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一剑败三魔 宝玉明珠藏相府 清歌惊远客 澄波碧海赞词人(2/2)
那边,桂仲明在发出金环,打倒柳大雄之后,再向前追,帮匪畏惧宝剑,纷纷躲避,郝飞凤放开陆家兄弟,赶了过来,也兀自镇压不住。
郝飞凤未见敌人,陡见剑光,心里一惊,已觉冷气森森,寒光劈面。他仗着身法轻灵,连避三剑,自知不是对手,待第四剑斩来时,急忙向后一跃,铁扇子唆地出手,迎着剑锋扫去。
桂仲明正杀得性起,忽听得剑尖嗡嗡作晌,火星乱飞,十几枝短箭向自己飞来,他双足一点,平地拔起三丈来高,宝剑在半空划了一道弧形,把那些短箭扫断,这才轻飘飘落在地上。只这样被挡了一挡,郝飞凤已到河边,扑通一声,借水而逃。原来这手是郝飞凤救命的绝招,那把铁扇子藏有机关,给宝剑截断后,十几条铁扇骨,都化成利箭,向敌人发射。他以往曾有几吹被侠义道追杀,就是仗着这手绝技,得以死里逃生的。幸好桂仲明武功深湛,要不然还真避不开这突如其来的暗器。
沙无定最先逃跑,却及不上郝飞凤迅捷,刚刚奔至河边,桂仲明扬手一圈金环,将他后脑打裂,登时毙命,帮匪呼啸,没命奔逃,桂仲明顾不得追赶,先自回来寻觅冒浣莲。
冒淀莲听得呼唤,跳下大车,顺手一剑,挑开孟坚的缚绳,盂坚淤红了脸,在道旁拾起那根铁烟袋,低声道谢,敲燃火石,狂吸旱烟,掩饰窘态。
陆家兄弟周围检视一番,只有两辆大车,被砸烂车门,撕破绒幔,其他全无损失。急忙拱手向桂、冒二人称谢,请问姓名,他们心中极其骇异,尤其对于桂仲明的武功,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看桂仲明年纪不过二十来岁,但剑法和暗器精妙,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桂冒二人未及答话,孟坚忽在背后冷冰冰他说道:“两位陆大爷,这趟镖我们退了。此去北京已是坦途,用不着我来保,也不需要我来保。”陆明将他一把拉住,急忙说道:“孟镖头,这是怎么说的全仗贵镖局威名,我们才能从苏州一直平安至此。在这个地方,虽然遭了一点挫折,胜败也是兵家常事嘛。咳,莫非你怪我们兄弟两人,我们替你赔罪。”说罢兄弟两人双双作揖。孟坚尴尬得很,可又不能再发脾气,桂仲明也上前来劝,孟坚叹口气道:“两位陆大爷武功真高,这两位达官武功更高,武威镖局得保声名,全靠你们,回去我就禀告家父,把镖局歇了。然后再酬谢各位。”他这说的可是真话,他眼见今日诸人,武功一个比一个高,不禁心灰意冷,再不想吃这口江湖饭了。
两陆微微一笑,将事揭过,桂冒二人,随便捏了个假名,寒暄几句,也待告辞走小路。陆家兄弟拖着不放,力劝他们一道,同路进京,桂仲明瞧了冒浣莲一眼,冒浣莲忽慨然说道:“既然两位这样热心,咱们就叨光托荫吧。”两陆大喜,立刻让出两匹马,修好大车,就请桂冒二人一同上路。
一路上两陆拿话套问桂冒二人,冒浣莲机灵得很,含糊应过。她拿话套问两陆,两陆也含糊应过,问得紧时,只是答道:“到了京城,我两兄弟自当请尊驾到我主人家中,赔罪道谢。”冒浣莲知道“交浅言深”,乃是江湖大忌,也就不再追问下去。至于孟坚,则一路默不作声,兴趣累然,虽然满腹疑团,却不愿开口说话。
走了十多天,到了北京,桂仲明见城墙高峻,西山巍峨,‘营殿连云,屋宇相比,端的是雄伟壮丽,’气象万千。他久处深山,几曾见过如此景象。正自心胸舒畅,眼花撩乱之际。忽听得孟坚冷冷问道:“陆大爷,镖已押到京城了,请问在哪里交卸”陆明扬鞭一笑,说道:“纳兰相府!”
