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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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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呃……还是直接和您夫人谈谈比较好。”

“您也许不了解,我妻子工作的时间很不规律。今晚也不知回不回家。”

“听说是摄影师?”

“对,我也不太清楚她明天的日程。”

哲朗想无论如何也要问清对方的意图。

“哦……”美月的丈夫犹豫不决,“您有没有听夫人谈起我太太呢?”

“您指的是……”

“就是,嗯,最近发生的事。她在哪里、在做什么之类的。”

“我不清楚……”哲朗回头瞥了眼美月。她正抱着胳膊靠在沙发上,似乎正专心聆听。

“我没听妻子说过和她有联系。前些天,球队不是还聚会了吗,她也没来。”

“哦……”对方的声音很沮丧。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其实……也没什么,”他开始结巴,听筒里微微传来呼吸声,“其实,我太太失踪了……”

“日浦?忽然不见了?”

“嗯,忽然,不过好歹留了张纸条,所以,应该是离家出走了。”

“啊?”哲朗佯作吃惊。

“嗯……已经,反正家丑已经外扬,实在是……有点不像话啊。”

“什么时候的事?”

“嗯……大概一个多月了。”对方声音微弱。

这和美月的话不符。当然,无疑是她丈夫在说谎。美月称自己于去年年底离家。为什么此人事发一年后才开始寻找妻子呢?

“向警方提出寻人申请了吗?”

“不,没有。她留了纸条,明显是离家出走,听说这种情况下就算报警,警察也不会积极配合。”

“跟她娘家联系了吧?”

“联系过,但那边也不清楚,岳父也很担心……”

“还打听过别的地方吗?”

“当然,各种有可能的地方都问过,和她有往来的人也都问过。于是,我才想起高仓女士。哦,这么晚了真抱歉。我再问问别人吧。”美月的丈夫说完“告辞”,没有留下任何插话的空隙,便挂断了电话。

哲朗靠在沙发上,考虑该如何开口。“你应该知道是谁打来的吧?”

“嗯,”美月表情呆滞,情绪低落,“都这时候了,他还想怎么样?”

“好像给不少地方打过电话。”

美月抓着头发,忽然发现自己还戴着耳钉,便暴躁地取下。“因为快到新年了。”

“啊?”

“过新年跟他回老家是惯例。妻子失踪了该多丢脸。”

美月丈夫的老家好像在新县的长冈,他哥哥经营着一家小型建筑公司。

“你离家出走的事,他恐怕还没告诉家人吧?”

“他是个死要面子的人。今年年初估计是编了什么理由厚着脸皮回去的。”

“想必明年回避不了了。”

“也许。”

就在这时,理沙子回来了。一听说美月的丈夫来了电话,她仿佛得知世界末日来临一般,呆在门口。“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日浦说是因为要回家过新年。”

“就为这个,事到如今才开始寻找离家出走的太太?”

“那个人很可能会这么做。他以为有房、有妻儿、收入稳定,才称得上是个自立的男人。”

哲朗心想,真是难为美月和这样的男人维持了这么多年的婚姻。

“让人心烦啊,他到底想怎样?”理沙子靠在墙上,仰头望着天花板。

“我去会会他。”

哲朗一说出口,理沙子和美月同时转向他,他望过去。“那是最直接的方法。”

“还是我去吧。美月的丈夫是要找我。”

“可直接向他询问情况的是我。”

“我是美月的好朋友,听说她离家出走,我立刻去她家也不会令人觉得不自然。你特意去一趟反倒可疑。”

“我也是日浦的朋友啊,当年还是统领美式橄榄球队全体成员的领袖呢。”

“那是以前的事了。”

“理沙子,”美月插嘴道,“我觉得让qb去比较妥当。”

理沙子惊讶地望着美月,想询问原因,又仿佛察觉到了什么,闭上了嘴。

哲朗心里说道,这才对嘛,理沙子,日浦可不想让你看到她的丈夫。

“我丈夫对女人很不在行。”美月受不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开玩笑似的说道,“像理沙子这样的美人去找他,他会紧张得逃跑。”她又啪地拍了一下手,“对嘛,所以才娶了我这样的老婆啊。”美月竭力缓和气氛,哲朗却笑不出来,理沙子也面无表情地离开了客厅。

