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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忍老师的推理(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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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有人急匆匆地冲下楼梯,整栋廉价公寓似乎都随之摇晃起来。在此之前,还传来重重的关门声。现在深夜十一点。这么晚了,不可能是小孩子在闹情绪。不一会儿,传来一个女人尖叫了一句:“老公!”声音中带着一丝沙哑,充满了生活的味道。

“你不要把钱拿走!”

大阪旧城区的特征之一,就是每个人都对“钱”这个字眼特别敏感。一听到这个字,顿时有两、三家住户瞬间打开了原本紧闭的窗户。看热闹的邻居中,有一个刚好住在发出叫声的女人隔壁,这个五十多岁的瘦女人名叫山田德子。她特地戴上眼镜,想要看清楚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因为住在二楼,所以正低头俯视着下方。

公寓前有一小块空地,停了一辆小货车。小货车的引擎已经发动,车后方断断续续吐出了白烟。发出叫声的女人绕到车子的另一侧,也就是驾驶座旁,不知道对车内说着什么。

不一会儿,小货车的引擎发出了巨大的声响。那个女人还在说话,但德子听不到她说什么。小货车驶出空地后左转,消失在暗巷中。

看到那个女人垂头丧气地走回来,德子关上了窗户,走到玄关,一听到女人经过自家门口,立刻打开了门。那个女人惊讶地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你刚才叫得很大声。”

女人以为邻居是在指摘她刚才大声说话,慌忙鞠了一躬说:“对不起。”她年约三十五、六岁,绑在脑后的头发有几根垂了下来,这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纪更苍老。

“又是你老公吗?”

女人露出疲惫的笑容点了点头。德子皱起了眉头,习惯性地露出了同情的表情。

“你也真辛苦,孩子又小……你不要太难过了。”

德子说完,摇着头关上了门。这件事明天一定会成为左邻右舍说闲话的话题。女人叹了一口气,打开了自己的家门。

2

六年五班的教室位在三楼,所以必须从一楼的教师办公室走两个楼层的楼梯才能到达教室。竹内忍走到二楼时,抬头往上看,发现在通往三楼中间的楼梯口,有一个影子突然躲了起来。虽然那个影子一晃而过,但她绝对不可能看错,今天负责把风的是田中铁平。阿忍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耸起肩膀往上走。五班的教室就在楼梯旁,教室内传来嘎答嘎答拖桌椅的声音,但并不是她一走进教室,所有学生都会乖乖坐在座位上,一定还会有几个人站着大声说话。果然不出所料,这一天,也有两个学生一看到阿忍走进教室,才不好意思地从教室的另一个角落跑回自己的座位。阿忍瞪着他们,走到讲台的中央。值日生喊了声:“起立。”然后学生对着她说:“老师早。”接着,值日生又喊:“坐下。”

阿忍把黑色封面的资料夹重重地丢在桌子上,很快地说:“现在点名,如果没有大声回答,就算缺席。”

“阿部、石川、井上、江藤……江藤,不在吗?好好回答。”

这些学生在点名时,不是拉长了音调,就是发出奇怪的声音,没有好好回答,所以阿忍的语气也变得有点歇斯底里。学生看到她的这种反应,反而更加乐在其中。

“福岛……福岛?他请假吗?真难得。”

自从阿忍接这个班后,这名学生从来没有请过假。虽然他个子不是很高大,但气色很好。

“只有福岛请假吗?好,那我们现在就来做数学。田中、和田,你们两个等一下要到黑板上来写。”

阿忍不理会那两个捣蛋鬼的抱怨,开始上第一堂课。

竹内忍今年二十五岁,单身。从短期大学[1]毕业,来这所大路小学担任教师已经五年。她有一个妹妹,姊妹俩和父母一起住在大阪。父亲是某间家电公司的工厂厂长,妹妹则在那家公司当粉领族。阿忍从小就梦想当小学老师。

阿忍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圆脸美女,刚到这所学校时,前辈老师都叫她“小忍”,但不出一个星期,就不再有人这么叫了。因为大家很快就察觉这个名字完全不适合她。她从小在大阪的旧城区长大,语气很粗鲁,举手投足丝毫没有温文儒雅的感觉,而且说话就像开机关枪,手脚也很利落。总之,外表和内在完全判若两人。

“差不多做好了吗?”

