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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 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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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正在对武右卫门重复他的“难说呀”这句话呢,突然房门方向有人叫了一声“老师”,他便向那方向看了看是谁,从内室门斜露出来的半边脸,正是寒月君本人。主人只说了句:“喂,进来吧。”仍然坐着不动。

“有客吗?”寒月仍然伸进半边脸问道。

“没关系,快来吧。”主人答道。

“我来是为了请先生去散步的呢。”寒月君说。

“去哪儿?又是赤坂?我可不去那边啦。上一次让你领着一个劲地走,两条腿都走直啦。”主人说。

“今天没问题,好久没有出去,还是走一走吧。”寒月君说。

“到底去哪儿?喂,那样吧,你还是上来说。”主人说。

“我想到上野去听听老虎的吼声。”寒月仍然露着半边脸说。

“那有什么意思?喂,你还是上来一次。”主人一再请他上来。

寒月君可能认为这样是不会商量出结果来的,于是他脱掉鞋磨磨蹭蹭地上来了。他穿着经常穿的那条灰色的裤子,臀部打着补丁。据本人辩解,这不是由于时间穿得太久,也不是因为臀部的重量磨破的,是因为最近他开始练骑自行车,局部过分摩擦的缘故。他进屋后,做梦也不会想到坐在屋中央的小青年,就是给被人看成是他的未婚妻的那位女士送去情书的对敌,他轻轻招呼了一声“嚄”,便在靠近廊子的地方坐了下来。

主人说:“听老虎吼,那有什么意思呀。”

“您说得对,现在这个时间可不行。现在就出去,先在各处散散步,到了夜里十一点钟前后,才去上野。”寒月说。

“嘿?”主人不太理解寒月的这个提议。

“那时,公园里的古树就会变得阴森可怖,是吧?”寒月说。

“可能是吧,是会比白天凄凉一些的。”主人说。

“这样,我们就专拣树木茂密的、人迹少的地方去溜达,于是不知不觉就不再感到是住在红尘万丈的都市里,就会变成一种仿佛钻进了深山之中的感觉啦。”寒月说。

“变成了那种感觉又怎么样?”主人说。

“在这种感觉当中,暂时伫立一小会儿,动物园里的老虎就会突然发出吼声。”寒月说。

“老虎能那样随你的心愿吼叫吗?”主人问。

“保准能叫。那种吼叫声,连白天在大学的理学院中都能听到,更何况深夜阒然,四顾无人,鬼气相逼,魑魅刺鼻之际,那就更……”寒月说。

“你说的那个魑魅刺鼻是什么意思?”主人说。

“难道不是这样的吗?在恐惧的时候。”寒月说。

“是这样吗?我好像还没有听人说过。接着讲下去!”主人说。

“于是老虎就会以震落上野老杉的气势大吼起来。多么凄厉壮绝呀。”寒月说。

“那倒是凄壮的哩。”主人说。

“怎么样,去冒一次险吧。我想这一定很愉快。我觉得老虎的吼叫如果不是在夜里听到,那么就很难说是听过老虎叫的。”寒月说。

“这很难说。”主人正像对待武右卫门君的哀恳十分冷淡一样,对待寒月君的冒险也同样冷淡。

在这个当儿一直在羡慕地听着寒月君讲老虎的武右卫门君,似乎在听到主人的“这很难说”,又想到了自己的事儿,于是又问主人道:“老师,我担心得不得了,您看我该怎么办呀?”寒月君脸上现出惊讶的表情,看着这个大脑袋。我由于有种想法,暂时离开这里,转身来到了起居间。

在起居间里,主人的妻子一边忍不住地笑着,一边正往京都产的廉价瓷茶杯里酌了一满碗的粗茶,放在铝制的茶托上。

“雪江姑娘,劳你驾,把这茶替我送去。”

“我?不去!”雪江姑娘说。

“为什么?”主人的妻子似乎有些吃惊地说,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停了下来。

“不为什么。”雪江姑娘很快就装出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把目光牢牢地落在身旁的《读卖新闻》上。主人的妻子再一次和她商量:

“哟,你这不是奇怪吗?是拿给寒月先生的呀,有什么关系呢。”

“可是我就是不愿意送去啊。”说着,她的眼睛还是不离开《读卖新闻》。在这种时候,其实她是一个字也没有读进去,不过,假如你真的戳穿说,其实她是一个字也没有读,恐怕她又会哭起来的。

“这有什么害臊的?”这回,主人的妻子笑着特地将茶杯放在《读卖新闻》上。雪江姑娘说了声:“哎哟,您真坏!”便想将报纸从茶杯下抽出去,就在一抽的当儿,报纸和茶托挂连上了,番茶从报纸上流向了铺席的接缝里。主人的妻子说:“你看!你看!”“哎哟,可不得了啦!”雪江姑娘说着就忙向厨房跑去,大概是去取抹布吧。我看了这一幕喜剧,真是开心哩。

寒月对隔壁发生的事一点也不知道,在客厅里还在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先生,您重糊了障子,是谁糊的?”

“女人们糊的,糊得蛮好吧?”主人回答。

“嗯,手很巧啊。是常来这里的那位年轻小姐糊的吧?”

“唔,她也帮忙了呗。她还自吹自擂地说,能把障子糊成这样,该有出嫁的资格了。”

“嘿!说得不错。”说着,寒月君目不转睛地瞧起障子来。

“这地方倒平整,不过右边的纸余敷出来了,出现了皱纹。”寒月说。

“那个地方是刚糊好的,自然那是经验不足的时候糊上去的嘛。”主人说。

“嚄,是有点手艺不到家。那个表面是‘超越曲线’毕竟不是普通‘函数’所能表现出来的。”寒月不愧是个物理学家,说的都是一些专门术语。

主人敷衍地回答说:“可不是嘛。”

武右卫门君想,看这种情况,即使再恳求下去也是无济于事,便突然将他那伟大的脑壳深深地磕到铺席上去,深深地行了一礼,在无言中暗表诀别之意。主人说了声:“要回去了?”武右卫门君悄然拖着他那萨摩木屐,走出门去了。真可怜见的!就这样不管他,说不定他会留下一首“岩头吟”,跳进华严瀑布自杀去哩。追起根源来,这完全是由于金田小姐的时髦和高傲所引起的事件。假如武右卫门君一旦死了,最好化为怨鬼去向金田小姐索命。像那样的女人在世界上消失一两个,男子也决不会讨不着老婆的。寒月君可以再寻一个像样的小姐嘛。

“先生,那是您学校里的学生?”寒月问道。

“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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