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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 大金鹏王(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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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廊里阴森而黑暗,仿佛经年看不见阳光。长廊的尽头是一扇很宽大的门,门上的金环却在闪闪的发着光。

他们推开这扇门,就看见了大金鹏王。

大金鹏王并不是个很高大的人。

他的人似已因岁月的流逝,壮志的消磨而萎缩干瘪,就正如一朵壮丽的大鸡冠花已在恼人的西风里刚刚枯萎。

他坐在一张很宽大的太师椅上,椅子上铺满了织锦的垫子,使得他整个人看来就像是一株已陷落在高山上云堆里的枯松。

可是陆小凤并没有觉得失望,因为他的眼睛里还在发着光,他的神态间还是带着种说不出的尊严和高贵。

那条阔耳长腿的猎犬竟已先回来了,此刻正蜷伏在他脚下。

丹凤公主也已轻轻的走过去,拜倒在他的足下,仿佛在低低的叙说此行的经过。

大金鹏王一双发亮的眼睛,却始终盯在陆小凤身上,忽然道:“年轻人,你过来。”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他说的话好像就是命令。陆小凤没有走过去。

陆小凤并不是个习惯接受命令的人,他反而坐了下来,远远的坐在这老人对面的一张椅子上。

屋子里的光线也很暗,大金鹏王的眼睛却更亮了,厉声道:“你就是陆小凤”

陆小凤淡淡道:“是陆小凤,不是上官丹凤。”

他现在已知道他也姓上官──昔日在他们那王朝族里每个人都是姓上官的,每个人世世代代都为自己这姓氏而骄傲。

大金鹏王突然大笑,道:“好,陆小凤果然不愧是陆小凤,看来我们并没有找错人。”

陆小凤道:“我也希望我没有找错人。”

大金鹏王道:“你找花满楼”

陆小凤点点头。

大金鹏王道:“他很好,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随时都可以见到他。”

陆小凤道:“你说的是什么事”

大金鹏王并没有直接回答这句话。

他凝视着手上一枚形式很奇特的指环,苍老的脸上,忽然闪起了一种奇特的光辉。过了很久,才慢慢的说道:“我们的王朝,是个很古老的王朝,远在你们的王朝还没有建立起来的时候,我们的王朝就已存在了。”

他的声音变得更有力,显然在为自己的姓氏和血统而骄傲。

陆小凤并不想破坏一个垂暮老人的尊严,所以他只听,没有说。

大金鹏王道:“现在我们的王朝虽已没落,但我们流出来的血,却还是王族的血,只要我们的人还有一个活着,我们的王朝就绝不会被消灭!”

他声音里不但充满骄傲,也充满自信。

陆小凤忽然觉得这老人的确有他值得受人尊敬的地方,他至少绝不是个很容易就会被击倒的人。

陆小凤一向尊敬这种人,尊敬他们的勇气和信心。

大金鹏王道:“我们的王朝虽然建立在很遥远的地方,但世代安乐富足,不但田产丰收,深山里更有数不尽的金沙和珍宝。”

陆小凤忍不住问道:“那你们为什么要到中土来呢”

大金鹏王脸上的光辉黯淡了,目光中也露出了沉痛仇恨之意,道:“就因为我们的富足,所以才引起了邻国的垂涎,竟联合了哥萨克的铁骑,引兵来犯。”

他黯然接着道:“那已是五十年前的事了,那时我年纪还小,先王一向注重文治,当然无法抵抗他们那种强悍野蛮的骑兵,但他却还是决定死守下去,与国土共存亡。”

陆小凤道:“是他要你避难到中土来的”

大金鹏王点点头,道:“为了保存一部分实力,以谋后日中兴,他不但坚持要我走,还将国库的财富,分成四份,交给了他的四位心腹重臣,叫他们带我到中土来。”

他面上露出感激之色,又道:“其中有一位是我的舅父上官谨,他带我来这里,用他带来的一份财富,在这里购买了田产和房舍,使我们这一家能无忧无虑的活到现在,他对我们的恩情,是我永生也难以忘怀的。”

陆小凤道:“另外还有三位呢”

大金鹏王的感激又变成愤恨,道:“从我离别父王的那一天之后,我再也没有看见过他们,但他们的名字,也是我永远忘不了的。”

陆小凤对这件事已刚刚有了头绪,所以立刻问道:“他们叫什么名字”