孟坚吃了一惊,反问道:“纳兰相府”陆明又微微笑道:“正是纳兰相府。”孟坚沉着眼道:“那么两位是相府的教师爷了。”陆明陆亮同声说道:“不敢!”孟坚心中愤怒,口里可不敢说出来。陆明何等老练,早已看出,急忙陪话道:“不是我兄弟俩故意戏耍老哥。这是我们相府师爷的主意,我们只是依令而行。”冒浣莲问道:“那么这三十六位少女,也是相爷买的了”陆明道:“正是”相府的师爷叫我们出面,央求南京的童镖头,转请贵镖局保护,就是怕路上出麻烦,所以借你们的镖旗镇压一些不三不四的小强盗。”孟坚“哼”了一声,想道:“原来你们只是把我们看做纸糊的姜太公,顶看不顶用,只可用来吓小鬼的,真正碰到硬把子,还得你们两兄弟出阵,所以你们不动声色地跟在车旁。只可惜真碰到硬把子时,连你们俩也抵挡不住。”他拨转马头,拱拱手道:“按规矩,我们该到镖主家里交卸,但相府门高,我辈校厚可不敢进去。两位教师替我们美言一句,这镖你们自己去押回吧,我孟坚领情。说罢,对桂冒二人,再深深一揖,表示谢意。不听劝阻,拨马便走。他心中对二陆和童镖头都很不满,只是深深感激桂冒二人。
桂仲明见他负气而行,心中暗道:“这人倒也是个血气男子。”他拉着冒浣莲正想告辞,陆明却又上前拦阻道:“这次多得两位兄台出手、小弟交浅言深,如两位兄台尚未有落足之处,就请到相府里去谋个差事如何”桂仲明怫然不悦,几乎就要发作,不料冒烷蓬却是喜形于色,连声笑道:“多谢两位教师爷关照,我们也不客套推辞了,若然得在相府安身,那可是求之不得!”桂仲明猛然会意,立刻装出笑容,连声道谢。
大车在京城街道上长驰而过,向相府前行。路上冒浣莲再问相府买这三十六个少女干嘛陆家兄弟这时已把两人当做自己人,不再隐瞒,告诉他们道:“这三十六个少女都是相爷暗中请人在苏杭两地搜买的,有些是出名歌女,但大多数是贫寒人家的标致女儿。也难为买的人选得个个都是这样如花似玉。至于为什么买的,那我们可不知道了。”
列位看官,你道是为什么买的,说起来却有一段故事。原来纳兰容若虽是当时第一才子,尤以向名冠于全国,他的父亲纳兰明珠,却是个不通文墨,庸俗不堪的人。他仗着是宗室内亲,又善奉承,从部曹微职一直升到当朝的大学士(宰相)。他见顺治和康熙两个皇帝都很注重文学,便暗地里招纳了许多文人供养在家,做了许多文章,冒充是自己做的,献进宫去,博取皇帝欢心。纳兰容若自幼在许多人才熏陶之下,加以天资聪敏,因此年纪轻轻,便成一代才子。康熙皇帝和他年龄相差不远,见他如此才学,宠爱异常。因此有人说,明珠之能做到大学士,得他儿子之力不少,可算是官场一件异事。
有一天纳兰明珠陪着康熙在西书房闲话,说起在庄子南华经里的一段故事,记不清楚,叫内监取书来查,那内监错拿了老子的道德经,康熙跺着脚骂道:“蠢虫!”又叹口气对明珠道:“这班蠢物真是讨厌,从来说的‘红袖添香夜读书’多么有趣。朕富有四海,就是缺乏那么几个冰雪聪明的女孩替朕添香夜读。想那南唐李后主,虽是亡国之君,却有大小周后,娴熟同章,精通音律,风流韵事,万古流传,朕反而比不上他呢!”明珠听了,因事涉内廷,不敢作声,但心中却有了一个打算。
明珠回府之后,想起苏杭州,山川秀美,灵气所薰,素多美女,立刻打发家人到苏杭一带挑选那些体态苗条,面貌清秀的标致女孩儿,准备收在府中,请文人学士教会诗书,琴师舞娘训练歌舞。训练成功之后,再偷偷献给皇上。但明珠为了沽名钓誉,不敢公然以相府之名,请地方官派兵护送。因此,才由相府的师爷定下计策,叫陆明、陆亮两个武土出面,转请武威镖局,护送来京。
陆明陆亮将三十六名少女,送到相府之后,明珠自然十分高兴。但因他一心盘算怎样训练的事情,对陆明陆亮保荐桂冒二人,却不耐细听下去,随便把手一挥,说道:“既然你有两个朋友要进来,就安插他们在园子里看园吧。”这个差使,等于仆役,两陆对桂冒说及,都觉不好意思,却不料二人一口就答应了。
