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1/2)
刑鸣没给南岭写什么推荐信,理由是南岭造假,让他去找刘博士的亲戚,结果却带回来一个赝品。
为了丙氨酸西洛尼再上临床的事儿,刘博士的亲侄子也露了脸,根本就不是南岭在直播开始前带来的那一位。刑鸣自己也有些后怕,一念之差,险些又重蹈覆辙。
南岭身上那点毛病自己当初也有,一点点阳光就灿烂,一点点成绩就扬眉。南岭近来是全组里最早走最晚到的,好几次都被人看见从虞台长的奔驰车上下来。但虞台长本人并不在车上。据传明珠台打算倾全台资源打造自己的视频网站,而广电总局认为堂堂国家门面,与新媒体较劲是不务正业有失体统,于是责成停止。两方各有各的坚持与考量,官家公子骆优便形影不离地跟着台长,出入斡旋。
南岭大概知道自己背后有人撑腰,一下子没了初来乍到时的恭顺,说起话来很有点不着四六。他觉得自己错了,但也不算错得离谱,他说他大三的时候在某个地方台实习,请群演找替身那是常有的事。何况救急如救火,情势所逼,别的组员连个群演都找不来,节目总不能开天窗吧。
听这口气,非但觉得自己无过,而且有功。
“真实是新闻人必须遵守的铁律。不开除你已经是万幸了,这推荐信,我不会写。”刑鸣看了南岭一眼,“和领导说话,你什么坐相?”
南岭把翘着的二郎腿收回去,坐直了。
南岭起初振振有词,见刑鸣态度强硬,又服软了。他道歉的话听来十分敷衍,但大眼睛中泪光盈盈,一口川普油腻黏糊。
这一套也就对付老陈兴许管用,刑鸣不再跟南岭废话,直接把人撵出办公室,眼不见心不烦。
没想到老陈还真就亲自出马了。他把刑鸣喊进自己的办公室,语重心长地解释,台里对南岭的前途是相当看好的,超人气的网络红人,形似他骆优神似你刑鸣,还比你俩都年轻几岁,这次劳师动众搞“挑战主持人”大赛,就是为了捧这个新人。台里参赛的几个实习生都由带他们的导师推荐,南岭已经是内定的冠军,让你推荐也只是走个过场。
“不写推荐的原因我已经上呈了,新闻人不能造假,他还把群演带来直播现场,险些闯祸。”刑鸣说完就沉默了。他是小心眼了,他替林思泉、也替自己感到不公。这两天多看了几本法律书,主观上认为新闻造假也该是抽象危险犯,他们几个本该同罪论处,凭什么林思泉就必须主动离职,他南岭却受力捧?
“虞叔想捧谁,还不是他一句话,你这不是给南岭面子,是给他老人家的。”老陈忽然笑了,笑得与南岭的川普一样油腻黏糊,说,“咱们台长现在放心上的人是小南,你一个老人了,不要有情绪,要大度。”
刑鸣嫌这句话听得刺耳,愈发不愿意写这推荐了。他起身走人,留下一句话,虞台长想捧谁确实是他一句话的事情,台里既然已经内定,何必还要我多此一举。
想起林思泉,便感愧疚。网民喜新厌旧,翻脸快于翻书,最近网上已经没有林主播的新闻了,刑鸣想着这下去看看他应该不会惹出风波,于是请了两个小时的事假,说去就去。
林思泉差不多快出院了,刑鸣去的时候碰巧还看见了林思泉从老家赶来的父母,许是老来得子,两位老人弯腰佝背鸡皮鹤发,一看就是老实本分人。父母离开病房,林思泉瞧着精神不错,开口就对刑鸣说,其实还得谢你。
谢我?刑鸣不解,谢什么呢?事情闹到这般田地,不言恨就不错了。
林思泉说,庄蕾跳槽去了东亚,待遇几乎翻番,东亚痛失骆优,卯足劲儿了要抢来明珠台的当家花旦。他跟庄蕾准备风波过去就离婚,自己净身出户,财产与抚养权都归女方。高中那会儿他就发现自己对女人没兴趣,拐弯抹角地告诉过家里人,结果他的母亲上过吊,切过腕,还喝过煤油,就跟第一期《东方视界》里描述的一模一样。这些年虞总身边也有别人,他不敢想更不敢争,拖拖踏踏到三十来岁,既害怕又愧疚,终于拗不过又熬不住,随父母心愿结了婚。
弥留的时候是万念俱灰一心想死,但突然又觉得不能一死了之便宜了你,所以决定还是醒来看看。林思泉笑笑,笑意微苦,接着长叹一声,算了,虞总是真的喜欢你。
人死过一回就通透了,看林思泉当下的状态,算是终于把自己从这段混乱的关系中渡了过去。
离开林思泉的病房,刑鸣就觉得自己挺没意思的。而今这点情绪实在显得太酸了。干嘛非得跟一个年轻后生较劲呢?不就是写推荐信么,提笔一挥的小事,渡人渡己,何乐而不为。
