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操纵(2/2)
奈美惠闭口不言,这一举动同时也正是对宗介的回答。
“那家伙原来还想就这么一直当寄生虫,直到友永先生去世呢。等友永先生一死,他就会把财产全都夺走。财产之类的倒无所谓,但那样下去你是不会得到幸福的,也无法和我结婚,因为你无法抛下友永先生不管啊。”
“是啊。虽然我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从户籍上来说我也是个外人,但他是我最爱的父亲。”
“所以这真是件好事啊。”
“算我求你了,千万别在外边说这种话啊。”
“我知道,我又不是白痴。”宗介放下茶杯,望着奈美惠的手,“这戒指挺适合你的。”
“是吗?爸爸还说,让绀野这么破费不会有事吧。”
“就算我薪水再低,戒指还是买得起的。你放心,我没有贷款。”
“听你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
就在两人四目相对之时,门铃再次响了起来。奈美惠略感意外地应了门,才发现对方是警察,不过既非草薙也非内海薰。
“听负责监视的同事说,绀野宗介先生到这里来了是吧?”对方问道。
“是的,他在这里……”
“抱歉,我们有些话想问一问他,可以打搅一下吗?”
“啊……”
奈美惠向绀野确认了一下。听绀野说,他在进来的时候被身穿制服的警察叫住过。
她和绀野一起来到了玄关,两名男子正在门外等着。
“请问是绀野宗介先生吧?”略为年长的男子一脸严肃地说道。
“是我,请问有什么事吗?”
男子先向他出示了一下警察手册,随后说道:“请问昨晚八点左右您在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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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背对着薰,脊背宽阔,两手的手指以令人头晕目眩的速度跃动着,让人不由得担心键盘是否会被他敲坏。然而他的背依旧挺得笔直,来回移动的只有肘部以下的部位。
啪的一声敲下某个键后,汤川把椅子转了过来。
“最近光是回复邮件都让人累得够呛。同一个人一天中会发好几封信来,效率实在低得让人受不了。如果对方能把所有事都整理好,一次性全部发过来就好了。”汤川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睑,之后看了薰一眼,“你特意过来一趟,我却让你等了这么久,真是抱歉。”
“没关系。”
此前汤川发来短信说想听听调查进展,如果顺路,希望薰能来研究室一趟。而薰今晚也正好有事要回警视厅。
“情况如何?对了,我还是先来冲杯咖啡吧。”
“我就不喝了。老实说,目前几乎没有任何进展。虽然被害人在世时生活混乱不堪,与他人的纠纷从未停过,但最近一段时间几乎都没发生过类似的事。”
“就算他没有与人发生纠纷,也不代表没有人对他怀恨在心。”汤川开始在水槽旁冲起了速溶咖啡。
“这话倒也没错……您钟爱的那台咖啡机呢?”
“送给一个独自生活的学生了。我还是觉得速溶的更方便些。没从现场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吗?”
“很遗憾,目前还没有。”
“我记得你跟我说过,被害人是被人用刀刺死的。凶器呢?”
“还没找到。不过应该是种极为特殊的凶器。”
薰把有关凶器的情况告诉了汤川。
“嗯……是日本刀啊?用那种东西一刀捅死了被害人……”
“被害人身边并没有持有日本刀之类物品的人,您觉得这是怎么回事呢?”
“我怎么会知道。”汤川坐到椅子上喝了口咖啡,“我也和你们说过,当时我的朋友告诉我一件奇怪的事,说是在屋子烧着之前,他们听到了一声很响的破裂声,而且还说当时燃烧起来的火焰是五颜六色的。有关这一点,你们是否查到了些什么?”
“查到了,是烟花。”
“烟花?”
“被害人在屋里存有一些烟花。我们还从附近的居民那里得到了被害人生前时常燃放烟花爆竹取乐的证词。”
“烟花啊。如此一来,谜团之一也就解决了。”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谜团吗?”
“他们说在火灾发生前还听到了一声玻璃破裂的声响,那声音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这一点现在也已经解决了,玻璃是凶手敲碎的。”
“为什么?”
“为了潜入室内。估计凶手当时是从池塘一侧的窗户潜入室内的。”
“你看起来挺有自信的嘛,有什么根据吗?”
“我们调查了残存的玄关大门,发现当时房门应该是反锁的,因此凶手当时无法从玄关潜入室内。最为稳妥的观点是,凶手在敲碎玻璃窗后潜入了室内。”
汤川把咖啡杯放到桌上,抱起了胳膊。“就算凶手确实是那样潜入室内的,他又是从哪里逃走的呢?当时我的朋友和奈美惠小姐应该一直都看着。”
“必然是从隔壁房间的窗户逃走的,因为从主屋看不到那边的情况,估计凶手当时就是那么做的。”
“现场勘查取证时,裂掉的玻璃窗是否开着?”
“这个嘛……似乎无法确认了,因为灭火的时候它被损毁了。可如果窗户当时没开就有些不大对劲了,因为如此一来,就说明凶手并没有逃出去。”
“你说什么?”
“当时众人都注视着那扇裂掉的玻璃窗,而玄关和其他房间的窗户都反锁着。如果那扇窗户没开的话,那就说明凶手并没有从室内逃出去。如此一来,事情就有些奇怪了。”
汤川应该不是一个笨到连这种理所当然的事也要自己重复一遍才能听懂的人。薰不解地望着汤川。
汤川用食指扶了扶眼镜。“当时尸体倒在什么地方?”
“记得是在窗户旁。当时消防员都在帮着搬运,不大记得尸体的姿势究竟是怎样了,但尸体躺在窗旁这一点应该不会有错。”
“窗户旁……被害人当时在做什么呢?”
“这就不清楚了,不过那间屋里似乎放着液晶电视和dvd机。”
“窗旁是否放有用来看碟的椅子或者沙发之类的东西呢?”
“似乎没有,当时窗旁好像什么也没有。”
汤川把右手肘抵在桌上,做了个如同往拳心里吹气的动作。“内海,假设当时你在那间屋里,听到窗户玻璃忽然裂开的声音时你会怎么办?会立刻逃走吗?”
