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五天(1/2)
1
整个晚上噩梦缠身,虽然回忆不起梦的情节,无边的梦魇却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被自己踢飞的毛毯掉在床边,衬衫皱巴巴的——昨天晚上没有换睡衣就睡了。全身上下大汗淋漓,喉咙里却渴得冒烟,嘴唇干裂疼痛。
勒鲁坐在床上,双手抱住身体,缓缓地摇晃脑袋。
头痛渐渐退去,脑子里一片茫然,意识蒙眬之间感觉自己的身体和周围环境脱节,完全没有真实感。
从百叶门的缝隙中透进来的光芒宣告了黑夜的结束。
勒鲁伸出绵软无力的手,捡起毛毯搭在膝盖上。
意识模糊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四方形的屏幕,四周是仿佛感光胶卷一般的黑色,越到中间颜色越白。画面上逐一出现四天前刚上岛时同伴们的脸部特写。
埃勒里、爱伦·坡、卡尔、范、阿加莎、奥希兹。大家——包括自己在内的七个人期待着这次冒险之旅,至少在勒鲁看来是这样的。无人岛特有的充满解放感的环境、对过去杀人事件的好奇心、若有若无的惊险、偶然的事件和摩擦,这些反而增加了刺激感,一个星期的时间似乎转瞬即逝。然而——
扁沓沓的短发和浓密的眉毛下,一双东张西望的大眼睛,布满雀斑的潮红脸颊。她的脸突然肿胀发紫,颤抖扭曲,接着又松弛下来,牢牢缠在粗短脖子上的绳索变身为一条蠕动的黑色毒蛇。
(啊,奥希兹、奥希兹、奥希兹……)
勒鲁双手握拳用力敲打自己的头,什么也不愿意再想起。可是——
意识似乎不由自己掌控,放映机继续转动,画面上的影像清晰可见。
歪着嘴,诡异的笑容,向上翘起的下巴,凹陷的三角眼。接下来是卡尔,骨骼粗大的身体痛苦地扭成一团。桌子摇晃起来,椅子被踢倒在地,他全身剧烈地痉挛,呕吐,然后……
“……为什么?”勒鲁自言自语,“为什么呢?”
埃勒里倒在幽暗的地下室里、爱伦·坡严厉的声音、范苍白的脸色、阿加莎歇斯底里的举动……
在剩下的这些人当中有一个杀人犯。不,是不是有一个外来者潜藏在这个岛上呢?
埃勒里认为中村青司仍然活着。素未谋面的他为什么要置所有人于死地呢?
脑海中的屏幕上出现了一个黑色人影,轮廓模糊,影子在不规则地摇晃。
中村青司,建造这栋十角馆的人,去年九月被警方认定死在蓝屋。如果他还在人世,说明他就是那起案件的元凶。
(中村青司……中村……中村……)
“……呃,”勒鲁悚然一惊,“中村?”
黑影逐渐成形,在半梦半醒之间,记忆中终于出现了一个身材娇小、皮肤白皙的女性。
(难道说,这……)
这又是一个噩梦吗?中村千织居然是中村青司的女儿,真的会有这种事吗?
勒鲁再次用拳头敲打自己的脑袋。
深夜的街道、嘈杂的人声、冰冷的晚风。大家涌进一个小酒馆喝第三轮酒。发光的酒杯、冰块撞击酒杯的声音、刺鼻的酒味、喊叫声、陶醉、喧闹、各种疯狂。没多久……乐极生悲、狼狈不堪、心惊肉跳的救护车警笛声、旋转的红灯……
“绝对不可能有这种事。”勒鲁故意抬高嗓门以遮盖在耳膜深处逐渐高涨的噪音。他如坐针毡,浑身大汗,不断旋转的红光刺激着他的神经。
勒鲁抱住头,抑制不住地要嘶喊起来。
突然,一个迥异的场面浮现在屏幕上,所有的声音和灯光都消失了。
(啊……是什么呢?)