新人换旧人,欢场如战场,刑鸣很明白这点。何况是他自己先一步当了逃兵,丢盔弃甲。
所以他没理由介意,没立场酸楚,没资格心痛如绞。
在医院的走廊过道里撞见向勇与向小波,向小波坐在轮椅上,腿上打着石膏,看着不算严重,估计是又在外头惹事了。两个人都没看见刑鸣,刑鸣没打招呼转身想走,没想到偏又撞见唐婉。唐婉刚从取药处拿了药,见了儿子,露出吃惊的表情。
刑鸣身板遗传父亲,五官遗传母亲,算是占尽了父母的便宜,但每次看见唐婉,也都由衷觉得,这个女人可真美啊。
唐婉大概刚刚从舞蹈学校回来,还没来得及卸妆,衣服飘摆着宽大的水袖,淡紫色的裙角几乎曳在地上。什么“翩若惊鸿,婉如游龙”,什么“淡白梨花面,轻盈杨柳腰”,多好的诗句唱词都是形容她的。门诊大厅里的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还有一个看上去约莫七八岁的小姑娘仰着脸痴痴望着,对唐婉说,阿姨好看。
阿姨?刑鸣在心中冷笑,倘使自己早点结婚,唐婉这会儿都是奶奶了。
坐在轮椅上的向小波一会儿哭咧咧的,一会儿又冲着向勇唐婉大呼小叫,叫爸,叫妈。
他们乐在其中。
刑鸣坦然地与这一家三口擦肩而过,目不旁视,毫无表情。
他突然又改主意了。
下午回到明珠台,南岭又跑来认错,这回诚恳多了,还送了东西。
一只灰色的鸵鸟皮钱夹,驴牌,官网上标价一万二,看样子是下血本了。
这东西是别人孝敬给赵局的,赵局不通时尚不知潮流,甚至分不清男款女款,心道还没茅台实惠,随手就赏给自己的情儿了。
情儿又给了她自己的弟弟,让他去孝敬不知为何开罪的领导。
刑鸣当然是识货的。拆了精美的礼盒包装,低头扫了一眼里头的东西,又抬脸注视南岭,也不说话。
南岭被刑鸣这眼神盯得怕了,索性搬出自己的后台:“这也是虞老师的意思……”
从那一家三口那儿累积的不快有了宣泄之处,刑鸣不爱听这一声“老师”,直接打断南岭:“你说行贿是虞老师的意思,还是造假是虞老师的意思?”
没成想连台长的面子也不给,南岭脸上笑容彻底消失了,一张脸煞青煞白。
“地址我一会儿给你。”刑鸣的态度看似缓和一些,“你晚上来我家吧,十点以后。”
“什……什么意思?”南岭愣了愣,结巴了。
领导家,晚上,还是十点以后。这是一种信号。
明珠台那点男淫女娼的八卦天涯上都有,进了这个圈子就别想出淤泥而不染。南岭初见刑鸣时,一眼就认定对方是“那种人”,虽说媒体人里直男不少,但直男没那么冷艳,直男也没那么拿劲。于是他更知道不能随便往领导家里跑,比如他姐姐,一来二去就被那个又老又馊的赵局拐上了床。
“放松点。”将驴牌礼盒随手扔往一边,刑鸣的眼神三分暧昧七分冰冷,嘴角似笑非笑地翘了翘,“你得让我看到物有所值。”
适逢阮宁敲门,刑鸣挥手送客。南岭失魂落魄地退出办公室,前脚刚走,刑鸣就把那只驴牌的皮夹塞回盒子扔给了阮宁,说,送你了。
阮宁受宠若惊,嚎足了五分钟才想起来自己是来干正事儿的,他说,新报上去的选题有一个没过审。
“哪个?”
“就是那个苍南连环奸杀案。”
《东方视界》的储备项目有几个,也都拍了大量素材,其中有几个选题在刑鸣看来很值得探讨,但最近组里有人听他公安局里的朋友透露,这两天警方就会披露苍南连环奸杀案的细节,必会引发社会关注。这案子在上回廖晖举办的慈善晚宴上听人提过一句,当时就很令他介意。新闻最重时效性,他决定先别的媒体一步,做个相关的专题出来。
阮宁说:“王编辑说选题挺好,但别人报审都能过,唯独你不行。”
“为什么唯独我不行?”刑鸣沉着脸问。
阮宁吞吞吐吐:“王编辑说原因你自己知道,还说,苏老师也不建议你做。”
原因刑鸣当然是知道的。
强奸杀人犯……强奸犯。
他被这三个字戳了十年脊梁骨,刀刀都见血。
老陈背地里下刀子,把刑宏当年的案子传得明珠台内人尽皆知。所以王编辑感慨,苏清华犹豫,无非都觉得孩子不容易,何必做节目还揭自己的伤疤,自找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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