“当然会,但是也有来不及逃走的可能。被害人被凶手追上一刀捅死的可能性很大。”
“即便如此,被害人当时应该也多少能够逃开一段距离,倒在窗户旁边这一点总归令人感觉有些奇怪。”
“是否有可能被害人当时已经在躲闪,最后却被凶手在窗户旁刺死呢?”
汤川皱起了眉头。“只是在屋子里四处逃避,而没有想过逃到外边?”
“这个嘛……说来似乎有点奇怪,但说不定这世上还真有这样的人。人一旦慌了神,有时确实会做出一些奇怪的举动。”
汤川一脸难以信服的表情,他用手托住下巴,两眼一直盯着工作台的桌面。
“金属魔术……”只听他嘴里喃喃念道。
“您说什么?”
“没什么,我在自言自语。”
“您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这个人比较喜欢挑刺罢了。”他摆了摆手,“对了,我还有件事想问你。刚才你说你们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人,果真如此吗?我觉得警方不可能不怀疑那两个人。”
薰心里很清楚他指的是谁。“我们曾经把友永先生和奈美惠小姐视为头号嫌疑人,但立刻就推翻了这种假设。”
“因为他们有不在场证明吗?”
“是的。首先友永先生不可能行凶,至于奈美惠小姐,现在有种意见认为如果她用了某种特殊手法,或许也有可能行凶。”
“什么特殊手法?”
“或许被害人早已被凶手刺死,而那场火灾不过是为了让人错误判断行凶时刻的把戏。但从尸检结果来看根本不可能,因为死亡推定时刻与火灾发生的时刻几乎是相同的。”
“原来如此,那就好。”
“只不过,”薰接着说道,“却也存在本案有其他共犯的可能。主犯是谁姑且不论,说是两人共同行凶更准确些。”
“有点意思,你们发现嫌疑人了吗?”
薰犹豫了一下是否该把这件事告诉汤川,最终她还是开口了。
“奈美惠小姐有个姓绀野的恋人,这位绀野先生并没有不在场证明。他声称案发时独自一人在公司里,但没有任何人能为他作证。刚才我们已经去他家调查过了,并没有发现凶器。”
“是吗……”汤川喃喃说道。
“除此之外,您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没了,我已经问完了。百忙之中打搅了你,实在是万分抱歉。谢谢。”汤川低头行了一礼。
“没什么,那我就此告辞了。”薰把挎包背到肩上,向门外走去。
“内海。”汤川叫了薰一声,她转过头来。
随即汤川又沉默了,略显犹豫的神色浮现在他紧皱的双眉之间。
“请问您还有什么事吗?”
“没……”他避开薰的目光。
“有什么事您就说吧。”
听到薰的这句话,汤川深深地呼吸了一下,看着薰说道:“能麻烦你……带我到现场去看看吗?”
“现场?您是指别馆烧毁后的那片废墟吗?”
“是的。啊,不了。”他再次转移开了视线,“如果不方便就算了。”
薰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每当这位物理学家有了什么重大发现的时候,他全身上下就会散发出一种让人感觉异样的东西,薰此刻察觉到的正是这种东西,只不过汤川此刻的表情和以往不大一样。
“我和上司说一下。”薰说道,“我一定会设法安排让您去现场看看的。”
看到汤川轻轻地点了下头,薰转身向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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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川首先拿起已经被烧焦的书。薰早就料到他会如此,但心中仍不禁一热。
“惨不忍睹……”汤川喃喃说道,“这些文献可都是很难弄到的宝贵资料啊。”
在他脚边散乱地堆放着大量先是被火烧得焦黑、又被水淋得湿漉漉的文献。
“当时这里有个嵌在墙上的书架,受损的程度最为严重,所以估计当时的火源就是这里,而那些烟花似乎就放在书架旁边。”
说话的是一个姓大道的年轻鉴定人员。他是接到间宫的调派专程过来给汤川说明情况的。
汤川站在屋子中央看了看烧垮的书架,转身走到窗户旁。窗外的池塘波光粼粼。
“这些玻璃上的指纹采过样了吗?”他低头看了看散落在脚边的碎片。
“采过了,”大道回答道,“但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上边只有被害人留下的指纹。”
汤川点了点头,弯下腰用戴着手套的手捡起了一样东西。
“似乎是电话子机啊。”薰插嘴道。
“嗯,母机在什么地方?”汤川看了看周围。
“在这里。”大道指了指沙发的残骸,“子机的充电器也在这里。”
汤川拿着子机走了过去,把子机放到充电器上,回头看了看窗边。
“为什么子机会落到那么远的地方呢?正常情况下应该是放在充电器上才对啊。”
“或许当时被害人正在使用子机吧。”薰说道。
“这样想应该比较稳妥。”
“我这就找ntt2询问一下。如果当时被害人正在与人通话,对方或许会知道些什么。”薰把这事记录到了记事本上。
汤川再次环视了一下这间烧焦的屋子。
“有这间屋子的平面图吗?”他向大道问道。
“在这里。”说着,大道从手里的文件中抽出了一张a4纸。
汤川看了看平面图,再次走到窗边。“我可以把这些玻璃碎片带回去吗?”
“玻璃吗?”大道反问道。
“对,我想搞清楚这块玻璃是怎么裂开的。”
“啊……”大道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掏出手机,“我知道了。请您稍等一下,我先问一问上司。”
“这些玻璃有什么问题吗?”薰向汤川问道。
汤川并没有回答她,而是怔怔地望着窗外。“那是什么?”他突然说道。
薰顺着汤川的目光向外望去,只见池塘里漂浮着什么东西。
“似乎是只皮划艇。说起来,上次附近的老太太跟我说过,被害人生前在池塘里放了只奇怪的船玩耍,或许说的就是它吧。”
“皮划艇啊……”汤川喃喃说道。
大道走到汤川的身旁。“上司已经批准了。我们会把碎片收集起来,今天送到您的研究室。要是割伤了老师您的手指,我们可就麻烦了。”
“好的,那就有劳了。”汤川向大道点头致意后,又转头看着薰,“能麻烦你去把奈美惠小姐叫来吗?”