大金鹏王握紧双拳,恨恨道:“上官木、平独鹤、严立本。”

陆小凤沉吟着,道:“这三个人的名字我从来也没有听说过。”

大金鹏王道:“但他们的人你却一定看见过。”

陆小凤道:“哦”

大金鹏王道:“他们一到了中土,就改名换姓,直到一年前,我才查出了他们的下落。”

他忽然向他的女儿做了个手式,丹凤公主就从他座后一个坚固古老的柜子里,取出了三卷画册。

大金鹏王恨恨道:“这上面画的,就是他们三个人,我想你至少认得其中两个。”

每卷画上,都画着两个人像,一个年轻,一个苍老──两个人像画的本是同一个人。

丹凤公主摊开了第一卷画,道:“上面的像,是他当年离宫时的形状,下面画的,就是我们一年前查访出的他现在的模样。”

这人圆圆的脸,满面笑容,看来很和善,但却长着个很大的鹰钩鼻子。

陆小凤皱了皱眉,道:“这人看来很像是关中珠宝阎家的阎铁珊。”

大金鹏王咬着牙,道:“不错,现在的阎铁珊,就是当年的严立本,我只感激上天,现在还没有让他死。”

第二张画的人颧骨高耸,一双三角眼威严四射,一看就知道是个很有权力的人。

陆小凤看到这个人,脸色竟然有些变了。

大金鹏王道:“这人就是平独鹤,他现在的名字叫独孤一鹤,青衣楼的首领也就是他……”

陆小凤耸然动容,怔了很久,才缓缓道:“这个人我也认得,但却不知道他就是青衣楼第一楼的主人。”

他长长叹息了一声,又道:“我只知道他是峨嵋剑派的当代掌门。”

大金鹏王恨恨道:“他的身分掩饰得很好,世上只怕再也不会有人想到,公正严明的峨嵋掌门,竟是个出卖了他故国旧主的乱臣贼子!”

第三张像画的是个瘦小的老人,矮小,孤单,干净,硬朗。

陆小凤几乎忍不住叫了起来:“霍休!”

大金鹏王道:“不错,霍休,上官木现在用的名字,就是霍休!”

他接着又道:“别人都说霍休是个最富传奇性的人,五十年前,赤手空拳出来闯天下,忽然奇迹地变成了天下第一富豪,直到现在为止,除了你之外,江湖中人只怕还是不知道他那庞大的财富是怎么得来的!”

陆小凤脸色忽然变得苍白,慢慢的后退了几步,坐到椅上。

大金鹏王凝视着他,慢慢道:“你现在想必已能猜出我们要求你做的是什么事了。”

陆小凤沉默了很久,长长叹息,道:“但我却还是不知道你要的究竟是什么”

大金鹏王握紧双拳,用力敲打着椅子,厉声道:“我什么都不要,我要的只是公道!”

陆小凤道:“公道就是复仇”

大金鹏王铁青着脸,沉默着。

陆小凤道:“你是不是要我替你去复仇”

大金鹏王又沉默了很久,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黯然道:“他们已全都是就快进棺材的老人,我也老了,难道我还想去杀了他们”

他自己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这句话,又道:“可是我也绝不能让他们这样逍遥法外。”

陆小凤没有说什么,他什么都不能说。

大金鹏王又厉声道:“第一,我要他们将那批从金鹏王朝带出来的财富,归还给金鹏王朝,留作他日复兴的基础。”

这要求的确很公道。

大金鹏王道:“第二。我要他们亲自到先王的灵位前,忏悔自己的过错,让先王的在天之灵,也多少能得到些安慰。”

陆小凤沉思着,长叹道:“这两点要求的确都很公道。”

大金鹏王展颜道:“我知道你是个正直公道的年轻人,对这种要求是绝不会拒绝的。”

陆小凤又沉思了很久,苦笑道:“我只怕这两件事都很难做得到。”

大金鹏王道:“若连你也做不到,还有谁能做得到”

陆小凤叹道:“也许没有人能做得到。”

他很快的接着又道:“现在这三个人都已经是当今天下声名最显赫的大人物,若是真的这么样做了,岂非已无异承认了自己当年的罪行他们的声名、地位和财富,岂非立刻就要全部都被毁于一旦!”

