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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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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就是十一月二日发生的雪月花案的概要。爸爸您曾学习过茶道,我想应该懂这方面的知识。事先下了毒,再让自己想杀的人喝下去是不可能的。可是在金井波香喝过的茶里确实验到了氰化钾。

按照常识来推理,下毒者只有两种可能:金井波香自己,或者是沏茶的相原沙都子。

但我确信,金井波香绝不是那种会轻生的人。就算她自杀,她有必要在那样的场合、用那种方法自杀吗?

此外,我还确信相原沙都子不会杀害自己的好友。况且,使用这种方法杀人,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她自己,这连小孩子都知道。警察应该也彻查过相原沙都子周边,但毫无线索。

那真相究竟是什么?

借用以前说的一句话,凶手一定是用了一种难以想象的手法。这个手法究竟是什么?自从出事以来,我一直都在思考这个问题,但很遗憾至今也没找到一个像样的答案。凶手会不会是一个惯用诡计的人?

于是我想借您的才智帮帮我。

希望您能帮我想想,在雪月花之式上,凶手是如何按预定计划毒杀目标的。当然,以前应该没发生过类似的案子,但我相信您身经百案,一定会从不同于我们的角度来看问题。

我已经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写在这里了,如果推理过程中还需要什么材料,请尽管吩咐。

我知道您现在很忙,但请您一定答应我这个请求。我等着您的答复。

恭一郎

又及:一个从老家回来的朋友给我带了瓶当地的酒,我放在厨房洗碗池下面的柜子里了。他说开瓶之后要尽快喝完,只是希望您不要贪杯。

加贺准备把信放在矮脚桌上时,内心夹杂着后悔和犹豫,但最后还是把信放下了。查清真相,这才是最重要的。

恳求父亲吧……

加贺想着已经很多年没有求父亲做过什么了。上次还是自己考大学的时候吧,他还记得当时曾恳求父亲让自己上大学。

加贺走出家门的时候,在玄关撕下了一页日历。今天是十一月十六日,事情已经过去两个星期了。

到达学校是十点左右,加贺没去上课也没去研究室,直接到了剑道场。他打算练到中午,下午便动身去东京。

剑道部活动室里只有森田一个人,他正看着漫画。看他一身剑道服,加贺猜想他正准备训练,而与他对练的人还没来。森田见了加贺,合上漫画站了起来。

“马上就到明天了。”森田紧张地说,仿佛明天出场比赛的是自己。

“能陪我练练吗?”

“乐意效劳。”森田把漫画放进自己的衣柜,拿起了竹剑。

“后来警察又来问什么了吗?”

加贺一边换剑道服,一边聊天似的问。森田告诉过他,自从波香死后,警察已经多次来询问近况,但森田他们也没有什么能让警察高兴的线索。

“最近都没来。”森田答道。听他的口气,警察不来让他安心许多。

但加贺总感觉波香的死跟剑道社脱不了干系,依据便是他从两个女队员和一个新队员那儿听到的波香最近的奇怪举动。波香问过女队员:“有没有队员的履历表?”也问过新队员:“九月份全国锦标赛时,你在哪个地方看的?”而当这个新队员回答“在助威席上”时,她竟找其他队员去验证。她究竟为什么要调查这些?

和森田对练时,加贺发现自己怎么也无法集中注意力,看来现在并不适合练剑。但明天就是全国锦标赛了。

练了约三十分钟,加贺发现沙都子从剑道场门口走了进来。加贺举起戴着护臂的右手向森田示意,喘着气说:“稍微休息一下吧。”森田看见沙都子,大声打了个招呼。

“看你的样子是有事吧?”加贺取下面罩,用毛巾擦着脸。

“我不能去现场,所以今天来给你加油,明天就比赛了。”

“我怎么也进不了状态,唉,这也没办法。对了,你有什么事?”加贺问道。

沙都子伸长脖子看了看加贺身后。加贺回过头,只见森田又回到活动室看起了漫画。

“我昨天去了波香家里。”虽然离活动室足有十多米,但沙都子仍然压低声音,加贺都快听不见了,“上次不是跟你说了吗,我们在波香的房间里发现了一个化妆品瓶子。昨天我听波香哥哥说,已经检测出里面是什么了。”

她说的瓶子,便是那个本该用完、里面却还有东西的乳液瓶子。这个瓶子让沙都子觉得奇怪,加贺最初听她说时,也觉得蹊跷。

“里面装着毒药吗?”

加贺自然是在开玩笑,因为他不相信波香会自己服毒。但沙都子的回答却让他猝不及防。

“对,里面是毒药。”

加贺感到脸上一阵发麻。“骗人的吧?”他连声音都沙哑了。

“千真万确!”