阿忍站了起来,教室内到处响起“啊──”的不满声音。她无视学生的反应,走向了黑板,她可没时间理会学生的抗议。

这时,教室前面的门打开了二十公分左右,一个戴着金框眼镜的大额头探了进来。他是学务主任中田。中田对着阿忍招手,班上的学生看到他,忍不住吃吃笑了起来。中田的绰号叫零拾。人家的头发是三七分,他为了掩饰顶上稀疏,把头发梳成了一九分,不,比一九分更严重,变成了零拾分,所以,学生为他取了这个残酷的绰号。阿忍走向教室前门的同时,狠狠瞪了学生一眼,但眼神中没有平时──其实平时的眼神也没有很凶──的锐利。零拾这个绰号是在去远足的游览车上,学生为了逗阿忍发笑而为学务主任取的。

“福岛是不是没有来?”

等阿忍来到走廊上,关上了教室门,中田问道。她点了点头。

“刚才接到联络,听说他父亲死了。”

“是喔……”

阿忍马上想到自己没有丧服可以穿,穿冬季的丧服似乎太厚了……

“而且,事情有点复杂,可不可以去办公室说?”

“喔,好啊。”

阿忍说完,打开了教室门,要求学生安安静静在教室等她回来。一听到不用上课了,大家纷纷开心地点头。

“等我回来的时候,如果你们很吵,我就要你们写功课。”

阿忍撂下这句话,关上了教室门。

走进教师办公室,来到学务主任的办公桌前,中田摸着他的零拾头,故弄玄虚地开了口。阿忍听了大吃一惊,声音也有点发虚了。“骗人的吧?”

“我为什么要骗你?”

中田有点生气地噘着嘴。

“但是,被人杀了……主任,这该怎么办?”

“你问我怎么办……我也是第一次遇到。现在除了等待进一步的消息,也没其他办法。”

“我是不是也该去警署一下?”

阿忍内心充满期待地问。她最喜欢看刑警连续剧,这种类型的连续剧里一定会有一个帅气的单身刑警,还有一个英文绰号。

“你为什么要去?”

“因为,我是被害人儿子的老师啊……”

“被害人儿子的老师,到底和命案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吗?”

“没有关系。”

“……是喔。”

那就算了。阿忍小声地嘟囔着。

[1] 通常指两年制的大专院校,又简称“短大”。

3

福岛文男驾驶的那辆小货车在流经大阪南部的大和川堤防被人发现。那一带属于住吉区的我孙子,大阪府立高中就在附近,是那所高中男子田径队的学生发现了福岛文男。那名学生每天早上都在堤防上晨跑,今天在跑步途中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弃置在路旁的小货车,结果就发现了尸体。

住吉署和大阪府警总部的侦查员接获通报后,在上午八点多赶到了现场,立刻在堤防旁拉起了封锁线,但其实那一带原本就很少行人来往。

死因是后脑部的创伤,警方原本研判是被前端锐利的凶器重击所致,但随即在小货车车斗角落发现了疑似被害人的血迹和毛发,推测可能是撞到那里导致死亡。

“真让人怀念的景象啊。”

大阪府警搜查一课的漆崎眺望着大和川,用力深呼吸后说道:“我以前常在这里游泳。”

“在这么脏的河里游泳吗?”

身高一百八十公分的新藤低头看着漆崎问。新藤明年将迈入而立之年,漆崎是比他资深几年的前辈,但身高比他矮了将近二十公分。

“以前这里的水还算干净。”

说着,漆崎将视线从灰色混浊的河水移到蓝色小货车的方向。“指纹已经采集完毕了吗?”