大金鹏王神情更黯然,道:“我也知道他们自己是当然绝不会承认的。”

陆小凤道:“何况他们非但财力和势力,都已经大得可怕,而且他们自己都有着一身深不可测的武功。”

大金鹏王道:“先王将这重任交托给他们,也就因为他们本就是金鹏王朝中的一流高手!”

陆小凤道:“这五十年来,他们想必也在随时提防着你去找他们复仇,所以他们的武功又不知精进了多少”

他又叹了口气,接着道:“我常说当今天下武功真正能达到巅峰的,只有五六个人,霍休和独孤一鹤完全都包括在其中。”

女人毕竟是好奇的,丹凤公主忍不住问道:“还有三四个人是谁”

陆小凤道:“少林方丈大悲禅师、武当长老木道人,内外功都已达于化境,但若论剑法之犀利灵妙,还得数南海飞仙岛,‘白云城主’叶孤城和‘万梅山庄’的西门吹雪。”

丹凤公主凝视着他,道:“你自己呢”

陆小凤笑了笑,什么都没有说──他已不必说。

大金鹏王忽又长长叹息,黯然道:“我也知道这件事的困难和危险,所以我并不想勉强你来帮助我们,你不妨多考虑考虑。”

他眉宇间充满悲愤,握紧双拳,厉声道:“但我们自己,无论如何也要跟他们拼一拼的,只要我们有一个人活着,就要跟他们拼到底。”

陆小凤叹道:“我明白。”

大金鹏王沉默了很久,忽又勉强笑了笑,大声道:“不管怎么样,陆公子总是我们的贵客,为什么还不上酒来”

丹凤公主垂头道:“我这就叫人去准备。”

大金鹏王道:“要最好的波斯葡萄酒,将花公子也一起请来。”

丹凤公主道:“是。”

大金鹏王看着陆小凤,神情又变得骄傲而庄严,缓缓道:“不管怎么样,你已是我们的朋友,金鹏王朝的后代,从来也不曾用任何事来要挟朋友。”

银樽古老而高雅,酒是淡紫色的。

陆小凤静静的看着丹凤公主将酒倾入古朴的高杯里,花满楼就坐在他身旁。

他们并没有说什么,只互相用力握了握手。

这就已足够说明一切。酒已倾满,只有三杯。

大金鹏王抬头笑道:“我已有多年不能喝酒,今天破例陪两位喝一杯。”

丹凤公主却摇了摇头,道:“我替你喝,莫忘记你的腿。”

大金鹏王瞪起了眼,却又终于苦笑,道:“好,我不喝,幸好看着别人喝酒也是种乐趣,好酒总是能带给人精神和活力。”

丹凤公主微笑着向陆小凤解释,道:“家父只要喝一点酒,两腿就立刻要肿起来,会变得寸步难行,我想两位一定会原谅他的。”

陆小凤微笑举杯。

丹凤公主转过身,背着她的父亲,忽然向陆小凤做了个很奇怪的表情。陆小凤看不懂。

丹凤公主也已微笑举杯,道:“这是家父窖藏多年的波斯葡萄酒,但望能合两位的口味。”

她自己先举杯一饮而尽,又轻轻叹了口气,道:“果然是好酒。”

很少有主人会自己再三称赞自己的酒,丹凤公主也绝不是个喜欢炫耀自己的人。

陆小凤正觉得奇怪,忽然发觉他喝下去的并不是酒,只不过是种加了颜色的糖水。

他忽然明白了丹凤公主的意思,却又怕花满楼看不见她的表情。

花满楼却在微笑着,微笑着喝下他的酒,也叹了口气,道:“果然是好酒!”

陆小凤笑了,道:“我简直从来也没有喝过这么好的酒!”

大金鹏王大笑,第一次真正愉快的大笑,道:“这的确是人间难求的好酒,但你们这两个年轻人也的确配喝我这种好酒。”

陆小凤又很快的喝了三杯,忽然笑道:“这么好的酒,当然是不能白喝的。”

大金鹏王的眼睛亮了,看着他,道:“你的意思是说……”

陆小凤长长吸了口气,道:“你要的公道,我一定去尽力替你找回来!”