沙都子最初也十分震惊,但现在已恢复了平时的冷静。“里面的确是毒药,但跟我们想象的有出入——不是氰化钾。”

“你说什么?”加贺的声音在剑道场上回响,他匆匆回过头去。森田还是老样子,正看着漫画眯眼笑着。

“那里面是什么?”

“砷。”

“砷?砒霜吗?”

加贺脱口而出,他曾在哪本书上看到过,用砷杀人多半都使用一种叫“砒霜”的白色粉末。说不定是他父亲的书。

沙都子却轻轻摇摇头。“详细情况我还不知道,据说那东西以前常被作为农药使用,因为残留性很强,现在已经禁用了……”

“农药……原来如此。”

会不会是砷酸铅?加贺又开始在记忆中搜索起来,这也算是受父亲的耳濡目染。

“为什么波香会有这种毒药?”

加贺试探着问了一句。果不出所料,沙都子忧郁地皱起了眉头。

“警察也觉得不可思议,有的推测说那是为自杀而准备的。可如果她已经有了氰化钾,应该已经够了呀。”

“按常理是这样。”

如果波香真的是同时拥有氰化钾和砷化物这两种毒药,那跟找到砷一样,找到氰化钾也不足为奇了,但是到目前为止,根本没有这样的消息。

“这或许就是整件事的关键所在了。”加贺舔了舔嘴唇。

“对了,”沙都子说,眼神有些犹豫,她平时很少会这样,“最近你跟谁说过这个吗?”

这个“谁”似乎是指在雪月花之式现场的人。

加贺轻咳了几声,回答:“没有。”

“嗯,我也没有。”

沙都子一脸忧郁,仿佛把事情瞒着大家已然是一种罪恶。

“这是没办法的事。虽然你努力破案,但说不定别人也正怀疑你呢。”

“真让人伤心。”

“这是一种考验。”

不知是否因为加贺说的这个词有些过时,沙都子惊讶地苦笑了起来。为了一扫阴霾,她往上捋了捋头发,语气坚定地说:“明天一定要加油哦!”说完便快步沿着走廊出去了,黑色的裙摆被风吹动,轻飘飘地晃着。

加贺回到原处,慢慢捡起了竹剑,“考验”这个词不经意间又在耳畔响起。

怎么就随口说了句这么无聊的话!

仿佛为了忘记这个,他胡乱挥舞着竹剑。

在食堂吃过午饭,加贺拿着竹剑和护具走向校门。可刚出校门,他便停住了脚步。那辆熟悉的红色雪铁龙映入眼帘。

对了,她说过要把我送到市区。

今天是星期六,直到上周,每到此时他还要去警局剑道场练剑。如今比赛终于临近,本不再需要这辆车,但之前在训练时,三岛亮子说了要送他。

加贺朝车里看了看,却没有她的身影,只有那副还算眼熟的墨镜被随意地扔在驾驶座前方。

他站在那儿等了差不多十分钟,亮子还是没有出现。

真拿她没办法,这个大小姐!

加贺把竹剑和护具放在车旁,又走进校门。

加贺估计亮子多半去了剑道场,没走两步,却意外地在网球场前面看到了她。加贺走过去的时候,她也正好从铁丝网边走开,朝校门走来。网球场里有好几对网球社队员在训练,若生和华江也在。两人在上次的大赛上得了亚军。

三岛亮子脸上一副少见的沉思模样,但她一见加贺走过来,便立刻露出平时那种好胜的目光。

“这还是你头一回来找我哦!”

“你在这儿干吗?”加贺说着朝她身后的网球场看去。

“没什么,看看罢了。我也会打网球啊。”

“你真行。”

加贺又朝校门原路返回,视线再次转向网球场。不知是偶然还是有意,若生也向他这边看,两个人眼神交会在一起。可距离太远了,加贺看不清若生的表情。

“秋川说我要是能果断一些就能胜出。”三岛亮子坐到驾驶座上,一边发动引擎一边说道,“只是我的力量不够。”

“秋川预计你会拿到什么名次?我听说你进了前四。”加贺问道。

上周日,全国剑道锦标赛学生组女子比赛先于男子比赛举行,三岛亮子取得的成绩如加贺刚才所说。

“我没直接去问,但事实上我取得的成绩可远远超出他的预想。”三岛亮子得意地把墨镜往上推了推。

“原来如此,又令他出乎意料了啊。”加贺本想借此挖苦她,但她却没有理会。

过了一会儿,亮子问道:“对了,那件事有结果了吗?”她明明对此颇有兴趣,却故意一副无所谓的口气。

加贺想引她着急,便说:“什么事?”

