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惑(2/2)
“嗯,是的。”
真岛晃着杯子,杯子里的冰块发出嘎啦嘎啦的声音,微笑着说:“这样我就放心了,不过这些信徒真是傻瓜啊!估计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当中有告密者吧!”
“这正是信徒啊!稍一用计就中招了。”说着守屋笑得露出黄色的牙齿来。
7
草薙有个叫做百合的姐姐,百合姐姐打电话过来的时候,他正在咖啡馆里读着最新一期的《try周刊》,上面有关于“苦爱会”的第二篇报道,这次也是由里山奈美写的。
“我有麻烦了。”百合说。
“到底什么事啊?是美砂吗?”草薙说的是她上高中的独生女。
“不是,是老太太的事。”
“老太太?谁家的?”
“就是我家一起住的老太太。”
“啊……”草薙搞明白了她说的是谁。
“那不是老太太,是你婆婆吧?是姐夫的妈妈吧?”
“好啦!我家就这么叫,别纠缠称呼了,我是有事和你商量。”
“什么事?问我婆媳关系,我可不行啊。”
“要是跟你商量这种事,还不是对牛弹琴?不是这个啦,是我家老太太最近痴迷于怪事。”
“怪事?”
“‘苦爱会’啊!你知道的吧?”
草薙的目光落到手边的周刊杂志上。
“知道啊!最近引发了很多话题,”草薙没有提起自己负责这个案子的事,“你婆婆也信这个教?”
“是啊!被一个朋友带去参观后就深信不疑,不仅坚持自己入会,还要我和我老公也去呢!还说我们两个要不了第二个孩子就是因为心灵有污垢。”
“你们还想要个孩子?”
“现在还不想啊!我说,你知道吗?‘苦爱会’的入会费要一百万呢!虽说老太太怎么花她自己的钱是她的自由,不过我觉得她绝对是被骗了!”
“嗯,”草薙念叨着,“有可能是呀!那你想要我做些什么?难道要我去说服你婆婆吗?”
“要是能被说服就好了,那估计太难为你了,你能借助那位朋友的智慧吗?”
“你说谁?哪位朋友?”
“汤川君啊,就是你羽毛球俱乐部的朋友,要是他的话,一定能证明‘苦爱会’是骗人的。”
百合知道草薙多次靠汤川帮忙破案的事情。
“我觉得挺难的,前一段我和他聊过这个事,感觉他没什么兴趣。”
“别这么说!你再和他谈一下吧!拜托啦!”
“嗯,那我下次见他的时候跟他说吧!”
“别说那么远,放下电话马上和他联系!知道了吗?快回答我!”
“真烦!知道啦!”
“拜托啦!求你帮忙啦!”百合滔滔不绝地说到草薙的耳朵疼才挂了电话。
草薙叹了口气,给汤川打电话。他还在想汤川是不是在授课,结果汤川很快接了电话。
“是草薙吧?这次有什么事?”
“不好意思,这次有些麻烦。”
草薙把百合所托的事情说了,本以为汤川会一笑了之,没想到他却说:“其实上次和你聊过之后,不知怎么我一直很在意这件事。说起来,研究所里也有人谈起‘苦爱会’,学生们也在讨论这个事。出于指导他们的立场来说,我也不能坐视不管,因此好好地看了上周和这周的《try周刊》报道。”
“你有什么想法?”
“没什么,说实话现在还没什么想法,不过我想要再了解些详情。只看报道的话,感觉每一个体验者都毫无例外地感受到了连崎的意念力,感受的方式也大体一样,用我们的行话说,这叫‘再现程度高’,‘再现程度高’的现象一定有可能用科学解释。”
“明白了!那我要做些什么呢?怎么做好呢?”