“有一点要明确。”听到哲朗开口,美月抬起头来。哲朗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说:“你丈夫还没有提交离婚申请。”

5

哲朗从西日暮里换乘千代田线,在松户站下车。地铁站前时尚的大厦和公寓林立。周六这样的日子,街上到处都是年轻人和举家出行的人群。百货商店门前摆着装饰华丽的巨大圣诞树。哲朗再次感到年末的气息。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时间感都有些麻痹了。

穿过两条宽阔的马路就到了住宅区。他从外套口袋掏出一张便笺,对照着门牌号边看边走,那是美月给他的。

据说,广川幸夫在当地的信用金库上班,四十三岁,职务是副分店长。

在向美月询问他的情况时,她不假思索地说:“总之,是个认真工作的人,耿直又一板一眼。他应该正是因此才做到副分店长。客户对他的评价似乎都还不错。”接着又补充道:“从家庭方面来看,就不能这么说了。每天他都很晚才回家,家只是个睡觉的地方,一周说不上几句话也是常事。但对我来说倒也挺好。我可受不了一天到晚黏黏糊糊的,幸好他对性也比较冷淡。”

儿子出生以后,他们基本上就没什么性生活了。美月本来就很讨厌做这种事,幸夫似乎也对她失去了兴趣。

“和我这样的人结婚,他真可怜。”美月有些痛心地说。

美月从前过着有名无实的夫妻生活的家是一栋两层西式楼房。庭院被矮树篱包围着,停车处停着一辆本田奥德赛。听美月说,这房子是由大建筑商建造的组合式房屋,占地五十坪。三年前买下的,她丈夫要用三十年还贷。

哲朗按下门铃下的对讲机按钮,等了一会儿却没有应答。他不禁咂了咂嘴。他认为不给对方留考虑余地更好,所以今天的来访就没有提前通知。保险起见,他又按了一次门铃,仍无回应。他站在门前,正想着改天再来,准备离开的时候,眼角余光捕捉到在门内侧有什么动了一下。他从门边探出身子,看到了右侧的庭院。铺植得密密的草坪干枯了,呈现一片浅茶色。

一个男孩站在草坪上,圆脸庞,尖下巴,眉目清秀,眉毛上端是整齐的刘海,一身米色连帽运动衫显得有点宽松。

这就是美月的儿子,哲朗确信。他微微上挑的眼角与美月如出一辙。

“你好。”哲朗试着搭讪。

男孩却像受惊了一样,身体一颤,打开玻璃门,逃进了像是客厅的房间。隐约可以看到他把月牙形扣锁带上了。大概是大人告诉他陌生人搭讪要躲开。总之,还是在这儿等着比较好,哲朗想。把这么小的孩子放在家里,大人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

男孩透过玻璃门一脸疑惑地盯着哲朗。目光与哲朗刚一对上,他就立刻藏到窗帘后面。

哲朗不禁想起美月说过的话。结婚生子对她自身的变化多少还是有影响的。很难想象美月当初怀着怎样的心情扮演母亲的角色,即使那么做了,到头来也失去了意义。问题是该怎么抚养这个孩子呢?

对面走来一个男人,中等身材,穿着米色大衣,右手拿着手机,打着电话走了过来。哲朗稍稍离门远了一些。男子走近了,已能听到声音。

“不,我的意思不是让你都跑一遍。至少去问候一下客户那边怎么样?至于拜访哪些客户就靠你自己判断了。”他大声说着。哲朗确定这就是那天电话里的声音。

和预想的一样,男子在广川家门口停下脚步,边打电话边开门。

“广川先生吗?”哲朗追上去问道。

广川一脸诧异地转过头来。哲朗礼貌地鞠了一躬。“稍等。”广川对着电话说,又转向哲朗:“哪位?”