勒鲁似乎置身事外。
这是什么?这是哪里?是大海。波浪在耳边翻滚,潮水的味道钻进鼻孔,水面动荡不安,波涛拍打着黑色的礁石,又瞬间退去,只留下一条白线。这里是,这里是……
(……是昨天。)
勒鲁一把掀开膝盖上的毛毯,心中的那个画面仿佛拉上了窗帘,恐怖感顿时消失。
这是昨天看见的景象。大家在蓝屋遗址旁的悬崖上搜寻过往船只,这是当时俯身看见的岩区。如此说来,前天曾经和埃勒里一起下去过。当时好像……
心里始终不能释怀。
勒鲁清楚自己的意识并没有完全清醒。刹那间,他意识到独自外出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然而这个想法立即被他尘封在了内心深处。
勒鲁摇摇晃晃地走下床。
阿加莎把门打开一条缝,窥探着大厅。
室内空无一人,似乎都没有起床。
昨天服用了爱伦·坡给的安眠药,很快就入睡了。整夜睡得很沉,半夜里一次都没有醒过,也没有做梦,在这种危机四伏的情况下难得有如此充分的睡眠。
身体的疲劳得以恢复,几乎绷断的神经也渐渐平静下来。
(先向爱伦·坡道个谢。)
阿加莎蹑手蹑脚地走进大厅。
她沿着墙壁慢慢靠近盥洗室,高度警觉地环视四周,竖起耳朵仔细倾听。
即使在晨光中,十角形大厅依然呈现出奇妙的歪曲,目光在不经意间被白色的墙壁上随处可见的微妙阴影吸引。
看来还没有人起床,耳边传来的只有断断续续的波浪声。
阿加莎走进盥洗室,半敞开门,同时没有忘记确认里面的马桶处和浴室是否有危险。
她面对化妆台,从镜子里看见身穿白色连衣裙的自己。
黑眼圈淡了一些,然而比起五天前刚上岛的时候,脸色苍白憔悴了许多,蓬乱的头发散落在脸上,这个容貌枯槁的人果真是自己吗?
阿加莎用梳子梳理头发,长吁短叹起来,原因之一是接连发生的命案,而让她揪心的是昨天晚上自己丑态百出。
风姿绰约、气质高雅——这是阿加莎对自己的要求。无论何时何地,阿加莎一直认为自己是美丽动人的,并且深以为傲。
然而,洗好脸重新审视镜子里——
美丽高贵消失得无影无踪。
阿加莎伤心欲绝。
(要把自己的肤色画得更靓丽才行。)
阿加莎打开化妆包。非同寻常的事件、非同寻常的状况、非同寻常的立场……在这个让人精神崩溃的现实中,这是她唯一的安慰。
(今天不用玫瑰色的口红,改用红色。)
如今,在这个岛上,她再也不理会任何人的目光;唯一在意的,是镜子里自己的目光。
2
范被床边的闹钟唤醒。
(……上午十点,该起床了。)
肩膀僵硬,浑身关节酸痛——昨天晚上的睡眠质量并不好。
范揉着浮肿的眼皮,胸口一阵恶心。
(大家还在睡觉吗?)
范侧耳倾听,同时点燃了一支香烟。吸进肺里的烟让他头晕目眩,自己心里很清楚,自己在肉体上与精神上都已经不堪一击。
(能平安回家吗?)
他茫然地望着半空,前思后想。
坦白说,他心惊胆战,惶惶不可终日,希望能像个孩子一样放声痛哭,飞身逃离这里……
范哆嗦了一下,熄灭烟,站了起来。
走出大门,他一眼发现隔了两个房间的一扇门半开着,那里是厨房旁边的盥洗室。
已经有人起床了吗?
(可是没有任何动静,有人进厕所后忘记关门吗?)
门开向厨房一侧,范走过去,沿着十角桌从右侧绕过去,仍然没有听见声音。
范逐一扶着桌子周围的蓝色椅背,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顺着桌子慢慢转过去,门内的景象映入了眼帘。片刻之后……
“喀!”
范的脖子似乎被人勒住,痛苦地发出一声惨叫,刹那间胆裂魂飞,驻足原地动弹不得。
盥洗室的门里,有一个白色物体倒在地上。
蕾丝连衣裙、地上的手臂、散落的黑发——这是阿加莎的身体,躺在地上纹丝不动。
“啊……啊……”
范用右手捂住嘴,一步也迈不动,喉咙深处是大声呼救和呕吐的冲动,可是无论怎么努力也发不出声音。
他一只手搭在椅背上,身体蜷缩成一团,拼命挪动着筛糠般的双腿,迈向爱伦·坡的房间。
听到门被拍得山响,爱伦·坡一翻身下了床。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睡意刹那间散去,爱伦·坡掀开毛毯扑向大门。
“谁?出什么事了?”
