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1/2)
在大货车的停宿场上,许多泥潭里都积满了水,雨点溅起了泥浆。小河的水渐渐漫上了岸,流向那停着大货车的一片低洼地里。
下雨的第二天,奥尔从大货车当中取下了那块油布。他把它拿去铺在卡车头上,然后便回到大货车里,在他的床垫上坐下。这么一来,没有了遮挡,大货车上的两家便成为一家了。男人们坐在一起,精神颓丧。妈在炉子里烧着微火,总是烧着几根枝条,把大块的柴保存下来。大货车的车顶几乎是平的,倾盆大雨向车顶泼下来。
到了第三天,温赖特夫妇焦急起来了。“也许我们还是得离开才行,”温赖特太太说。
妈竭力挽留他们。“你们到哪儿去,才能找到靠得住不漏雨的地方?”
“我不知道,可是我觉得我们非走不可。”她们彼此争论着,妈便看看奥尔。
露西和温菲尔德勉强玩了一会儿,没有劲头,也呆滞下来,雨还是在车顶上像敲鼓似的打着。
第三天,在咚咚的雨声之上,可以听见小溪里哗哗的流水声。爸和约翰伯伯站在开着的门口,望着那涨水的小溪。在停宿场的两头,水快涨到公路上来了,但是水流到停宿场后面却绕了道,因为公路的路坎护着停宿场的背后,溪水绕到前面才把停宿场包围起来。爸说:“你看怎么样,约翰?我看小河里的水涨上来,会把我们淹了的。”
约翰伯伯张开嘴,搓搓他那长满胡碴的下巴。“是呀,”他说,“那可不敢保险。”
罗莎夏患着严重的感冒躺下了,她脸上烧得通红,眼睛烧得发亮。妈拿着一杯热牛奶坐在她身边。“来,”她说,“把这个喝下去。里面搁了腌肉的油,可以长点力气。来,把它喝了吧。”
罗莎夏虚弱无力地摇摇头。“我不饿。”
爸用指头在空中划了一个弧形。“我们要是大家拿铁锹去筑起一道堤坎来,准能把水挡住。只要从上面那头一直筑到底下那头就行了。”
“是呀,”约翰伯伯同意道,“也许可以。只不知道别人肯不肯干。也许他们宁可搬到别处去。”
“可是这些车子里倒是干的,”爸坚持说,“像这样好的地方,再也找不到。你等一等。”他从车上的柴堆里抽出一根树枝。他跑下踏板,溅着泥浆走到小河边上,把那根树枝笔直地插在湍急的水边。插好以后,他立即回到大货车上来。“糟糕!浑身都湿透了,”他说。
两个人都注意看着水边那根小树枝。他们看见小河里的水在树枝周围慢慢地涨上来,爬到了河岸上。爸在门口蹲下来。“涨得很快呢,”他说,“我想我们应该去找别人家商量商量。看他们肯不肯来帮忙筑堤。要是他们不干,那就只好离开这儿了。”爸向车上温赖特家那一头望过去。奥尔跟他们在一起,坐在阿琪身边。爸走到他们那边。“水涨了,”他说,“我们来筑一道堤怎么样?只要大家肯出力,我们就可以搞得成。”
温赖特说:“我们正在商量呢。也许我们还是应该离开这儿。”
爸说:“你到各处都看过了。你知道我们还有多少机会能找到一个干燥的地方来安身。”
“我知道,可是反正到处都是一样——”
奥尔说:“爸,要是他们走,我也要走。”
爸吃了一惊。“你不能走,奥尔。这卡车——我们没法子开车呀。”
“我不管。我跟阿琪反正得在一起。”
“你们先等一等,”爸说,“上这儿来吧。”温赖特和奥尔站起来,走近门口。“你懂吗?”爸指点着说道,“只要从那头筑一道堤到底下那头就行了。”他望着他插的那根树枝。河水现在在那根树枝周围打漩,已经爬上了河岸。
“干起来挺费劲,就是修好了,水也许还是要漫过来,”温赖特反对道。
“ ,我们反正没事,还不如干点活好。我们再也找不到这样干净的地方了。喂,走吧。我们去找别人谈谈看。只要大家肯出力,我们就可以修成了。”
奥尔说:“如果阿琪要走,我也要走。”
爸说:“你听着,奥尔,要是别人不干,那么我们大家都得走。来吧,我们去跟人家谈谈看。”他们耸着肩膀跑下踏板,向隔壁的大货车跑去,爬上踏板走进了那开着的车门。
妈在炉子跟前,添了几根柴枝到那微弱的火焰上。露西紧靠着她。“我饿了,”露西凄惨地说。
“不,你不会饿的,”妈说,“你吃过很多玉米粥了。”
“我很想有一盘玉米花。闲着没事干,真没趣儿。”
“往后会有趣的,”妈说,“你先别忙。不久就会好玩了。不久就会好玩了。不久就会有一所房子和一块地了。”
“我很想有一条狗,”露西说。
“我们会有狗,也会有猫。”
“黄猫吗?”