“首先能不能让我见见这个周刊记者?看报道她体验到了连崎至光的意念力,我想听听当时的情况。”
汤川很少见地主动对这件事很上心。
“好的,我会尽力安排的!”说完草薙挂了电话。
两天后,草薙带着里山奈美来到了帝都大学,同行的还有摄影师田中。
“我们真是幸运,说实话我也在寻找能够用科学解释连崎大师意念力的人士,但苦于不知从何下手,正巧这时候草薙先生联系了我。”里山奈美递给汤川自己的名片兴奋地说。
“那就好,请坐。不过这里有点乱,我正在冲咖啡。”
“没关系,我们就不喝了,我们还是先聊聊吧!”里山奈美拿出纸笔和录音笔。
汤川一脸困惑地看着草薙,叹了口气,“我还是先拒绝你的采访吧,我也无法解释连崎的意念能力,所以才想要见你,希望再听听详情。”
“详情已经全部写在报道里了。”
“我已经看过了,不过使用了太多定性的描述,对我没什么参考价值,我希望了解更多定量的内容。”
好像没听懂什么意思,里山奈美表情很奇怪。
汤川站在黑板前,用粉笔画了一个长方形。
“首先请你告诉我房间的大小,听说是里面没有家具的房间,大概有多宽?长度大概有几米?”
汤川仔细问了上座的高度、天井的高度、墙壁的颜色、事件发生时人的位置等,里山奈美根据记忆回答着,摄影师田中不时从旁补充。
最让汤川感到困惑的是听到连崎至光输送意念时开着房间后方窗户的事。
“开窗?为什么?”
“为了排出心灵的污垢,”里山奈美确定地回答,“接受大师意念时,污垢就能从身体里排出去,要是关着窗就会马上回到人的体内,所以要事先打开窗。”
“污垢啊……”汤川一脸不相信的表情看着黑板。
“心灵真的得到净化了呢!接受意念力时我真的感到自己发生了变化。”里山奈美充满感情地强调。
“里山小姐,”草薙问她,“你不是只接受过一次意念力吗?”
她马上看向草薙,有些炫耀地扬起脸说,“为了感谢我向世人正确地宣传教团,大师认定我是特别会员免收入会费,我已经是信徒了。”
“啊?”草薙和汤川对视了一下。
“你报道中说,能感受到被温暖的气流包围。”汤川说。
“是的,虽然只是一瞬间,但能感觉到体温噗地一下上升。”
“地板下也许装有暖风机吧?”草薙突发奇想地说。
里山奈美马上斜了他一眼,“不是这种伎俩。”
“嗯,要是暖风机不会是这个样子。”汤川冷静地说。
“就是呀!”里山奈美恢复了笑容,“信徒们说这是比气功更高级的东西。”
“气功是中国的健康疗法吧?”
“是的,大师此前是做治疗的气功师,我认为是他的能力提升了,才达到了今天的程度。”
草薙看着汤川,“气功是这样的吗?”
“气功师修炼到高深级别之后,的确可以不用手直接碰触,就能让人感受到发热,另外一种说法是可以从手心里发射出远红外线,不过不知道是否经过科学证明。”
“我认为大师已经达到了比这还要高深的境界。”
“远红外线……”汤川闷闷不乐的,“可这也不至于使人跳窗……”
“感觉那个人被什么追赶着……”摄影师田中突然开口说话。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他。
“这是怎么回事?”汤川问。
“我感觉与其说那时中上是自己跳窗的,还不如说是被什么追赶着一时冲动跳窗的。着火时,不是有人跳窗吗?就是那种感觉。”
汤川念叨着“着火”,开始思考起来,两只手握在一起一动不动。
“那个……”里山奈美欲言又止。
汤川突然放下双手,看着草薙,“你在审讯室里接受连崎的意念时,不是说什么都没感受到吗?”
“是啊,他说内心没有求助想法的人是无法接受意念的。”
“不是,不是这样的,”里山奈美说,“我听大师说过,他说您觉得输送意念不过是表演,在审讯室里是不能做这么神圣的事的。”
“就是说这个仪式只能在这个房间里举行……”汤川指着黑板上画的图。
“是的,只能在‘净化间’里进行。”
“原来如此。”汤川点着头,看着里山奈美。
“这到底还是需要科学层面的证明,能否借助《try周刊》的采访,帮助我进行调查呢?”
“啊,这正是我们所期望的……”
“那就好!”汤川打了个响指,“我这边准备测量机器、工作人员,能够确保几个学生的时间。”汤川神采奕奕地说。
“那个……不行……这可不行!”里山奈美摆着双手。
“不行?为什么?”
“您说的是科学调查吧?我们编辑部内部也讨论过这种方法,也和教团提出过要求,不过被拒绝了。”
“为什么?”