没有回音。
敲门声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类似呻吟的喘息声。爱伦·坡不假思索地打开门锁,转动门把手;然而门似乎被东西抵住了,推不开。
“喂,谁啊?谁在门口?”
爱伦·坡把整个身子压在门上,用肩膀顶开门,从门缝里挤了出去。
靠在门口的是范,他双手捂住嘴巴蹲在地上,背脊剧烈地起伏着。
“怎么了,范?没事吧?”
爱伦·坡抚摸着范的后背,范伸出一只手指着隔壁的盥洗室。
“呃……”
“那里有什么东西吗?”
“阿、阿加莎……”
“什么?”爱伦·坡立刻放开手,“阿加莎?范,你不要紧吧?”
范痛苦地点了点头。爱伦·坡一个箭步冲到盥洗室门口,往半敞开的门里一看,随即发出惊天动地的声音。
“埃勒里!勒鲁!起来!快起来!”
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睡梦中的埃勒里。
不是自己的房门。他正猜测是否出了事,就听见一个人的怒吼声。
(爱伦·坡的声音。难道……)
埃勒里快速起身下床,披上毛衣,绑着绷带的右脚已经不太疼了。
爱伦·坡的声音继续响起,对方似乎是范,随后听见“阿加莎”这三个字。
刚要转动门的把手,就听见爱伦·坡厉声疾呼自己和勒鲁的名字。
“怎么了?”埃勒里一把打开门。
范趴在爱伦·坡的房门口,爱伦·坡的房间右侧——也就是埃勒里的房间正对面——是盥洗室。眼下盥洗室的门大开,倒在地上的是阿加莎吗?爱伦·坡单膝跪在她的身边。
“阿加莎被杀了吗?”
“好像是。”爱伦·坡回头看了埃勒里一眼,“范很不舒服,你帮他一把,让他吐出来就好了。”
“知道了。”
埃勒里跑过去,把范扶到厨房。
“你不是被人下毒了吧?”
“不是,看到阿加莎我突然就……”范趴在水池上,痛苦地喘气。
埃勒里轻抚他的背部。“喝点水吧,胃里什么也没有,吐也吐不出来。来,范。”
“没关系,我自己来,你先去那边看看。”
“好。”埃勒里转身走出厨房,跑到爱伦·坡身边。“爱伦·坡,阿加莎死了吗?”
爱伦·坡闭上眼睛,点点头。“又是中毒,这次是氰化钾。”
阿加莎被爱伦·坡翻了个身,仰面躺在地上。她双眼圆睁,微张着嘴,凝固的表情里,比痛苦更多的是惊愕。
爱伦·坡合上阿加莎的双眼后,她的表情瞬间变得很安详。阿加莎似乎刚刚在这里化完妆,光洁的面颊栩栩如生,嘴唇鲜红欲滴。若有若无地飘浮在空气的味道,正是爱伦·坡得出结论的依据。
“啊……”埃勒里蹙起眉头,“这就是所谓的苦杏仁味吗?”
“对。埃勒里,我们先把她抬回房间。”
爱伦·坡把手搭在尸体的肩膀上,这时,脸色煞白的范踉踉跄跄地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把瘦弱的身体靠在墙壁上。
“对了,勒鲁呢?他怎么了?”范环顾大厅。
“勒鲁?”
“这样说起来……”
埃勒里和爱伦·坡把目光投向勒鲁的房门,然后同时惊呼起来。
第三受害者
标记着这几个红字的塑料板悬挂在勒鲁的房门上,肆无忌惮地嘲笑着他们。
3
“怎么回事?难道阿加莎是第四受害者吗?那勒鲁……”
埃勒里风驰电掣地冲向勒鲁的房间。
“勒鲁!勒鲁!——不行,门上锁了。范,你有备用钥匙吗?”