“就是那个呀,”亮子打开雨刷扫掉挡风玻璃上的灰尘,“金井死亡的案子,莫非,她真是自杀的?”

“若是自杀,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这跟我又没关系,只是问问而已。”

“她在地区预选赛中输给了你,若是她太在意这个而自杀了呢?”加贺猜想亮子的眼神会立刻不安起来。

“胜败乃兵家常事啊,再说金井真有这么神经质?”

“当然不是。”加贺对着正前方说道。

亮子倏地看向加贺,嘴角的动作进入了加贺的视野。

“好像一度有人说她是被谋杀的,后来呢?”

“唉,谁知道呢。”

加贺这句话一半是在佯装,一半也是发自内心。事实上他根本不知道警方的动向,最近连警察的影子都没见到。除了波香的案子外还有许多案子,说不定他们去查别的了。

“有的报纸大肆渲染什么‘茶道室杀人事件’。不过说起来,你还得好好谢我呢。”

“我要谢你?”加贺正在模糊不清的车窗玻璃上乱写,闻言便停手道,“为什么?”

“那天正好是去警局练剑的日子吧,所以你没赶上那个什么茶会。如果你没有迟到而是一开始就在那儿,你也会被当成嫌疑人的。”

“所以我就要谢你?”

“是啊。”

“哼,那我也可以说,我没能赶上茶会,所以没能亲眼看到波香死亡。因此我才不得不问别人究竟是怎么回事。要是我当时参加了,就能亲身经历那……”

说到这里,加贺忽然感到脑中有一股电流划过。他立刻陷入沉思,任凭亮子咒骂什么他都听不到了。

太粗心了……

加贺暗骂自己糊涂:真是个笨蛋!

如果那天自己赶上了茶会,雪月花之式就会有七个人参加了,而事实上以前每年都是七个人参加。六人参加是个特例。问题就出在这里。七个人变成了六个,难道凶手的计划就没变吗?

有两种可能。

第一,凶手的计划不管是七人还是六人都能实行。就算情况有变,凶手也马上就能调整。

第二,凶手的计划若不是六人就无法实施,而凶手事先就知道参加雪月花之式的只有六人。

加贺睁开眼。他刚才不知何时进入了闭目思考的状态。

“喂,停车!”

三岛亮子惊奇地抬起眼说:“忽然说什么呀?我还以为你睡着了。”

“我要下车,快停下来!”

加贺想尽快继续推理,他需要纸、铅笔和安静的空间。

“不行,马上就到了。”

“那我跳车了!”

“现在时速八十公里,你有把握不死就跳。”

“浑蛋!”

去你的飙车!加贺心里咒骂着,朝着挡风玻璃就是一拳。

2

比赛当天下起了雨。连日的艳阳让人感觉不到正值十一月,人们对这场绵长的雨期盼已久。

加贺拿着竹剑和护具,一个人独自走进日本武道馆的入口。森田等人组成的学校拉拉队今天上午才会到东京。

“我是t大学的加贺恭一郎。”

他在接待处自报姓名。负责接待的学生有些吃惊,抬头看着声音的主人。加贺在学生剑道界可是小有名气。

加贺换衣服之前看了看赛程表,出场选手一共四十九个,已经有十五人因首轮对手弃权而直接晋级,但加贺并不在这些幸运者之列。

在更衣室换衣服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要是森田,那未免也太早了,加贺这么想着回过头去。是个熟人,一张娃娃脸上笑容满面。

“矢口,好久不见。”

那人是大学前主将,光看他那张脸根本看不出他练就了一身上段攻击的好本事。

“怎么愁眉苦脸的?你可是夺冠热门啊。”

“练习得不够啊。”

“你吗?你都这么说,难怪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会下雨了。今年要是不夺冠可就暂且得跟‘全国’二字无缘了。”

参加全国剑道锦标赛的选手出场资格定在六段以上。

“来日方长,我还是好好充充电吧。”

“你这么说,莫非真是因为那个?金井的自杀让你分心了吧?”

矢口人是不错,但就是说话口无遮拦。

“连大阪都知道了?”

“是啊,我都吃了一惊。那么好强的一个女生……看来没能晋级全国大赛对她打击太大了。”

在东京一带,几乎没人知道波香,但剑道界跟加贺有来往的人都熟知她。用他们的话来说,剑道社里美女太少了。

“唉,不过我也不是理解不了她受打击的心情,毕竟她有那么强的实力。我们队里的清水半决赛的对手是三岛亮子,她事后说,若对手是金井波香,可绝对没那么容易就能赢。”

清水和矢口同在大学,她是剑道社的女子主将,在这次的全国大赛上稳稳地摘得了银牌。加贺说了些祝贺的话,矢口却皱着眉摇摇头说:“撇开比赛的质量,这个结果确实是不错。但我们本来期待的是一场激烈的决赛,清水却在眨眼间就输掉两分,彻底败下阵来。若对手实力超群,倒也无话可说,可事实并非如此。”

“这是常有的事。”

特别是剑道,通常就是以一瞬间的气势来决定胜负。

“这确实是常事,输了再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了。问题是在这之后,清水那家伙发了一大通牢骚为自己辩解。”

“哦?她说了些什么?”