“叫到这里吗?”
“对,我有话要问她。”
“我知道了。”
薰来到主屋,只见奈美惠身上穿着围裙,正在准备午饭。听薰转述过汤川的话后,她略显惊讶地脱下了围裙。
薰把奈美惠带到了现场。汤川和她匆匆打了个招呼后便说明了自己的意图。
“听说在案发当日的白天,您和老师曾经到这里来见过邦宏先生,能向我详细讲述一下当时的情况吗?”
“当时的事有什么问题吗?”
汤川冲着一脸不安的奈美惠笑了笑。“对学者而言,有时火灾现场也是极为宝贵的研究资料。还请您不要在意,给我讲述一下当时的情况吧。”
不知奈美惠心中是否认可汤川的这种说法,她应了句“是吗”便断断续续地回忆起来,薰连忙记录。
据说友永当时是过来拿瓶中船的,顺便下令让邦宏赶快搬走。邦宏当然不会答应,气氛便和往常一样变得紧张起来,之后双方便分开了。
汤川甚至问了谈话时几人所处的位置,此外还询问了那些瓶中船原本放在何处,还有当时都是谁去拿的。
“当时他们俩有没有提到那东西呢?”汤川指了指窗外,“那只皮划艇。”
“啊,确实提到过。”
据奈美惠说,当时友永对邦宏说町内会的人很不满,让邦宏尽快把皮划艇收起来,而邦宏则不以为然。
“那只皮划艇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少见罢了。我的问题问完了。对了,老师他现在如何?我希望能去问候他一下。”
“我去问问吧。”
看着奈美惠朝主屋走去,汤川走到了大道身旁。“你们调查过火药的成分没有?”
“什么?”
“我听说现场残留了一些烟花的残渣,你们有没有调查过残留的火药成分?”
“啊……这倒还没有,那些火药有什么问题吗?”
汤川皱起眉头,看起来似乎是在思考什么,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随口问问罢了。”说罢,他摘下了手套。
这时,奈美惠走了回来。“爸爸说请您过去。”
“是吗?那我就不客气了。”汤川把手套递给薰,朝主屋走去。
薰走到了大道的身旁。“我有个请求。”
“我知道。”大道微微一笑,“是想让我们调查一下火药的成分吧?不用你说,我也正有此意呢。”
“谢谢。”
“不过汤川老师有些奇怪,为什么不明确提出希望我们再详细调查一下成分呢?”
“不清楚。”薰望着主屋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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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美惠推开拉门的时候,幸正还躺在床上。
“我把他带过来了。”
“哦,是吗?”幸正连忙操作起了手杖。一阵马达声响起,床体用来支撑上半身的部分缓缓地升了起来。
汤川说了句“打搅了”,走进了屋里。窗边有把椅子,奈美惠请汤川坐下。
“您喝咖啡还是红茶?”奈美惠问道。
“不必了,一会儿我还有事。”
“我也不用了。”幸正说道。
奈美惠有些迟疑,不知该走开还是留下,但最后还是拉了把椅子过来,在两人的身旁坐下了。她有些搞不明白汤川为什么要在火灾现场问那些问题。
“您的身体好些了吗?”
“嗯,我没事。只是发生了那件事以后就成天和警察打交道,感觉有些疲惫。”
“您也别太勉强自己了。”
“你就不必担心我了。对了,听说你在协助警方调查?”
“倒也算不上是协助。”
“我在报纸上看到过有关你的报道,说是t大学的物理学家协助警视厅办案,解决了难解的疑案。报道上的署名是y副教授,说的应该就是你吧?”3
汤川苦笑了一下,垂下目光。“看来又要被您训斥一通,说我不好好搞研究,整天胡来了。”
“不,把所学的知识运用到助人上,对学者而言是理所当然的。而这个世界上逆此道而行的人比比皆是,竟用自己所学去杀人。”
汤川点了点头,表情僵硬地望着幸正,随后又环视了一下屋里。“看上去您至今还在搞研究。”
汤川有此感觉,大概是因为书架上依旧放着许多书,就连幸正在职时的工作台和堆放零件药剂的橱柜也仍然还在屋里。
幸正笑了笑,“每次看到这些东西,我就会触景生情,但又总舍不得扔掉它们。”
“您的心情我能理解。”汤川站起身来朝窗外望了一眼,“景色真不错啊,池塘的风景一览无余。”
“我早就看厌了。”
“但自然的美景与人工景色有所不同,每天都会发生变化。”
“这话倒也没错。”
“从这里还能看到别馆那边啊?”汤川说道,“连窗户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能看到。所以起火的时候,我一直都在这里看着。”幸正回答道。
汤川坐回椅子上,开始在胸前口袋里找着什么。“糟了,我忘带手机了。不好意思,可以借用一下您的电话吗?”他指了指窗边的固定电话。
“可以。”幸正说道。
汤川把听筒贴到耳朵上,露出略显疑惑的神情。
“打外线电话的时候要先按一下这个键。”奈美惠从一旁伸出手来,“抱歉,这电话有点旧了。”
汤川笑着说了句“没什么”,拨起号来。
“嗯,我是汤川……今天估计会有东西寄送过去。抱歉,如果到时候我还没有回去,能麻烦你帮我签收一下吗?嗯,那就拜托了。”
挂断电话,他说了句“谢谢”,抬手看了看表。“多有打搅,我差不多也该告辞了。”
“要走了吗?真是够忙的啊。”
“今天能见到您真是太好了。”汤川低头深深地行了一礼。
奈美惠把汤川送到玄关,回到幸正的房间,只见他已经再次躺倒在床上了。
“绀野后来怎样了?听说警察找他询问了当时的不在场证明?”
“听说警方没有在他家发现任何线索,后来也就没说什么了。只不过他们似乎还是对他心存怀疑,甚至还去他上班的地方调查了。”
“这可不妙啊……”
“虽然警方难免会怀疑他,但他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啊。”
“没事的,他的嫌疑迟早会被排除。”幸正说完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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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宫抱着胳膊坐着,嘴角向下,再加上脸上肉多,使得他看起来就像是一头斗牛犬。
“你说找到了一个杯面空桶?”
