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2/2)
不错,还有小西蒙,他娶的是鲁道尔夫家的姑娘,是不是?我想是这样。他们搬到伊尼德去了,很不坏——的确很不坏。
艾伦家只有他搞好了。家里还有汽车间呢。
抬好了水,砍好了柴,孩子们便在一个个帐篷之间怯生生地、小心谨慎地走来走去。他们做出一些巧妙的结交朋友的举动。一个男孩走去站在另一个男孩身边,拾起一块石头,仔细察看了一下,在上面吐些唾沫,擦擦干净,又察看察看,直到另一个孩子忍不住发问:你那是什么?
于是随口回答一声:没什么。是块石头。
嗐,那你怎么看得那样出神呢?
我想这里面好像有金子。
你怎么知道?金子在石头里不是金色,是黑的。
是呀,这谁都知道。
我敢说这是黄铁矿石,你把它当作金子了。
你这话不对,因为我爸他见过不少金子,他告诉过我怎么认金子。
你想不想拾一大块金子?
去——吧!那还不如拾一块他妈的顶大的糖哪。
他们不许我骂人,可是我改不了。
我也是。我们到泉水那边去看看吧。
女孩子们彼此见了面,怯生生地夸耀着自己如何讨人喜欢和多么有希望。妇女们急忙在火上做饭,要准备食物给全家人填饱肚子——如果钱多,那就有猪肉——猪肉、土豆和洋葱。主食是荷兰式烘炉烤的面包或是玉米面包,上面还要浇好些卤汁。还有肋条肉或是排骨,外加一罐烧好的茶,又浓又苦的。如果钱紧一点,那就吃油煎面团,煎得又脆又黄,再滴上一点油。
那些很有钱或是花钱花得很糊涂的人家吃着罐头豆子、罐头梨、纸包面包和食品厂制的饼;但是他们只在自己的帐篷里偷偷吃,因为公开地吃这些好东西是不大好的。虽然这样,那些吃煎面团的孩子们还是闻出了煮豆子的味道,觉得很不高兴。
等晚饭吃过,碗盏洗好之后,天色已经黑尽了,于是男人们便蹲下来聊天。
他们谈到他们抛下的土地。他们说,不知道那会弄成什么样子。乡下是弄糟了。
也许会复兴起来,只是我们不在那里了。
他们又想着,也许是我们造了什么孽,自己还不知道。
有人对我说,那是政府方面的人,他说,田地张开了大嘴,把你吞掉了。他是政府方面的人。他说,如果你只在地界里面犁田,它就不会张嘴吃人了。我根本就没有机会试试这个办法。而且新来的农场管理员也不是这么做。他掀起的犁沟有四英里长,一直不断,哪怕碰到老天爷,也不拐弯。
他们又叽叽咕咕地谈到他们的家:磨坊底下有一个小小的冷藏间。常常把牛奶藏在那里结乳酪,西瓜也放在那里。中午热得要命的时候上那里面去,那简直是凉快极了,叫人称心如意。在那里切开一个西瓜来吃,会把你的嘴都凉坏了,那可真凉呀。槽里的水老是往下滴。
他们还谈到一些挺惨的事:有一个兄弟叫查理,头发像玉米那么黄,已经成年了。手风琴拉得很好。有一天,他耙着地,走过去修整他的田塍。忽然一条响尾蛇窜出来,马儿受了惊,耙便擦过查理的身上,几个尖齿戳破了他的肚子和肠胃,还刮破了他的脸——唉,老天爷啊!
他们还谈到前途:不知道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画片上倒是好看得很。我见过一张照片,景致非常好,有胡桃树,有草莓,后面不远的地方,还有一座高山,顶上满是雪。那可真是好看。
我们只要找得到工作,那就好极了。那边冬天也不冷。孩子们上学,路上也不会挨冻。我要注意不叫孩子们再失学了;我自己读书也能读得挺顺畅,可是我到底不像那些常读书的人兴致那么高。
有人会把他的六弦琴拿到帐篷前面坐在一只木箱上弹奏起来,场子上的人个个都慢慢向他走过去,他们都被他吸引住了。有许多人都会弹六弦琴,但是这个人也许是个风流角色。那可真是够味儿——深沉的琴声响着、响着,悦耳的音调在琴弦上飘荡,好像轻微的脚步声一般。粗大的指头在琴颈上移动。那个人弹着琴,人们缓缓地走到他跟前,直到那圈子越来越缩小,于是他唱了一曲《一毛钱的棉花,四毛钱的肉》。周围的人也轻柔地跟着他唱了。于是他又唱了一曲《为什么要剪去头发,姑娘们?》。他又用凄切的声音唱了一首歌,叫做《我要离开老得克萨斯了》,这首凄惨的歌是西班牙人还未到来以前就有的歌,只是当时的歌词是印第安语的罢了。
于是这一群人结成一体,成为一个单位了,人们在黑暗中低垂着眼睛,神往于过去的时代,他们的哀愁好像是休息,好像是睡眠。他唱了《麦卡莱斯特的哀愁》,又唱了《耶稣叫我到他的身边》,为的是叫年纪大些的人解一解愁。孩子们听音乐听得打起瞌睡来了,便走进帐篷去睡觉,于是歌声又进入他们的梦里。
过了一会儿,那个弹六弦琴的人站起身来,打了一个呵欠。晚安,老乡们,他说。
大家都说,祝你晚安。
每个人都恨不得自己能弹六弦琴,因为这是很愉快的事。随后人们各自上床睡觉去了,场子上便沉寂下来。头上有猫头鹰飞掠而过,远处有山狗嗥叫,黄鼠狼走进场子里来,寻找零碎的食物——那些蹒跚着的大模大样的黄鼠狼什么都不怕。
夜晚过去了,曙光一出现,妇女们便从一个个帐篷里钻出来,生起火,煮起咖啡。接着男人们也走了出来,在晨光下轻声谈天。
他们说,渡过科罗拉多河,就是沙漠了。到了沙漠上应该当心,千万别陷在那里走不动了。多带些水吧,因为没有水就会陷在那里走不动了。
我打算夜里过沙漠。
我也这么想。白天过去要热死人。
这些人家急忙吃了饭,洗涮好盘碗。帐篷拆下来了。大家忙着动身。太阳升起的时候,停宿的场子已经空了,只有人们丢下的一些乱七八糟的废物。于是这停宿的场子又腾空了,等着在未来的晚上成为一个新的世界。
公路上那些流民的汽车像硬壳虫一般爬行着,无数英里狭窄的混凝土公路在前面伸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