“我怎么会有,这里又不是饭店。”
“只能破门而入了。埃勒里,让开。”
“等一下。”埃勒里伸出手制止了准备撞门的爱伦·坡,“门是朝外开的,很难撞开,我们去外面砸开窗户比较快。”
“对,拿一把椅子过去吧。”爱伦·坡回头冲范叫道,“你也一起来。”
“你们快看。”向大门口走去的埃勒里对两个人说,“看,绳子被解开了。”
埃勒里指着通向入口处的大门。昨天绑住两个把手的绳子已经解开,其中一端垂落下来。
“有人出去了。”爱伦·坡抬起一把手边的椅子,“那么,勒鲁……”
“谁知道呢?”埃勒里怏怏不乐地说,“快点,先看看他的房间再说,空想也无济于事。”
爱伦·坡举起椅子,使出浑身力气砸了下去,重复几次后,勒鲁房间的窗户被砸开了。
看起来相当牢固的百叶门被敲坏,内侧玻璃和横档也被撞破了,把手伸进去拉开挂钩并不困难,解开绑住内侧把手的绳带是最费事的。
窗户大约齐着中等身材的范的胸口。个子最高的爱伦·坡踩在被砸坏的椅子上,轻盈地跃入了房间。埃勒里紧随其后,范则按住胸口紧靠在窗下。
然而——
勒鲁不在房间里。
出门后再也没有回来。
潮湿温暖的空气贴在肌肤上。昨天晚上似乎下过雨,脚下的草地踩上去又湿又软。
跳下窗口后的爱伦·坡和埃勒里呼吸急促,肩膀上下起伏。
“我们分头找吧。他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埃勒里弯下膝盖,揉了揉右脚。
“脚不痛吗?”爱伦·坡问。破窗而入时玻璃碎片划破了坡的右手背。
“没关系,走路应该不要紧。”
埃勒里站起身看了一眼范,范蹲在草地上,身子一直哆嗦。
“范,你在门口等我们,等我们叫你再过来,你休息一会儿就会平静下来。”埃勒里调整自己的呼吸,镇定自若地发号施令,“爱伦·坡,你去海湾那边看看,我检查十角馆和蓝屋附近。”
埃勒里和爱伦·坡分头行动后,范缓缓地站起来,走向十角馆。
刚才涌上来的胃液的酸苦味依旧附在舌尖上,恶心的感觉已经消退了不少,胸口却依然仿佛堵了一块铅。
天空灰蒙蒙的,没有一丝风,温度并不低,穿着毛衣的身体却一直在发抖。
好不容易走到了大门口,范坐在被雨淋湿的台阶上,双手抱膝,缩成一团。他喟然长叹,心头的郁闷逐渐得到了缓解,身体却仍然哆嗦个不停。
他眺望着四周寂寥惨淡的松树林。
“范!爱伦·坡!”
远处传来埃勒里的呼唤,声音来自右边的蓝屋废墟。
范站起身,脚下软绵绵的。他尽力加快脚步往蓝屋走去,只见爱伦·坡从海湾方向一路飞奔而来,两人在环绕废墟的松树缺口处碰头了。
“爱伦·坡,范,这边。”
穿过松枝拱门,只见在睡衣外披了一件毛衣的埃勒里站在空地中央,向两人挥手。从十角馆望过去,这里正好是被松树遮住的一个死角。
两人急忙跑上前,当即大惊失色,倒吸了一口冷气。
“已经死了。”埃勒里无力地摇着头,吐出这句话。
勒鲁俯身倒在地上,身穿黄色衬衫和牛仔裤,牛仔上衣的袖子被卷上去了。他的双手伸向十角馆的方向,偏向一旁的脸有一半埋在黑土中,眼镜掉在右手边。
“是被打死的,大概是被这里的石头或瓦砾砸破了头。”埃勒里指着尸体上沾满污血的后脑勺。
见到此情此景,范的喉咙里“咔咔”作响。他连忙捂住嘴巴,原本已经消退的呕吐感再度涌了上来。
“爱伦·坡,你检查一下。你肯定也很不好受,不过只能拜托你了。”
“啊,好。”爱伦·坡弯下身蹲在尸体旁边。他抬起勒鲁沾满污血和泥土的头,仔细审视他的脸——圆眼珠瞪得老大,舌头伸出来,整个表情惊恐万状、痛苦不堪。
