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暴风雨的前夕(1/2)
夕阳已逝,暮色苍茫,在黑夜将临未临的这一刻,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一片灰蒙,青山、碧水、绿叶、红花,都变得一片灰蒙,就像是一幅淡淡的水墨画。
青衫人慢慢地走在山脚下的小路上,看起来走得虽然慢,可是只要有一瞬间不去看他,再看时他忽然已走出了很远。
他的脸还是隐藏在竹笠的阴影里,谁也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忽然间,远处传来“当”的一声锣响,敲碎了天地间的静寂。
宿鸟惊起,一个卖卜的瞎子以竹杖点地,慢慢地从树林里走了出来。
青衫人也迎面向他走过去,两个人走到某一种距离时,忽然同时站住。
两个人石像般面对面地站着,过了很久,瞎子忽然问青衫人:“是不是‘神眼神剑’蓝大先生来了”
“是的,我就是蓝一尘。”青衫人反问,“你怎么知道来的一定是我”
“我的眼虽盲,心却不盲。”
“你的心上也有眼能看”
“是的。”瞎子说,“只不过我能看见的并不是别人都能看见的那些事,而是别人看不见的。”
“你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你的剑气和杀气。”瞎子说,“何况我还有耳,还能听。”
蓝一尘叹息:“瞽目神剑应先生果然不愧是人中之杰,剑中之神。”
瞎子忽然冷笑。
“可惜我还是个瞎子,怎么能跟你那双明察秋毫之末的神眼相比。”
“你要我来,就只因为听不惯我这‘神眼’两个字”
“是的。”瞎子很快就承认,“我学剑三十年,会遍天下名剑,只有一件心愿未了。在我有生之年,我一定要试试我这个瞎子能不能比得上你这对天下无双的神眼。”
蓝一尘又叹了口气:
“应无物,你的眼中本应无物,想不到你的心里也不能容物,竟容不下我这‘神眼’二字。”
“蓝一尘,现在我才知道你为什么叫蓝一尘。”应无物冷冷地说,“因为你心里还有一点尘埃未定,还有一点傲气,所以你才会来。”
“是的。”蓝一尘也很快就承认,“你要我来,我就来,你能要我去,我就去。”
“去到哪里去”
“去死。”
应无物忽然笑了:“不错,剑是无情之物,拔剑必定无情,现在你既然来了,我也来了,我们两人中总有一个要去的。”
他已拔剑。
一柄又细又长的剑在一眨眼间就已从他的竹竿里拔出来,寒光颤动如灵蛇,在晚风中一直不停地颤动,让人永远看不出他的剑尖指向何方,更看不出他出手要刺向何方,连剑光的颜色都仿佛在变,有时变赤,有时变青。
蓝大先生一双锐眼中的瞳孔已收缩。
“好一柄灵蛇剑,灵如青竹,毒如赤练,七步断魂,生命不见。”
青竹赤练,都是毒蛇中最毒的。
“你的蓝山古剑呢”瞎子问。
“就在这里。”
蓝一尘一反手,一柄剑光蓝如蓝天的古拙长剑已在掌中。
应无物的长剑一直在颤动,他的剑不动。应无物的剑光一直在变,他的剑不变。
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
如果说应无物的剑像一条毒中至毒的毒蛇,他的剑就像是一座山。
应无物忽然也叹了口气。
“二十年来,我耳中时时听见蓝大先生的蓝山古剑是柄吹毛断发的神兵利器,我早就想看一看。”瞎子叹息,“只可惜现在我还是看不见。”
“实在可惜。”蓝一尘冷冷的说,“不但你想看,我也想让你看看。”
剑一出鞘,一到了他的掌中,他就变了,变得更静、更冷、更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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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如水,定如山。
夜色又临,一片灰蒙已变为一片黑暗,惊起的宿鸟又归林,应无物忽然问蓝一尘:
“现在天是不是黑了”
“是的。”
“那么我们不妨明晨再战。”
“为什么”
“天黑了,我看不见,你也看不见,你有眼也变为无眼,我已不想胜你。”
“你错了!”蓝一尘声音更冷,“就算在无星无月无灯无烛的黑夜,我也一样能看得见,因为我有的是双神眼。”
他横剑,剑无声:“你看不到我的剑,又低估了我的眼,你实在不该要我来的。”
“为什么”
“因为我既然来了,去的就一定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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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势将出,还未出,人也没有去,小路上忽然传来一阵飞掠奔跑声,一个人大声呼喊:“你们谁也不能去,哪里都不能去。”这个人的声音真大,“因为我已经来了。”
听他说话的口气,就好像只要他一来什么事都可以解决,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应无物皱了皱眉,冷冷地问:
“这个人是谁”
“我姓杨,叫杨铮,是这地方的捕头。”
“你来干什么”
“我不许你们在这里仗剑伤人。在我的地面上,谁也不许做这种残暴凶杀的事。”杨铮说,“不管你是什么人都一样。”
应无物脸上完全没有表情,掌中的蛇剑忽然一抖,寒光颤动间,杨铮前胸的衣襟已经被划破了十三道裂口,却没有伤及他毫发。
这一剑不但出手奇快,力量也把握得分毫不差。
“刚才你说不管我们是谁都一样”应无物冷冷地问杨铮,“现在还一样不一样”
“还是一样,完全一样。”杨铮道,“你要杀人,除非先杀了我。”
应无物的答复只有一个字:“好。”