“别打搅我,”妈央求道,“别把我缠得心慌,露西。罗莎夏病了。你乖一会儿吧。往后就好玩了。”露西嘟囔着走开了。
罗莎夏盖着许多毯子躺在床垫上,这时忽然从她那里传来了一声尖厉而急促的叫喊,只喊到半截就中断了。妈转过身去,走到她身边。罗莎夏憋住气,两眼充满了恐怖。
“怎么回事?”妈喊道。女儿透了一口气,又憋住了。妈忽然把手伸到毯子底下。接着她便站起来。“温赖特太太,”她喊道,“啊,温赖特太太!”
那个胖胖的小个子女人从车子那头走过来。“叫我吗?”
“你看!”妈指着罗莎夏的脸。她的牙齿咬住了下嘴唇,额头上满是汗,眼睛里发出恐怖的闪光。
“我看是要生了,”妈说,“早产。”
姑娘大声嘘了一口气,轻松下来。她放松了嘴唇,闭上了眼睛。温赖特太太朝她俯下身来。
“你是不是肚子忽然疼得厉害?快告诉我。”罗莎夏虚弱地点点头。温赖特太太向妈转过头去。“不错,”她说,“快生了。早产吗,你说?”
“也许是感冒招来的。”
“ ,她应该站起来。应该走动走动。”
“她走不动,”妈说,“她没力气。”
“ ,她应该走走。”温赖特太太显得沉着而稳重,像是很有把握的样子。“我接生过许多次,”她说,“快来,我们把车门关上,只留一点缝。别叫风吹着。”两个女人把那道沉重的活门推上,只留下一英尺宽的门缝。“我去把我们的灯拿过来,”温赖特太太说。她的脸兴奋得发紫了。“阿琪,”她喊道,“你照顾好这两个孩子吧。”
妈点点头。“好孩子,露西!你和温菲尔德跟阿琪下车去。快走。”
“为什么?”他们问道。
“叫你们走就走吧。罗莎夏要生孩子了。”
“我要看看,妈。请你让我看吧。”
“露西!你快走。快走。”听到这种声气,就再也没有争论了。露西和温菲尔德很不高兴地下车去了。妈点着了提灯。温赖特太太把她那盏罗彻斯特灯拿过来放在地上,周围透亮的灯光把大货车里照得亮堂堂的。
露西和温菲尔德站在柴堆后面,悄悄地看着。“要生孩子了,我们偏要看看,”露西小声说,“你可别做声。妈不许我们看。她要是往这边望过来,你就蹲下,藏在柴堆后面。我们还是看得见。”
“见过这种事情的孩子可不多,”温菲尔德说。
“根本就没有小孩儿看见过,”露西得意地说,“只有我们。”
在那床垫旁边,妈和温赖特太太正在亮堂堂的灯光下商量着。她们的声音比那闷沉沉的雨声稍微高一点。温赖特太太从她的围裙袋子里拿出一把削果皮的小刀子,插在床垫底下。“这也许不大好使,”她抱歉似的说。“我们家的人向来是使这个。反正不会出毛病就是了。”
妈点点头。“我们使犁头。我想只要是有刃口的东西,只要能止住产痛,那就能使。我真希望不是难产就好了。”
“现在你觉得还好吗?”
罗莎夏紧张地点点头。“要生了吗?”
“对啦,”妈说,“要生个好娃娃了。你得听我们的话才行。你觉得能站起来走走吗?”