“已经有了尸斑。”爱伦·坡瓮声瓮气地说,“不过用手一按就不见了。尸体僵硬情况——唔,相当严重,因为和气温有关。我不确定具体的死亡时间,死了差不多五六个小时,算起来——”爱伦·坡看了一眼手表,“大概是今天早上五六点左右被杀的。”
“天快亮的时候。”埃勒里小声说。
“先把勒鲁搬回到十角馆吧,躺在这里太可怜了。”爱伦·坡抬起尸体的肩膀,“埃勒里,麻烦你抬脚。”
埃勒里却置若罔闻,把手插在毛衣口袋里,一声不吭地盯着地面。
“喂,埃勒里。”
“脚印……”埃勒里终于抬起头,指着地面对爱伦·坡说。
勒鲁倒在空地的中央,距离十角馆方向的松树林大约十米远。蓝屋废墟这一带堆积着黑色的灰土,昨天晚上下过雨后,柔软潮湿的地面上留下了若干脚印。
“算了。”埃勒里弯下腰抬起尸体的脚,“走吧,有点冷。”
两人抬起勒鲁的尸体,轰鸣的潮声似乎是悼念勒鲁的哀乐。
范从地上拾起勒鲁的眼镜,举在胸前,紧随埃勒里和爱伦·坡往回走。
4
回到十角馆,他们首先把勒鲁的尸体搬到他的房间。
房门钥匙很快被发现在他的上衣口袋里。虽然勒鲁全身沾满了泥浆,但还是暂时把他安置在了床上。
范把眼镜搁在床头柜上。
埃勒里一边给尸体盖上毛毯一边对范说:“你去打盆水,再拿条毛巾来,给他擦擦脸。”
范点点头,走出房间,脚步尽管仍然踉跄,但已经平静了不少。
埃勒里和爱伦·坡接下来着手整理阿加莎的遗体——把她抬到房间的床上,双手叠放在胸口,梳理好散乱的头发,整理好衣服。
“氰化钾啊。”埃勒里俯视着阿加莎沉睡般的脸庞,嘴里念念有词,“确实听说氰化钾有苦杏仁味。”
“死了三个多小时,也就是今天早上八点左右。”爱伦·坡发表自己的意见。
范走进房间,递上一个黑色化妆包。“这个化妆包掉在盥洗室门口,应该是阿加莎的吧。”
“化妆包啊。”埃勒里漫不经心地接过来,忽然,他开始翻检里面的东西。
“这个包的袋口刚才就是关着的吗?”
“不是,袋口开着,东西掉了一地。”
“是你捡起来的?好吧……”
粉底、腮红、眼影、发梳、面霜、化妆水……
“是这个东西。”埃勒里取出两支唇膏,拧开盖子比较颜色,“是这支。”
“别靠太近,危险。”爱伦·坡似乎察觉了埃勒里的意图。
“我知道。”
两支唇膏的颜色分别是红色和玫瑰色。埃勒里谨慎地闻了闻红色唇膏的气味,点点头,交到爱伦·坡手里。
“没错,埃勒里,唇膏被下毒了。”
“啊,这真是不折不扣的死人妆,身穿白色裙装,又是被毒死,简直就是童话中的公主。”
埃勒里悲恸地看了床上的阿加莎一眼,催促爱伦·坡和范走出房间,之后静静地关上房门,说了声“晚安,白雪公主”。
三人再次来到勒鲁的房间,用范准备好的水和毛巾洗净勒鲁的脸,然后把擦拭干净的眼镜放在他的胸口上。
“总编踌躇满志,想不到……”
埃勒里关上房门,预告塑料板上的红色文字“第三被害者”再次映入眼帘。
十角馆里只剩下埃勒里、爱伦·坡和范三个男生。
5
回到房间换好衣服后,埃勒里坐在床头抽了两支沙龙烟,这才走出大厅。
另外两个人已经在大厅了。
爱伦·坡一边抽烟一边紧锁双眉,看着手背上的创可贴;而范手里端着装满开水的水壶,正准备泡咖啡。
“我也要一杯,范。”
范一声不吭地摇摇头,双手捧着咖啡杯坐在离爱伦·坡稍远处的椅子上。
“真冷漠。”埃勒里耸了耸肩,走进厨房。
他一丝不苟地洗净杯子和勺子后,顺便打开碗柜的抽屉扫了一眼——杀人预告的六块塑料板仍然好端端地躺在里面。
“最后的被害者、侦探、凶手……”
埃勒里回到大厅给自己泡上一杯咖啡,嘴里念念有词。他交替审视着沉默不语的爱伦·坡和范。
“如果‘凶手’就在我们当中,大概也不会主动承认吧?”
