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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 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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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梯顶端,莉迪亚看着父亲的手握住内斯的肩膀,她已经不记得父亲上次对内斯这样笑是什么时候了。她母亲把信拿到灯下,仿佛那是一份宝贵的文件。汉娜的胳膊勾着沙发扶手,高兴地晃着脚。她哥哥静静地站在那里,眼中充满敬畏和感激,“1981”这几个数字像美丽而遥远的星星一样,在他面前闪闪发光。有什么东西在莉迪亚的身体里摇摇欲坠,随后便轰然倒塌——像是听到了倒塌的声音,他们抬起头,望着莉迪亚。内斯刚要把他的好消息大声告诉她,她就叫起来:“妈妈,我的物理考试不及格,我应该告诉你来着。”

那天晚上,内斯刷牙的时候,浴室的门开了,莉迪亚靠在门框上,面色苍白——几乎是灰色的。看到她的那一瞬,他感到非常难过。晚饭时,玛丽琳的嘴就没有停下来过——“你怎么能考不及格?”“等你长大了,发现找不到工作怎么办?想想吧。”莉迪亚没有还嘴,面对沉默的女儿,玛丽琳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各种可怕的警告——“你觉得找个男人结婚就可以了吗?这就是你全部的人生计划?”莉迪亚能做的只有忍着,不在饭桌上哭出来。半小时后,詹姆斯说:“玛丽琳——”但她凶狠地瞪了他一眼,他退缩了,默然搅动起自己的那份洋葱肉汁。大家都忘了哈佛的事情,忘了内斯收到的信,还有内斯这个人。

晚饭后,莉迪亚在客厅里找到了内斯。哈佛的来信躺在咖啡桌上,她摸了摸上面的校徽,校徽上用拉丁文写着“真理”。

“祝贺你,”她轻声说,“我就知道你会成功的。”内斯很生气,不想和她说话,眼睛一直盯着电视。屏幕上,唐尼和玛丽正在完美地表演合唱,歌曲结束之前,莉迪亚就跑回楼上她的房间,猛地关上门。现在,她又过来找内斯,面色灰败,赤着脚站在浴室的地砖上。

他知道莉迪亚现在想要什么:他的安慰或者他的羞辱,总之是能让她感觉好一些的东西。他可以说:“妈妈会消气的。没事的。还记得……”然而,他现在不愿回想那些不愉快的事情。父亲平时溺爱莉迪亚,却总是失望地看着他;母亲总是表扬莉迪亚,对他却视而不见,好像他是空气做的。他只想仔细读读那封苦等已久的录取信,那是能让他获得自由的承诺,一个像粉笔一样雪白光洁的新世界正在恭候他的光临。

他猛地一拍水池边缘,没有看莉迪亚,用手指把池底的最后一点泡沫推到下水口。

他正准备离开,“内斯。”莉迪亚小声说。听到她颤抖的声音,他知道她哭了。她又要开始了。

“晚安。”他说完,关上了身后的门。

第二天早晨,玛丽琳把莉迪亚不及格的考卷用图钉钉在厨房的墙上,正对着莉迪亚的座位。接下来的三天里,早饭到晚饭之间的时段,她会把物理书猛然丢在女儿面前,然后在一旁坐下。她想,莉迪亚需要的只是一点点鼓励。动量与惯性、动能与势能——她仍然没有忘记这些概念。她在莉迪亚耳边大声读道:“对于每一个作用力,都有一个大小相等、方向相反的反作用力。”她和莉迪亚反复研究那张考卷,直到莉迪亚能够答对每一道题目才肯罢休。

莉迪亚没有告诉母亲的是,研究到第三遍的时候,她已经背过了所有的正确答案。她趴在物理书上苦读了一整天,等着父亲前来解围:“够了,玛丽琳,现在是圣诞节假期,看在上帝的份上。”但是,他什么都没说。自那天晚上开始,莉迪亚就拒绝和内斯说话,因为她怀疑——这是正确的——内斯也在生她的气;除了吃饭之外,他都会绕着厨房走。莉迪亚觉得,现在甚至连汉娜都能给自己带来一点默默的安慰。然而,汉娜一如往常,躲到了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她正藏在走廊的小桌子底下——从厨房是看不到这里的。她抱着膝盖,听着莉迪亚的铅笔在纸面上划动的声音,以这种形式表示她对姐姐的关心,而莉迪亚当然不会知道。圣诞节那天早晨,莉迪亚对家里的每一个人都心怀不满,连玛丽琳最终把考卷从墙上摘下来这件事都没能取悦她。