“他们说不是这么回事,大师触动人的心灵,这和科学无法解读人心一样,是不能测量的力量,就算这么做也没有意义,而且在成群的非教徒中间,原本就感受不到意念,之前我说过我一直在试图寻找可以进行科学解释的人,也是因为没有办法进行实际的调查而无法成行。”
听到她的解释,汤川面露难色。他在椅子上坐下,再度陷入沉思。
8
奈美的手心里都是汗,虽然心里为这么做到底好不好而感到不安,又因为用没想到的方法开始调查而激动着。
她来到了“苦爱会”的总部,今天不是一个人来的,身旁有汤川。
“虽然只是听说,看来发展得相当好啊!家具、日用品都是奢侈品。”看着室内的装饰,汤川悠闲地说。
这里的墙上挂着大幅画作,置物架上放着价值不菲的陶艺古董,桌子是大理石的,沙发是真皮的——奈美第一次来这个接待室时也很吃惊。
“听说都是捐赠的物品,是信徒因大师而得救送来的谢礼。”
“沙发、桌子也是吗?”
“家具应该不是。”
汤川站了起来,走近放陶艺品的置物架,轻轻地拿起陶艺品,仔细地观赏着——奈美冷冷地看着,心想可不要打碎了。
门开了,第一部长真岛走了进来,“久等了!”他对着奈美微笑着,却警惕地看着汤川。
汤川回到奈美的身旁。
“真岛先生,向您介绍一下,这是我们的总编辑。总编辑,这是‘苦爱会’的第一部长真岛先生。”
“我是横田。”汤川说着递给真岛名片,名片是从真正的总编辑横田那里要来的,但是没有告诉他用途,估计他要是知道了会很生气。
“我们的里山很受您的关照,借贵司的光,这期杂志也全部卖完了,再次表示感谢!”汤川说得毫无破绽,着实演得很好。
真岛笑着眯起了眼睛,“我们什么都没做啊!只是像接待其他信徒一样接待里山小姐,我们也很感谢她能够正确地描述教团的情况。”
“听您这么说,我作为总编觉得很高兴,谢谢!”汤川郑重地低头道谢。
“那么……”真岛看着奈美和汤川,“今天两位有何贵干?”
“啊,”奈美开了头,“我带总编辑过来,是因为有私事。”
“这话怎么说?”
“我自己说吧,”汤川说,“其实是我最近感觉身体不适,很是烦恼,身体疲惫头也发沉,食欲不振,还有失眠的状况。虽然去看过医生,但也说不出哪里有问题,里山就说要是这样还是请大师看看。”
“这样啊,”真岛说,“您是想要接受大师的意念?”
“不行吗?”汤川问。
真岛摇着头说:“不是的,我们是可以接受任何人的,何况是里山小姐的上司,不可能不管的,请稍等一下!我去问问大师的意见。”说完真岛就出去了。
在真岛回来之前,奈美一直沉默着,汤川事前叮嘱过不要多说话,虽然汤川没明说,但奈美知道是因为这里可能有窃听器。
“到底要怎么办呢?”里山回想起自己在帝都大学和汤川的争论——汤川得知教团不允许进行科学调查之后,提议说找个理由让自己成为体验者,虽说找个理由,但要是教团知道他是物理学家一定不会高兴,汤川提出自己装作《try周刊》总编辑是否可行,如果这样的话,他和奈美一起拜访教团就显得不奇怪了。
虽然很是犹豫,但奈美还是同意了,尽管因为欺骗连崎而感到心痛,但她更想让汤川解释那种力量的真相,奈美心想自己并不是个纯粹的信徒,还是记者的好奇心占了上风。
不过她并不知道汤川打算干什么,今天他只带了个小书包,她也没有问包里有什么。
不一会儿,真岛回来了。
“我和大师说了,他听说之后答应马上见面,真是不错啊!”
“谢谢您!”汤川站起身来,低头行礼。
由真岛带路,他们乘电梯到了五楼,铺着地毯的走廊尽头是“净化间”。
“请在这里等下,”真岛一边开着拉门一边向汤川的书包伸手,“请在这里预存随身物品。”
奈美紧张地看着汤川。
“没关系,我自己带着。”汤川说。
真岛摇着头,虽然一脸笑容但目光锐利,“不要把不必要的东西带到‘净化间’,这是规矩,还请您一定理解!”
汤川眨了眨眼睛,“无论如何都不行吗?”