“已经采完了。”

新藤回答。“方向盘上除了被害人的指纹以外,还有很多其他人的指纹,但车门上有擦过的痕迹,无法采集到完整的指纹。”

“是喔……”

漆崎用手指抚摸着小货车车斗旁写的字。上面写着“n建设”几个字。

“据说是生野区的一家公司。”

这是住吉署的一位姓尾形的胖刑警刚才告诉他的。“但是被害人并不是那家公司的员工,只是和那家公司的董事长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他昨天说要借用小货车一天。”

“是喔。”

从被害人身上的驾照得知他名叫福岛文男,住在生野区,今年四十岁,身高一百六十公分的小个子。发现他的尸体时,他身穿鼠灰色长裤和深蓝色上衣。除了驾照以外,皮夹中还有五百六十圆和过期的马票,以及三根没有装在烟盒里的希望牌短烟,和印有商店街广告的手巾。所有东西都放在运动外套的口袋里。

死者文男的妻子雪江快九点时,坐着警车来到现场。两个男孩也跟在雪江身后下了警车,他们是文男的儿子,大儿子友宏读六年级,小儿子则夫读二年级。

雪江面无表情,好像睡着了一样。不知道是否因为丈夫去世深受打击,她脸色苍白。虽然原来五官就长得不错,化妆后应该有几分姿色,但她满脸憔悴,再加上衣着打扮很落伍,完全破坏了她的外型。

确认尸体后,刑警带她上了警车,向她询问相关情况。漆崎和雪江坐在车后座,新藤和住吉署的尾形坐在前座,由新藤负责记录。隔着挡风玻璃,可以看到友宏和则夫站在提防上眺望着河面。

漆崎最先问了文男的职业,雪江吸了一口气后,小声地回答:“他目前失业。”

“原来如此。”漆崎面不改色。

“所以,目前由你养家?”

“对,”她回答:“我在一家名叫奇尔得玩具的公司上班。”

漆崎看着尾形,似乎在问他知不知道那家公司,尾形轻轻点头。

漆崎打听了他们什么时候结的婚、家庭成员和文男之前的公司等情况后,又问:“你先生是什么时候出门的?”

“昨晚十一点左右。”

“这么晚啊,他平时也会这么晚出去吗?”

“有时候会在这个时候出门去喝酒,但昨天是第一次开车出去。”

“你知不知道他去哪里?”

“他没有告诉我,只带了钱出门……”

“钱?多少钱?”

“差不多两、三万。”

是喔。漆崎点了点头。现场没有发现这些钱,所以,也有可能是窃贼所为……

“他出门时情况怎样?有没有什么和平时不一样的地方?”

雪江好像没有睡醒,反应慢了一拍才回答说:“他好像很慌张,无论我问他什么,都不回答。”

“白天呢?也很慌张吗?”

然而雪江摇了摇头。

“白天我上班去了……所以不太清楚。”

“你先生经常开小货车出门吗?听说这辆车是借来的。”

“我不清楚,因为以前从来没这样过。”

“是喔……”

“你知道你先生为什么来这里吗?”尾形也插嘴发问。

“不知道……”雪江偏着头。

“他在这一带有没有熟人?”

“应该没有。”

“你知不知道他最近和什么人来往?如果你知道的话,也请你告诉我们。”

漆崎问,她偏着头。

“我想他应该常去酒吧或是赛马场,我不是很清楚……不好意思。”

“他最近的态度呢?有没有什么和以前不一样的地方?”

“……”

“有没有人打电话给他?”

“这几个月都没人打电话给他。”

“是吗?”漆崎叹了一口气,看了看尾形,用眼神问他有没有问题,他也摇了摇头。于是,漆崎感谢雪江协助调查后,就让她下车离开了。

福岛文男住的公寓位在生野区的大路旁,附近一整片都是门面不到十二尺的出租公寓。那个区域路很窄,到处都是单行道,不熟悉附近路况的人,根本没办法把车子开进去。

漆崎和新藤这两名刑警搭乘地铁在附近的车站下车后,一路向人打听,终于来到了那栋公寓。在大阪市区内移动,搭乘大众运输系统比开车快很多。

他们今天是来向公寓的所有住户打听福岛家的情况。由于今天早上才发现尸体,住户中还没有人知道命案的事。当刑警上门查访时,他们都再三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两人都没有告诉他们文男被人杀害的事。

向差不多一半的住户打听后,他们了解到,福岛家最近家暴的情况很严重。文男失业后几乎每天喝酒,每次喝酒,就会在家里发酒疯。

“真佩服他太太居然受得了,还有,他平常到底都做了什么?”