“昨晚跟您通过电话的人。我姓西胁。”哲朗递上名片。

男子顿时面露狼狈,接过名片,说了声“我一会儿再给你打过去”,便挂断了电话,视线立刻转向哲朗,说道:“您还特意来一趟啊。”

“正好在附近办事,而且有些问题想请教。”

“啊……”广川一脸狐疑,目光在金边眼镜后面游移不定。

“那就请进吧,只是房子有点小。”

“打扰了。”哲朗跟着广川走过玄关,进入一个约十五叠大的客厅。沙发、餐桌椅、碗柜都是全新的。看到粉红色的窗帘,哲朗心下诧异,难道那竟是美月选的?

那个男孩在电视机前摆了一排卡片,上面都是很受儿童欢迎的动漫人物。连哲朗都知道要集齐这些卡片颇费周折。

“昨天真是太唐突了。”广川鞠了一躬,头顶的头发有些稀疏。

“哪里,比起这个,美月离家出走的消息才让人吃惊。”

“真是服了她。”广川搔了搔干巴巴的头发。上班之前大概用摩丝和护发素把头顶涂了个遍吧。

“没有线索吗?”

“呃,还真是……”

“您说她留下了一张纸条?上面说了什么?”

“上面写的东西我还真没看明白。为了要活出自我而离家出走什么的……嗯,就这些。还说长久以来实在对不住。”

“是说对不住您?”

“嗯,就像做了什么很糟糕的事情一样,但到底做了什么,我完全不知道。如果只是因为离家出走而向我道歉,‘长久以来对不住’很奇怪啊。”

“是啊。”

哲朗暗想,原来广川全未发觉妻子在内心是个男人。但没想到也在情理之中。

那男孩仍沉浸在排列卡片的乐趣中,嘴里还念着莫名其妙的词语,大概是动漫人物的名字。

“令郎叫什么?”

“悠里。悠久的悠,里面的里。”

“悠里,真是好名字。”

“美月起的。生他之前就想好了,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用这个名字。”

“哦……”哲朗一时陷入沉思。或许美月是担心自己的遭遇将来也会发生在孩子身上,才选了这个男女通用的名字。

“美月作为妻子来说怎么样,或者说作为母亲?”哲朗问。

“可以说是个模范母亲。”广川毫不犹豫地说,“家务事她全包了,平时尽心尽力,对悠里的事也一样,一直独力照顾他,而我光工作就够忙的了。”

“那现在怎么照顾孩子?”

“我姨妈住在龟有。悠里放学后就先去她家,我下班再去接回来。有时工作实在走不开,就让他在姨妈家过夜。虽然给人家添了不少麻烦,还真是帮了我大忙。”

哲朗心想这样美月也能安心了。

“呃,西胁先生。”广川有些踌躇地开口,“那么,您说想问一些关于美月的事……”

“啊,对了,”哲朗挺直脊背,“我想先向您打听一件事。”

“什么?”

“广川先生,您说谎了吧?”

哲朗来访之前就已决定要单刀直入。

广川像是被哲朗的气势震慑住了,身体不由得向后一缩。

“说谎?什么事啊?”

“日浦离家出走的时间。您说是一个月前,实际上已经很久了吧?”

隐瞒已久的事忽被揭穿,广川的脸马上涨得通红。

“那个,这种事情……”他的眼睛骨碌碌地转着。

“我太太说,每逢新年和中元节日浦都会寄来问候卡,今年却没有收到。还有,她几个月前往府上打了电话,一直没人接,留了言也没有回复。她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还担心得很呢。”哲朗流利地道出准备好的说辞。广川好像有些口干,频繁地舔着嘴唇。哲朗紧紧盯着广川,追问缘由。

广川吁了一口气,搓搓手,露出银行职员试图说服客户时的表情。

“正如您所说,事实上我太太出走已经一年。对外说回娘家养病了。西胁先生,这件事请您务必保密。”

“当然,我也没有和别人说的必要。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我岳父和我父母知道,银行的同事们都不知道,还有,”广川擦了下嘴角,深吸一口气,说道,“我还告诉了警察。”

“警察?您不是没有提出寻人申请吗?”