“拜托了!”真岛微微地低头致意。
汤川沉默着脸上露出思考的表情,然后打开书包,从中拿出一个大学记事本,“那就请您看一下,我想要记录大师的话。”
真岛一时犹豫,但点头同意,“这个可以。”
存好书包之后,汤川走入室内,奈美也跟着进来。
房间里除了中间放着坐垫之外没有别的东西,很朴实的房间,而窗户已经打开了。
“这就是‘苦爱之星’吧?”汤川看着上座墙壁上装饰的东西。
“是的。”奈美回答。
“很简洁的设计啊!哎?这上面写着小字,能帮我看一下吗?”
“啊,是叫我吗?”
“是的。”汤川用眼神催促着她。
奈美踌躇着走上讲坛,讲坛有几十厘米高,站在上面感觉自己离天花板更近了,连看高个的汤川也要俯视才见——奈美心想平时连崎都是这样看信徒的吧。
奈美看着“苦爱之星”,用镜子做成的星星形状,没有写什么特别的内容,只是映着奈美的脸。
“没写什么啊。”她说。
“是吗?”汤川干脆地回答,“那就算了。”
“这是干什么啊”,奈美想着走了下来,然后马上就听到了脚步声,赶紧在墙边坐下,她指着坐垫看着汤川,汤川也马上坐好。
前面的拉门开了,穿着一身法衣的连崎走了进来,他看到奈美,用眼神打了招呼之后,又看了一眼汤川,然后走上了讲坛,像往常一样对着“苦爱之星”行了一礼之后,在正中间盘腿坐下。
这时奈美注意到讲坛正面放着立着的记事本,就在连崎的正下方,不过从连崎的角度是看不到的。
“那就开始吧!”连崎说,“我听真岛说,您最近因身体不舒服很是烦恼。”
“嗯,正是如此,”汤川说,“不知道您能否帮我?”
“好。”连崎点头闭上了眼睛,突然在胸前伸出双手,好像有些吃惊一样地动了动身体。
“不行啊!”他张开眼睛说,“您的心里积攒了好多污垢啊!虽然这么说有些失礼,但是您的人生经历了很多事啊!”
“这样啊,您是说心灵的污垢吗?”汤川指着自己的胸口。
“这不是什么可耻的事,人很难用纯粹的心灵生存,不过放任心灵上的污垢不管是危险的,这很快就会侵蚀肉体,道理和担心的事多就会胃疼是一样的。今天您来对了,虽然有些来晚了。”
“已经这么差了吗?”汤川吃惊地问。
“不用担心!我会为您清除心灵的污垢,不过可能会费些时间,长年积累的污垢还是相当多的,您已经决定入会了吗?”
“还没有,我想要体验一次再考虑。”
“原来如此,”连崎微笑着,“因为有所怀疑?”
“不是,绝不是这个原因。”
“没关系,大家都这样的,那请您放松肩膀,舒服地坐着,我就开始输送意念如何?”
看到汤川坐直了,连崎再次闭上了眼睛,向汤川张开双手,这是案发以来,奈美第一次看到别人接受意念。
汤川的表情有变化——奈美确信他感受到了。
连崎放下双手,张开眼睛,“怎么样?”
不过汤川摇着头,“这可怎么办啊?虽然有所感觉,但也许是错觉。”
“这样啊,那我们再试一次!”
连崎又重复了刚才的动作,汤川的身体向后摇动。
“怎么样?”连崎虽然嘴上没说“这次感受到了吧?”但是微笑着。
汤川还是感觉奇怪,“我还是不懂啊,原本我就是很难接受暗示的人吧?”
“暗示?”
“以前采访催眠术时,出现过只有我完全无效,让周围的人都感到迷惑的情况。”
连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意外地斜眼看着汤川,“我和您说过了,肯定是您误会了什么!我所做的不是暗示、催眠术之类的事,那我再给您加点力吧!”
“是这样啊?那可能是因为我反应迟钝吧!”
“明白了,那这次我们再稍稍加强些,您一定能感受到的!”
连崎一脸严肃地伸出双手,不过没有闭上眼睛,看着汤川。
汤川马上“啊”地大叫着向后倒了下去,他慌慌张张地爬起来,表情很紧张。
“怎么样,这次感受到了吧!”连崎得意地说着。
汤川连着点头,“的确……感受到了……”
“这就是意念的力量,借助这次‘送念’,我想您心灵上的污垢已经清除很多了,怎么样?身体感觉舒服了吗?”