大部份人都误以为文男犯了什么罪。

走访了几户人家后,他们来到福岛家的隔壁,门口挂着“山田”的门牌。敲门后,一个瘦女人满脸不耐烦地探出头。女人大约五十多岁,当他们亮出警察证后,她露出警觉的眼神。

“我们想打听一下福岛先生的事。”

漆崎开了口,女人立刻反问:“他果然出事了?”眼中流露出好奇的眼神。

“果然……难道之前发生过什么事吗?”

女人双眼发亮,似乎早就等着刑警问这个问题。

“昨天晚上,我听到很大的声音,我从窗户往下看,发现福岛太太正在阻止他。”

“阻止他?阻止他什么?”

“当然是阻止他出门啊。他开着小货车准备出门,他太太对他说:‘老公,你等一下。’还说:‘你不要把钱拿走。’”

“结果,他还是出去了吗?”

女人用鼻子哼了一声,“我从来没看过他哪一次听过他太太的话。”

“昨晚几点的时候?”

“呃,我想想……”

女人不知道为什么看了一眼漆崎的手表。“我记得是十一点左右。”

和雪江的供述相同。

“然后呢?”

“然后就结束了。啊,对了,十一点半左右,我又看到了福岛太太。她来向我打招呼,说她老公半夜回来可能会吵,希望我多包涵,还带着儿子一起来。福岛太太真的很辛苦……她老公到底做了什么?”

“不,他并没有做什么。”

漆崎对那个女人说,希望她提供任何有关福岛家的线索,那个女人如鱼得水般滔滔不绝。虽然她所说的和他们向其他邻居打听到的内容几乎完全一样,但这个女人似乎特别喜欢添油加醋。

“那个欧巴桑真爱说话。”

漆崎看了一眼手表,忍不住咂着嘴。听完山田德子的喋喋不休,大幅超过了他们原先的时间安排,却没有任何收获。

离开福岛所住的公寓后,两名刑警顺便去了n建设株式会社。从公司的地址研判,应该离公寓不远,实地走访后,发现比他们原本想像的更近。以距离来说,相差不到两百公尺。沿着公寓前那条路往左走,在第二个街角右转,就是那家公司。公司的停车场随意停了好几辆大货车和拖板车,其中也有几辆和在命案现场相同的小货车。

他们左右张望了一下,看到一栋像组合屋的简陋房子,似乎是公司的办公室。

可能已经接到了住吉署的通知,公司的人已经知道了命案的事。他们坐在一张做工粗糙的沙发上,见到了小川董事长。小川脑满肠肥,西装的扣子好像随时会绷开,皮肤晒得黝黑、油光满面,一看就知道是暴发户。

“我说他喔,人真的没办法预料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

小川不断嘟囔着,看起来却不难过。

“你和福岛先生是怎样的朋友?”

漆崎问,小川抱着手臂。

“我们是小学同学,所以算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小时候,我们经常一起做很多坏事。最近也有来往,我们一起去赛马场。不过,每次只要听他的话,就绝对不会中。”

小川豪爽地笑了起来。

“福岛先生开的小货车好像是你公司的?”

“对啊,昨天他突然说要借一辆小货车,我就借给他了。”

“几点的时候?”

“差不多五、六点。”

漆崎没想到福岛那么早就来借车。

“他没有告诉你借小货车要干什么吗?”

“呃……他好像说要搬什么东西。我昨天也很忙,没时间细问。”

“他经常向你借车吗?”

“偶尔啦,不光是阿福,只要是熟人来借车,我都会很大方地借给他们,反正对我来说,并没有太大的损失。”

“他说要借多久?”

“原本说好今天早上要来还车,但即使稍微晚一点,对公司也没什么影响。”

“今天早上……所以,福岛先生打算半夜也要用车吗?”