桂冒二人进了相府之后,一心想见纳兰容若,好探听张华昭的消息,不料一连两三个月,都没见着。看守花园,又不能随便出去,闷得桂仲明什么似的。冒浣莲虽然不时安慰他,但想起吴三桂举事之后,外头大局不知如何,亦是不禁心焦。
春来春去,转瞬到了榴花照眼的五月,一日清晨时分,桂仲明被遣去监督修理园子的工人,冒浣莲一人独自在花径徘徊。不知不觉,通过假山石洞,来到了园子深幽之处,只见林木葱郁,奇花烂漫,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泻于石隙之下,两边飞楼插空,雕栏绣槛,皆隐于山坳树梢之间,景色美丽极了,也幽雅极了#喊浣莲心中暗道:“天上神仙府,人间宰相家。这话说得果是不错!”正呆想间,忽听得有音乐之声远远飘来。她不觉循着乐声寻去,绕过几处假山,只见面前豁然开朗,一面水平如镜的荷塘横在面前,池搪上千百朵红莲,都已开放。四面红莲围绕中,池中心又有几十朵特别盛开的白莲,宛如累衣仙女,立在水中央,池塘周围有白石为栏,池上有小桥九曲,蛾蜒如带,池中的一个小享上面有几个舞娘翩翩起舞,亭中有一个少年公子,独自弹琴。那几个舞娘,就随着琴声,且歌且舞。
冒浣莲妙解音律,远听琴声,只觉一片凄苦情调,不禁呆了心想:纳兰容若富贵荣华已到了顶点,年纪轻轻,才名绝代人更是古今罕见,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她不觉步上小桥,向池塘中央的享子走去。走到一半,亭上歌声嘎然而止。只听得纳兰容若说道:“这一首不宜合唱,只宜清歌,紫菊你给我按谱唱吧。”说罢,又弹起琴来,根本没注意到有人走下小桥。
冒浣莲听得“紫菊”二字,觉得这名字好熟,正思索间,琴声已起,其声凄苦,比前更甚,宛如三峡猿啼,驳人夜泣。一个少女,面向纳兰,背向浣莲,按谱清歌。歌道:
“瞬息浮生,保狐如斯,低徊怎忘记绣塌闲时,并吹红圃;雕栏曲处,同倚斜阳。梦好难留,诗残莫续,赢得更深哭一场。遗容在,只灵飘一转,未许端详。
重寻碧落茫茫,料短发朝来定有霜,便人间天上,尘缘未断,春花秋月,触绪还伤!欲结绸缀,翻惊摇落,两处鸳鸯各自凉!真无奈,把声声檐雨,谱出回肠。”
歌声方停,一声裂帛,琴弦已断了几根。纳兰容若推琴而起,叹了口气。冒浣莲听得如醉如痴,心想:“怪不得我一进园子里来,就听得人说,纳兰公子是个痴情种子,他夫人已死了一年,他还是这样哀痛。这首悼亡词真是千古至性至情的文字!”她咀嚼“梦好难留,诗残莫续。”几句,想道:“难道年少夫妻,恩深义重,真是易招天妒吗”想到这里,不禁心里笑道:“怎的这样容易伤感,我和仲明就是一对无生爱侣。”她想着想着,自觉比纳兰容若“幸福”多了。
这时那个歌女回转头来,见冒浣莲站在享前,忽然“咦”的一声,低低叫了出来。冒浣莲一看,认得她就是当日自己在大车上救出的少女,怪不得名字这样熟。冒浣莲急忙向她打个眼色,跨进享来。
纳兰容若听得紫菊低叫,抬起头来,见一个俊俏少年,卫士装束,不觉也有点惊诧,问道:“你是谁你喜欢听琴”冒浣莲道:“我是看园的。公子,你这首‘沁园春’做得好极了,只是太凄苦了些。”纳兰容若奇道:“你懂得词”冒浣莲微微一笑,说道:“稍微懂得一点。”纳兰容若请她坐下,问道:“你觉得这词很好,我却觉得有几个字音好像过于高亢,不切音律。”冒浣莲道:“公子雅人,料不会拘泥于此,主代之向,先行音乐,而后按声填词,尤以周美城、姜白石两大词家更为讲究但其辫病却在削足适履,缺乏性灵,所以苏(东坡)辛(弃疾)出,随意挥洒,告成词章,倚声一道,大增光彩。但有时却又伤于过粗。公子之词,上追南唐后主,具真性情,读之如名花美锦,郁然而新。又如碧海澄波,明星皎洁。何必拘泥于一字一音”纳兰容若听得铮圆了眼!
