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哈拉的手记(续篇) · 十(1/2)
走在夜路上,我也长久地思考着自己和音乐的奇妙关系。并且知道这个和音乐的既是感动的,也是宿命的关系,是德国精神全体的命运。统治德国精神的是母权,采取音乐的指导权的形式,亦即与自然的结合统治着,这在其他的民族是看不到的。我们这些精神式的人不是像男子汉那样去抵抗,不是去服从精神、服从理念、服从语言、服从命运,而是用相反的想去表达出那个用语言难以名状的事物,表达出那个用形状难以表达的事物,梦想那个没有语言的语言。精神式的德国人没有尽可能忠实、诚实地演奏乐器,而是经常反抗语言、反抗理性,向音乐抛送秋波。德国精神沉溺在音乐中,沉溺在灵妙至福的声音构成物中,沉溺在从来没有被迫成为现实化的灵妙优美的感情与气氛中,怠忽许多现实的任务。我们这些精神式的人全都不停留在现实中,疏远现实,敌视现实。所以不管是在我们德国的现实中,还是在历史上、政治上、舆论上,精神的角色都非常悲惨。事实上,我经常深深思考思想,并且有时候会感受到有一天要让现实形成、有一天要认真地负责任去行动的这种强烈憧憬。但最后每次总是放弃了,以服从宿命告终。将军们和工业家们说得一点都没有错。亦即从我们这些“精神式的人”这里,绝对不会诞生出什么东西来。我们这些人可有可无,只不过是疏远现实、不负责任、才气焕发的饶舌集团罢了。可恶!拿剃刀来!
我充满像这样的种种念头与音乐的余韵,对生活、现实、意义等失去了的却无法取回的东西感受到的绝望憧憬与悲伤,怀着沉重的心情,终于回到家里,爬上楼梯,开了起居间的灯,想看点书却看不下去,我想起明晚必须到塞西尔酒吧去喝威士忌和跳舞的承诺。不只对自己本身,也对荷蜜娜感到气愤和非常不快。即使她是出于善意和体贴,即使她是个出色的人物,但与其把我拖进这样混乱、陌生、五光十色的享乐世界,让我堕落,还不如那个时候就让我毁灭的好。总而言之,我和这样的世界是无缘的,再继续这样下去,我所拥有的最美好性质也会遭受破坏,暴露在危险中!
这让我悲伤地熄了灯,悲伤地进入寝室,悲伤地开始脱下衣服。突然间,异常的香气使我吓了一跳。有隐隐约约的香水气味。环视四周,只见美丽的玛丽亚微笑着,蓝色的眼睛有些不安地睁得大大的,躺在我的床铺上。
“玛丽亚!”
我说。首先浮现在我的脑海中的是,要是这栋房子的女主人知道了这件事,大概会要求我搬出去的。
“我来了,”她低声地说,“你生气了?”
“不,不。是荷蜜娜把钥匙给你的吧?真是拿她没办法。”
“啊!你这样生气,我要回去了。”
“不,玛丽亚,请你留在这里!只是不巧我今晚非常悲伤。今天是无法变愉快的了。也许明天就又会愉快起来。”
我向她稍稍屈身下去,她用大而结实的双手抓住我的头,拉我过去,久久地吻了我。随后我和她并肩坐在床铺上,牵住她的手,拜托她要低声说话,不能给别人听到。接着我俯望有如巨大的花朵般,异样地、奇妙地躺在我的枕头上的她那美丽、丰·满的脸庞。她缓缓地将我的手按在她的嘴上,拖进棉被中,搁在她静静地呼吸着的暖和胸脯上。
“不必愉快也可以,”她说,“荷蜜娜已经把你的痛苦告诉我了。谁都会了解的。你还喜欢我吧?上次跳舞时你显然对我非常着迷。”
我吻着她的眼睛、嘴唇、脖子和乳··房。直到刚才我还那样对荷蜜娜感到不满、不快,但现在却已经将她的礼物捧在两只手上,感谢她了。玛丽亚的爱抚不仅没有伤害到那天所听到的美妙音乐,甚至和那种音乐非常相称,洋溢着那种音乐之美。我缓缓地将棉被从美丽的女性身上掀开,继续吻下去一直达到她的脚上。与她共枕躺下来后,她那花朵般的脸庞,仿佛什么都知道一般,向我温柔地微笑着。
那天夜里在玛丽亚身旁,虽然时间并不长久,不过我却有如小孩子似的熟睡得非常香甜。并且在睡眠和睡眠之间,我贪婪地吸吮着她那鲜嫩美丽的青春。而在低声聊着之际,我听到了和她与荷蜜娜的每一个有关的许多值得一听的事情。关于这种人和他们的生活,我知道得非常有限。以前只偶尔在剧院里看过过着类似生活的男女。他们是一半属于艺术家,一半属于游荡社会的人物。现在我第一次窥看到了这种奇妙的、异样纯洁的、异样堕落的生活。这些少女通常出生在穷人家里,但若要将整个一生去做收入低微、毫无乐趣、只能赚一点钱的工作,她们又太过聪明、太过美丽了,所以她们都靠临时工作过活,或者靠出卖美丽和温柔过活。她们有时会当几个月的打字员;有时成为有钱的花花公子的短期情妇,收取零用钱和礼物;有时会身穿毛皮大衣,坐着汽车,在豪华大饭店过夜;有时则栖身在阁楼小房间里;有时候要是堆起大把钞票,也能和她们结婚,不过通常她们都并不期待结婚。在她们当中有不少人即使恋爱也不会产生情欲,会不情愿地显示好意,把自己卖到最好的价钱。另外也有非凡的恋爱天才,以及恋爱的追求者。玛丽亚也是其中之一。大多数人都经验过与异性和同性的恋爱。她们主要为恋爱而活,除了支付金钱的表面上的朋友之外,她们也总是拥有其他的恋爱关系。这些花蝴蝶们汲汲营营,既辛苦又轻松地,既聪明又鲁莽地过着天真无邪的优雅生活。她们行事独立,不会对任何人都出卖肉体,听天由命,将自己交给运气和机会,虽然对生活着迷,但并没有像小市民那样受生活束缚,虽然随时做好准备,要跟随童话中的王子进入城堡,但却又随时模糊感受到自己的末路一定是非常悲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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