输家为自己的失败辩解也是常有的事。

“还不是那几句老话,说什么比赛快开始时忽然不舒服,气势和力量都不在状态。我就呵斥她要她爽快点认输,女生可真是,这点事都想不开。”

矢口说着说着,似乎又怒火中烧起来,声音越来越大。加贺趁他尚未进一步发作,匆匆换好衣服离开了更衣室。

开幕式结束,选手回到各自坐席上的时候,森田和另外五个队员已经到场了。

“昨晚没睡好吧,眼睛都红了。”

“没事,或许我昨天睡得比你们还好。”

加贺虽这么说,可事实上他昨天整晚都沿着在三岛车上悟出的一丝灵感思考雪月花之谜。到现在为止,推理虽然毫无进展,但他已然坚信,朝着这个方向思考一定会找到答案。

“第一场的对手是a大学的山内。”森田跟昨天一样,还是一副紧张的表情。

“你认识吗?我没见过他。”

“他是大三的,特点是从不跟对手节奏一致。正因如此,他能在对手缓慢出手前进攻。”

“你还挺了解的。”

“我中过他的招。”

a大学的山内确实用了这套打法,整场比赛都充满着绝不让出主导权的气势。加贺决定忍耐住,在这种情况下,利用对手不可一世的心理是最有效的战术。第一回合接近尾声的时候,加贺抓住对方胡乱击打自己头部的时机,使出一记触手击得分。山内由此更加急躁。在第二回合一开始,加贺便躲开了山内针对自己手臂的贸然攻击,漂亮地击中了他的脸部。

“原来要这样。”加贺回到座位上时,森田摇着头佩服地说道。

第一场比赛稳扎稳打地取胜,加贺也好像变得更加灵活起来。第二场比赛,他借着对手的破绽,轻松地得到两分获胜。这时已到了午饭时间。

加贺吃着旅馆的饭菜,一边听旁边几个女队员闲聊。刚才第二场比赛中加贺的对手是其中一个女生高中时的学长,这成了她们聊天的话题。

“说老实话,你到底为哪边加油?”

女队主将丝毫不在意加贺会不会听到,这样问道。

“嗯……这个嘛,”那个队员顿了顿,接着坦承道,“我当然认为我的学长是赢不了加贺的,但他如果能赢,我就能很神气地说:‘这可是我的学长!’”

的确是如此啊。

加贺表面上装作没在听,心里却暗自赞同这番话。学校剑道社的队员多半都是从高中起练剑的,所以日后在赛场上常能见到同学或学长。这种时候,在怀念往昔的感情下,自然可能会想给故人加油。

“你是哪所高中的?”

女队主将穷追不舍。那名队员迟疑了一下,说出了母校的名字。这所学校加贺曾有耳闻,但女队主将似乎没听说过,只是“哦”了一声,应道:“哎,既然进了同一所大学,就不能再眷顾高中时的关系了,这才是正经。”说着她摆出一副“正经”的样子。

这句话似乎并未引起大家注意,但加贺却忽觉脑中有了一些线索。线索在脑中渐渐成形,终于浮出了他意识的表层。

“嗯?不会吧……”加贺喃喃道。几个女生正聊得起劲,根本没注意到他说了什么。

第三场比赛,加贺一分压胜。第四场苦战到了加时赛,最终还是赢了,总算晋级了四强。去年他也打到了这一步。

“你怎么了?刚才的比赛打得很艰辛啊。”加贺在休息室擦汗时,矢口走过来耍笑道,他也进了半决赛。“不会受到金井诅咒了吧。”

“说不好啊。”

我可不是说笑!加贺心中暗自说道。

加贺半决赛的对手是个姓杉野的高个选手,进攻时总是将剑高举后下压。加贺也不矮,但因为对方从上方攻击,他不经意间就把手抬高了,手臂被对方精准地击中。一位裁判立刻举旗,但幸好未被判为有效进攻,真危险。

双方继续激战,陷入相持状态。加贺想抓住空隙跳起进攻,但很难出手。若贸然后退,就可能被杉野跳起来击中头部。

比赛进入加时,双方仍几度僵持。加贺看着杉野的眼睛。可以看出,杉野正在思考制胜的计策。

他要挑开我的剑。

加贺坚信,对手的想法往往跟自己一样。

两人拉开距离时,加贺果断出击,挑开了杉野的剑。杉野显得有些慌乱,从手上动作就能看出,他平衡渐失,这是这场比赛中他第一次露出破绽。

加贺只感觉自己击中了杉野的头部,三位裁判立刻全都举起了旗。

“刚才真是好险啊。”森田早已在选手席上等候,脸都紧张得有些发青了,“不愧是杉野,上次还得了亚军。”

“他不可能让我轻易取胜。”加贺的汗已经滑进了眼睛里。

“要喝点运动饮料吗?”