“是的。”
草薙站在间宫面前,背着双手,俯视着上司。
“你不是说要去寻找绀野的不在场证明吗?”
“准确来说,我去调查了一下他本人的供述是否属实。案发那天夜里绀野在公司加班,他说在八点左右曾吃了一份杯面。我们找到了杯面空桶,上边有他的指纹。而装有杯面空桶的垃圾箱里的垃圾是在案发当晚八点半被人收走的,当时垃圾箱放在走廊上,所以负责收垃圾的人并没有察觉到绀野还在屋里。案发时间是当晚八点过一些,案发现场距离绀野上班的地方至少有一个小时左右的路程,所以如果绀野是凶手,垃圾箱里便不可能有杯面空桶。”
“有没有可能他早就扔进去了?”
“不可能。那天晚上直到七点回公司前,他一直在外边跑业务。”草薙淡淡地说道。
“也就是说,绀野也有不在场证明啊。”
“是的。”
“你不会跑去翻垃圾了吧?”
“不可以吗?”
“不,辛苦你了,干得好。”间宫面无表情地说完后,双手搔了搔头,“这样一来嫌疑人就一个不剩了。可恶,我之前还一直觉得那家伙最可疑呢。”
草薙转身走到了薰的身旁。
“绀野宗介的嫌疑也洗清了啊。”
“那是当然。我从一开始就觉得他不是凶手,那家伙不可能行凶。”
“刑警的直觉吗?”
“不是。你知道绀野上学时的体育成绩吗?让他敲碎玻璃窗闯进屋里,然后再用日本刀敏捷地将对方捅死,对他而言简直是难如登天。”
“哎?很有逻辑性嘛,您是受了汤川老师的影响吗?”
“你拿我寻开心?”
就在草薙瞪视着薰的时候,鉴定科的大道走进会议室,给间宫看了份文件。间宫看过后,把目光转向了薰和草薙。“你们过来一下。”
两人走到座位旁,间宫把文件递给他们。“你们看看吧。”
文件的内容正是他们前两天委托鉴定科分析那些从案发现场收集回来的火药成分的相关报告。
“环三次甲基三硝胺……这是什么?”草薙问道。
“一种炸药,有时会被用来制作塑料炸弹。虽然量很少,但很有可能曾经有人在现场用过。”大道答道。
“能被用来制造烟花吗?”
听到薰的问题,大道立刻摇了摇头。“烟花中用的是黑火药,当然,现场也检出了这种火药。”
“那么,凶手当时是用炸药引发的那场火灾吗?”间宫问道。
“不清楚,炸药也有可能是被害人自己的东西。”
“现在鉴定科的看法有改变吗?我感觉这份报告也只是把问题从烟花转移到炸药上去了而已啊。”
“目前还没有,毕竟结果才刚刚出来。”
“报告能借我们一下吗?”草薙拿起文件,转头看看薰,“带上这份报告去找汤川。”
“我觉得这办法不错。”大道也说道,“那位老师似乎察觉到了些什么,与其我们几个在这里讨论,不如直接拿去问他。”
间宫虽然什么也没说,但轻轻点了点头,示意许可。
“那我就出发了。”薰接过了文件。
从帝都大学物理系第十三研究室门外的去向告示牌来看,汤川似乎外出了。找屋里的学生们一打听,汤川应该在第八研究室。于是薰走到与第十三研究室相隔五间的房门外。
汤川独自一人在屋里,面前堆放着一些翻开的资料。他看到薰走进屋来,连忙把资料合了起来。
“麻烦你过来前先说一声啊。”
“我打过您的手机,可是您一直没接。”
“啊。”汤川咬住了嘴唇,“我把手机忘在屋里了。”
“这屋子是怎么回事?您也会来别的研究室啊。”薰看了看他刚才合上的资料,只见上边写着《爆炸成形中的金属流体行为解析》。薰不明其意,但上边的“爆炸”二字引起了她的注意。
“我有时也会有事去别的研究室。”汤川拿起了资料,“如果你有事找我,麻烦你离开这里到外边等一下。”
“好的。”
薰在走廊上等了片刻,汤川便从屋里走了出来。研究室里的资料他没有带出来。
“有什么进展吗?”汤川边走边问。
“绀野先生的嫌疑已经洗清了,草薙前辈发现了他的不在场证明。”
“是吗?不愧是有才干的刑警,的确有点本事。”
“另外就是这个了。”薰停下脚步,从包里拿出了文件,“前辈让我拿来给您看看。”
汤川接过文件飞快地扫了一眼,随后他的目光就变得不可捉摸了起来。“你们已经调查过成分了吗?”
“不可以吗?”
“倒也不是不可以。”他摇了摇头,把文件还给了薰,“鉴定科什么看法?”
“目前还没有任何官方声明。”
“这样啊……”
汤川走到窗边,两眼望着窗外。从他的侧脸来看,他既像在思考着什么,又像是有什么心事和苦恼。
就在薰打算开口叫他“老师”的时候,他转头看向薰。
“你是开车来的吗?”
“是的。”
“有件事想麻烦你,能陪我去友永家一趟吗?”
“去友永先生那里吗?当然可以,但您有什么事吗?”
“这个嘛……去了你就知道了,只要能见到友永老师。”
汤川的目光中流露出薰从未见过的悲伤,但薰忍着没有继续追问。
“好的。我去把车开过来。”
“谢谢。我马上就来。”汤川解开白大褂,向着自己的研究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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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川一言不发地坐在副驾驶席上,双眼直视前方,但薰明白他并不是在欣赏眼前的风景。
“放会儿音乐吧?”
