的话。

——我没想横加指责。我本人和他们交往多年,不管怎么说我都是站在他们这边,属于和这个世界对峙的人。

我乖乖地点点头。

——但是,我迷惑了很久后,还是决定保持自己现有的位置,不再向前走。至少在现有位置停留一段时间,在他们身边观察那个即可。

“医生的立场似乎也很微妙啊。”

玄儿的话语略带讽刺。

“嗯,让他矛盾的与其说是这个家的状态,还不如说是美鸟与美鱼的存在。”

美鸟与美鱼的存在?这是什么意思?

虽然我感到疑惑,还是决定暂且不提。我继续问道:

“最终,玄儿你决定相信,是吗?”

“啊,是的。虽然如此,但并不等于我全面否定现代医学。我认为它们是正确的,对于一般问题是有用的——在承认这一点的基础上,我认为浦登家的‘不死’作为绝对凌驾于一切的特例也是真实存在的。”

“你是要我也相信吗?”

“我并不要你马上相信,我也不想勉强你——”

玄儿低声叹口气,眯起细长的眼睛注视着我。

“不过,我相信你会理解。”

“即便你这么说……”

我避开他的视线。

“单单要我相信的话,我还是……”

“难以相信?”

“至少不出示那个——证明‘不死’实际存在的有力证据,我无法相信、也不想相信。”

“有力证据……嗯……”

“就算是玄儿你十八年前‘复活’的这件事,可能本身也完全是假的。因为柳士郎他们愿意相信那个奇迹——已经实现‘不死性’的第二阶段,所以才捏造的……”

“无能的侦探会这样说。如果这样去怀疑,那不是怀疑一切了?这世界的一切,无限地……”

玄儿反驳起来,声音略微高了一些。

“比如,关于中也君你的存在。”

“我?”

“让我来说吧。你觉得今年春天,自己因为事故而失去记忆,在其后的一个月里完全恢复,事实上并非如此。可能一切都是假的。”

“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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