“给我倒点吧。”

森田拿起一个不锈钢水壶,把盖子取下,往里倒进一种半透明的液体,递给加贺。加贺一口就喝掉了一大半。这是近年流行的一种运动饮料,因为能很快吸收而备受青睐。

“决赛的对手是矢口吧?”森田拿过盖子,边盖边问。

“那家伙很有气势,不出意外应该就是他了。”

在加贺的眼前,另一场半决赛开始了。矢口正施展着他擅长的上段攻击。他的对手是个九州的学生,和加贺也交过手,攻击手臂和头部时速度很快。

与对手的快速攻击不同,矢口的战术显得比较冷静,主要以攻击头部来压制对方。在相互牵制中,比赛的紧张感越来越强。面对数度参加全国大赛的矢口,九州的选手显得有些急躁,动作渐渐失去章法。在不经意间向前移动时,他被矢口击中了手臂。

于是决赛成了加贺和矢口之间的对战。

赛场鸦雀无声,两人蹲下行礼后起身。矢口嗖的一声,将竹剑由中段位置举到上段。这个瞬间通常是对手进攻的好时机,但只要稍一疏忽就会自讨苦吃。矢口正是用这个动作当诱饵让不少人吃了苦头,他们都想趁隙进攻,结果却是自掘坟墓。

加贺平举竹剑,剑尖对准矢口左拳,用“平晴眼”的姿势来应对。加贺深知矢口不是用小花招就能对付的对手。

矢口忽然单手持剑击向加贺面部。加贺躲闪后就近发起进攻。矢口胸口被击中,加贺手臂被击中,双方都未得分。

两人稍一分开,矢口又单手持剑攻向加贺的手臂,攻击力有些不足,但仍十分犀利。加贺果敢地向前一跳,施展突刺剑法。但两个人都差了一步未能击中对方。随后,矢口见缝插针,双手握剑向下砍来,动作迅捷,仿佛能听见剑刃破空之声。

加贺的额头渗出汗水,流过鼻子,滑向下巴。

面对咄咄逼人的矢口,加贺左右手交互握剑,巧妙地化解他的攻势,同时一边窥伺进攻的时机,一边缩短了两人的距离。

这时,加贺找到了进攻的机会,他立即提剑直刺矢口喉部。矢口则攻向加贺小臂。加贺转而攻击矢口的胸部,继而再次刺喉。矢口晃动起来。

就趁现在!

加贺接连攻击矢口的手臂和面部,却离形成有效攻击还差一点。他再度出击……

就在这一瞬间,加贺感到头盖骨上轻微地一震。但真正的巨大打击是在之后。

三名裁判都举起了旗。日本武道馆内欢呼声和叹息声交错,震撼全场。只见矢口微微扬起右手示意。

不好,中计了!

加贺一直告诫自己,一味进攻是比赛的大忌,但他确实是“心甘情愿”地被矢口的诱饵骗了。更确切地说,他一开始就明白那是个陷阱,却还是结结实实地上了钩。他本有对付诱饵的自信,可现在已经落后一分了。

为什么进攻没能奏效?

为什么?为什么?加贺重复着毫无意义的自问自答,似乎所有运动员都会这样。谁也不能怪,这就是实力,加贺告诉自己。自己的身体状态良好,刚才矢口说的那种忽然身体不舒服的状况也没在自己身上发生。

就在这时,加贺忽然又感到一股电流从头盖骨划过,但这次的冲击是在大脑内部发生的。

莫非波香是……

“开始!”

第二分的争夺开始了,裁判的声音把加贺拉回现实中。与此同时,矢口双手握剑击向加贺面部,像闪光一样迅速。加贺刚才吃的就是这样一击。

“对呀……”

加贺在面罩后面自言自语。他感觉谜团的一角现在好像被解开了。竟然是在这个时候!加贺相信,一定是波香的抱憾之情传到了自己身上。

如果我的推理正确,那波香在九泉之下一定还未瞑目。

加贺迅速后退,拉开距离,矢口似乎稍感意外,没有继续紧逼。双方相互观察着,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

加贺缓慢而慎重地扬起手腕。这是危险的一搏,但除此之外别无办法,时间应该快没有了。

波香,我一定要为你报仇!