“您这么一说,的确是感觉好些了。”
“是吧?要是坚持下去的话,一定会恢复健康的,我劝您早日入会。”
“嗯,我会仔细考虑的。”
“这就好,那再见了。”连崎站了起来走出去。
奈美问汤川:“你还好吧?”
他点着头走向讲坛,将立在那里的记事本收了回来,然后打开看,脸上浮现出满足的笑容。
9
草薙等警视厅的侦查员与藤冈等人一起到“苦爱会”本部进行搜查,是上午九点多的事。虽然道场里有一般信徒,但他们只是感到迷惑并没有反抗。
干部们强烈反抗,他们为了不让警察们到楼上去而停掉了电梯,第一部长真岛武雄和第二部长守屋肇,还试图将自己所在的四层房间的楼梯门锁上。
千钧一发之际,草薙他们闯了进去,按照计划到了五楼,根据事先准备好的草图,冲到“净化间”及隔壁的房间。
连崎至光——本名为石本一雄,和他的妻子佐代子正在隔壁房间里。让他们出去之后,草薙等人开始检查墙壁上的书架,很快在不起眼的地方发现了金属开关,按下开关之后书架就可以横向拉开。
书架的后面隐藏着一个衣柜大小的装置,从那里拉出几根电线,和地板里隐藏的机器相连,这台机器是块约三十厘米见方的电板,装在朝向墙壁的位置上。
“和那家伙预料的一样。”——草薙心想。
在室外进行了机器的实验。汤川和鉴识课的警察商量着进行着各种测试,确认其安全性,草薙等人在稍远处观望。
汤川走了过来,“好啦,开始啦!”
“为什么是我?”
“是你写报告吧?所以最好要自己体验下,快点准备好!”说着汤川指着地上放好的坐垫,其他的侦查员、鉴识课同事等人都笑着。
草薙绷着脸脱掉了鞋子,在坐垫上坐好。
汤川走近他,拿出一张明信片大小、用保鲜膜包好的纸,“把这个放在胸口的口袋里。”
按照他说的,草薙挺直了身体,“这样可以吗?”
“好的,做好思想准备啊!”
“还请你下手轻一点!不管怎么说,我是头一回啊!”草薙盯着放置在两米外的正方形电板,那是前几天从教团查收回来的机器,听汤川说好像是一种天线。
“没事儿的,首先来普通的‘送念’模式,来了啊!”说着汤川按下了开关。
“哦!”草薙不禁发出了声音,这是因为身体一瞬间感觉热乎乎的。
“怎么样?”汤川问。
草薙点点头,“的确感受到了,就像信徒们说的那样。”
“那就来真格的了,这次你可能会感到有些难过。”
“在这么个奇怪机器面前……别吓唬我!”刚说到这里,草薙“啊”地叫了出来,身体感觉好像被前方袭来的火焰烤着一般,怎么也无法再坐好而向后翻滚着,似乎被灼热追赶着,没命地逃跑。
很快什么都感受不到了,感觉不到热了,看着自己的身体,也没有被火灼伤的痕迹,感觉着了魔一样。
“好吓人啊,就像被火包围了一样!”
“要是提高功率,会感觉更热。”
“要命,饶了我吧!”
“是真的好厉害!”藤冈说,“草薙先生您要不要再试试看?”
“不!要是觉得我是装的,你自己来吧!”
“不了,我就算了,汤川先生能请您再解释一下吗?就是您说过的和微波炉原理相似。”
汤川点了点头,“这使用的是微波——人们在高频率的电磁波当中,微波会刺激人体里含有的水分,因为水分子开始激烈运动,因此会感觉身体变热。”
“这样的话会影响身体吗?”
“用这个设备的话,受影响的只是皮肤下几十微米,虽然感觉到热,但不会留下伤痕,通过调节电力、通电时间,就能感受到热度的变化。美国利用这种原理开发了不伤人的镇压暴乱设备,叫做主动拒绝系统(3)。”
“就是用这种东西来冒充新兴宗教教祖啊!中上跳窗死亡的事也是因为这家伙吧?”