“应该吧,反正他想怎么用是他的自由。”

“深夜的时候,这里会锁门吧?所以他要到早上才能归还吗?”

“不,这里即使半夜的时候也不会锁门,我跟他说,只要停在那里就好。因为车身上写着大大的n建设几个字,也不会有人来偷。”

“原来是这样……”

漆崎又问了他,知不知道可能是谁杀了福岛文男,以及福岛有什么朋友后,离开了那家建设公司。小川对福岛的死并没有特别的想法,正因为如此,他的意见不带有任何主观的成见,不过,两名刑警还是无法从中找出任何线索。

4

福岛友宏父亲的尸体被人发现的翌日早晨,阿忍走进教室时,发现班上两名男生发生了冲突,而且不只是口角而已,完全大打出手。教室后方的桌椅都倒了,两个人还倒在地上扭打成一团。也许是因为上课钟声已响,大部份学生虽然都坐在座位上,但还是转过头继续看着他们打架。有几个人站在他们周围,却没有人上前劝架,也没有声援任何一方。只有身为班长的女生出面大声制止,但两个当事人只顾着和对方扭打,根本没有听进去。

“喂!你们在干嘛?”

阿忍走到两个人身旁,抓住了占上风的学生的肩膀,想要把两个人拉开。虽说是学生,但六年级男生的力气很大,刚开始时根本拉不动,直到两个人察觉劝架的是老师,才终于松开了对方。

“为什么要打架?”

原田和畑中慢吞吞地站了起来,两个人在小学生中都算是体型高大。他们气鼓鼓地互瞪对方,双方不发一语。刚才似乎打得很激烈,两个人浑身上下都黑漆漆的,原田的一只鞋子掉了,听说是他刚才拿来丢畑中的脸。畑中的圆脸上被倒盖了一个运动鞋的“月星牌”商标脚印。

“如果你们不说,老师就只能问其他人了,你们赶快自己说,不要害其他同学为难。”

不知道是否这句话奏了效,原田终于很不甘愿地开了口。

“畑中说,是福岛杀了他爸爸,所以我很火大。”

原田一开口就爆出了震撼性的发言,阿忍有点不知所措。

“我没有这么说。”畑中辩解。

“你有说。”

“我只说,该不会是福岛干的吧。”

“你才不是这么说的。”

“等一下。”

阿忍把手伸进两个学生中间。“你们两个是男生,怎么像金鱼一样嘟着嘴,叽叽喳喳地吵来吵去。我知道你们打架的原因了,畑中,你为什么这么说?你这么说同学,原田当然会生气。”

畑中把他的金鱼嘴转向阿忍的方向。“我又不是随便乱说的,因为之前福岛说过,真希望老头赶快死掉,我才会这么想。”

阿忍知道自己的脸色大变。

“老头是指福岛的爸爸吗?”

“对啊。”

“福岛说,希望自己的爸爸死掉吗?”

“对啊。”

原田在一旁大声咆哮。“骗人,福岛怎么可能说这种话?”

“真的啊,他真的有说啊。”

眼看两个人又快要打起来了,阿忍慌忙制止。

“好、好,畑中不会随便说谎,原田,你也要相信他。但是,畑中,即使福岛曾经这么说,他们毕竟是父子,你也很清楚福岛不可能做这种事,不是吗?”

“我知道。”畑中小声回答。

“那你就不应该说这种话,今天你们两败俱伤,不分胜负,不要再打了。怎么了,原田,你好像不服气,有什么意见吗?”

“我觉得我好像吃亏了……”

“这是你的心理作用,打架总是两败俱伤。好,第二节课已经开始了,赶快回座位。”

虽然阿忍强势地解决了这件事,但她内心产生了一丝不安。这份不安让她决定在第三节家政课时提前离校。

因为刚好有事来附近一带,新藤决定顺便再到福岛一家所住的公寓看看。有时候择日再访,往往可以掌握新消息。尤其是住在福岛家隔壁的山田德子,似乎平时就很爱管闲事,从昨天到今天,她或许打听到一、两件有趣的事。

他敲了敲山田家的门,不一会儿,那张满是皱纹的瘦验便探出头。新藤挤出满脸笑容,正准备问她有没有掌握什么新的消息,德子就迫不及待地说:“刑警先生,你来得正好。”她整个人几乎快扑了上来,金牙中喷出来的口水溅到了新藤西装的领子上,他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发生了什么事吗?”