冒浣莲对词学的见解和纳兰容若完全一样,令纳兰容若惊奇的是:以冒浣莲这样一个“看园人”的身份,居然讲得出这番话来。他不禁喜孜孜地拉起冒浣莲的手,说道:“你比那些腐儒强得多了!怎的却委屈在这里看园”冒浣莲面上发热,紫菊在旁边“嗤”的一声笑了出来,冒浣莲不自觉地把手一摔,纳兰容若只觉一股大力推来,蹬!蹬!蹬!连退三步,连忙扶着栏杆,定了定神,笑道:“原来你还有这样俊的功夫!”他还以为冒浣莲怀才不遇,所以故意炫露,文的武的都显出一手。
冒浣莲一摔之后,猛的醒起,自己已扮成男子,却还不自觉的露出女儿本相,岂不可笑纳兰容若又道:“我有一位书僮,也像你一样,既解词章,亦通武艺。你有没有功夫我倒想叫你和他见一见面。”冒浣莲大喜,连忙答应。纳兰容若洒脱异常,携着她的手,步下小桥。他是把冒浣莲当朋友看待,以相国公子和“看园人”携手同行,在当时可是个震世骇俗之事。
冒浣莲见他纯出自然,就让他牵着自己的手,走出享子。
两人走出亭子,转过山坡,穿花拂柳,盘旋曲折,忽见迎面突出插天的大玲珑山石来,上面异草纷垂,把旁边房屋悉皆遮住。那些异草有牵藤的,有引蔓的,或垂山岭,或穿石脚,甚至垂檐挂柱,索砌盘阶,或如翠带飘摇;或如金绳幡屈,幽香阵阵,扑入鼻观,比刚才的荷塘胜地,更显得清雅绝俗,冒浣莲赞叹道:“这样的地方,也只有像公子这样的人才配住。”纳兰容若骤遇解人,愁怀顿解,兴致勃勃地替她解释:那牵藤附葛的叫“藤萝薛荔”,那异香扑鼻的是“杜若衡芜”,那淡红带软的叫“紫会青芷”这些异草之名,都是冒浣莲在“离骚”“文选”里读过的,却一样也没见过,这时听纳兰容若一一解释,增了不少知识。
两人一路清谈,不知不觉穿过藤蔓覆绕的游廊,步入一座精雅的清厦。这间大厦,连着签棚,四面回廊,绿窗油壁,群墙下面是白石台阶,凿成朵朵莲花模样,屋子里是大理石砌成纹理,门栏窗户,也都细雕成时新花样,不落富丽俗套。四面香风,穿窗入户。纳兰容若说道:“在这望煮茗操琴,焚香对奕,当是人生一乐。”说罢拍了几下手掌,唤出几个书傻,说道:“上去请昭郎来。”不一会上面下来一个英俊少年,冒浣莲一眼瞧去,正是当日在五台山相遇的张华昭,只是他比前略为清瘦,从抑郁的目光中看出,似另有心事。张华昭见着冒浣莲也是一呆,心想:这人面貌好似在哪里见过,却一时想不起她是谁来。
三人在庭院中茶靡架下,围着一张大理石偻花桌子,盘膝而坐,旁边水声混淆,出于石洞,上则藤萝倒垂,下则落花浮荡,院子外有一丛修竹,高越短墙。蝉声摇曳其间,宛如音乐,浣莲道:“真好景致。”纳兰容若见桌上有棋抨一局,未敛残棋,忽然起了棋兴,对冒浣莲道:“你们两人下一局如何我做裁判。”张华昭道:“公子既有棋兴,何不和这位兄台对下,让我开开眼界。”纳兰容若笑道:“局外观棋,更饶佳趣。”说着已把棋子摆了起来。张华昭瞧了冒浣莲几眼,越看越觉面熟,心念一动,拈着棋子说道:“好,侍我输了,公子再给我报仇。”他第一步就行了个当头炮。
