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一个叫欧维的男人不交三克朗增值税(2/2)
欧维不吱声。
“你叫什么名字?”三岁女孩脱口而出。
“欧维。”欧维说。
“我叫娜萨宁。”她快乐地说。
欧维冲她点点头。
“我叫帕特……”盲流话才出口,欧维已经转身准备离开。
“谢谢你给我们占停车位!”外国孕妇在背后喊。
欧维从她的嗓音中听出一丝欢笑。这他可不喜欢,于是只嘀咕了一句“没事”,头也不回地径直穿过转门走进购物中心。他在第一个过道口左转,之后回了好几次头,生怕邻居一家会跟来似的,但他们右转之后就不见了。
欧维若有所思地站在食品店前,瞪着本周特价广告牌。也不是因为欧维想在这家食品店买什么火腿,但做做价格调研总没错,他想。要是说这世上真有什么欧维不喜欢的事,那就得算是受骗上当了。太太总是开玩笑说,对欧维来说,世界上最可恶的四个字就是“电池另配”。她说这话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会笑,但通常欧维不会。
他沿着食品店继续向前走,来到花店。在那儿理所当然会有一场“争吵”,欧维太太一定会用这个词。但欧维总会辩解说那其实只是“讨论”。欧维取出一张优惠券来,上面写着“两支五十”。既然只需要买一支,他对柜员一通摆事实讲道理,要只付二十五。因为五十的一半是二十五。那个手机贴闪片、脑子粘了口香糖的柜员当然不同意。她反复强调一支三十九,优惠券只有买两支的时候才能用。店长不得不登场。然后欧维花了三刻钟才让店长幡然醒悟,原来欧维是对的。
其实,老实说店长还是在自己手掌心里嘟囔了一句,听起来像“老浑蛋”,然后在柜员机上狠狠地打上二十五克朗,就好像这都是柜员机的错。其实欧维心里多多少少也是这么想的。他知道这帮商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砍上一刀是一刀,但在欧维这儿可没门。他可是说一不二的人。
欧维在收银台前取出信用卡。店长不屑地冲一块写着“五十克朗以下刷卡消费,加增值税三克朗”的牌子点点头。于是就有了这样的结果。
就这样,欧维拿着两支花站在太太面前。这是原则问题。
“让我付三克朗,他就做——梦——去吧。”欧维低头盯着脚下的碎石说。
欧维的太太总是责怪欧维到处与人起争执,但欧维才他妈没工夫争执呢。他只是实事求是。欧维想知道,他这种生活态度难道就那么不合理吗?他可不这么想。
他抬头看看她。
“昨天我答应来却没来,你一定生气了吧。”他喃喃道。
她不作声。
“整个小区都快变成疯人院了。”他替自己辩解。
“一团糟。如今还得亲自出去替他们倒拖斗车,连挂个钩子的工夫都没有。”他继续争辩。
他清清嗓子。
“天黑就不能挂钩子了,你明白的。这样就不知道灯什么时候灭了。电表就这么一直跑,可不行。”
“家里没有你,简直乱了套。”
她没有回答。欧维用手指拨弄着花瓣。
“你不在家,一个人整天在这房子里转悠一点都不自然。我就想说这些。这日子没法过了。”
她连这话都没有接茬。
他点点头,递上鲜花好让她看见。
“粉红色,你喜欢的。温室栽培。店里的人管它叫‘常年花’,我他妈才不信呢。这么冷的天,它们显然会被冻死,店里的人也承认了,不过他们这么说只是为了推销更多垃圾给你。”
他看上去就像在等待她的认可。
“他们还有藏红花炒饭。”他低声说。
“我说的是新邻居。外国人。吃藏红花炒饭过日子。不知道这有什么好处。吃土豆烧肉不好吗?”
又是沉默。
他默不作声地站在那儿转着手指上的婚戒,仿佛在寻找新的话题。引导谈话方向这活儿对他来说还是太痛苦。这本来就是她的专职之一。他负责回答。现在这种新情况,他们俩都还得适应。最后欧维蹲下身,把上周插在那儿的旧花又挖出来,小心翼翼地塞进塑料袋。插上新花前翻动了一下冻僵的泥土。
“电费又涨了。”他站起身后告诉她。
然后他只是双手插兜站在那儿看着她,最后他小心地把手搭在那块大石头上,温柔地从这端轻抚到另一端,仿佛轻抚着她的肌肤。
“我想你。”他低声说。
六个月前,她去世了。但欧维还是每天两次走遍所有房间,摸摸暖气片,看她有没有悄悄把它们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