两人都将剑举过头顶,形成了所谓相上段的局面,场内顷刻沸腾了。

在相上段的情况下,竹剑之间互不触碰,所以很难抓住进攻时机,向前移动时必须稳重而谨慎。一旦机会出现,就必须拿出比对手更猛的气势积极进攻。

加贺发动进攻了。他单手连续攻击矢口的头部和手臂。矢口也毫无拖延时间之意,主动应战。他攻向加贺的左腹,但错过了时机,于是又将剑尖下转,攻向加贺的手臂。加贺果断后退。矢口紧随而上,又是一记头部攻击。

加贺决定孤注一掷,边后退边向矢口小臂击去。他感觉击中了对方,可会不会是相互同时击中?

两名裁判举起了旗。几乎同时,比赛结束了。

比赛延时三分钟。

加贺定好了作战计划。要是以相上段相持,对矢口是有利的。刚才舍身一击,只不过是奇袭成功,这次应该行不通了。

办法只有一个。

两人再度蹲下行礼。直到起身,两人始终看着对方的动作。随后,两人持剑平举。

加贺盯着矢口的眼睛。刚才出乎意料的上段攻击似乎让矢口颇为困惑,但现在他已恢复了冷静。比起一个血气方刚的对手,一个冷静的对手更可怕。

不能犹豫,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

竹剑相交,裁判就要喊出口令。

胜负在此一举。

“开始!”

加贺一口气跳了起来,脚踏地板的声音在场内回荡。矢口还没摆出上段攻击的姿势,加贺能够落剑的时机只有这一瞬间。

“击中手臂!”

在这一瞬,加贺什么也没听到。他本想着矢口还会反击,但矢口并没有打过来。直到看到对方面罩后沉稳的笑容时,他才明白自己赢了。声音从耳底苏醒过来,逐渐变大,包围了他的全身。他感到好像过了很久,主裁高举旗子的画面才映入眼帘。

颁奖仪式在肃穆的气氛中进行。当场上响起“冠军,加贺恭一郎,t大学”时,加贺完全没有什么真实感。直到把奖状拿在手中,听到宣布矢口为亚军时,他才感到心底有什么东西不住地涌动,就像潮水一般。

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加贺把奖状奖杯高举过头顶,身体如同在燃烧一般。一片火热之中,加贺在心中默念道:沙都子,这次是波香让我赢了!

3

星期一,加贺钻进摇头小丑那个狭小的入口时,刚过下午两点。弯腰走进时,他感到颈背处阵阵疼痛:昨天确实喝过头了,到现在酒精的作用还没消失殆尽。

老板一见加贺立刻说道:“恭喜你了!”接着努了努下巴指向里面一张桌子,“从早上就在那儿等着了。”那是加贺他们几个伙伴常用的桌子,沙都子正一个人坐在那儿。

“恭喜你!干得漂亮!”

“都是托波香的福。”

“波香?”

沙都子收起笑容。加贺从沙都子身上移开目光,看着吧台说:“老板,麻烦来杯咖啡。”

“可是,你居然能在矢口面前用上段攻击,这个战术很厉害,不是吗?”

加贺把右手摊在沙都子面前,直言道:“今天我不想谈剑道。”

“为什么?我就是为了听才来的。”

“说这些简直是自夸。”

“这有什么?自夸又何妨?”

“不,我现在要说的事比那个更重要。”加贺说完,四下看了看。刚过正午,正是顾客渐多的时候,但他们附近的座位都还空着。“你说跟波香的哥哥碰过面,对吧?”

“对啊。”

沙都子告诉过加贺,她跟警察碰面,继而进了波香房间。

“那时他哥哥说过‘自从全国锦标赛预赛之后,波香的举动就有些奇怪了’?”

“是啊。”沙都子疑惑地点点头,思忖着加贺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个。

“那之后,我想了很久。那次比赛后,波香不知什么原因,确实像是失去了对剑道的热情。她有时也会忽然对某件事莫名其妙地冷淡下来,但在比赛这件事上,她应该比任何人都更有干劲,夺冠的愿望可能比我还要强烈。那么,那次比赛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惜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如果是不甘心输给三岛亮子,她就应该比过去更加用功练剑。我想波香一定会这么做的,对吧?”

“我也这么觉得。”

“那次比赛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直到自己出场前,我一直在思考这件事。终于,就在昨天,我忽然觉得我知道了。”

“怎么回事?”沙都子问道。

加贺舔了舔嘴唇。“波香一直对自己输掉比赛抱有疑问吧?”