“不是不是,”广川伸手在面前挥了挥,“是为了别的事情才跟警察说的。就是最近……上上周警察来过我家。”

“啊?哪里的?”这下轮到哲朗慌乱了。

“警视厅的,嗯,叫什么来着……”

“来做什么?”

“这个,事情很蹊跷,他拿来了一份破了的户籍誊本,是我太太的。像正在调查什么。”

“日浦的户籍誊本?”

“啊,严格地说,只是在警察那里看到了复印件。警察问我,认不认识户仓明雄这个人。似乎是那个人拿着户籍誊本。”

哲朗尽量不让广川察觉自己内心的慌张。

“您怎么回答?”

“没怎么回答。我既不知道户仓这个人,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我太太的户籍誊本。”

“警察还问了什么?”

“嗯,问了些关于我太太出走的情况,比如出走的动机,有没有关于去向的线索等。”广川摇着头,“我回答如果知道去向,就不用这么大费周章了。”

“之后警察又来过几次?”

“没有了,就那一次。我也有些在意,但没办法。至少应该让我知道是什么案件,可到现在他们也没说。”

“啊,还真是让人担心。”

“于是我又想再去找找太太的下落。警察似乎也在找,但都没什么收获。”

“所以才给理沙子打了电话?”

“我不太清楚我太太的交友圈。后来翻出过去的贺年卡,想起美月过去常常提起高仓女士。”

哲朗心想,能想到她真是太好了。

“日浦现在还在您户籍下吗?”

“这一年里,离婚一事我也考虑过几回。我太太离家前把纸条和离婚协议书放在一起,而且已经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盖章。”

“那您还……”

“嗯……该怎么说呢……”广川搔搔头,露出自嘲的笑容,“还是想再等等看。再说悠里还在这儿,我还是期待她没准什么时候就会回来。”

“您还爱着日浦?”

广川猛地向后仰身。

“怎么说呢?也许就是这样。以前我要是对她说这种话,她总会表现得很厌烦。”

“怎么?”

“一开始是这样的,从结婚时开始,她就跟我说她不追求什么夫妻恩爱之类。作为交换条件,她会尽到做妻子的义务。我觉得很奇怪,但想到爱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就答应了。我们是相亲结的婚,双方觉得条件合适,就决定在一起了。”

哲朗的心慢慢地纠结起来。美月说这番话时恐怕怀着相当悲凉的心情。她用结婚这种手段将内心封存起来,而这个过于老实的丈夫却一无所知。

“你们婚后生活怎样?”

“这个,”广川边笑边摇头,“美月的态度一直没变,我刚才也说过,不论是妻子还是母亲,她都做得尽职尽责,什么都处理得井井有条、无懈可击。而且她心胸宽广,对我从不抱怨。她平时的严厉也仅是为了让家里有条不紊而已,既不在衣服首饰上浪费钱,也不和朋友煲电话粥。同事都称赞我太太是个理想的妻子。”

这大概是对主妇最高的褒奖了,但美月若听到也不会高兴。

“但是,美月没什么女人味这一点……不能说好也不能说坏,”广川继续说,“她从不对我歇斯底里,但相对来说也表现得很冷漠。比如,一般女人收到丈夫的礼物都会非常高兴。可我太太却不会表现出高兴的样子,只是道声谢,反倒像是给她添了麻烦。大概是不善于表达,只会说声谢谢,除此再没别的。亲戚家的女人们凑在一起讨论免费成为美容院会员的话题时,她也是一头雾水。总之,给人感觉就是她会做好母亲和妻子的本分,除此之外就别再烦她了。”

这种分析再正确不过了,美月正是抱着这种心态过着婚后生活。

“其实,事到如今,您还是需要这样的日浦吧?”