“当然有啊,刚才,有一个很奇怪的女人来敲福岛家的门。”

“奇怪的女人?怎样的女人?”

“很妖娆的年轻女人,一看就不是好东西,绝对是在酒店上班的女人,搞不好是凶手的这个。”

德子伸出小拇指,偏着头说。新藤反而觉得她的脸更让人觉得“不是好东西”。

“敲门之后呢?”

“福岛家没有人,她就来敲我家的门,然后问我警察问了哪些事,目前有没有锁定谁是凶手,都问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是喔……”

虽然如果是凶手,这么做似乎太轻率了,但也可能是凶手派情妇来调查。

“是怎样的女人?可不可以请你说得详细一点?”

“我不是说了吗?是一个年轻女人……啊!”

德子看着新藤背后马路的方向,突然倒吸了一口气。新藤也顺着她的视线往后一看,一个身穿红衣的身影一晃而过,消失在街角。

“就是那个女人,绝对错不了。”

“红色衣服的……”

“对啊,你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赶快去追。”

德子推了新藤的后背一把,好像在对自己的儿子说话。我为什么要听那个欧巴桑的指挥?新藤虽然心生不满,但还是拔腿追了上去。

红色衬衫在新藤的二十公尺前方时隐时现。那个女人身高大约一百六十公分左右,虽然不胖,但体格很好,中长的头发在阳光下反射出深棕色的光泽。她右手拿着纸袋,左手拿了一个黑色的手提包或是背包。那个女人原本用正常的速度走路,却越走越快,还不时转过头。新藤认为她察觉自己被跟踪了。

女人本来假装直直地往前走,但突然左转,进入了岔路。新藤也慌忙跟着转弯,看到那个女人拔腿狂奔的背影。

新藤当然也跑了起来,虽然双腿用力,但他心里很笃定。对方是女人,不可能逃得掉。没想到今天钓到了意想不到的猎物……

但是,他很快就发现自己想错了。原本以为可以轻松追上对方,没想到两人之间的距离始终无法缩短,也许还拉长了。万万没有料到敌人也跑得很快。

新藤远远地看到女人跑进了巷子。一看她的脚,他不禁吃了一惊,但也恍然大悟。

“那个女人居然光脚跑步。”

新藤卯足全力追了上去,才刚转进巷子,额头就遭到重击。他差一点想蹲下来,但拚命忍住,看着前方,发现刚才那个女人站在眼前,双手拿着高跟鞋。看到高跟鞋尖尖的跟,再度想起额头上的剧痛。

“放肆!”

女人大吼一声。新藤看到女人的脸颊抽搐着。

“我可是大路的阿忍,竟敢小看我,小心我给你好看!”

阿忍觉得,跟踪女人,根本是对方的错,所以自己完全没必要道歉。但是,当她得知对方是侦办福岛文男命案的刑警,而且那刑警勉强算个帅哥,她就向对方道了歉,而且向对方提议,要不要去喝杯咖啡。

“是吗?原来你以前打过垒球,难怪体力这么好。”

新藤用小毛巾按着额头挖苦道。“所以……你为什么在福岛家周围四处打听?”

“呃,不瞒你说……”

阿忍向新藤坦承,她听到学生告诉她,友宏曾经说,巴不得父亲赶快死掉,心里感到很不安,所以就上门来调查。

“虽然我相信那孩子不可能做这种事,但还是很想了解警方对这起命案的看法,以及那孩子到底有没有可能是凶手,所以,就来这里向左邻右舍打听。”

“所以,老师也认为他们的家庭有问题吗?”

“听说他父亲没有稳定的工作,整天在家里喝酒……福岛和他妈妈应该吃了不少苦。”

“是喔……嗯,好像邻居也都这么说。”

“警方果然在怀疑福岛同学吗?”