爱伦·坡皱起眉吐了一个烟圈,范低下头喝了一口咖啡。埃勒里端着咖啡找了个远离他们的座位。
谁也没有开口,分散在十角桌周边的三个人之间,横亘着无法掩饰的强烈猜疑。
“难以置信,”不知为何,爱伦·坡似乎心不在焉,“我们之中有一个人杀了四名同伴。”
“也有可能是中村青司。”埃勒里补充道。
爱伦·坡心烦意乱地连连摇头。“不能否认这个可能性,但我还是持反对意见,首先我不认为他仍然活着,太脱离现实了。”
埃勒里哼了一声。“那么,凶手就在我们当中?”
“所以刚才我才那么说。”爱伦·坡气势汹汹地拍响了桌子。
埃勒里泰然自若,撩撩鬓角的头发说道:“我们从最开始来理一遍吧。”
他靠在椅背上仰望天窗,天空中依然阴云密布。
“这一切都是从那些塑料板开始的。有人事先准备好带上了岛,体积不算大,趁人不备带进来并不难。凶手有可能就是我们三人当中的某一个——没问题吧。
“第三天早上,凶手把预告变为了现实。‘第一被害者’是奥希兹,凶手从窗户或者房门溜进她的房间绞杀了她。爱伦·坡,你说过,作为凶器的绳子还在她的脖子上,对吧?不过,这并不能成为有价值的线索,问题在于凶手是如何进入她房间的。
“案发当时,房门和窗户都没有上锁,当然,不能完全否认奥希兹自己没有关门关窗的可能性,但是有些牵强,尤其是房门。前一天最先发现这些塑料板的是奥希兹,她想必被吓坏了。
“那么,这意味着什么呢?一是奥希兹忘记了关窗,凶手从窗口潜入;二是凶手叫醒奥希兹让她自己打开了门。”
“如果是从窗口潜入的,为什么后来要打开房门呢?”范提出了疑问。
“可以解释为凶手要走出房间去拿塑料板,或者为了把塑料板贴在房门上。但是,如果按照爱伦·坡的看法把凶手限定在内部人员,我认为应该重点考虑后者,也就是有人让奥希兹打开了门。虽说当时是清晨,奥希兹可能还在睡觉,但是从窗户爬进去势必会弄出动静,万一被发现就不得了了。与其冒这么大的风险,反正大家都是研究会的同伴,还不如找一个借口让奥希兹打开门,然后光明正大地走进去。奥希兹的性格就是这样,虽然觉得可疑,也不会断然拒绝同伴的要求。”
“可是,奥希兹当时身穿睡衣,她会让男生进去吗?”
“有可能。如果凶手借口情况紧急,她就不会拒绝,除非对方是卡尔。不过这样一来——”埃勒里斜视了爱伦·坡一眼,“可疑的人就是你,爱伦·坡。你和她从小青梅竹马,她对你的防范当然比对我和范要低得多。”
“荒唐。”爱伦·坡向前探出身子,“别太过分了。说我杀了奥希兹?开什么玩笑!”
“我不是开玩笑。在奥希兹被杀这个案件上,你是头号嫌疑犯。你当时还整理了奥希兹的遗体,凶手这样做当然不合常理,可是考虑到你的心情,也很容易理解。”
“那么她的手呢?我为什么要切断她的手又藏起来呢?”
“等一下,爱伦·坡。我知道这并不是独一无二的答案,可能性还有很多,或许是范,或许是我,但是现在你的嫌疑最大。好,接下来是手的问题。凶手也许联想到了去年的蓝屋事件,但是坦白说,我不明白凶手为什么要‘模仿’这一点。范,你怎么认为?”
“这个嘛,是为了扰乱我们的思维吗?”