“当然是这样的,因为从前方感受到有火焰袭来,条件反射地向后逃,就像刚才的草薙一样。摄影师说感觉就跟着火时跳窗的人一样,这句话给了我启发。‘送念’时开窗,是为了防止微波遇到玻璃,万一玻璃上有水的话,遇热玻璃恐怕就会碎掉。”
“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了,谢谢草薙先生!我回去后一定向上级报告。”
“还请向刑事课长问好!”
“好的!”
藤冈带着部下离开,草薙也站了起来。
“你看看刚才的那张纸。”汤川说。
草薙从口袋拿出包着保鲜膜的纸,一看就惊呆了,白色的纸成了全黑的。
“和那时的纸一样啊。”草薙说。
和里山奈美一起潜入到教团的汤川,回来之后给草薙看了一张纸,a4的纸张,一面全黑了。
汤川说这是感热纸,是遇热变黑的纸张。他说自己用水沾湿,包在保鲜膜里夹在大学记事本中,事先放在连崎所坐的讲坛下部中央。汤川看出教团使用的是微波伎俩,从里山奈美的话中估计在某处隐藏着装置,要是微波照射过的话,感热纸的水分被加热,表面会变黑。
汤川还说他放记事本时,让里山奈美站在“苦爱之星”前,是因为他看到那是用镜子做的,估计是用来监视的单面镜。
草薙向间宫汇报了这一情况之后,就开展了此前的大侦查,侦查员没有浪费时间直接进入“净化间”旁的房间,是因为他们早已判明装置的位置。
10
实验一周后,草薙为了道谢再次来到汤川的研究室。
“借你的光我的领导很高兴,向你道谢!”草薙把礼物放在实验台上,这次是令人开心的唐培里侬香槟(4),“辖区警察署也很高兴,他们都说下次再有不可思议的案件都要找我——我都说了多少次解谜的不是我了。”
“这不是很好吗?就这样吧!不过很难用杀人罪起诉吧?用微波照射他人,也不一定就会跳楼。”
草薙吸了一下鼻子点头同意,“很遗憾正如你所说的,中上的案子我们肯定是尽力以伤害致死定罪,但他们的罪不限于此,还很明显是欺诈罪,二课的同事正在为此努力,我们一课也会帮忙的。”
“欺骗了那么多人,不能不受到相应的惩罚!干部们都知道微波的事吧?”
“不是的,目前为止的调查结果显示,干部中只有第一部长真岛和第二部长守屋知情。第三部长及其他人,虽然也怀疑可能有什么勾当,但对此并不知情,这当中还有相当相信连崎能力的人。”
“那么这些人都是无罪吧?谁是主谋?到底还是教祖吧?”
草薙摇头,“那个家伙不过是个干活的,最多不过是被利用,主谋是他老婆佐代子,那个女人是一切罪过的元凶。”
汤川吃了一惊,“他老婆?”
草薙撇着嘴抬起头说:“是的,虽说是老婆,但没有正式结婚。那个女人本性不佳,要不是遇见那样的女人,那个男人也许不至于此。”
草薙想起在审讯室问佐代子话的情形——和第一次见面的印象完全不同,她目光冷漠,嘴边浮着冷笑,原本看起来朴实的容颜也变得出众起来;身着的套装华贵干练,好像破茧而出的蝴蝶一样。
将她的供述和真岛、守屋的综合在一起,大体展现了“苦爱会”的实情,内容如下:
佐代子之前和别的男人结过婚,那个男人经营着一家小镇工厂,她因此多少了解些微波加热技术。
不过佐代子根本不爱自己的丈夫,结婚只是为了男人的财产——当时工厂的经营状况的确还不错。
在长期经济不景气的影响之下,工厂的经营渐渐走了下坡路,这也影响到他们的生活,佐代子厌恶节俭的生活,离家出走。
此后她以卖水为生,听闻丈夫病故才回家,这是因为她没有离婚,可以拿到丈夫的人寿保险赔偿,而且还盘算多少能拿到些遗产。
殊不知在她离家期间,工厂的情况更加恶化,已经被迫放弃了土地和建筑,留下的只有一点现金和丈夫最后研制的不明机器。
不知如何是好的佐代子,叫来了在赌博中认识的真岛,真岛将倒闭工厂中的机器,通过自己的关系卖到东南亚,佐代子也想要把丈夫留下的奇妙机器卖掉换钱。