“大概吧……”广川似乎不太确定,歪着脑袋想着,“我这个人吧,对付女人很不在行。学生时期一直读男校,在女人面前脸红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说起来不怕您笑话,到现在我碰到女客户还会紧张。但美月给我的感觉完全不同。第一次见面时就很意外地没脸红。我之前也相过几回亲,但如美月这样能交流自如的还真没碰过。像和公司的同事在一起似的,可以畅所欲言。决定结婚也主要出于这个原因,就是和她在一起感觉轻松。”

哲朗想,这多么讽刺啊!美月这样的女子对于某种类型的男人来说竟如此理想。

悠里不知何时在电视机前睡着了。广川站起来,为他盖上小毛毯。

“您就一个孩子?不想再要一个?”

“没有,我太太好像不太喜欢那事儿。生下这小子后不久,她就很明确地跟我说不想再要第二个了。所以,那个……”

“不想有性生活?”

广川无奈地点头。

“她还说,如果我实在忍不住了,就在外面找人发泄一下,她不介意。”

这话的确像美月的风格。

“不好意思,根据您刚才的话,我觉得那时你们的夫妻关系就开始破裂了。”

“您这么想也理所当然,唉,也许实际上就是那样。但至少我认为和她相处得不错,可以说是朋友一般的夫妻,非常令人放松的关系。”广川想了想,看着哲朗接着说,“简直像是哥们儿。”

果然如此,哲朗点点头。

6

哲朗回到家,房间里没有亮灯,也不见理沙子的靴子和美月的运动鞋,似乎两人一起出门了。

他走进卧室,脱下外衣甩在一边,只穿着t恤和短裤躺在床上,反复回想广川幸夫所言。他似乎并非言不由衷地说了那番话,而是从心底认为美月是个贤妻良母,所以过了一年仍想寻找走失的妻子。

哲朗想起了悠里的脸。母亲离家出走应该令他受到不少打击,却仍被抚养得如此率真,几乎察觉不到母亲离开留下的伤痛。哲朗认为这应该归功于父亲没有在孩子面前说母亲的坏话。

如果把美月还给这样一个男人,这样一个耿直的男人,也未尝不可。

但是,那毫无意义。令广川心满意足的婚姻生活建立在令美月苦恼不堪的角色扮演之上,不能再次勉强她回到其中。

哲朗不知不觉地闭上了眼,这段时间基本与熟睡无缘。他闻到被褥散发出美月的气息,相同的气味充满这个房间。昨天美月也是在这里睡的。

哲朗一翻身,眼前是揉成一团的t恤,正是美月当睡衣穿的那件。哲朗凝视t恤许久,然后一把抓过,用力嗅着。那种气味很独特,既非香皂也非古龙水。

门口有动静,哲朗猛地抬头,美月站在敞开的门边。

“啊,你回来了。”

“出去买了点东西,刚回来。”

“没发觉。”哲朗刚才意识多少有些模糊。发觉自己还握着t恤,他慌忙松开手。“理沙子呢?”

“又被叫出去了,很晚才能回来。”

“哦。”哲朗起身,没有和美月对视。他明白自己闻t恤的样子肯定被美月看到了。

美月似乎是出去买了晚饭的食材。望着美月在厨房忙碌的身影,哲朗有些意外。

“今晚让你尝尝我的手艺。一直受你关照,至少做顿饭回报一下。”

“没关系,你不用在意这些。”

“让我做吧,我对烹调还是有点自信的哟。”

“啊……据说的确如此。”

正在切菜的美月停下了手。“他告诉你的?”

哲朗说“差不多”,美月漠然地点点头。

趁美月做饭的空当,哲朗开始写稿,但总不能集中精神,写得不太顺利。时间过得飞快,美月敲响了门。“久等了。”

主菜是牛肉炖菜。美月说想试着用高压锅做菜。理沙子有一口性能不错的高压锅,但哲朗从没尝过用那口锅做的菜肴。

“味道不错。”哲朗尝了一口,说道,似乎并非恭维。美月满足地竖起了大拇指。

直到喝光第一瓶红酒,他们都在聊着有关大学时代的回忆。美式橄榄球比赛时以为赢定了,大家准备往教练头上浇果汁,结果最后十秒情势逆转,让人脸色铁青之类的往事。

“qb毕业之后没有继续玩橄榄球,让大家都很意外呢。”

“是吗?”