纳兰容若在旁一面看一面笑,张华昭一开局便着着进攻,进中兵起连环甲再出双横车,七只棋子,向对方中路猛袭。冒浣莲沉着应战,用屏风马双直车坚守阵地,着法阴柔之极,行至中变,已带攻带守,反夺了先手。纳兰容苦笑道:“昭郎,你这是吴三桂的战法!”张华昭愕然问道:“怎么”容若道:“吴三桂这次举事,声势汹涌,王辅臣在西北起兵,尚耿两藩又在南方遥为呼应,吴三桂亲自率领大兵,攻出湖北,想沿江而下,攻占全国心脏。攻势是猛烈极了,但依我看来,非败不可!张华昭道:“那你是说,我这局棋也和他一样,输定了”纳兰容若笑道:“那还需说”说不多久,冒浣莲大军过河,张华昭子力分散,果然已呈败相。纳兰容若忽正色说道:“按说我们嫡洲人,入关占你们的地方,我也很不赞同。只是吴三桂要驱臃复明,那却是不配!”冒浣莲冷冷说道:“这不像是皇室内亲说的话。”纳兰容若蹙眉说道:“看你超迈俗流,怎的也存种族之见满汉两族,流出的血可都是红的,他们原应该是兄弟。满洲贵族,自有罪孽,可是不见得在贵族中就没有清醒的人!”冒浣莲暗暗叹道:“他的父亲是那样污浊可鄙,他却是如此清雅超拔,看来‘有其父必有其子’这句话,真是荒谬的了。”纳兰容若又道:“其实,朝廷怕的不是吴三桂,而是蔽在深山中的李来亨,他兵力虽小,威胁却大。“这次朝廷派兵去打吴三桂,分了一路兵扑李来亨,在三峡险要之地,给李来亨伏兵出击,全军覆没。”冒浣莲大喜说道:“他们打胜了!”一不小心,给张华昭吃了一只马,纳兰容若惊异地望她,冒浣莲自觉露迹,急忙低下头来用心下棋,结果因子力少了一马,给张华昭以下风抢成和局。
纳兰容若笑道:“你的棋下得很好,现在轮到我来领教了。”正摆棋子,忽然丫鬟传报,夫人有请,而且指定要昭郎同去。容若问了冒浣莲的姓名(假名),拱拱手道:“我明日再派人找你。”张华昭跟着出去,冒浣莲走在后面。忽然张华昭回手一扬,冒烷接急忙伸手接着,手指一捏,是一个小小的纸团。
冒浣莲把纸打开,只觉一阵幽香扑鼻,上面写着“今夜请到天凤楼”几个小字,色泽淡红,纸上还有一两片揉碎了的花瓣。不觉心中自笑:“张华昭和纳兰公开同在一起,居然沉迷得如此风雅,以指甲作笔,以花汁作墨,和我暗通消息了。”她一面笑,一面佩服张华昭心思灵敏。对奕之时,时有落花飘下,当时见他用花瓣玩耍,毫不在意,却料不到他已看出自己是同道中人,用此来书写文字,出手之快,令人吃惊,不但瞒过了纳兰公子,连自己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写的。
冒浣莲目送纳兰容若和张华昭二人,在家丁和丫鬟簇拥之中,从侧门走回大院。她也缓缓而行,从原路走回,去找桂仲明。只觉路上碰见的人,似乎都在用着惊异的目光注视自己。
绕过假山,穿过花径,走了一会,见桂仲明和园中的花工迎面走来,冒浣莲叫他一声,桂仲明却把头别过一边,不理不睬。花工毫不知趣,在旁边嗦嗦叨叨地说道:“你这个同伴要发迹了,我们的公子呀,什么大官来拜访他,他都懒得去见,偏偏对你的同伴要好得紧,拉他的手在园子里走了好大一段路。老哥我看你也要跟着得意了,有什么好处,可别忘了老朋友啊!”桂仲明“哼”了一声,肩头一耸,花工正搭手上来,忽然,“哎哟”一声,跌倒地上。桂仲明转身便跑,冒浣莲飞步急赶,尖声呼唤。
桂仲明叹了口气,回头说道:“你还追我作什么”冒浣莲又气又恼又好笑,拉着他的手说道:“你这人呀,就像你的父亲,你忘记我是男子打扮了吗他要拉我的手,难道我也要像你摔花工一样,把他摔个半死”桂仲明听她说到“就像你的父亲”这句话时,如中巨棒,想起自己父亲因误会而迫死养父、拆散家庭的事,立时愤火全消,但仍绷着脸说道:“我就是不高兴你和这种少爷亲热!”冒浣莲盈盈一笑,低声说道:“你说他是哪一种少爷他这种少爷可与别的少爷不同。”说罢把纳兰容若的行径胸襟,细细对桂仲明剖解。桂仲明听得连连点头,不再言语。