“仅仅为了扰乱我们的思维就如此大费周章,应该不会的。凶手应该费了一番工夫才能在切断手腕的时候不发出声音。”
“有道理。那么,应该有什么必要性,凶手才会这么做。到底是什么必要性呢……”
埃勒里歪着头,长叹一声。
“这个暂且不谈,我们看下一个——卡尔的案子吧。这起事件难以推断出唯一的解释,不过事后我们也讨论过,至少范没有机会当场在卡尔的杯子里下毒。谁都有机会事先投毒,但是如果杯子上没有可以区分的记号,这一点就行不通。先不说那么多,现在阿加莎被杀了,如果凶手神不知鬼不觉当场投毒,那么,很遗憾,凶手应该就是我。然而——”
“也许是我事先让卡尔服下缓释毒性胶囊——”爱伦·坡说道。
埃勒里咧嘴一笑。“没错,但这不是一个聪明的办法。假如你事先让他服下缓释毒性胶囊,势必要让他在喝咖啡的时候毒性发作。否则他在什么都没吃的时候毒性发作了,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你这个未来医生。爱伦·坡,你不至于这么笨。”
“你太英明了。”
“可是,还有另外一种方法比较有可行性。”
“哦,什么方法?”
“你是医学院的高才生,家里又开了o市数一数二的私人医院,卡尔之前就找你咨询过健康问题也不足为奇,或者他曾经去你家的医院看过病。总之,可以假设你对卡尔的身体状况了如指掌。那天晚上,卡尔老毛病犯了,假设是癫痫病,你率先冲上去,假装照看他的病情,趁乱把砒霜或者士的宁塞进他嘴里。”
“你这么怀疑我吗?不过你的推理太不现实了,不可理喻。”
“你不用这么当真,我们现在讨论的是可能性。你认为我说的不现实,那么我希望你也能以同样的理由排除我趁人不备投毒的说法。不知道应该庆幸还是应该难过,你们对我的魔术估计过高,在拿起自己杯子的一瞬间把藏在手里的毒药扔进旁边的杯子,可不是像嘴里说说这么容易。如果我是凶手,绝对会避免使用这种危险的方法,反而是事先在杯子里做一个记号要安全可靠得多。”
“可是,那个杯子上并没有记号。”
“确实没有记号,我百思不得其解,上面真的没有记号吗?”埃勒里侧着头凝视着手里的杯子,“没有刮痕,没有缺口,没有颜色不均匀,和别的杯子一样,都是墨绿色,都是十角形……哎呀,等一下。”
“怎么了?”
“说不定我们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埃勒里从椅子上站起来,“爱伦·坡,卡尔当时用的杯子保留起来了吧?”
“啊,放在厨房吧台的角落里。”
“再来检查一遍。”话音未落,埃勒里就快步往厨房走去,“你们两个也过来。”
那个杯子被一块白毛巾覆盖,搁在吧台上。埃勒里轻轻揭开毛巾,杯子里还残留着少许前天晚上的咖啡。
“果然如此。”埃勒里重重地咂舌,“我们都被骗了,真想不通当时怎么没有发现。”
“发现什么?”范莫名其妙。
爱伦·坡也一脸茫然。“我没看出来什么不同。”
“不一样。”埃勒里卖着关子,“十角形的房子,十角形的大厅,十角形的桌子,十角形的天窗,十角形的烟灰缸,十角形的杯子……所有的一切都是十角形,让我们看花了眼。”
“呃?”
“怎么回事?”
“这个杯子果然有一个很明显的记号,还没有看出来吗?”
片刻之后,爱伦·坡和范同时“啊”了一声。
“看出来了吧。”埃勒里扬扬得意地说,“整个建筑物独特的十角形设计严重误导了我们,这个杯子不是十角形,而是有十一个角。”
6
“我们又回到了原点。”再次围坐在大厅的桌边,埃勒里目不转睛地看着爱伦·坡和范,“既然找到了杯子的记号,范,爱伦·坡,还有我,就都有可能毒杀卡尔。十角形的杯子里唯独有一个是十一角形,事先在里面下毒,万一自己拿到了这个杯子,只要不喝就行了。”
“怎么会有一个这样的杯子呢?”范问道。
“我猜是中村青司的恶作剧。”埃勒里的唇边浮起微笑,“在十角形建筑里,隐藏一个十一角形,真是匠心独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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