“我可以试试看。”
“这才是个好女儿呀。”温赖特太太说,“这才真是个好女儿呀。我们会帮你的忙,亲爱的。我们搀着你走。”她们扶着她站起来,用别针把一条毯子别在她的肩上。于是妈在一边扶着她的胳膊,温赖特太太在另一边扶着。她们扶着她走到柴堆旁边,又慢慢地转身扶着她走回来,这样来回走了几次;雨还是在车顶上咚咚地敲打着。
露西和温菲尔德看得心焦了。“她什么时候才生呢?”温菲尔德问道。
“嘘!别多嘴。她们会不许我们看的。”
阿琪也来到柴堆后面,和他们站在一起。阿琪的瘦脸和黄头发在灯光下显露出来,她的头部在车壁上投射了影子,鼻子又长又尖。
露西低声说:“你看见过生孩子吗?”
“当然看见过,”阿琪说。
“嗐,她什么时候才生呢?”
“啊,还早得很,早得很。”
“到底还要多久?”
“也许要到明天早上吧。”
“见鬼!”露西说,“那么,现在守着也是白搭。啊!你瞧!”
那三个走动的女人停住了。罗莎夏的手脚发僵,她痛得哭起来。她们让她躺在床垫上,她呻吟着,捏紧了拳头,她们替她擦着额头的汗。妈温和地对她说话。“不要紧,”妈说,“马上就好了——就好了。捏紧拳头吧。把牙齿咬紧嘴唇。这就好了——这就好了。”一阵疼痛过去了,她们让她休息一会儿,随即又扶着她站起来,两个人在产妇两次阵痛之间扶她来回走动,走了一回又一回。
爸从门口狭窄的隙缝里探进头来。他的帽子滴着水。“你们为什么把车门关上?”他问道。接着他看见了走来走去的三个女人。
妈说:“她到时候了。”
“那么——那么,我们即使要走,也不能走了。”
“不能走。”
“那么我们就得把堤坎筑起来。”
“非筑不可。”
爸从泥浆里哗啦哗啦地蹚到小河边。他那做标记的树枝已经有四英寸淹在水里了。有许多男人站在雨里。爸喊道:“我们非筑堤坎不可了。我女儿快生孩子了。”那些人便在他身边围拢来。
“生孩子?”
“是呀。我们现在走不成了。”
一个高个子说:“又不是我们的孩子。我们可以走。”
“当然喽,”爸说,“你们可以走。你们走吧。谁也不会挡着你们。反正只有八把铁锹。”他奔到河岸最低的地方,把铁锹插进烂泥里。那一锹泥土挖起来的时候,发出吮吸似的声音。他又把铁锹插下去,把烂泥堆在河岸低洼的地方。其余的人也排列在他身边,动手干起来。他们把泥土堆成了一条长堤,没有铁锹的人便折下柳枝,编成一些水篦子,插在堤岸上。这些人心头都鼓起了工作的热情,战斗的热情。一个人刚把铁锹放下,另一个人又拿起来了。他们把上装和帽子都脱掉了。他们的衬衫和裤子紧贴着身子,他们的鞋都变成了怪模怪样的泥块。乔德家住的大货车上传来了一阵尖厉的叫声。这些人停下来,不安地静听了一会儿,然后又拼命干起来。那小小的泥土筑成的堤越修越长,一直伸展到两端与公路的路坎相接了。他们终于疲乏了,铁锹动得慢起来。小河里的水也涨得慢一些了。它绕到最初堆起泥土的地方才冲上岸来。
爸得意地大笑了。“要不是我们筑了堤,水也许涨上来了!”他喊道。
小河慢慢地往那新修的堤坎上涨,冲击着柳条编的水篦子。“再加高些!”爸喊道,“我们得把它再筑高些!”
到了黄昏时分,工作还在继续进行。这时候那些人干脆就不知疲劳了。他们的脸都发呆,毫无表情。他们像机器一般,急剧地工作着。天黑了之后,女人们都把提灯放在车门口,还把一壶壶的咖啡放在顺手的地方。女人们一个个都跑到乔德家住的大货车旁边,挤进里面去。
产痛现在一阵紧似一阵了,每隔二十分钟就要发作一次。罗莎夏已经不能控制自己了。在剧烈的阵痛之下,她号叫得很剧烈。邻近的妇女们望着她,在她身上轻轻地拍一阵,然后就回到各自的车上。
妈现在把火烧旺了,所有的锅子都盛满了水,搁在炉子上烧热。每隔一会儿,爸就要向车门里看一眼。“顺当吗?”他问道。
“ !我想是顺当的,”妈叫他安心。
天色更暗的时候,便有人拿出手电筒来,照着做工。约翰伯伯拼命地干,把烂泥堆在堤坎上。
“你别干得太猛吧,”爸说,“这样要累坏的。”
“我没办法。我听了那叫声就受不了。这好像——这好像当初……”
“我知道,”爸说,“可是你别这么紧张吧。”
约翰伯伯哭丧着脸说:“我要跑掉了。天哪,我除了干活,就只好跑掉。”
爸从他这边转过头去。“看看那根做标记的树枝,水涨到多高了?”
