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1/2)
弗吉尼亚北部克拉伦登县陈尸所附属于县医院,由一短短的隔离室相连。隔离室天花板上有台排风扇,两头都是双扇门,方便尸体进出。一名副治安官站在门口,堵住身边的五名记者和摄影师。
史达琳在记者的后面踮起脚,举起徽章,治安官看见,点了点头,她便挤了进去。闪光灯亮了,一支太阳枪[127]在她背后闪出强烈的光。
[127]一种便携式强光照明灯。
尸检室静悄悄的,只有器械落到金属盘里的叮当声。
县陈尸所有四张不锈钢尸体解剖台,各有自己的天平和水槽。两张台子有尸布遮住,被遮盖的尸体把尸布奇特地像帐篷一样高高顶起。医院的常规尸体解剖正在最靠近窗户的台子上进行。病理学家和他的助手聚精会神地工作着,史达琳进屋时都没有抬头。
屋子里充满轻微的电锯声,片刻之后病理学家把一个头盖骨小心翼翼地放到一边,双手捧出一副脑子,搁到天平上,对嘴边的麦克风轻轻报着重量,然后在天平盘里检查了那副脑子,用一根戴手套的手指戳了戳。他越过助手的肩头看见了史达琳,便把脑子放进了尸体剖开的胸腔,像小孩弹橡皮筋一样把橡皮手套射进了垃圾箱里,绕过解剖台向她走来。
史达琳跟他握手时有点毛骨悚然。
“克拉丽丝·史达琳,联邦调查局特工。”
“霍林斯沃思医生——验尸官,医院病理学家,大厨师兼洗瓶工人。”霍林斯沃思的眼睛蓝色、明亮,像仔细剥好的鸡蛋。他望着史达琳目不转睛,对助手说:“马林,给在心脏科特护病房的县治安官打个寻呼,再把那两具尸体的尸布拉开。请吧,女士。”
史达琳凭自己的经验觉得验尸官大体都是聪明人,但是随意说话时却偶有愚蠢、不谨慎之处,喜欢炫耀。霍林斯沃思顺着史达琳的目光看去。“你是在猜想那脑子是怎么回事吧?”
她点点头,双手一摊。
“我们这儿不是那么随便的,史达琳特工,我不把脑子放回颅骨是帮了殡仪馆一个忙。这个尸体要使用敞棺,守灵的时间也长,无法制止脑物质流进枕头。因此我们就随便用手边的东西塞满脑腔,再盖回去。我在头盖骨上弄个人字口,让它扣紧耳朵,不会滑动。家里的人得到的是全尸,大家都高兴。”
“我理解。”
“可以告诉我你理解那东西吗?”他说。史达琳背后,霍林斯沃思医生的助手已经揭开了尸检台上盖住尸体的尸布。
史达琳转过身子,看见了她终身难忘的景象。两张不锈钢解剖台上并排躺着一个人和一只鹿。鹿身上伸出一支黄色的箭,刚才像帐篷柱一样顶起尸布的便是箭杆和鹿角。
那人的头上有一支较短较粗的黄箭,从耳朵上方横穿颅骨。那人还穿着衣服,倒戴的棒球帽叫箭横钉在了脑袋上。
史达琳望着那样子荒谬地不禁想笑,急忙一忍,却噎住了,听上去像是惊恐。两具尸体都不是以常见的解剖位躺着,而是侧卧着。从两者相似的姿势看来,人和兽几乎是用同样的方式宰杀的。腰部和里脊部位的肉都给割走了,割得干净利落,没有浪费。
不锈钢上铺了一张鹿皮,鹿脑袋被鹿角支在金属枕上,翘转过来,翻着白眼,仿佛回头望那杀死了自己的明亮箭镞。在这样秩序井然的环境里,这只侧身躺在自己倒影上的动物好像显得更野性了,在人看来比森林里的鹿要陌生许多。
人的眼睛睁着,泪腺里流了血,像眼泪。
“人和鹿在一起,看起来怪怪的。”霍林斯沃思医生说,“人和鹿的心脏重量刚好一样。”他看了看史达琳,发现她没事。“可人身上有一点不同,你看这儿,肋骨从脊椎上断开了,肺从背上给扒拉了出来,像那样摊开,几乎像是翅膀,是吗?”
“血鹰。”史达琳想了想,喃喃地说。
“我以前从来没见过。”
“我也没有见过。”史达琳说。
“这还有个术语吗?你刚才叫它什么来着?”
“血鹰。匡蒂科文献里有。这是古斯堪的那维亚人的献祭习俗。从肋排处斩开,把肺从后面掏出来,平摊成翅膀的样子。三十年代在明尼苏达州有一个新维京人[128]曾经这样干过。”
[128]维京人,公元八至十一世纪劫掠欧洲西北海岸的北欧海盗。
“这东西你见得多——我不是指眼前这东西,而是指这类东西。”
“有时是的,没有错。”
“我就有点外行了。我们遇见的大部分是直接的凶杀——枪杀的,刀杀的。你想知道我怎么想吗?”
“很想知道,医生。”
“我认为这个身份证上叫唐尼·巴伯的人在昨天——猎鹿季开始前一天——非法猎杀了这只鹿——我知道鹿是那时候死的。那支箭跟唐尼别的弓箭是一致的。他正在匆匆忙忙屠宰这鹿——我没有查过他手上血的抗原,但那准是鹿血。他正想把猎鹿人称为背条肉的部分割下来。他做得很蹩脚,只割了短短一刀,很不像样。这时,发生了一件大出他意料的事,比如说让箭射穿了脑袋。两支箭颜色相同,但类型不同,这箭尾上没有槽,你认得出来吗?”
“这好像是弩上用的方镞箭。”史达琳说。
“第二个人,也许就是用弩的人,把鹿处理了。他做得好多了。然后,我的老天爷,就连人也处理了。你看这儿的皮是怎么剥过来的,刀法多精确,丝毫没有糟蹋或浪费。就是叫迈克尔·德巴基[129]来也不会做得更好。两者都没有受到过性侵犯,都是为了割肉才被宰杀的。”
[129]德巴基(1908—2008),国际著名的美国外科医生,用外科方法治疗循环系统缺损等疾病的先驱。
史达琳用指关节顶住嘴唇,病理学家一时还以为她在亲吻护身符。
“霍林斯沃思医生,他们的肝是不是不见了?”
他从眼镜上方望了她一会儿,然后才回答。“鹿的肝没有了,巴伯先生的肝显然不合标准。那人切开检查过,沿着门静脉开了一刀。肝已硬化,变了色,现在还在肚子里,你要不要看看?”
“不用了,谢谢。胸腺呢?”
“胸腺,对,人和鹿的胸腺都没有了。史达琳特工,还没有人提起那个名字,是吗?”
“没有,”史达琳说,“目前还没有。”
从隔离室吹进了一股风,一个饱经风霜的瘦削人影站到了门口。那人穿着苏格兰呢茄克衫和咔叽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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