阿忍抬眼看着新藤,他苦笑着摇摇手。

“据我所知,目前并没有往这个方向侦办,而且,凶手不可能是被害人的家属。”

“?”

“解剖结果发现,死亡时间是尸体被发现的前一天晚上十点到十二点左右。被害人在晚上十一点开小货车出门,从公寓到命案现场开车大约三十分钟,所以,行凶时间应该在十一点半到十二点之间,但是听邻居山田太太说,十一点半的时候,她看到了福岛太太和她儿子。说得直接一点,就是家属有不在场证明。”

“原来是这样。”阿忍放心地吁了一口气。

“之后的侦办工作,就交给我们警方处理吧。”

新藤按着额头站了起来。“老师只要在学校等结果就好了。啊,对了,你最好不要穿这种颜色的衬衫。”

“为什么?”

“不,只是这么觉得。”

新藤原本想要告诉她,山田德子以为她是酒家女,但最后还是作罢。因为他担心阿忍又用高跟鞋砸他。

和新藤道别后,阿忍再度去了福岛家。这次有人应门。友宏一个人看家。

“什么啊,原来是老师。”

友宏一脸无趣地说,用泡泡糖吹了一个很大的泡泡。

“你也太没礼貌了,我进去罗。”

“老师,你是不是搞错了?葬礼是后天啊。”

“我知道,我想你很难过,所以来看看你。”

“我才没有难过,你看我好得很啊。”

“但是,你父亲去世了,难道你没有受到打击吗?”

“虽然吓了一跳,但这也是命啦。”

“你真的看起来很好。”

“老师,你好像很失望的样子,要不要我假装很难过?”

“笨蛋,不必啦。啊你在干什么?”

“难道看不出我在泡茶吗?”

“怎么可以把茶叶直接放在茶杯里?不必费心了。最近家里应该有很多事,如果有什么困难,记得找老师。”

“如果要找老师解决,恐怕就完蛋了。”

“既然还可以耍嘴皮子,代表你真的没事啦。”

阿忍站了起来,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友宏丝毫不感到沮丧的态度。

这时门打开了,是雪江回来了。她看来比之前更瘦,只是用化妆巧妙地掩饰。

雪江说要为阿忍倒茶,阿忍赶紧告辞了。虽然友宏喜上眉梢,但他母亲却十分沮丧。

5

那天晚上,住吉署举行的侦查会议没有太大的进展。在命案现场附近打听情况的刑警说,傍晚之后那一带就很少有人出没,试图在附近寻找曾经看到那辆小货车的人,简直是缘木求鱼。调查文男交友关系的刑警的报告内容,也没有值得一提的事项,只有负责调查文男赛马朋友的刑警,带回来一则消息,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因为是那些赛马的朋友说的,不知道有多少可信度。总之他们说,家里虽然只有太太一个人在赚钱,但他的手头好像并不拮据,所以,很可能是向别人借了钱。”

漆崎和新藤两个人也听到了这个消息。

“你这里怎么了?”

漆崎用自动铅笔的尾端指着新藤的额头。“怎么肿那么大一个包?”

“说来话长。”

新藤用湿手帕按着额头,把白天发生的事告诉漆崎。他知道不可能得到同情,漆崎果然笑了起来。

“那真的很惨,现在的女人都很强势。”

“这可不是笑话,因为我太大意了,所以觉得更痛。”

“但是,那个老师很热心嘛。怎么样?是不是美女?”

每次聊到年轻女人,漆崎必定会问这个问题。新藤也早就准备了答案。

“如果不开口,就算是美女。”

“真让人期待啊。”

漆崎一脸色色地笑了起来,但随即收起了笑容,严肃地小声说:“不过,的确有必要重新调查一次。”

“重新调查……你的意思是?”

“被害人的家属,尤其是雪江,我总觉得事有蹊跷。喂,雪江说她在哪里上班?”