“你是说她一直都觉得自己不可能输?”

“不,是更具体的疑问。”

加贺稍稍歇一口气,这时老板也将咖啡端了过来。浓香的蒸汽从杯中腾起,加贺凑近闻了闻,什么也没加,喝了一大口。

“波香可能认为,整场比赛从头到尾都有人在幕后操纵。”

“操纵?”沙都子皱起眉头,“怎么操纵?”

“用药。”

“药?”

“她应该是在比赛前喝下了什么药,那药可能会让身体乏力。”

“怎么会……”

“那场比赛引起了很多人议论,多数人都觉得很出乎意料。特别是波香到后半场忽然发挥失常,更是引人注目。”

“你仅此就推断她是喝了什么药,这不是乱来嘛!又没有证据!”

“有过类似的事情。”

加贺把从矢口那儿听来的事告诉了沙都子:大学的清水在比赛前身体忽然不适,她以此为自己辩解过,说实力因此没有发挥出来。

“清水在决赛中意外地被轻易击败,这事我也听说了,可是她跟波香也没什么关系啊。”

“你知道清水在半决赛时的对手是谁吗?就是那个三岛亮子。波香跟三岛亮子对战时没有发挥出实力,而大学的清水在跟三岛对战后,发觉自己身体不适。你能简单地说这只是偶然吗?”

沙都子双臂抱在胸前,像传统的名侦探一样,用食指和大拇指托着下巴。

“你是说在那两场比赛前,三岛亮子都给对手下了药?”

沙都子不经意间用了“下药”这个旧说法。

“她给波香下药那次,药效很及时。而对清水下药,效果恐怕有些延迟。”

“可她是怎么让她们喝下药的?”

“问题就在这里,”加贺停顿了一下,喝水润了下嘴唇,“那次比赛后,我听说波香每次去剑道社,都会调查一些奇怪的东西。”

“我听你说过。”

“她问有没有队员的履历表,又抓着一个大一队员问了许多奇怪的问题,总之一切都很莫名其妙。但是如果考虑到这个假设,一切就都可以说通了。”

“怎么说?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加贺没想卖关子,只是嗓子已经干了,需要咖啡润润喉咙。嗓子之所以干,一半是说话说得比较兴奋,一半是昨晚的酒还残留着些许酒力。

“那个大一队员毕业于s高中,而三岛亮子也是s高中毕业的。若考虑这一点,你应该能猜到我想说什么。”

沙都子一脸愕然地望着加贺。

“你是说,三岛亮子让以前的学弟帮她搞鬼?波香是为了找到那个下药的人,才想从履历表中调查从s高中毕业的人?”

沙都子说完,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咽了口唾沫。

“想到什么了吧?”看到沙都子这个反应,加贺满意地抬眼看着她。

“我应该跟你说过波香哥哥说的事吧。就是波香的爸爸看了比赛以后说‘比赛有假’。”

加贺打了个响指。“就是这个,事实上我也想到了那件事,所以今天来这儿之前先去了趟波香家,问过了她爸爸。”

“你问了她爸爸?”

“是啊,见了他,跟他交流了一下。而我对自己的推理也更有自信了。”

加贺又叫了一杯咖啡,然后说起了当时的情形。

上午十一点,加贺到达车站,坐上跟学校方向相反的电车。昨天在从东京回来的列车上,加贺决定今天要去波香家。

从加贺家出发去波香家尚且要一个小时,若从t大前站出发更是要换三趟车,大约需要两个小时。距离这么远,依波香的性格,自然不会住在家里,每天这么往返。

波香父亲经营的建筑事务所是一幢两层建筑,上面挂着“金井工务店”的牌子。后面便是金井家了。加贺到她家时,波香的母亲先是一愣,继而微笑着把他迎了进去。加贺表明想和波香的父亲聊聊,波香的母亲说他应该一会儿就回来吃午饭,并问要不要打个电话叫他现在回来。加贺客气地婉谢了。

两人聊了聊昨天比赛的事,大约过了三十分钟,玄关传来了开门声,波香的父亲金井吉回来了。波香的母亲迎过去告诉他加贺来访,接着便听到金井吉大喜过望的声音响彻整个房子。他大步走进客厅。

“真是打扰你们了。”

“哪里,应该先恭喜你!”

吉穿着事务所的夹克,矮胖浑圆的身体往下一坐,沙发便陷了下去。平头上虽然增加了几根白发,但脸色明显比为波香举行葬礼的时候好了许多。

“干得真不错!下回可就是挑战全日本锦标赛成年组了。”

“嗯,我会努力的。”

加贺高中学剑时曾受过吉的启蒙。或许是看到了加贺的天分,当时吉指导得很是热心。正因如此,这次加贺夺冠对吉而言也是一个好消息。

两人交谈一阵后,加贺巧妙地引开了话题:“多想让波香也看看啊。”

不出加贺所料,吉落寞地说道:“嗯。”脸上的皱纹显得更深了。

“后来警察说过什么吗?”