“安西还说你怎么会那样呢,估计是真的生气了。”

“哦。”哲朗对此只是沉默。

“qb,你和理沙子是怎么回事?”美月问道。

“什么怎么回事?”

“我看你们俩的关系不太好啊。”

“是吗?”哲朗佯装平静,目视前方。

“详情我就不多问了。一起生活久了,难免会有矛盾,这是个大麻烦。”

哲朗默不作声,美月说起他和理沙子的事,让他觉得有些奇怪。有些事他并不想提。

“真是造物弄人。得知理沙子和qb开始交往的时候,大家不知有多羡慕,可结了婚还是免不了陷入各种矛盾。”

“大家?真有那么羡慕吗?”

“那当然,理沙子是偶像级人物呢。早田对她有意,你知道吧?”

“可能吧。”哲朗早已察觉早田的心意。早田看理沙子的眼神里闪烁着一种不寻常的光芒。

早田终未向理沙子表白,他还特意来参加了哲朗的婚礼,带了“皇家哥本哈根”的茶具作为贺礼。那套茶具至今还摆在客厅的橱柜上,理沙子曾经开玩笑说要留着给上流社会的客人用。

开了第二瓶红酒,哲朗终于提及那件难以启齿的事,即广川幸夫的情况。他首先通报了刑警去找过广川幸夫的消息。

“就算是巧合,也未免太凑巧了。”

“户仓为什么会有你的户籍誊本?你对此有什么线索?”

“完全没有。可能是因为我经常送香里回家,那人调查她的同时顺便也查了我。”

“但他怎么会揪出你的真身?”

“我也不清楚。”

“据说那誊本被扔在垃圾箱里,如果真打算调查,不是该把资料销毁吗?”

“莫非后来没兴趣查了?”

“也许。”哲朗望着美月。某个跟踪狂调查跟踪对象身边的男人时,发现那人其实是个女的,于是顿时没了兴趣。

美月像是满腹心事,喝着闷酒。

“他是个好人。”哲朗试图调节气氛。

“看上去还精神吧?”

“倒不像个病人,但也不是容光焕发。他夸你了。”

“夸我?不会吧?”

“真的。”哲朗详细叙述了和广川之间的对话,美月渐渐没了食欲,双手托着脸庞。

“和他一起生活的时候,我愧疚得不得了,总觉得毁了他的人生,所以想尽量让他感受美满的婚姻生活。”

“性生活也是?”

“嗯,那方面也想满足他。”美月浅笑,“可有些事还是无法接受。所以我决心即使不能做个女人,也要做个完美的拍档、完美的母亲。”

哲朗摇晃着杯子。“还见到悠里了,看上去很健康。”

美月眨眨眼,有些尴尬,羞涩中带着几分喜悦。“不像我吧?”

“不会,没那回事。”

“有多高了?”

“身高?不记得啊,这么高吧。”哲朗用右手随意比画一下。

“大概是长大了。”美月似乎在望着远方,那眼神哲朗从未见过,充满了母性。

她拿起酒杯起身走向阳台,拉开窗帘,眺望夜景。

“圣诞节快到了,街道看上去都美了许多。”她抿了一口酒,接着说,“去年圣诞我也没为那孩子做点什么。”

“匿名送份礼物怎么样?”

“不好吧?”美月苦笑,随即又严肃起来,“我是不是在为一些无聊的事而烦恼啊?”

“嗯?”

“对性别想得太多了,还有人超越性别生活着呢。”

哲朗想她应该是指末永睦美,可那并非能随便敷衍着附和的话题,于是他保持沉默。

“今晚有点酒兴,能陪我吗?”