不过真岛看了佐代子丈夫留下的说明书后,认定“这个卖不掉”。佐代子问原因,他说:“这既不是工业机器、也不是测量机器,这个东西勉强能称得上是个健康用品。”
真岛说用这台机器发出的微波照射,可以改善人体血液循环。他们试了一下,果然身体变热。佐代子的亡夫是想用微波进行血液循环障碍方面的治疗,已经开始准备申请专利了。
但是根据留下的记录,尚未得到医学上的证实,一般而言微波等电磁波都对身体不好。
他们有用这个赚一笔的念头,要说是治疗癌症的新疗法,病人会从全国各地蜂拥而至。
不过如果这么做的话,谎言很快会被拆穿,他们觉得还是藏起机器比较好,挑选了可以让微波穿透隔壁房间的墙壁材质,让人不知为何自己的身体会发热,估计谁都会为此感到惊讶,可以说是某种超能力。
这就需要新的合作者,守屋和真岛一样是佐代子的赌友,守屋曾靠贩卖灵感赚过钱,而且他有申请宗教法人的路子。三个人以佐代子为中心进行了周密的计划,在某处成立新兴教团,卖点是隐蔽地使用微波,问题是谁当教祖,自己做肯定不行,一旦出问题不好逃脱责任。
这时佐代子遇见了石本一雄,石本是个挂牌的气功师,开展疾病诊疗,虽然有人评价有疗效,但是也有人说没什么效果。
这个男人可以用——第一次看见石本时,佐代子就这么想,看上去人不坏,知性气质,表演能力也很强,而且最重要的是陶醉于自身能力。虽然佐代子不相信气功什么的,但是石本相信自己有特殊能力,他并没有欺骗患者的意图,也正因此他的语言很有说服力,可以让听者相信。
佐代子接近石本,单身的石本没有和女人交往过,佐代子诱惑他,他很快就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对她着迷不已。
趁着合适的时机,佐代子跟石本说了建立教团的想法,虽然石本最初很犹豫,但被“只有你能成为教祖”的说法所煽动而同意了。佐代子也把石本介绍给真岛、守屋。
就这样成立了新兴教团“苦爱会”——苦爱没有什么特殊意义,虽然教祖是石本,但教团组织都是以佐代子为中心,“心灵的污垢”的概念、“送念”等词汇也全部是由她创造出来的,她还想出连崎至光的名字让石本改名。这是因为教祖必须要有神谕感觉的名字,实际上连崎是佐代子的娘家姓,在和前夫分居时她一直在用,真岛、守屋也常叫她连崎。
他们从郊区借来的一栋小楼起家,微波装置的威力远超他们的想象,在人群面前稍一展示,任何人都相信石本、也就是连崎至光的超能力。
他们还花钱吹嘘“送念”效果,不久还真的出现了因“送念”而恢复健康的人士,这就是所谓的“安慰剂”效应。这样一来以后不管做什么都容易,他们制作的护身符、水壶等幸运物品,只要放在集会里,不管卖得多贵都会被一抢而空。他们还雇用枪手,以连崎至光的名字出版了五本书,而且每本都是畅销书。
教团本部也在短短两年内从一座小小的建筑变成了五层楼,同时也增加了干部的数量。不过,没有跟他们讲微波装置的事——知道秘密的人越少越好,这也是佐代子的提议。
教团顺利地增加了很多信徒,不过最近也出现了令人头疼的问题。单靠口碑相传,效果是有限的,正是一个想要扩大知名度的时机。
这时信徒中出现了传言,说有一部分干部将教团的资产据为己有,这分明指的是真岛和守屋。
真岛他们派出间谍,在教徒中调查动向,令人吃惊的是散布传言的是管金库的中上正和,而且中上想要带人到竞争教团“守护光明”去。
愤怒的佐代子想法大胆,就是要让中上体会到连崎至光的真正力量,永远铭记背叛是得不到宽恕的。一般“送念”时,都是用很小的微波档,如果用最大功率,会让人感觉像是被火烤着一般的全身发热。
不过佐代子、真岛他们都声称,没有杀中上的意思,也没有想到他会跳楼。
“虽然他们的借口不当,但也很难推翻他们的说法,”草薙说,“你也说过,这也确实不是杀人方法,从实际操作来看也不知道会怎样,微波照射的幅度有限,一旁的人就感受不到热吧?”