那个拿手电筒的人把光照着那根树枝。雨在手电光里划出发白的线条。“还在涨。”
“现在涨得慢些了,”爸说,“河对岸会淹到老远去。”
“水反正还是在涨。”
妇女们又把咖啡壶盛满,摆到外面去。越到夜深,那些人的动作就越慢,他们提起沉重的脚时,简直像拉犁的马一般。堤上的泥堆得更多,柳条的水篦子也夹得更多了。雨还是不停地下着。手电筒照到每个人脸上的时候,一双双的眼睛都显得发呆,每人脸上的肌肉都一条条地鼓起来。
大货车上传来的号叫声继续了好久,最后终于沉寂了。
爸说:“孩子生下来了,妈会叫我的。”他继续沉闷地铲着泥。
溪流翻腾着,冲击着堤岸。后来从上游方面传来了哗啦一下的响声。手电筒的光照出了一棵倒下去的白杨。大家都停下来望着。那棵树的枝条沉到水里,随着激流转了个方向,同时河水冲刷着细小的树根,把它们冲了出来。那棵树慢慢地离开了河岸,又慢慢地随着流水往下走。疲乏的人们张大着嘴望着。那棵树慢慢地顺流而下。后来有一根树枝挂住了一个残株,停滞下来。树根很慢很慢地转过来,挂住了新筑的堤岸。后面的水往上涌。于是那棵树一动,便把那道堤拉破了。一股细流溜进来。爸向前一扑,用泥堵塞了那个决口。水又在那棵树后面往上涌。于是那道堤很快就被冲垮了,水淹到了脚脖子,淹到了膝盖。那些人一哄而散,都跑掉了。那股急流顺畅地冲进了那块平地,冲到那些大货车和汽车底下。
约翰伯伯看见水冲进来了。在暗淡的夜色中,他看得见那种情景。他不由自主地被自己的体重拽下去了。他跪倒在地下,汹涌的流水围着他的胸部回旋。
爸看见他跪倒下去。“嘿!怎么啦?”他把他扶起来。“你病了吗?走吧,车身高着呢。”
约翰伯伯抖擞了精神。“不知怎么的,”他抱歉似的说。“两腿发软。简直支持不住了。”爸扶着他向那些大货车走去。
那道堤被冲垮的时候,奥尔转身跑了。他的脚吃力地移动着。他走到卡车跟前的时候,水已经淹到了他的小腿。他掀开盖在卡车头上的油布,跳上车去。他踩一踩马达。发动机转了几下,可是没有马达的响声。他让发动机停了一下。随后电池又转动那受潮的马达,转得越来越慢,但始终没有突突的响声。一遍又一遍,愈转愈慢了。奥尔把火花塞间隙调大一些。他伸手到车座底下摸到了摇把,跳出车来。水涨到踏脚板以上了。他跑到车子前头。插摇把的洞口已经淹在水里了。他慌张地插上摇把,转了几下,每转一下,他那捏住摇把的手就在慢慢流着的水里溅起水花。他终于泄气了。马达浸满了水,电瓶也漏电了。在稍高一些的地方,有两部汽车在开动,车灯也拧亮了。那两部汽车在泥浆里挣扎着前进,轮子却陷入了烂泥,到后来那两个开车的人终于只得煞住了车,一声不响地坐着,望着车灯的光。雨在车灯的光里划出了许多白线。奥尔慢慢地绕过卡车,走上车去,关掉了发动机。
爸走到踏板跟前的时候,看见下面那一头浮在水面。他把它踩下水去,使它陷在泥里。“你能不能走上去,约翰?”他问道。
“我不要紧。往上走吧。”
爸小心地爬上踏板,从那狭窄的门缝里挤进车去。两盏灯都拨小了亮光。妈坐在床垫上罗莎夏的身边,用一块纸板扇着她那沉静的脸。温赖特太太塞了一些干柴枝到炉子里,一股带湿气的烟从火炉盖周围钻出来,使车子里充满了烧绸布似的气味。爸进来的时候,妈抬头向他看了一眼,随即又垂下了视线。
“她——怎么样?”爸问道。
妈没有再抬头来看他。“很好,我想是。她睡着了。”