汤川不答,薰只得作罢,继续专心驾驶。
“友永老师并不是一位依靠独创的灵感取胜的学者。”汤川终于开口说道,“他是那种在前人已有的研究成果之上扩充并将其应用的学者。他在研究中会不断地重复实验,积累数据,属于实践派。我认为这样的研究极为重要,因为积累的数据很有价值。但教授们对他的评价却不高,总说他没有任何新发现,所做的事和工科研究人员做的毫无区别。所以直到退休他还是个助教。”
“这样啊……”
这些事情薰还是第一次听到,她听其他刑警说起过友永幸正的经历,但并不清楚他过去是一位怎样的研究者。
“不过我很喜欢老师的做法。理论固然很重要,但实践也必不可少,有时新的发现和想法就是从不断的实践和失败中产生的。是老师让我明白了这一点,所以他是我的恩人。”
“您现在又去找那位老师有什么事吗?”
汤川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薰也就没有再多问,因为她已经大概知道汤川此行的目的了。
薰心想,这事还是交给他来办吧。
他们来到友永家,奈美惠一脸疑惑地请二人进了屋,因为她不知道薰为什么也来了。
正在起居室里看书的友永抬起头来看了看汤川和薰,唇边浮现起一丝微笑,表情平和而安详。“和警察一起来了?看来你今天并不是来探望我的吧?”
“很遗憾,您说得没错。我今天是因为有重要的事想和您谈谈才过来拜访的。”
“看来确实如此。好了,你们先坐下吧。”
汤川答了声“是”,但没有落座,而是扭头看了看奈美惠。奈美惠察觉到了些什么,她眨了眨眼,之后又看了看墙上的钟。
“爸爸,我出门去买点东西,大概三十分钟后回来。”
“去吧。”
听到奈美惠走出玄关,汤川坐到了友永对面。薰则在离他们稍远的餐桌旁坐了下来,从她的位置看不到汤川的表情。
“你好像不大想让奈美惠听到我们之间的谈话啊。”友永说道。
“虽然这事迟早有一天得让她知道,但今天我只想和老师您单独谈谈。”
“嗯,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汤川的背轻轻地起伏了一下,薰看得出他是在深呼吸。
“火灾现场发现了火药,是环三次甲基三硝胺,老师您曾经在《爆炸成形中的金属流体行为解析》中使用过那种东西。”
友永眯起了眼睛。“难得你还记得那篇论文的标题啊,听起来真是令人怀念呢。”
“老师。”汤川说道,“事情的经过我心里很清楚,我也知道您这么做是迫不得已。但犯罪就是犯罪,您就干脆自首了吧。”
听到汤川这番话,薰的心剧烈地跳动了起来。虽然事情的进展如她所料,但真的听到汤川说这些话时,依旧让人有些不知所措。
友永并未显出丝毫狼狈,目光平和地注视着眼前的学生。“你的意思是,我杀了邦宏?就凭我现在这把老骨头?”
“有关杀人的手法,我心里已经大致有些头绪了。的确,如果换了是其他人,或许无法办到,但老师您却可以,因为您是金属魔术师。”
友永笑了起来。“这名号我也有些年没听人叫过了,真是令人怀念啊。”
“我是在十七年前听到的,当时参加实验的时候其他人告诉我的。”
“是吗?都已经十七年了啊。”
“老师,请您自首吧。”汤川说道,“我不清楚您现在坦白罪行在法律上是否还能算作自首,但是目前警方还没有怀疑到老师您,如果您现在把一切都说出来,审判的时候必定会酌情考虑,从轻判处。您就答应我的请求吧。”
友永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变得如同面具一般面无表情,他用冷峻的目光望着汤川。“既然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想来你一定有些什么根据吧?”
“我已经分析过那些玻璃碎片了。”
“玻璃……然后呢?”
“我一一调查过那些碎片的断口,并且用电脑解析过了。结论是,当时玻璃并非被人从外侧敲碎,而是因为受到了来自屋内的力而碎裂的。而且通过判断焦渍附着在玻璃外面还是里面,更印证了我的看法。”
“然后呢?就因为玻璃是从屋内碎裂开的,所以我就是凶手了吗?”
“玻璃破碎没有那么简单,它首先被什么东西以极快的速度穿透,随后受其影响整块玻璃上出现裂痕,其余的部分才碎裂落下的。从当时的情形来看,穿透玻璃和穿透邦宏先生身体的很可能是同一种物体,警方此前推测的类似日本刀的东西,其实就是一把以超高速在空中飞行的利刃。除了金属魔术师之外,没人能够做到这件事。”
听了汤川的话,薰极为震惊,甚至有一种想要掏出笔来记录的冲动。然而汤川已经交代过,希望她不要记录今天汤川和友永之间的谈话。
“如果老师您不愿自首,我就必须代替您把真相告诉警方了。如此一来,我也就必须动手实验加以证明了。老师,请您不要逼我这么做。”他的语气像往常那样淡漠,但言语充满了恳切。
友永缓缓地摇了摇头。“我办不到。我没有杀我儿子,凶手不是我,而是持有日本刀的人。”
“老师……”
“抱歉,你回去吧。我没有时间听你的胡乱猜测。”
“为什么?老师您不是已经准备好要自首了吗?”
“胡说,你的天方夜谭还没讲完吗?薰小姐,如果我已经说了让客人回去,但对方还死赖着不走,该怎么办才好呢?这种行为该判处什么罪名呢?”
虽然被友永提问,但薰只是一脸困惑地默默看着汤川的背影。
“无论如何您都不愿自首吗?”汤川再次问道。
“你真的以为我已经闲到陪你胡扯的地步了吗?”友永压低了嗓门。
汤川站起身来。“我知道了。打搅您了。”他转过身来面对着薰,“我们回去吧。”
“就这样回去吗?”