“是的,”汤川点头称是,“他们知道真相,我想才会这么冷静地应对。”
“我觉得不仅是恐吓,而是从一开始就有杀意,至少他们的想法是死了也没关系。只要你看见那个女的,就会相信的,而且这个女人的邪恶之处还在于竟然利用杀人来宣传教团。本人虽说事发偶然,但让《try周刊》记者列席,一定是算计好的。”
“是那个女的操作机器吗?”
“是的,她躲在‘净化间’的隔壁,就从你识破的那个单面镜里看着一切操作着机器。”
“嗯,光听你说的这些,就感觉这是个喜欢在后台指挥的女人。”
“她本人可不是这么想的,她觉得自己是制作人的角色。”
草薙的脑海中再次想起佐代子的面容。
“很有趣哦,”这个厚脸皮的坏女人说,“不管是多么怀疑的人,一个按键就改变了,轻易地成为信徒,无论是谁都要按照我的想法行事,我不用他们求我就可以给他们布施,而且还能得到人们的感激——这么一想,人真是太单纯了。”
她的语气毫无悲伤之意,虽然不会以杀人罪被起诉,但他们杀中上时,也不过感觉是场游戏。
而且佐代子也不认为自己犯有欺诈罪,她强调使用微波仅仅只是演出。
“和在教堂里弹奏管风琴、合唱圣歌是一样的,只是为了给信徒助兴的演出,这有什么不行的?”草薙深深记得她毫无负罪感的表情。
“这种什么时候都无知无畏的女人啊!对了,教祖怎么样了?”汤川问,“突然沦落成骗子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个家伙才是最大的受害者。”草薙说。
被带到审讯室的石本,无法接受自己是欺诈团伙一员的事实,而且他自己也不太清楚使用微波装置的伎俩。
“我只是听说是个辅助机器,可以让我将自己的力量最大化地发挥出来。实际上,使用了那台机器之后,很多人都得到了救助,我自己也感觉比只用气功时精神得到了升华。请一定告诉佐代子,不用机器也没关系,两个人可以从头开始——请告诉她我是这么说的。”
侦查员们听到这话都觉得他只是在装模作样,但是仔细听了他的话之后,觉得他并不是。
“那个家伙一直相信自己的力量是真的,真的可以救助信徒,所以案发时,真心想要自首,他是真的感觉是自己杀了人,估计佐代子等人就是利用他的这种想法。他们想的是教祖自首的话,宣传效果更好,反正也觉得绝不会被判有罪。听看守说,他在拘留所时一直都在冥想,那样子看上去不是演出来的。”
听到草薙的话,汤川一脸痛惜,他用手指抬了抬眼镜,“被教团迷惑心灵的不仅是信徒,还有教祖。”
“是的,啊,对了……”草薙从口袋里拿出信封,“我姐姐送过来的,感谢你将她婆婆从受骗中解救出来。”
“不用这么客气呀,里面有什么票?”
“是啊,说是入场券。”
汤川打开信封,取出票,里面还有张字条,看着看着汤川突然吃惊地瞪起眼睛。
“怎么了?”草薙问。
汤川把票拿给草薙看,“是全国占卜节。”
“占卜?”
“字条上还写着‘这次真是感谢!多亏这次你猜中了,就和女朋友一起去看吧!’”
“那个傻女人……不好意思,扔了吧!”
“怎么能这样?猜中了?这话意义深刻啊!那我就收下了。”
汤川把票放进白色外衣的口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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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日本警察等级由低至高为“巡查-巡查长-巡查部长-警部补-警部-警视-警视正-警视长-警视监-警视总监”,理事官相当于警视级别,是搜查一课的二把手。
(2) 日本警察中的鉴识课处理比较简单的现场证据,比如获取比较明显的遗留指纹,比较初级的物质成分化验等。
(3) active denial syste(ads)是美国海军陆战队历经15年而成功研发出的一种无声无形的电磁波,它能让人产生厌恶感并实时逃离现场。这种电磁波武器威力强大,射程达1000米,是可应用于军事上的最新安全非致命武器。
(4) 法国产高级香槟,由法国“香槟之父”唐·皮耶尔·培里侬(donon)创建于1668年,其尊贵的品质与丰富的口感开创了香槟世界的传奇,并将酿酒工艺提升至酿酒艺术美学的新境界,目前可谓顶级香槟的代名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