吉轻轻摇头说:“好像进行了很多调查,但现在一点头绪都没有。说是也有他杀的可能,可这样一来也就怀疑到了相原小姐和藤堂君身上。但怎么可能是他们杀了波香!”

加贺一时语塞,因为照他的推理,背叛朋友的人就在他们几个之间。

“对了,我从相原那儿听到了一件事。”加贺问起吉说过“比赛有假”的事情。吉从夹克口袋里取出香烟,点上一支,脸色有些不悦。

“也不是说比赛有什么假,只是我无法接受那场比赛上看到的一切。”

“您的意思是……”

“我想你也知道,比赛时,三岛已经相当疲惫了,而且她剑法的特点就是靠不断运动来寻找时机。波香只要沉住气,以静制动,趁对方疲惫时乘虚而入,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取胜。但波香没有抓住机会。对方并非没有破绽,可即便是在最佳的时机,波香也没有出手。看到如此丢脸的比赛,我不能不怀疑其中有假。所以我才会那么说。”

说着说着,也许因为心中的遗憾再次被唤起,吉把还剩三分之二的香烟在烟灰缸里摁灭。加贺看着想,这也是波香的习惯性动作。

“不愧是金井六段,观察得这么仔细。”沙都子说。

“更何况场上是自己的女儿。”加贺补充道。

“那这件事就正合你的推理。”沙都子盯着什么也没贴的墙壁,“你觉得谁会是下药的人?还有,这跟祥子和波香被杀有什么关系?”

这句话戳到了加贺的痛处,他撇了撇嘴说:“问题就在这儿。首先得找到下药的人。我一直坚信这一系列事件必然存在某种联系。”

“唉……难题依旧没有解开。”沙都子也垂下了眼睛。

离开摇头小丑,在学校上完第四节课,加贺没有去剑道场,而是径直去了车站,这对他来说可是少有的事。今天他想去一个地方。

要到那儿,必须倒一次电车,然后再倒公交。

加贺在入口处买了一捆线香,在手提桶里注满水,静静地走进墓地。夕阳把西边天空染得通红,大大小小的各种墓碑的影子诡异地摇晃着。或许是星期一的缘故,四周没见一个扫墓的人。

好像就是在这附近了。

这是加贺第二次给波香扫墓,上一次是和沙都子一起来的。

他在墓地中走了几步,发现了一块有印象的墓碑。那是块两米高的气派墓碑,看到它,加贺便记起来了:好像就是从这儿往右拐。他刚要转身便停住了脚步,匆匆藏了起来。波香墓前有两个熟悉的身影,若生和华江。

那边传来啜泣的声音,估计是华江。她好像边哭边说着什么,但加贺听不清楚。

“别太放在心上了。”若生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波香不会是那样的人。”

又是一阵华江的呜咽声,加贺还是听不清楚她说了什么。

“走吧。”若生说道。

加贺感觉到两人脚步渐近,忙把身子弯得更低了。他屏气凝神,只见华江在若生搀扶下从他身边走过,华江急促的呼吸声也传进耳朵。

两人走远后,加贺来到波香墓前。眼前几根线香好像刚点上火,飘着几缕细细的烟。

加贺洒过水,点上香,双手合十。他今天来这里,是要告诉波香自己在全国大赛上夺冠的喜讯。

就算是这样,谜团还是太多了,波香。

加贺合掌,回想着一连串的谜团。

祥子的案子,你知道些什么吗?

凶手、动机、作案的手法,一切都还未解开。特别是弄不清凶手出入白鹭庄的方法,这是延误推理的主要原因。

然后是你的案子……

这个案子的特点也是作案手法不明,因为这点没有解开,现在连你是自杀还是他杀都无法判定,而且还要确认“比赛有假”与你的死有没有关系。

“你倒是说点什么呀……”加贺对着墓碑喃喃地说着。波香一定知道什么,但现在,她显然不会回答加贺任何问题了。

“下次来的时候就是疑团解开的时候,真希望如此。”

加贺把桶里剩余的水一口气全洒了上去。

回到家还不到七点,外面已经很暗了,但玄关的灯依旧没有打开。他和往常一样摸黑进了屋里,打开日光灯。矮脚桌上和以前一样放着一张纸条。跟往常不一样的是,那张纸上的字很多。

局里让我回去一趟,可能在那儿留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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