“没办法。看来是我错了。”
“慢走不送。”友永说道,“玄关的门你顺手带上就行。”
汤川行了一礼,迈步走向玄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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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薙按了好几次一次性电子打火机,才终于把烟点着。周围似乎起了点风,却也没到会把衣角吹起来的地步。
“已经和您说过严禁烟火了。”薰指责道。
“是指装置附近严禁烟火吧?我知道了。”草薙吐了口烟,把目光投向了远处。
草丛中搭起了一个看似箭塔般的架子,鉴定科的人正在周围认真地忙碌着,汤川和大道两人则在架子旁边谈论着什么。
“草薙!”汤川喊道,“我看到了。”
“真烦人。”草薙皱起眉头,在便携式烟灰缸里摁熄了香烟。
汤川招了招手,薰和草薙一起走了过去。
“看看这个。”
汤川把一个边长约十厘米的方形盒子递给草薙,盒子的中央装有一块细长的心形金属板。
“这是什么?”草薙问道。
“金属板是用不锈钢制成的,厚度约为一毫米,但其厚度并不均匀,有的地方薄有的地方厚。至于我为什么要把它弄成这样,这一点随后我再解释。金属板背面涂有胶状炸药,而炸药后面则装有无线控制的起爆装置。”
“这玩意儿真危险啊。”
“所以才跟你说要严禁烟火。请不要在这里吸烟。”
草薙撇了一下嘴,动了动眉毛。
“你就把这架子当成是友永家别馆里的书架。从平面图上来看,在大约五米远的地方还有扇窗户。”
汤川伸手所指的地方竖着一个玻璃窗模型,窗后堆着一个小土包,窗前放着一个台子,上边有块用布包裹着的方形物体。
“那是什么?”
听到草薙的询问,大道回答道:“是猪肉。”
“这么做是为了确认穿透力,毕竟我们也不能拿人来做实验啊。”
“原来如此。”
汤川把手中的盒子放到架子中央,把装有金属板的一端朝向玻璃窗,小心翼翼地调整好位置。
“这样一来准备工作就全部结束了,大家离远点儿。”
大道把汤川的指示转达给大家,薰、汤川和草薙三人一同躲到了停在二十米开外的车子后面。
大道用无线对讲机和同伴交谈了几句后,向着汤川说道:“随时都可以开始。”
“那我就动手了。”汤川看了一眼手表,开始操作笔记本电脑。
众人首先听到一声闷响,紧接着便传来了玻璃碎裂的声音。
“实验结束。”汤川说道。
大道和草薙跟着汤川去了架子那边,薰也赶忙追了上去。
走在最前面的汤川弯腰捡起那块从台上落下的包着布的猪肉,解开布,递到薰等人眼前。“看看吧。”
薰睁大了眼睛,只见肥厚的猪肉上开了个如同被利刃割开般的洞,贯穿到了肉块的另外一侧。
“就像用刀捅过似的。”草薙代替薰说出了心中的想法,“刀哪儿去了?”
“估计在那边吧。”汤川指了指土包。
没过多久,负责检查土包的鉴定人员捡回一件东西,递到汤川手中。“找到了。”
“漂亮。”汤川接过那东西,低声说道。
草薙瞪大了眼睛。“那块心形的金属板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啊?简直难以置信。”
薰也深有同感,那块金属板已经完全变成了刀尖的形状,虽说算不上锋利无比,但其尖锐程度也达到了稍一用力就能戳进肉里的地步。
仔细一看,其内部已经形成了一个空洞。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就用浅显易懂的语言给我们这些外行讲解一下吧。”草薙说道。
在间宫和鉴定科负责人一同出席的情况下,汤川在警视厅的小会议室里讲解了之前的实验。
“正常情况下,点燃炸药时其爆炸力是呈球状向周围扩散的,或许说成‘四面八方’更容易被大家理解。但是通过对炸药进行处理,我们能够对其扩散方向加以限制。比如在炸药块上弄出一个圆锥状的凹陷,爆炸的能量就会集中到凹陷的前方,这种现象叫作‘门罗效应’。除此之外,还有把炸药弄成极薄的平板状,或者将两种以上的炸药堆积成层状等方法,以此让一多半的爆炸能量朝着自己希望的方向集中。而如果在处理后的炸药上覆盖上金属板,金属板会因为爆炸能量的反作用力而被炸飞,同时还会产生形变。以上所述内容中,最重要的就是我们可以控制形变这一点了。假如我们在圆形金属板中央弄出一处凹陷,爆炸时的能量就会首先到达其中心部位,这样圆形的中心部分就会首先飞出,而距离中心越远的部分,飞出的时间也就越迟。”
汤川从胸前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递给身旁的薰,说道:“你帮我用两手把它拉紧展开。”
薰按照他所说的做了之后,汤川用食指按到了手帕上。
“金属板最后就会变形,成为这种尖端突出的形状。从这样的形状来推测,被炸飞的金属具备极强的穿透力。实际上,人们曾利用这种原理制造了一种名为‘自锻破片’的武器。当然也有和平的利用方法,利用这种原理使得金属成形的方法就叫‘爆炸加工’或者‘爆炸成形’。”
汤川从身旁的包里拿出一份资料,薰记得曾经在哪里看到过。
“这是友永幸正先生在大约二十年前写的论文,标题是《爆炸成形中的金属流体行为解析》。友永先生通过庞大的实验数据,清楚地揭示了金属会因爆炸而产生怎样的形变。炸药的种类、分量、形状,金属板的材质、形状、大小——他曾经一一尝试过无数种组合,最后终于近乎完美地取得了模拟成功。那位老师……只要金属到了友永先生手中,他就能随心所欲地让它改变形状。为了向他精湛的技术表示敬意,我们尊称他为金属魔术师。”
他翻到资料的某一页,让众人看了看。
“这里写有他当时的模拟计划。这一次,我按照里边写的计划,创造了一种能让金属的形状变得酷似日本刀前端的条件,而我刚才所做的那个实验,就是基于这种方法。至于结果,正如方才草薙警官、内海警官,还有鉴定科的各位看到的那样。”
说到这里,汤川像是把全身的力气都宣泄出来了一般,一下子坐到了椅子上。
“原来是这样。”间宫用指尖拨弄着变了形的金属片,“但安装这种装置有那么容易吗?我觉得要确定其位置很困难啊。”
“您说得没错。案发当日的白天友永先生曾经去过别馆,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分钟,但确实有过单独一人的时候,估计他就是趁那时设定好位置的。或许他把装置弄得如同一本书一样,瞒过了被害人。至于最重要的高度和角度问题,友永先生则利用了他专有的定位工具。”
“工具?”
