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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叶草图书公司(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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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给安德鲁打电话;我想打,但还要先去做一件事情。

我赶过去的时候办公室已经关门了,但我有钥匙。我打开门,关掉警报器,爬到二楼。我打开灯,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办公楼里阴森森的,让人感觉压抑,阴影在暗处蛰伏。我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查尔斯的办公室从来不上锁,我径直走进去。面前是两把空荡荡的扶手椅,正和查尔斯的书桌落寞地开会。房间一头的书架上摆满了书、奖杯和照片。贝拉的篮子在另一头,塞在酒柜旁边,酒柜里陈列着各种酒瓶和玻璃杯。有很多次,我就坐在这里,抿着格兰杰麦芽威士忌和查尔斯讨论当天工作中遇到的问题,我们会聊到很晚。而现在我却擅自闯入他的办公室,我有种感觉,我在粉碎过去十一年我曾帮忙构建的这一切。

我走向书桌。如果抽屉上了锁,以我当时的心情,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把锁撬开,管它是不是古董。但是查尔斯甚至没有采取安全措施。抽屉在我手上急切地滑开,露出里面的合同、成本单、发票、校样、报纸夹、旧电脑旧手机不用的充电线、一沓照片,最底下还笨拙地藏着一个塑料文件夹,里面夹着大约二十页纸。第一页几乎是空白的,只有一行大写的标题。

第七章:永远不能说的秘密

失踪的章节。它们原本一直就在这里。

事到如今,这个标题真是应景。马格纳斯·派伊爵士谋杀案的真相必须保密,因为它与艾伦·康威的谋杀案有某种关联。我依稀听见外面有什么动静。刚才楼梯那头好似传来嘎吱一声?我翻了一页,开始读起来。

趁着詹姆斯·弗雷泽在女王的军队酒吧结账的工夫,阿提库斯·庞德最后一次在埃文河畔的萨克斯比村庄散步。他已经安排好一个小时后去巴斯警察局和丘伯警督——还有其他两个人——见面。他在村里待的时间不算长,但奇怪的是,他觉得自己已渐渐对它了如指掌。教堂、城堡、广场上的古董铺、公共汽车候车亭、女王的军队酒吧、摆渡人酒吧……他再也不能将它们看成独立的个体。他们已经变成了一张棋盘,棋盘上正在进行着一场特殊的游戏,当然,这也是他最后一场游戏。

这是他的最后一场游戏,因为他快要死了。阿提库斯·庞德和艾伦·康威要一起出局,这就是整件事的缘由。一个作家和他讨厌的角色,一同朝着他们的莱辛巴赫瀑布[1]走去。

在帕丁顿车站,我一下子恍然大悟。波洛、福尔摩斯、温莎公爵、马普尔、莫尔斯——他们中的每一位一定都体验过那种特殊时刻,但他们的作者却从未彻底解释清楚。对他们来说,那究竟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一个缓慢的过程,就像拼拼图一样?还是让人猝不及防,就像最后一下转动玩具万花筒,全部的色彩、形状都坍塌、扭曲成一团,组成一个可以识别的图像?这就是我的感受。真相就在那里。不过最后我还是被推了一把才看清这一切。

如果没有遇到杰迈玛· 汉弗莱斯,我能看清真相吗?我永远也不知道,但我想,我最终还是会到达那里。我早该把一些碎片化的信息和诱导性的线索从脑海中排除。例如,电视制片人马克·雷蒙德没有告诉我,那个周末他一直住在弗瑞林姆的皇冠旅馆。我为什么没有排除呢?我思考了一下,答案很简单。当他跟我聊天的时候,他故意让我觉得他是一个人去的。只有旅馆的接待员提到,他和他妻子在一起。但假如那个人不是他的妻子呢?假如是一位秘书或一位小明星呢?这就不难解释他为什么要多逗留几天了——同样也不难解释他为什么要撒谎。还有詹姆斯·泰勒。他当时确实和朋友在伦敦。约翰·怀特和艾伦在塔楼上被拍到的照片是怎么回事?那个星期天早上,怀特登门拜访过艾伦。难怪我和他还有他的女管家说话时,他们的表情很不自在。他们因为投资的事争执不休。但并不是怀特想杀死艾伦,事实正好相反。这难道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艾伦在塔楼拽住了他,两人扭打了片刻。这就是照片所显示的。这张照片实际上是凶手拍摄的。

我又翻了几页。我不确定我对杀害马格纳斯·派伊爵士的凶手多么在意,反正当时不是。但我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果然,在最后一章的第二部分,我找到了。

他很快就写好了一封信。

亲爱的詹姆斯: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你要原谅我没有早点告诉你,原谅我没有和你推心置腹,但是我相信有一天你会理解。

关于我的病情和我做的决定,我记了一些笔记,你会在我的书桌上看到。我希望你了解,医生的诊断没有问题,我的病情没有缓解的可能。我不害怕死亡。我想让我的名字被后人记住。

“你在干什么,苏珊?”

我还没来得及往下读,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我抬头一看,查尔斯站在门口。原来,刚才楼梯上真有人。他穿着灯芯绒裤子和一件宽松的运动衫,外面松松垮垮披着一件外套。他面色疲倦。

“我找到了缺失的章节。”我说。

“是的,我看出来了。”

沉默半晌。现在才下午六点半,但感觉已经不早了。外面没有来往车辆的动静。

“你为什么在这里?”我问。

“我请了几天假。来拿些东西。”

“劳拉怎么样?”