空气中有一股产房里的气味,又臭又闷。约翰伯伯爬了进来,靠着车子边上挺直身子站着。温赖特太太放下了工作,来到爸跟前。她拉着他的胳膊肘,向车子的角落里走去。她拿起一盏提灯,照在角落里的一只苹果箱上。一张报纸上躺着一具发青的蜷缩的小尸体。
“一点气也没有了,”温赖特太太小声说,“生下来就是死的。”
约翰伯伯转过身来,有气无力地拖着脚步走到车上阴暗的那一头。现在车顶上的雨声小下来了,他们听得见约翰伯伯从黑暗中发出的一阵疲乏的鼻伤风的声音。
爸抬起头来看看温赖特太太。他从她手里接过提灯来,把它放在卡车的底板上。露西和温菲尔德在他们自己的床垫上睡着了,他们用胳膊盖着眼睛,挡住了光线。
爸慢慢地走到罗莎夏的床垫旁边。他想蹲下去,但是他的两腿太疲乏了。他只好跪下。妈用她那块方形的纸板来回地扇着。她向爸望了一会儿,两眼睁得很大,呆呆地瞪着,好像梦游人的眼睛一般。
爸说:“我们——总算——尽了力了。”
“我知道。”
“我们干了一整夜。一棵树把那道堤挂破了。”
“我知道。”
“你听得见车底下的水响吧。”
“我知道。我听见了。”
“你想她不要紧吗?”
“我不知道。”
“我们一点办法也没有吗?”
妈的嘴唇又白又僵。“没什么办法了。只有一个办法,我们已经试过了。”
“我们一直干着,累得要命,想不到那棵树……雨倒是下得小一点了。”妈看看车顶,又低下头来。爸非说话不可,于是他又说下去。“我不知道水会涨到多高。也许会把这辆车子淹掉。”
“我知道。”
“你什么都知道。”
她不做声了,那块纸板慢慢地来回动着。
“我们做错了吗?”他辩解道,“难道还有别的好办法吗?”
妈用一种奇特的眼光对他看了一眼。她的白嘴唇上含着笑意,流露出恍恍惚惚的怜惜心情。“别埋怨自己吧。嘘!不要紧的。总会起变化的——整个儿会起变化。”
“这水也许会……我们也许还是得走才行。”
“到该走的时候——我们就走。非做不可的事,我们就得做。现在先别做声。怕把她吵醒了。”
温赖特太太折了一些柴枝,塞到那带湿气的、冒烟的火里。
外面传来了一个愤怒的声音。“我要亲自进去看看那个王八蛋。”
接着车门外又传来奥尔的声音:“你打算上哪儿去?”
“要进去找乔德那王八蛋。”
“不,你不能进去。你怎么啦?”
“要不是他出那个筑堤的傻主意,我们早就离开这儿了。现在我们的汽车开不动了。”
“你以为我们的汽车就在路上开着走吗?”
“我要进去。”
奥尔的声音是冷冰冰的。“那你就得打进去。”
爸慢慢地站起来,走到门口。“好吧,奥尔。我出来了。不要紧,奥尔。”爸溜下那踏板。妈听见他说:“我们有病人。跟我上这儿来吧。”
现在车顶上的雨只是轻轻地滴着,新起的风把一阵阵的雨吹散了。温赖特太太从炉子那边走过来,低头望望罗莎夏。“天快亮了,大嫂。你怎么不睡一会儿呢?我来陪她。”
“不,”妈说,“我不累。”
“我才不信呢,”温赖特太太说,“喂,你快躺一会儿。”
妈用纸板慢慢地扇着。“你对我们真好,”她说,“我们要谢谢你。”
那个健壮的女人微笑了一下。“用不着谢。大家的境况都不好。假如我们病倒了,你们也会帮我们的忙呀。”
“是的,”妈说,“当然会帮忙。”
“谁都是一样。”
“谁都是一样。从前总是先顾到自己一家人。现在不是这样了。对谁都是一样。日子过得越不顺当,越要多帮人家的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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