“就是那支手杖。友永先生改造过把手,使得把手可以伸长,但若想定位被害人的位置还不够长。不过他还在把手上装了一支激光笔,当时应该是被用来计算被发射出来的金属的飞行位置。”
间宫摇了摇头。他并不是无法理解,而是对汤川敏锐的洞察力表示惊叹。
“但友永先生当时是远程操控吧,这样不就无法清楚地判断金属片是否击中被害人了吗?”
听到这话,草薙在一旁说道:“那就让被害人自己站到金属片飞行轨道上去。”
“要怎么做呢?”
“用电话。虽然在ntt那边并没有查到通话记录,但他们家有一部连接着主屋和别馆的内线电话。友永先生可以通过电话让被害人站到窗户边。”
“就直接叫被害人到窗户旁吗?如果这样说,被害人难道就不会觉得奇怪吗?”
“直接说自然会令被害人起疑,但当时友永先生可以对被害人说,有人想把被害人的宝贝皮划艇拖走。友永先生在事发前对被害人说过,町内会的人希望把那只皮划艇拖走,但据我们调查得来的情况看,根本就没有这样的事,所以友永先生这么做的目的恐怕就是替这通电话埋下伏笔。被害人在听到这通电话后,自然会靠近窗户去看看自己的皮划艇。友永先生在自己的房间里可以清楚地看到别馆的窗户,在他确认了被害人已经站到窗旁后,只用按下引爆装置就行了。”
口若悬河地说了一通后,草薙转头望着汤川微微一笑。尽管推理很精彩,但遗憾的是这并非草薙想出来的。
间宫沉吟道:“那么你们是否咨询过负责尸检的医生的意见呢?”
“咨询过了。”薰回答道,“医生说,死者很有可能是被这类带有锋利尖端的利刃刺穿身体而死的,但不确定这种事情发生的可能性是否存在。”
间宫抱起了胳膊。“那就没什么疑问了,接下来就是寻找证据了。”
“只要把当时穿透玻璃的凶器找出来就行。”草薙说道,“不过那东西估计已经沉到池塘底了。”
“那就让人去捞。”间宫拍着桌子站了起来。
众人纷纷走出房间。薰也准备跟着离开,忽然转身看了看身后,只见汤川依旧坐在椅子上,两眼怔怔地望着那份资料。
“汤川老师。”
汤川抬起头来看着她。
“这样可以吗?”
“当然。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薰摇了摇头,走出了房间,草薙正在门外等着她。
“那家伙是个真正的科学家,无法饶恕别人用科学去杀人,哪怕对方是他的恩师也一样。”
薰默默地点了点头。
14
在友永幸正被逮捕的第四天,汤川联系到薰,问能不能去见一见友永。
目前友永被关押在辖区警察局的拘留所里。他对自己犯下的罪行供认不讳,估计不久案子就会被送交检方。
薰和间宫商量了一下,在得到上司的应允后,她把事情转告汤川。汤川只是简短地道了声谢,随后就挂断了电话。
在等待汤川的时候,薰心里有些不太平静。那位物理学家到底想来做什么?难道只是向往日的恩师道个别这么简单吗?
为了寻找沉到池塘底的金属片凶器,他们花费了整整三天。最终发现的东西和汤川在实验中制造出来的金属片极为相似。在对金属片进行过分析后,他们发现上边附着有与邦宏的dna完全一致的软组织。
当他们把金属片拿到友永面前后,友永立刻承认了罪行。与汤川劝说他自首时相比,他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转变,而且没有任何反驳。间宫说,这是因为友永看到有人去池塘里打捞金属片,才下定了伏法认罪的决心。
而友永对自己行凶动机的供述,则是“无法眼睁睁地看着那家伙把自己吃穷”。
“请你们设想一下。虽说他是我儿子,但从他还是个婴儿时起,这么多年我们就一直没有见过面,我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样一个人把我的财富挥霍一空?我还想再活几年,能依靠的只有钱。我已经几次三番地请他离开,但既然他不肯听,我也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友永对负责审讯的草薙冷静地说道。
友永说当天之所以把自己的学生叫到家里去,就是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
“如果当时只有我和奈美惠在家,警方一定会怀疑我们两人中的一个,因此我就把那些学生叫来了。我原本认为计划进展得很顺利,但最大的败笔是我把汤川那家伙也叫来了。我还以为他早就把我当年的那些研究成果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呢。”
薰问友永被汤川劝说自首时的想法,友永的脸上忽然露出了笑容,说道:“当时我觉得自己还有诡辩的余地,但没料到他竟然连内线电话和手杖上的机关都看穿了,真是个不好对付的家伙。”
正午过后没多久,友永说的这个“不好对付的家伙”便现身了。与上次不同,汤川这次穿了一身西装。
“老师的情况如何了?”汤川看到薰后马上问道。
“他的身体状况看起来还不错,因为现在他不需要接受长时间的审问了。”
薰和汤川在审讯室等了一会儿,一位女警员陪着友永出现在他们眼前。友永拄着一支松叶拐杖,估计他是坐着轮椅到了走廊上才拄着拐杖进来的。
友永微笑着坐到了椅子上,一直站着的汤川看到他坐下后也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怎么了?一脸晦气。”友永说道,“你不是应该暗自得意吗?做出了精彩的推理,又完美地验证了它。作为一个科学家应该觉得心满意足吧?高兴些嘛!还是说你心里现在窝着一团火,觉得你早就劝过我自首,可我却偏偏不听?”
汤川深呼吸了一下,之后开口说道:“老师,您为什么不愿相信我们呢?”
友永略显惊讶地沉下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内海,虽然我不清楚他招供了些什么,但他说的绝不是真相,至少杀人动机绝对不是他说的那样。”
“你在说些什么?”
“老师,您其实早就料到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地步……不,您是盼着事情变成这样才作案的吧?”