“她生下一个小男孩。他们打算叫他乔治。”

“好名字。”

“我也觉得。”他走进房间,坐在一张扶手椅上。我站在他的书桌后面,仿佛我们被调换了身份。“我可以向你解释,我为什么要把这十几页藏起来。”查尔斯说。我知道,他已经开始挖空心思想解释,可不管他嘴上说什么,都不会是真话。

“没有必要,”我说,“我已经都知道了。”

“真的吗?”

“我知道是你杀了艾伦·康威。我也知道为什么。”

“你不如坐下说?”他朝酒柜挥挥手,“你想喝点什么吗?”

“谢谢。”我走过去倒了两杯威士忌。我很高兴查尔斯让事情变得更容易了。我们俩认识了很长时间,我决心文明地解决问题。可我仍然不确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想,查尔斯会给洛克警司打电话自首。

我把酒杯递给他,在他对面坐下来。“我想,我们还是按老规矩,你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查尔斯说,“不过,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任何时候都可以调换过来。”

“你不打算否认吗?”

“我知道这完全没有意义,你已经找到缺失的那几页了。”

“你原本可以把它们藏得更小心一点,查尔斯。”

“我以为你不会看到。我必须要说,你出现在我的办公室里,我很惊讶。”

“我见到你也很惊讶。”

他举起酒杯,讽刺地与我干杯。他是我的老板,我的导师,是教父一般的人物。我真不敢相信,我们会有这样一场谈话。尽管如此,我还是开口了……并不像我希望的那样,但我终于戴上了侦探的帽子,而不再是那个编辑。“艾伦·康威憎恨阿提库斯·庞德,”我说,“他认为自己是一名伟大的作家——像萨尔曼·拉什迪,大卫·米切尔那样——一个让人们肃然起敬的作家。而他所做的却是提供粗制滥造的畅销作品,那些侦探小说让他大赚一笔,可他却瞧不起自己。他给你看的那本书,《滑梯》——那就是他真正想写的东西。”

“那东西很可怕。”

“我知道。”

看到查尔斯流露出惊讶的神色,于是我告诉他:“我在他的办公室里找到了那本书,我读过,也同意你的看法。那是衍生品,是垃圾,但它起码言之有物。那是他对社会的看法——文学阶层的传统价值观是如何腐烂的,没有这些价值观,这个国家其余的人就会滑入某种道德和文化的深渊。这是他的主要观点。只是他没看明白,这本书永远都不会出版,永远不会供人翻阅,因为它不是佳作。他相信,这就是他生来注定要写的东西,他责怪阿提库斯·庞德挡了他的道,毁掉他的一切。你知道是梅丽莎·康威最先建议他尝试侦探小说的吗?”

“没有。她从来没和我说过。”

“这就是他和她离婚的原因之一。”

“那些书让他发了大财。”

“他不在乎。他先是有了一百万英镑,然后有了一千万英镑,他原本还可以拥有一亿英镑;但他并没有得到他想要的尊重,成为人们认可的伟大作家。虽然这些听起来很疯狂,但他并不是唯一一个有这种想法的成功作家。看看伊恩·弗莱明[2]和柯南·道尔。甚至是aa米尔恩[3]!米尔恩不喜欢小熊维尼,因为它太受欢迎了。但我认为艾伦与他们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他从一开始就讨厌庞德。从始至终,他就一本都不想写。出名之后,他就迫不及待地想要摆脱庞德。”

“你是说,我杀了他,是因为他不想再写了?”

“不是,查尔斯。”我从手提包里掏出一包香烟。让办公室规章制度见鬼去吧。我们现在可是在聊一桩谋杀案。“我们马上就会说到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但首先,我要告诉你发生了什么,还有,你是如何暴露的。”

“我们为什么不先从这点开始呢,苏珊?我很感兴趣。”

“你是怎么暴露的?有趣的是,那个情景我记忆犹新。当时我的脑海里就立刻拉响了警报,但我没有把它和案子关联起来。我想,那是因为,我根本无法想象你是杀人凶手。我一直认为,你是这个世界上最不想让艾伦死的人。”

“继续。”

“嗯,我去你办公室的时候,就是我们听说艾伦自杀的那天,你故意告诉我,自从三月份还是四月份起,你已经有六个月没去过弗瑞林姆了。撒这个谎可以理解。你想让自己与犯罪现场保持距离。但问题在于,在我们开车去参加葬礼的路上,你提醒我绕路,避开厄尔索厄姆的施工路段。马克·雷德蒙告诉过我,它们最近才开始动工。你知道修路的唯一可能就是,在杀害艾伦的那个星期天上午,你曾开车经过厄尔索厄姆。”

查尔斯思考了一会儿我说的话,露出一个略带后悔的苦笑。“你知道的,这就是艾伦会在他的书里写的桥段。”

“我也这么认为。”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再喝点威士忌。”

我给他倒了一些,又给自己添了一点。我需要保持头脑清醒,但格兰杰威士忌和香烟是美妙的搭配。“艾伦不是在常春藤俱乐部里给了你《喜鹊谋杀案》的手稿,”我说,“它其实是八月二十五日星期二那天寄来的。杰迈玛打开了邮件,看见了它。你一定是那天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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