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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夜(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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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红玉只淡淡地说:“长幼有序,你如果不先成亲,彦质和彦古又怎么可以结婚呢?在救国之前先救救弟弟应是长兄的责任吧!”

“这……娘!”

“有你这个对自己漠不关心的孩子也真是辛苦,你爹可是让京口第一美妓迷上的好男儿……”

子温低头不语。努力准备的话,也许可以胜过百万金兵,但不论如何,要胜过这个母亲是不可能的!

3

完颜雍从楼上眺望着夕阳。东京府辽阳城的西侧是一片茫茫的旷野,干燥的地表上微尘满天飞舞,夕阳则像是染上了血一般深红,逐渐沉入地下。这真是红尘呀!视线中全是一片的红,天地都分不清的黄金色的红。中间只有一条银色的带子切过红色的旷野,而那就是辽河。

“所谓的红尘,就是骚乱的人间世呀……为何要发起无谓的战争呢?”

金正隆六年,宋绍兴三十一年(西元一一六一年)夏季,金主完颜亮终究还是发起了伐宋的大军。虽说不能编成百万大军,但他也集结了六十万的兵员,编成了三十二个总管兵团开始南下。他独排部分大臣的反对,也无视续发的内乱和空虚的国库,当然也对民众的抱怨充耳不闻。

跟子温一行人相会的时候,雍的封爵为赵王,如今则是曹国公。

从王到公,可说是一种降级。并不是说他犯了什么过错,这应该是一种政治上的挑拨。

“看来,他是在等待着看我被激发了……”雍不得不这么想。不过,能够相安无事到现在也真不可思议。雍少年时亲近的皇族们已经全被完颜亮一扫而去了。

雍回想起十九年前的事情,当时岳飞刚被杀,与宋的和平刚刚成立。早春风寒,吹入野营的金军阵中。在幕舍之中,叔父宗弼曾经问雍,将来,作为一个金的皇族、女真的指导者,有什么样的抱负?雍回答:

“希望女真族、汉族,以及契丹族之间,能够不再有纷争,各依自身所长而发展共有。”

“你的话真像是孩子的梦想呀!”

宗弼看着雍说。如果这梦想要实行的话,那要流血的战争和官廷中的阴谋都不存在才行,不过,宗弼的表情还是一变。

“如果是你的话,也许能够达成也说不定。”

“不是我也行呀!只要有人有心就行了!”

“嗯,很高明的说法。”宗弼笑了。他喜欢这个沉着周到的雍,更甚于锋芒毕露的亮。和天才的锐气比起来,凡人的诚实更能够拯救这世上的百姓。

宗弼观察着长兄宗干的儿子亮和三兄宗辅的儿子雍,这是不亚于对宋战役总指挥的重要任务,也许可以由此决定金下一代的统治者也不一定。

在宗弼看来,亮虽才气出众,但情绪却不安定而冲动。他的父亲宗干,虽是太祖皇帝的长男,却没能够继承帝位,且他却未发出不平,在太宗和熙宗时均为效忠的重臣。

不过,他的儿子亮并不这样想,本来帝位应是太祖传于其父,而后是他的。也许宗干表面不说,但喝了酒回家可能也会怨叹为何自己母亲出身低而让自己无法继承帝位吧!宗弼很能了解这样的心情,宗干确实是个可当皇帝的人才,他的儿子亮却不见得。

后来,宗弼的子孙全被亮设计杀害,这让宗弼对他的警戒心更重。

这是金皇统二年,宋绍兴十二年(西元一一四二年)一月的事。在阵中的宗弼脸色一直好不起来,前一天,他的爱马奔龙才老死,正当他要托雍帮忙厚葬时,亮冲进来大声报告岳飞被处刑的消息。

四太子宗弼不由失声。

没错,他是要求要以岳飞的死和岳家军的解散做为和平的条件,但这只是外交上的谈判技术,要让两方得以互相让步以成立和约,所以一开始就强姿态发言也是理所当然的。

对金来说,他们也是渴望和平的,但这弱象却不能被宋知道。对宗弼来说,岳家军的解散是不可让步的,但剥夺岳飞的官位并将他外放是可以妥协的。

而且除了岳飞,他的养子岳云也被一并处刑,一族皆受流刑,名誉与财产亦被夺。宋不是“不因言论而杀士大夫”的吗?反对讲和应不至于死才对呀。

“听说是以岳爷爷意图不轨的理由而将他杀害的!”