友永的表情显得有些僵硬。“别胡说八道了,这世上哪有人会为了让自己被捕而去杀人。”
“但我眼前就有一位。”
“怎么可能,净瞎扯。”
“汤川老师,究竟是怎么回事?”薰问道。
“薰小姐,您不必问汤川,他这人的话完全不用去理会。”
“请您别说了。”薰说道,“如果您再说下去,就别怪我请您出去了——汤川老师,请说。”
汤川咽了口唾沫。
“老师特意给我看他的手杖,这件事一直令我极为不解,因为只要我不知道手杖的秘密,就无法解开计算和定位装置位置之谜。正是因为我仔细看过那手杖,推理才得以进展顺利。所以我当时才认为,老师有自首的想法,但因为难以下定决心,就让我从背后推他一把。”
薰终于明白了事情的经过。正因如此,当时汤川才会问友永是不是想要自首。
“老师被捕后我也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后来我忽然想到,或许自己的想法彻底错了,其实一切尽在老师的掌握之中,而眼下这个结果也是他最终想要达到的目的。这样一想,一切就都能说通了。”
“具体怎么讲?”薰问道。
“我试着设想了一下如果他被捕将会出现怎样的情况。”汤川对薰说完后又转向恩师,“因为抚养自己长大的父亲被逮捕了,奈美惠小姐内心必定极为悲伤,但同时她也从整日照料老人的生活中解脱了,能够与同样有老人要照顾的绀野先生结婚了。此外,邦宏先生既然已经不在人世,那么也就再没有任何人能够阻碍奈美惠继承全部遗产了。您犯下此案并非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奈美惠小姐能够得到幸福。”
汤川这番话令薰震撼不已,一时间无言以对。她稍稍调整了一下呼吸,向友永问道:“是这样吗?”
友永铁青着脸,瞪大了眼睛,身体不住地颤抖着。“胡说八道……这根本不可能。我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
薰若有所悟地望向汤川。“是啊。如果他的目的在于杀掉儿子、让自己锒铛入狱,根本就用不着费这么大劲啊……”
汤川听后微微一笑。“如果换了是普通人,确实不必如此,找把刀来把人捅死也行,再不然拿绳子把对方勒死亦可,但他不能这么做。如果想把一个年轻男子杀掉,他必然只会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让金属魔术师出场。但这种方法存在一个很大的问题:警方有可能会因此无法查明作案手法。”
“啊。”薰不禁叫道。
“因为炸药的影响,现场一定会发生火灾。既然要让被害人站到窗户旁,那么至关重要的凶器必然会飞到池塘里去。警方并不知道金属魔术师的存在,自然而然会怀疑被害人是被人用刀捅死的。如此一来他的行凶计划也就完美了,但无法达到预期目的,于是他把一个既能看穿他的魔术又和警方有些联系的人叫了过去。”
“而这个人就是汤川老师您……”
汤川缓缓点了点头。“友永老师之所以给我看手杖,为的就是要让我来解开这个谜团。老师您不但是位操纵金属的专家,在操纵他人方面也堪称魔术师。我完全被您操纵了。”汤川重重地叹了口气,看了看薰,“我的话说完了。”
“可既然如此,他当时自首不就可以了吗?自首也会被逮捕的。”
“的确如此,但如果自首,法院便会酌情减刑。”
薰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已经明白了汤川想要说什么了。
“一般而言,犯罪嫌疑人都希望得到从轻判处,但这一次的情况却有所不同。本案中的犯罪嫌疑人希望法院能够延长刑期,如果可能甚至希望自己能够死在牢里,所以他绝对不会自首。有计划地杀人,等其他人在他面前出示了无法推翻的证据后再无奈招供——他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
友永耷拉着头,懊悔中隐隐透着踏实和放心。
“你知道老师为何一直不肯把奈美惠小姐收为养女吗?”汤川问薰。
薰不解地摇了摇头。
“因为那样一来,照料老师就会成为奈美惠小姐的义务。老师平日被她照料,心里却一直希望能做点什么好让她得到解脱。但是啊老师,我从未感觉到照料您这件事让她痛苦。”说完,汤川低下了头,之后又如同下定了决心一般抬起头来。“我已经和奈美惠小姐谈过了。她也和我说出了她与被害人之间的关系。”
友永睁大眼睛,脸上露出紧张的神色。“莫非……”
“她当时说,‘或许父亲已经知道这事了。如果你们能够体会到是什么事就再好不过了,我说不出口。”
听到这里,薰突然有种直觉,于是不假思索地开口说道:“不会是奈美惠小姐和被害人发生了肉体关系吧……”
“这事并非是在双方自愿的基础上发生的。”汤川说道,“但奈美惠小姐什么都没说,因为她不想伤害到老师,同时她也并没有离开家,因为她必须照顾老师。”
友永脸上显露出痛苦的神色,双颊的肌肉也痉挛起来。
“还有一点,老师。”汤川接着说道,“老师您身边不仅仅只有她一个亲人,您不是还有我们吗?我一开始就对您说过。您为什么就不肯信任我们呢?”
友永抬起头来,他的双眼已经因充血而变得通红。
就在这时,草薙推门而入,在汤川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让他们进来吧。”汤川小声答道。
没过多久,三名男子走进了屋里,因为曾经找他们打听过情况,薰还记得他们的名字,安田、井村、冈部——正是那天在友永家聚会的三个学生。
“你们……”友永喃喃道。
“是我把他们叫来的。”汤川说道,“恐怕再过两天我会在法庭上出席作证,到时候我会说出刚才说的那些话,恳请法官酌情减刑。不管老师您心中有何想法,我都会竭尽全力,争取让您尽快出狱。而且我们几人也会为此担负起责任来,等刑期一结束,就请您来找我们吧。求您了。”
其他三人也都和汤川一道低下了头。
友永用右手挡住眼睛,身体轻轻地颤抖着,发出了呜咽声。“真受不了你。”他动了动嘴角,“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真是受不了你。”友永放下右手,只见他早已老泪纵横,“你变了。以前的你只对科学感兴趣,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能体谅人心了?”
汤川微微一笑。“人心也是一种科学,而且极为深奥。”
友永望着自己的学生,点了点头。
“说得没错。”他低下了花白的头,“谢谢你们。”
1日本居住在各町的居民建立的地区自治组织。
2日本电报电话公司(nippon telegraph & telephone)的缩写。
3t大学指帝都大学,取“帝都”一词罗马音(teito)的首字母 t;y 指汤川,取其罗马音(yukawa)的首字母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