“她说是在一家名叫奇尔得的玩具公司,她在那家公司的堺工厂做卷线的工作。”

“好,那我们明天去那里看看。”

6

音乐教室传来五音不全的合唱声音。听起来不像是唱歌,而是扯着嗓子嘶吼。音乐老师是去年从音乐大学毕业的鹅蛋脸美女,个性温柔婉约。由于年纪相近的关系,阿忍经常被拿来和她比较。

七咿里咿花啊儿开嗳了啦啦啦

“唱得真难听。”

阿忍想起之前有人说,学生会越来越像班导师这句话。虽然不知道班上学生的五音不全是不是受自己的影响,但那个美女老师必定认为六年五班的音乐成绩不佳,和阿忍有很大的关系。而且,阿忍在教师旅行的卡拉ok大赛中留下的污点,让她无法否认这件事。

“不行,我不想听。”

阿忍关上教室的门,专心看着手上的作文。这是今天第一节课时要求学生写的作文,题目是“朋友”。

“田中很奸诈,我原本以为他很会打电动,没想到他去买了游戏的书,学会了书上的秘技后,才去其他同学家玩,假装自己很厉害。”

是原田写的。阿忍并没有要求学生只能写朋友的优点,所以原田在这张四百字的稿纸上,写满了其他同学的坏话。

小学生的作文很有意思,他们经常会若无其事地写一些大人根本想像不到的事。敏锐的真性情和观察力是小孩子最大的武器。

看了几篇之后,阿忍的目光突然停了下来。因为这篇由太田美和写的作文题目吸引了她的注意,作文题目是“章鱼烧的回忆”。

“前天,福岛同学的父亲去世了。”文章开门见山地写了这句话,然后,根据自己的经验,表达了她对这起事件的看法。美和的父亲也在多年前车祸身亡。

“我曾经在去年见过福岛同学的父亲一次。那时候,福岛同学的父亲摆了一个章鱼烧的摊位,我去那个摊位买章鱼烧。福岛同学也在那里帮忙。”

是喔,原来福岛的父亲曾经摆过章鱼烧的摊位──阿忍暗自想道,用手摸了摸肚子。她肚子饿了。

“福岛同学的爸爸把小货车后面改装成摊位,把车停在学校和神社的夹缝中卖章鱼烧。我去买的时候,福岛同学故意把头转到一旁不理我。我对他说,没什么好丢脸的,他说,不要你管。”

阿忍用红笔在作文最后写着“写得很好,以后也要继续和他当好朋友。”

7

福岛雪江工作的奇尔得有限公司堺工厂,建在离南海高野线中百舌鸟车站走路二十分钟的地方。堺工厂这个名字听起来好像在各地还有很多家工厂,其实公司和工厂都只此一家,别无分号,整个厂区差不多有乡下的保龄球场那么大。

漆崎和新藤两个人要求见雪江的上司后,一位警卫兼门房的四十多岁男子把他们带到了会客室。会客室内放着医院候诊室内常见的长椅。

“连一个年轻的女人都没有,这家公可真没有女人味。”

果然不出新藤所料,漆崎在椅子上一坐下,就说了这句话。

他们等了十分钟左右,一个头发灰白、整个往后梳的男人走了进来,鼻子上的金框眼镜稍稍滑了下来,让他有一种和蔼可亲的感觉。他递上的名片上写着──制造部长木户一部。

“真是吓了一跳,没想到我们公司的员工会卷入杀人事件。”

部长用有点脏的手帕擦了擦鼻头冒的油。

“不好意思,百忙之中前来打扰。”

漆崎微微欠身后,立刻开口说:“那我就不浪费时间了,可不可以向你请教一下福岛太太的情况?”

“什么情况?”

木户的表情严肃起来。

“首先……福岛太太是什么时候进这家公司的?”

木户用拳头抵着额头想了几秒钟后回答:

“她在今年四月成为正式员工,但如果连同之前打工的时间也计算在内就很长了。嗯,差不多有两年了。”

“从今年四月开始成为正式员工的意思是?”

“因为她之前工作都很认真,我们也大致了解她家里的情况,我就建议她,一旦成为正式员工,很多方面会更有保障,所以,从今年四月开始……”

“原来是这样,这么说,你认识她也很久了。我想请教一下,你觉得福岛雪江是怎样一个人?”

“她是怎样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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