“怎么可能……”

四太子是不相信岳飞会对宋朝不轨的,这就像他不会对金国不轨一般。他当然知道这是秦桧的非常之计,但在和平至上的命题下,需要做到这种地步吗?对于宗弼的态度,亮挖苦他:

“四太子,您的想法是不是颠倒了?”

“嗯?什么意思?”

“秦丞相并不是为了讲和而杀岳爷爷,他是为了杀岳爷爷而利用了讲和而已!”

宗弼看着他,亮也静静地回看他的叔父。还不只这样,应说是自夸其智慧的表情才是。虽然令人不快,但宗而也不得不承认亮的智慧。

岳飞连连获胜,蓄积实力,危及了秦桧的权势,刚好金国在外交上的要求就成了抹杀岳飞的藉口。对金国来说,杀死岳飞这个条件将可在其他地方要求其让步,而使金让步则又成了秦桧的功绩,可说是一石二鸟之计。

宗弼的耳中听到了高高低低的欢呼声,金军的将兵狂喜若。

“他们在高兴什么?”宗弼的问话是由雍回答:

“当然是在高兴岳爷爷的死了!他对我国来说,可是一种灾厄般的存在呀!”

亮和雍都不直呼岳飞的名字,而称他岳爷爷,算是金军对他的敬意。宗弼不由眉头一紧,站起来就往外走去。

“你们到底在高兴个什么东西?”

“那当然是因为听到岳爷爷的死讯而在高兴啰!”

“哦,岳爷爷死了吗?”

“四太子还不知道吗?”

“岳爷爷死了还真是件可喜的事情……”宗弼大声说:“那么,杀死岳爷爷的人,吾给他千金的报赏!”

“四太子殿下……”

“是谁在战场上讨伐了岳爷爷?大金国的勇者是谁,报出名来吧!”

士官们全都安静了下来,大家都知道四太子目前正愤怒着。因宋国内部的阴谋而杀死了岳飞,而不是在金军的手上讨伐他,还拿来高兴?这可真是耻辱。

这一年五月,为了祝贺熙宗皇帝的生辰,宋的要臣沈昭远等受高宗之命前来上京会宁府,由金的数名大臣加以接待。其中的一员雍开口说道:

“相当感谢你们替本朝杀了岳爷爷,那位大人用兵之神,让我们只要见了‘精忠岳飞’的军旗就想要转身逃跑。如今,岳爷爷死了,我们至少有二十年可以安眠了!贵国为了友谊而杀了这样忠勇无双的功臣,我们确实深感五内。”

谁也想不到竟会被敌人丢来如此痛烈的讽刺,沈昭远不由羞得脸红,而后再因屈辱而苍白,让发言的雍都开始同情起他来。关于岳飞的死,沈昭远个人倒是没有罪,只不过,对岳飞和他的遗族来说却真正是无辜的。

4

夜幕笼罩之下,雍在留守府的书房中迎接非正式的客人黑蛮龙。

他在这五年之中纵横于金国之中,先是送梁红玉母子至秦岭,而后又至草原及沙漠去探查边境的情势,建立起与期待中的武将及官僚们间的联络网。这一夜,也是他与雍八个月以来的报告之日。

“契丹族的叛乱已经扩大,再下去兴安岭一带必将离反,而军中的契丹族也可能与之互相呼应!”

这就是黑蛮龙的报告。而西夏国的向背也令人担心。

“毕竟西夏国也不是心甘情愿归顺本朝的……”

“是,所以只要本朝一旦有了缝隙,不管是宋还是西夏,就一定会想要脱出本朝的控制了!”

雍苦笑着,不管是建立金的女真族,还是建立西夏的党项族,虽然各自与汉民族对立,但却都尊敬汉文化,而将另一方视为比自己更为低下的蛮族的。

“还有,绝不可对副留守掉以轻心。”

雍是东京留守,而辅佐他的另有一名副留守——高存福,形式上他是辅佐,但实际上他是来监视雍的。

“谢谢你,这一点吾很清楚。今后也请你不管是任何在意的事都一定要说出来!”