“ok。”哲朗举杯。

储存的红酒还有两瓶,另有半打罐装啤酒和一瓶野火鸡威士忌,两人几乎把这些都喝完了。中途美月还做了腌泡汁色拉,切了乳酪,哲朗去了三趟厕所。

“很久没喝这么多了。”哲朗像木偶般呆坐在沙发上,呼出的气息带着酒臭。

“嗯,我也是。”美月躺在双人沙发上。

“在‘猫眼’不喝吗?”

“调酒师喝醉了,谁干活呀?”美月缓缓起身,伸手去拿桌上的烟,“从那天起,这是第一次下决心大喝一场。”

“哪天?”

“去你住处那次。”

“啊……”哲朗揉揉脸颊,“那时也喝了。”

“之后再没有想喝醉的冲动了。”美月叹息似的吐着烟。

“给我一支。”

哲朗说完,美月顿时圆瞪双眼。“你行吗?”

“兴致上来了,讨厌香烟的早田不也抽上了吗?”

“岁月流逝啊。”美月把烟盒和打火机一同扔过去,哲朗两样都没接着。

“反应迟钝了,老化现象。”哲朗皱着脸抽出一根烟。

“不是老化吧?”美月说道,眼神认真。

哲朗没回应,衔住烟点上火,战战兢兢地吸着。烟涌进肺腔,胸口一阵辛辣的刺痛,脑子瞬间麻痹,差点呛到,但还是强忍下来。

“有部叫《猎杀红色十月号》的电影,主人公混入苏联核潜艇,为了掩饰紧张假装抽烟,你现在就跟那时的主人公一个表情。”美月又冷笑道。

“我有那么帅吗?”

“嗯,是啊,不小心就要喜欢上你了。”美月使使眼色。

两人沉默了一阵,只是抽着烟,天花板附近的空气变得白茫茫的。

“qb。”

“嗯?”

“我……”美月目光低垂,但不一会儿又直视哲朗,“我和理沙子接吻了。”

哲朗虽然因为酒精的作用头脑发晕,这句话却听得清清楚楚。他夹着烟,一时未反应过来,没有说话,也忘了移动身体。

“呵,”哲朗终于出了一声,“这样啊。”烟灰有些长了,他把手伸向烟灰缸。

“你不吃惊?”

“怎么会?大吃一惊,甚至不知该说什么了。”

“可你没生气吧?对别人的老婆下手……”

应该要发怒的。美月可能是想激怒哲朗,哲朗心中却没涌起这样的情绪。他想是不是该假装生气,但终究做不到。

“什么时候的事?”

“昨晚。”美月直率地回答。

哲朗点点头,早晨看到理沙子的时候,从她脸上完全没有察觉出什么。可能因为不论是美月还是理沙子,一个成年人不会因那种程度的事而明显表现出异样。

“问你个无趣的问题,就是说,你不是为开玩笑才那么做的?”

“是我跟她提的,可不可以吻她,至少我不是开玩笑。”

“她就同意了。”

“嗯。”

“哦。”哲朗试图把烟头捻灭,但因不熟练,直到捻碎才完全熄灭。

“你不生气吗?”美月纠缠不休。

“怎么说呢……感觉挺奇怪,再问你一件事好吗?”

“你想问我为什么那么做?”

“差不多吧。”

“嗨……我自己也不清楚,只能说是想做就做了。”美月忽然站起身,俯视哲朗,“站起来!qb,站起来,揍我啊!是男人就应该把动了自己女人的浑蛋狠狠揍一顿,动手啊!”美月醉了,嗓音有些亢奋。

“去睡吧,日浦,冷静一下。以后我们再好好聊。”

“开什么玩笑!为什么不揍我?挥起你的拳头打我啊!”美月抓住哲朗的手。哲朗挣脱开,两手反握住她的手腕,把她拖进和室。

“放开我,走开!”她喊道。

“冷静点!”哲朗把她推倒在被褥上。

美月狠狠地瞪着他,没有试图起身,接着把脸转向一旁。

哲朗躺在卧室的床上,闭目思索。美月失去理智的原因显而易见—她发现哲朗没有把她当成男人来看待,想被当成男人一样让哲朗揍一顿。不过,哲朗着实在意她和理沙子接吻的事。他试着揣摩理沙子的想法,可惜想不出究竟。

哲朗在不知不觉中睡去。隐隐的声响让他睁开了眼。美月开门进来。

“醒着?”

