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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 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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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规模不大,很私密,只有一个出入口。迈克尔隔窗扫视街面。底下是个弧形天井,有几级台阶通向街道,马路上一辆车也没有。不管谁要进医院,都必须经过这个出入口。他知道时间不多,于是跑出病房,蹿下四段楼梯,冲出底层出入口的宽幅双开门。他看到一边是救护车停车场,那里既没有救护车,也没有轿车。

迈克尔站在医院外的人行道上,点燃香烟,解开大衣,站在路灯底下,好让别人看见他的长相。一个年轻人沿着第九大道快步走近,胳膊底下夹着包东西,他上身穿着军服,一头浓密的黑发。他走到路灯底下,迈克尔觉得他有点面熟,但想不起来具体是谁。年轻人在他面前停下,伸出手,用浓重的意大利口音说:“唐·迈克尔,还记得我吗?恩佐,面包师纳佐里尼的帮工,也是他的女婿。你父亲让政府允许我留在美国,救了我的命。”

迈克尔和他握手。他想起来了。

恩佐又说:“我来向你父亲表达敬意。这么晚了,我还能进医院吗?”

迈克尔笑着摇摇头:“不行了,但还是谢谢你。我会告诉唐,说你来过。”一辆轿车隆隆驶下街道,迈克尔立刻警觉起来。他对恩佐说:“快走吧。也许会有麻烦。你可不能被警察缠上。”

他见到意大利小伙子面露惧色,惹上警察的麻烦意味着遣返或被拒绝入籍,但年轻人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用意大利语轻声说:“要是有麻烦,那我愿意留下帮忙。我欠教父的人情。”

迈克尔深受触动。他正要再次劝说年轻人快走,但转念一想,为什么不让他留下呢?医院门口站着两个人,说不定能吓走索洛佐派来执行任务的人马。只站一个人就肯定不行了。他分了恩佐一根烟,帮他点燃。两人顶着十二月的寒冷夜风站在路灯下。圣诞节的绿色装饰切碎医院的黄色窗格,微光闪烁,照在他们身上。这根烟就快抽完,一辆低矮的黑色大轿车从三十街拐上第九大道,贴着路边向他们驶来。车速慢得几近停顿,迈克尔往车里张望,想看清对方的面容,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车像是要停,但突然加速开走。有人认出了他。迈克尔又递给恩佐一根香烟,注意到面包师的手在颤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手却很稳定。

两人在街上抽了不到十分钟的烟,警笛突然划破夜空。一辆巡逻车吱吱嘎嘎拐上第九大道,在医院门前停下。另外两辆警车紧随其后。医院门前忽然挤满了制服警察和便衣警探。迈克尔松了一口气。桑尼好兄弟肯定打通了电话。他上前迎接他们。

两个身材魁梧的警察抓住他的胳膊,第三个搜他的身。戴金穗警帽的大块头警长走上台阶,手下恭恭敬敬让出一条路。他腰围惊人,帽子底下露出白发,但异常健壮,脸色赤红如牛肉。他走到迈克尔面前,粗声粗气道:“我以为你们这些黑皮流氓都给关起来了,你他妈是谁,在这儿干什么?”

迈克尔背后的一名警察说:“警长,他没有武器。”

迈克尔没有吭声。他在琢磨这个警长,冷静地打量他的面容和钢蓝色的眼睛。一名便衣警探说:“他是迈克尔·柯里昂,唐的儿子。”

迈克尔静静地说:“应该守卫我父亲的警探去哪儿了?是谁撤掉了岗哨?”

警长暴跳如雷:“他妈的小流氓,你以为你是谁,敢教我做事?是我撤掉的。我才不管意大利佬相互残杀,我不会动一根手指保护你的老头子。现在给我滚蛋。滚出这条马路,小地痞,不是探视时间就别在医院。”

迈克尔还在仔细打量他。警长的话并没有惹他生气。他的脑筋转得飞快。索洛佐会不会就在最开始那辆车里,见到他站在医院门口,索洛佐会不会打电话给这个警长,说:“柯里昂的人怎么还守在门口,我不是花钱让你把他们关起来了吗?”事情会不会如桑尼所说,都经过了精密策划?所有的事情都说得通了。他依然很冷静,对警长说:“你要是不在我父亲的病房附近安排警卫,我就不离开医院。”

警长都懒得搭理迈克尔,扭头对他旁边的警探说:“菲尔,把他抓起来。”

那名警探踌躇道:“这孩子没案底,警长。他是战争英雄,从不参与非法活动。报纸会闹翻天的。”

警长对那名警探怒目而视,气得满脸通红。他吼道:“去你妈的,我说把他抓起来。”

迈克尔仍旧头脑清楚,并没有动怒,存心挖苦道:“土佬给了你多少钱,要你出卖我父亲,警长?”

警长转向他,对两个身材魁梧的巡警说:“抓住他。”迈克尔感觉双臂被死死按住,见到警长偌大的拳头飞向自己的脸。他想闪避,但拳头重重地砸在颧骨上。一颗手雷在脑壳里爆炸。嘴里充满鲜血和碎骨,他意识到那是牙齿。他感觉半边脑袋充气似的肿了起来,两腿轻飘飘的,要不是两个警察拽着他,他已经倒在了地上。但他仍旧神志清醒,便衣警探上前拦住警长,免得他再动拳头,嘴里说:“老天,警长,你真的伤着他了。”

警长大声说:“我没碰他。他扑上来打我,自己摔倒了。你眼睛瞎了?他拒捕。”

迈克尔在血色雾霭中见到又有几辆轿车贴着路边停下。好些人鱼贯而出。他认出里面有克莱门扎的律师,他在对那名警长说话,好言好语但饱含信心。“柯里昂家族雇用了私家侦探公司保卫柯里昂先生。我带来的这些人有持枪许可,警长,你要是逮捕他们,明早就要见法官,向他解释理由。”

律师看着迈克尔,问:“你要控告对你做出这种事的人吗?”

迈克尔说话有困难,上下颌合不拢,但他还是勉强嘟囔道:“我脚滑了,摔了一跤。”他见到警长得意洋洋地瞥了他一眼,他试着还以微笑。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隐藏控制大脑那美妙森冷的寒意和严冬般充斥全身的恨意。他不想让任何人觉察到他此刻的感受。换了唐也是一样。他感觉自己被搀进医院,随即失去了知觉。

第二天上午醒来,他发现下颚戴上了铁箍,左边缺了四颗牙齿。黑根坐在床边。

“医生给我打了麻药?”迈克尔问。

“对,”黑根说,“他们要从牙龈里挖碎骨,认为会疼得难以忍耐。再说你反正也昏过去了。”

“我还受了别的伤吗?”迈克尔问。

“没了,”黑根说,“桑尼想送你回长滩家里,你撑得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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