围坐在圣诞树下拆礼物也无法改善莉迪亚的心情。詹姆斯把缠着彩带的包裹接连分发给大家,但莉迪亚害怕看到母亲给她的礼物:玛丽琳通常会送她书。实际上——虽然母女俩都没有完全意识到——是玛丽琳自己想读这些书,因为圣诞节过后,她有时会从莉迪亚那里把书借走。对莉迪亚而言,无论她年龄多大,这些书都太难懂。这不像是礼物,更像某种笨拙的暗示。去年,母亲送的是《人体解剖学彩色图集》,开本很大,没法垂直插进书架;前年,莉迪亚收到的是《著名的科学女性》,厚厚一本。那些著名的女性令她厌烦。她们的故事大同小异:别人说她们做不到,但她们还是决心去做。莉迪亚想,这是因为她们真心想做,还是因为别人不赞成?人体解剖图令她作呕——男人和女人被剥掉了皮、揭开了肌肉,只剩下光溜溜的骨架。她胡乱翻了几页就合上书,在座位上不安分地扭动,就像狗抖掉身上的雨水一样,想把恶心的感觉甩掉。

内斯看着他妹妹眨着眼睛,眼圈变红,顿时从愤怒中生出一丝怜悯。他已经把哈佛的来信读了十一遍,终于说服自己这是真的,他们真的录取了他。再过九个月,他就可以走了,这个消息驱散了他的所有不快。不过,要是比起他的成功,父母更关心莉迪亚的失败呢?反正他要走了,他要上大学了——而莉迪亚不得不留在家里。他现在的感觉,用四个字来形容,就是“苦乐参半”。这时,他父亲递给他一个用红色锡纸包着的礼物,内斯试探地向莉迪亚微笑了一下,她假装没看见。度过了不自由的三天,她还没做好原谅他的准备,但内斯的态度温暖了她,如同在寒冷的冬日咽下一大口热茶。

要是她没有接着望向天花板,莉迪亚可能很快就会原谅她哥哥。一样东西——他们头顶的白色斑块——吸引了她的视线,触发了她的一段回忆。他们很小的时候,有一次玛丽琳带着汉娜去看医生,只有莉迪亚和内斯在家,他们看到一只大蜘蛛在窗框上爬,内斯踩着沙发,用父亲的鞋拍死了蜘蛛,在天花板上留下一块黑斑和半只鞋底的印迹。“就说是你干的。”内斯恳求道,但莉迪亚有个更好的主意。她从詹姆斯的打字机旁边拿来修正液,一点一点地把黑色印痕涂成白色,父母根本没注意到奶油色天花板上的白点。此后的几个月,她和内斯一抬头看到那块白斑,就会相视而笑。

莉迪亚发现,如果仔细看,还能看出父亲鞋底的纹路,至于那个较大的斑点,它曾经是一只蜘蛛。他们曾经是一伙的,整天混在一起,连这种小事傻事都同甘共苦。她从未想到他们会像现在这样。晨曦穿过窗户洒在墙壁上,形成明暗不一的光点,她斜眼瞥去,想要分辨出白色和米白色的不同。

“莉迪亚。”她循声望去,其他人都在忙着拆礼物。内斯正把一卷新胶片装进相机;她母亲戴着一条金链子,链坠是红宝石的,在睡袍的映衬下闪闪发光。站在她面前的父亲递过来一小只包裹,看上去很结实,边角锐利,像是一只珠宝盒。“这是我的礼物。我自己挑的。”他笑容满面。詹姆斯通常会把圣诞采购的任务交给玛丽琳,让她在礼品卡上签名:爱你的妈妈和爸爸。但这一次,他特地为莉迪亚挑选了礼物,而且迫不及待地交给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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