“嗯。”

“刚才对不起。”

“冷静下来了?”

“嗯。”

“那就好,早点睡吧。”

美月没应声,沉默在黑暗中蔓延。

“qb,我可以在你旁边躺一会儿吗?”美月犹犹豫豫地说。

“嗯……可以。”哲朗往边上挪了挪。

美月躺了下来。她只穿着t恤,下身的短裤也脱了。

“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真不好意思。”

“这种话就别说了,我们是朋友。”

“是啊。”

哲朗望着美月,那是一张久违的可爱的笑脸。她靠近哲朗,哲朗感到身体开始僵硬。

“喂,”她说,“要不要像那天一样做?”

哲朗惊讶地盯着美月,她也转过头来。

“你胡说什么!”

“我没醉,酒已经醒了。”

“你醉了,不然怎么会说这种话?”

“醉了不也挺好。那种事,那种事怎样都无所谓啊。”

“日浦……”

美月把脸贴近,哲朗觉得全身无法动弹,就这样接受了昨天刚吻过理沙子的嘴唇。他闻到了被褥散发的那种香气。

美月跨坐到哲朗身上,哲朗兴奋起来,美月也发觉了。

“理沙子会回来的。”哲朗说。

“没关系,她要到早晨才回来呢。”

美月骑在他身上,哲朗这才发觉她没有穿内裤。她脱去t恤,黑暗中隐约可见诱人的曲线。虽说有肌肉,但也是女人味十足的胴体。

美月稍稍后倾,脱下哲朗的短裤。她抬高腰,然后慢慢放下腰身。哲朗感到那里碰到了什么。她继续放低身子,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大口呼吸着。

“没事吧?”

“别说话。”

哲朗想起有女人说过如果很久不做会很痛,况且美月还没有兴奋,这点哲朗也清楚。

美月换了个角度,又用唾液润湿,想尽办法让他进去,看上去有些逞强。哲朗听到她急促的呼吸声。

“算了,停下吧。”

“不。”

“为什么一定要那么逞强呢?”

“因为我想做。”美月说完,又开始尝试。

哲朗感到血液瞬间冷却。美月手中握着的部分无力地软了下来。“啊!”她不禁惊呼。

美月坐在哲朗的大腿上,望着他那里,叹了口气。

“qb不想做就没办法了。”

“这样毕竟不太好。”

美月什么也没说,下了床,捡起脱下的t恤。

“对不起。”她说完便走出卧室。

哲朗被摇醒了,睁开眼便看见一脸严肃的理沙子。

“啊,干什么?”

“美月呢?”

“呃……”哲朗一瞬间不懂理沙子想问什么,“那家伙怎么了?”

“她不见了。”

哲朗稍愣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立刻跳下床。和室里的行李都消失了,包括美月刚来时带的那个行李包。摆在玄关里的那双旧运动鞋也不见了。

哲朗返回卧室,飞快地穿好衣服,理沙子似乎说了些什么,他充耳不闻,冲出家门。

哲朗心里只有一条线索,就是那个公园。美月第二次要离开时,哲朗就是在那个公园说服她的。可这次却不同,他跑遍了公园也没发现美月的踪影。

他喃喃道:“失球了……”好不容易到手的球又丢了,成了控球选手的囊中之物,如果被敌人捡到了,立刻攻守易位。

回公寓的路上,哲朗碰见了理沙子,她追问情况,哲朗默然摇头。

“我不在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见哲朗继续沉默,理沙子又问道,“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哲朗环视四周,说道:“当然要找到她了。”

“怎么找?”

“总会有办法,我再试试。”哲朗想,我好歹也曾是四分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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