雍和亮不同,他知道要听别人的忠告。如此这般有强烈的自制和自律心,以一个公职人来说是雍的优点,只是私底下就比较无趣了。

而相反地,亮在前些日子才将死命劝谏代宋的宰相细石烈良站放逐,只差没有把他杀死罢了。

在完颜亮的这个时代,还有另一名宰相张浩。他既不是女真族,也不是汉族,而是以前繁荣的渤海国名门出身,精通渤海语、契丹语。

女真语和汉语,也富有中国古典文学之教养。当他升至礼部尚书时,由于宫廷的人事抗争,一时间,除了他之外的大臣全部空缺,他因此兼任了所有的大臣职务处理国政。从熙宗到海陵,张浩一直担任宰相一职,虽然他对两帝的暴政应该要有所责任,然而,他只是专心处理行政事务,从不多发言。

而这个张浩,最后也开始秘密地替雍工作。

雍看着黑蛮龙再度开口说:

“随着对岳爷爷最后的悼念,英雄的时代也结束了,不管是金还是宋皆是如此!”

“嗯……”黑蛮龙的反应显得有些迷惑。对他来说,雍正是金的真天子、女真族的英雄、以及救世的人杰。

“我并不是英雄,也没有想要成为英雄。”

“您过谦了!”

“不……”并不是谦逊,雍虽想这么说,但还是年了口。因为他发现他自己的想法是不应该强加在他人身上的。

之后成为世祖皇帝的雍,在胸前有七个黑点,看来如同北斗七星的模样,是标准英雄传说的典型,就算雍自己否定也是没有意义的。

“对了对了!我从住在兴安岭以西的契丹族长老口中听到了奇妙的传闻!”

“哦?”

“在兴安岭以西,不是有被称为蒙古的骑马游牧蛮族吗?前些日子,在其中一个部族长的家中,诞生了一个男孩,这婴儿出生时手中握着血块,这在当地的巫师之间起了很大的骚动呢!”

雍对黑蛮龙的话并没有很大的兴趣,但礼貌上还是回应了一下:

“血块吗?实在不像是吉兆,这婴儿叫什么名字?”

“我问了一下,应该是叫做铁木真没有错!”

是吗?雍闭上了眼睛。

他并不关心那个比契丹族更酉北的蒙古族,他只要让女真族再生就好了!会因握着血块出生的婴儿而骚动,那是因为未开化的蒙古族需要英雄,但是金国已经不需要了!

※※※

宋绍兴三十一年(西元—一六一年)秋,高宗将主战派的文官张浚叫人官中,官派建康府兼行官留守,统辖金军即将大举进攻的目前之最前线地带。至于“行宫留守”,则是在当高宗放弃杭州临安府时,张浚还得要负防卫首都之大任。

“算了,就这样吧!”

虞允文这样评论。张浚至少是个在敌人的大军之前也不会胆怯的人物,虽然独善,却具有刚毅的决断力,会不惜生命尽全力击退金军,让在前线的将兵没有后顾之忧。

同时,高宗也任虞允文为江谁军参谋、子温为江淮军副参谋。事实上,少壮的他们才是对金作战的主力,而子温的文官生涯也将因而一度中断。

从潜入金国的密探回秉的情报看来,号称百万的六十万大军,已由燕京出发,由金主完颜亮亲串大军。全军分为三十二总管军团,军旗飘满了河北的天空。

而由钦宗之泪和岳飞之死所购得的和平,在第二十年终于被打破了。

子温重新考量父亲的事情:韩世忠是个与政治无关的人,对他来说,政治就像以前白居易和苏轼之于杭州,只要将有害民众的东西取走,让他们过安稳的生活即可。

而相对地,秦桧将无辜的岳飞在狱中杀害、高宗不愿兄长钦宗归国,而让他在北方荒野过着拘留的生活这些也叫做政治的事情。韩世忠则完全不能理解。这种政治乃是当权者将他人的牺牲正当化的一种伎俩而已。

岳飞的被杀、韩世忠的弃官而去,在部分的文官眼中只是开玩笑的题材:岳飞乃因学问而被杀;至于韩世忠,则因其无学而没被杀,无学还救了他呢!

对此,梁红玉只以平静的语气向文官们说:

“妾身的丈夫虽然无学,但并不无耻!”

这句话就让文官们羞耻而沉默下来。

对这些嘲笑父亲为“不知政治的无学者”的人就这样对待是最好的!子温尊敬他的父亲,同时也一定要将父亲所守护的国家守护住才行。在这四年里,为了不让国内恐慌,战略的立案和防御力的整备都是辛苦虞允文等人,而在绍兴三十一年(西元一一六一年)九月,北方的国境传来急报:金军已经到达淮河,正在建造浮梁。

终于来了!这是在子温回到杭州的四年半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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