这个字说出口,灵蛇般颤动不息的剑光已到了杨铮的咽喉。
他的眼虽盲,剑却不盲。
他的剑上仿佛也有眼,如果他要刺你喉结上的“天突”,绝不会有牛分偏差。
颤动的寒光间,“杀着”连绵不断,一剑十三杀,江湖中已很少有人能避开这一剑的。
想不到杨铮居然避开了,避得很险。
在这凶极险极的一刹那间,他居然还没有忘记要把对方击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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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天生就是这种脾气,一动起手来,不管怎么样都要把对方击倒,不管对方是谁都一样。
他用的又是拼命的法子,居然从颤动的剑光下扑了过去,去抱应无物的腰。
应无物冷笑:“好。”
他的蛇剑回旋,将杨铮全身笼罩,在一瞬间就可以连刺杨铮由后脑经后背到足踝上的十三处穴道,每一处都是致命的要害。
可是杨铮不管。
他还是照样扑过去,去抱应无物的腰,只要一抱住,就死也不放。
就算他非死不可,他也要把对方扑倒。
应无物不能倒下。
他能死,不能倒。就算他算准这一剑绝对可以将杨铮刺杀,他也不能被扑倒。
颤动的剑光忽然消失,应无物已后退八尺,居然不再出手,只说:
“蓝一尘,我让给你。”
“让给我把什么让给我”
“把这个疯子让给你。”应无物道:“让他试试你的剑。”
“你也有剑,你的剑也可以杀人,为什么要让给我是不是怕我看出你剑上的变化是不是怕我看到你的夺命杀手”
应无物居然立刻就承认:“是的。”
蓝大先生忽然笑了。
“剑是凶器,我也杀人。”他说:“可是只有一种人我不杀。”
“哪种人”
“不要命的人。”蓝一尘道:“他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我何必要他的命”
夜渐深,风渐冷。
应无物静静地站在冷风里,静静地站了很久,颤动的剑光忽然又一闪,蛇剑却已人鞘。
他又以竹杖敲铜锣,锣声“当”的一响,他的身影已消失在黑夜中。
一阵风吹过,只听见他的声音随风从远处传来。
他人仿佛已经在很远,可是他的声音却还是听得很清楚。
他只说了六个字,每个字都听得很清楚:
“我会再来找你。”
杨铮全身都是冷汗。风是冷风,他的汗也是冷汗。风吹在他身上,他全身都是冰凉的。
一个连自己都认为自己已经死定的人,忽然发现自己还活着,心里是什么滋味
蓝大先生看着他,忽然问他:
“你知不知道那个瞎子是什么人”
“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是什么人”蓝一尘居然问杨铮,却又抢着替杨铮回答:“你是个运气非常好非常好的人。”
“为什么”
“因为你还活着。在瞽目神剑应无物剑下还能活着的人并不多。”
“你知不知道你是什么人”杨铮居然也这么样问蓝一尘,而且也抢着替他回答:“你也是个运气很好的人,因为你也没有死。”
“你认为是你救了’我”
“我救的也许是你,也许是他。”杨铮道:“不管怎么样,反正我都不能让你们在我这里杀人,既不能让他杀你,也不能让你杀他。”
“如果我们杀了你呢”
“那就算我活该倒楣。”
蓝大先生又笑了,笑容居然很温和。他带着笑问杨铮:“你是哪一门哪一派的弟子”
“我是杨派的。”
“杨派”蓝一尘问,“杨派是哪一派”
“就是我自己这一派。”
“你这一派练的是什么武功”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武功,也没有什么招式。”杨铮说,“我练功夫只有十个字秘诀。”
“哪十个字”
“打倒别人,不被别人打倒。”
“若你遇到一个人,非但打不倒他,而且一定会被他打倒,”蓝一尘问,“那时候你怎么办”
“那时候我只有用最后两个字了。”
“哪两个字”
“拼命。”
蓝大先生承认:“这两个字确实是有点用的,遇到个真拼命的人,谁都会头痛。如果你有七八十条命可以拼,你这一派的功夫就真管用了。”
他叹了口气:“可惜你只有一条命。”
杨铮也笑了笑。
“只要有一条命可以拼,我就会一直拼下去。”
“你想不想学学不必拼命也可以将强敌击倒的功夫”
“有时也会想的。”
“好。”蓝大先生道,“你拜我为师,我教给你。如果你能练成我的剑法,你以后就用不着去跟别人拼命了,江湖中也没有什么人敢来惹你了。”
他微笑道:“你实在是个运气很好的人,想拜我为师的人也不知有多少,我却选上了你。”
这是实话。
要学蓝大先生的剑法确实不是件容易事,这种机缘,谁也不会轻易放过。
杨铮却似乎还在考虑。
蓝大先生忽然挥剑,剑光暴长,一柄长达三尺七寸长的剑锋,仿佛忽然间又长了三尺,剑尖上竟多出了一道蓝色的光芒,伸缩不定,灿烂夺目,竟像是传说中的剑气。
剑气迫人眉睫,杨铮不由自主后退几步,几乎连呼吸都已停顿,只听见“喀嚓”一声响,七尺外一棵树忽然拦腰而断。
蓝大先生剑势一发即收:“你只要练成这一着,纵然不能无敌于天下,对手也不多了。”
杨铮相信。
他虽然看不懂这一剑的玄妙,可是一棵大树竟在剑光一吐间就断了,他却是看见的。
古剑发寒光,蓝大先生以指弹剑,剑作龙吟,杨铮忍不住脱口而赞:
“好剑。”
“这是柄好剑。”蓝大先生傲然道,“我仗着这柄剑纵横江湖二十年,至今还没有遇到对手。”
“你以前一定也没有遇到过不想学你剑法,也不想要你这把剑的人。”杨铮说。
“的确没有。”
“你现在已经遇到一个了。”杨铮说,“我从来都不想当别人的师傅,也不想当别人的徒弟。”
说完这句话,他对蓝一尘抱了抱拳,笑了笑,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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