冒浣莲待桂仲明完全平静之后,问他道:“你是特地来找我的吗”桂仲明道:“陆明陆亮今日从相府那边过来,我正在监工,他拉着我对我说,昨晚他们轮值,忽然发现武林高手从四府一座楼顶一掠而过,只看那身轻功,就比他们高明得不却多少倍,他们不敢追赶,想请我们助他一臂之力,这几晚给他们巡视门户。你不在身边,我拿不定主意。你说我们犯不犯得着真的给他们做看门。”冒浣莲想了一想,说道:“答应他们吧。我们虽不是替相府看门,也要会会这位武林高手。”
说话之间,那个花工已从地上爬起,走了过来。冒浣莲道个歉迎上去问道:“天凤楼是不是在西院。”
花工点头道:“正是在西院,那是纳兰公子的书房。”他睁大眼睛,瞧了瞧冒浣莲,忽然拱手说道:“是不是公子叫你到天凤楼当差那可是最好的差事!”冒浣莲笑而不答,谢过花玉拉着桂仲明各自回房休息,准备养好精神,夜探天凤楼,访寻张华昭。
两人睡了个午觉,再出来时,只见园中香咽潦绕,花影缤纷,所有不是应节开花的树,虽无花叶,也用各色绸缕纸绢及通草为花,粘于枝上,真是个花团锦簇、富丽异常。冒浣莲拉着一个小厮问道:“怎的今天园子里布置得这样华美”那小厮伸伸舌头道:“中午时分,三公主驾到,你都不如道吗你出园看看,那銮舆车仗,排得多长三公主和我们的相国夫人,交情最好,以前每个月都要来一两次,一住就是几天。这次不知怎的,隔了好几个月才来。”冒浣莲听后,想起早上纳兰公子被夫人匆匆召去之事,大约是和三公主之来有关了。
到了晚上,园子里的景色更美,小河两岸的石栏,挂满许多水晶玻璃的各色风灯,点得如银花雪浪;绿树枝头,又遍缀水晶葡萄,作为装饰,上下争辉,水无焕彩,把园子装点得似玻璃世界,珠宝乾坤。桂冒二人,却是无心鉴赏,听得打过三更,各处沉寂之后,两人换过了一身黑色的夜行衣,展开绝顶轻功,迳自扑奔西院,找了许久,才在离雕栏玉砌的重重院落之间,看到古槐树荫下,红楼掩映,上面彩纱宫灯,缀成“大风樱”三字。冒浣莲大喜,对桂仲明道:“你在外面巡逻,我进去探张公子。”
冒浣莲飘身而上,在每一层楼翘出来的檐角,都停了一下,张望进去,却是奇怪,楼房都是空无一人,直上到顶楼,方始听见女子说话的声音,声调十分幽怨。
冒浣莲贴耳在纱窗上,只听那女子说道:“人们都羡慕荣华,帝王之家是荣华极致。我却只知道:深宫如鬼域,度日似长年。我还算较好的了,容若自小和我玩得来,后来又和你认识,你们像一股清风,给我揭开深宫的帘幕,看到一点点外在的阳光。我的姐妹,她们更惨。名为公主,如受制于保姆,莫说父王不易见,就是嫁出之后,一生见不着附马,也属寻常。张公子,你就一点也不可怜我吗”冒浣莲听得大惊,悄悄用指在纱窗挖了一个小洞,张眼一看,只见壁面坐着一位旗装少女,美艳绝俗,气度高华。对面站着的英俊少年,正是日间所见的张华昭。心想:莫非此女就是什么王公怎的她会和张华昭这样厮熟,深更时分,在高楼之上谈心正疑惑间,张华昭低低叹了口气道:“我有什么办法”停了一下,忽然背着公主把手一扬,一个小纸团,恰恰穿过纱窗上的小孔飞出。冒浣莲接过,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道:“过一会再来!”正当此际,忽听得外面一声清啸。正是:
深院闻私语,中宵传怪声。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