大金鹏王忽然长身而立,踉跄冲到他面前,用双手扶住他的肩,一双苍老的眼睛里,已充满了感激的热泪,连声音都已哽咽:“谢谢你们,谢谢你们,谢谢你……”

他反反复复不停的说着两句话,也不知已说了多少遍。

丹凤公主在旁边看着,也不禁扭转身子,悄悄的去拭泪。

过了很久,大金鹏王才比较平静了些,又道:“独孤方和独孤一鹤虽然同姓独孤,但他们却仇深如海,柳余恨的半边脸就是被阎铁珊削去的,萧秋雨却是柳余恨的生死之交,你只要能为我们做这件事,他们三个赴汤蹈火,也跟你走。”

陆小凤却道:“他们最好还是留在这里。”

大金鹏王皱眉道:“为什么”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我也知道他们全都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可是,若要他们去对付独孤一鹤和霍休,实在无异要他们去送死。”

大金鹏王道:“你……你难道不要别的帮手”

他轻轻拍了拍花满楼的肩,微笑道:“我们本来就是老搭档。”

大金鹏王看着花满楼,仿佛有点怀疑。

他实在不信这瞎子能比柳余恨、萧秋雨、独孤方那样的高手还强,只怕无论谁都不信。

陆小凤已接着又道:“除了他之外,我当然还得去找两三个人!”

大金鹏王道:“找谁”

陆小凤沉吟着,道:“先得找朱停。”

大金鹏王道:“朱停”

他显然没有听见过这名字。

陆小凤笑了笑,道:“朱停并不能算是个高手,但现在却很有用。”

大金鹏王在等着他解释。

陆小凤道:“你既然找到了他们,他们说不定已发现了你,你要找他们算帐,他们也很可能先下手为强,将你杀了灭口!”

大金鹏王冷笑道:“我不怕!”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你不怕,我怕,所以我一定要找朱停来,只有他可以把这地方改造成一个谁都很难攻进来的城堡。”

大金鹏王道:“他懂得制造机关消息”

陆小凤笑道:“只要他肯动手,他甚至可以制造出一张会咬人的椅子。”

大金鹏王也笑了,道:“看来你的确有很多奇怪的朋友。”

陆小凤道:“现在我只希望我能说动一个人出来帮我做这件事。”

大金鹏王目光闪动,道:“他也很有用”

陆小凤道:“他若肯出手,这件事才有成功的机会。”

大金鹏王道:“这个人是谁”

陆小凤道:“西门吹雪。”

长廊里更阴森黝暗,已经是下午。

丹凤公主垂着头,漆黑的头发春泉般披在双肩,轻轻道:“刚才的事,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样谢谢你。”

陆小凤道:“你说的是刚才那杯酒”

丹凤公主的脸红了红,垂着头道:“现在你也许已看得出,家父是个很好胜的人,而且再也受不了打击,所以我一直不愿让他知道真相。”

陆小凤道:“我明白。”

丹凤公主幽幽的叹息着,道:“这地方除了他老人家日常起居的客厅和卧房外,别的房子几乎已完全是空的了,就连那些窖藏多年的好酒,也都已陆续被我们卖了出去。”

她的头垂得更低:“我们家里几乎完全没有能生产的人,要维持这个家,已经很不容易,何况,我们还要去做很多别的事,为了去找你,甚至连先母留给我的那串珍珠,都被我典押给别人了。”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我本来还不很清楚你们的情况,可是那杯酒,却告诉了我很多事。”

丹凤公主忽然抬起头,凝视着他,道:“就因为你已知道我们的情况,所以才答应”

陆小凤道:“当然也因为他已将我当做朋友,并没有用别的事来要挟我!”

丹凤公主看着他,美丽的眼睛里似已露出了感激的泪珠。

所以她很快的垂下头,柔声说道:“我一直都看错了,我一直都以为你是个绝不会被情感打动的人!”

花满楼一直在微笑着,他听的多,说的少,现在才微笑着道:“我说过,这个人看来虽然又臭又硬,其实他的心却软得像豆腐。”

丹凤公主忍不住嫣然一笑,道:“其实你也错了!”

花满楼道:“哦”

丹凤公主道:“他看起来虽然很硬,但却一点也不臭。”

这句话没说完,她自己的脸已红了,立刻改变话题,道:“客房里实在简陋得很,只希望两位不要在意。”

陆小凤轻轻咳嗽,道:“也许我们根本不该答应留下来吃晚饭的。”

丹凤公主忽又嫣然一笑,道:“莫忘记我们还有你为我们留下来的四锭金子。”

陆小凤目光闪动着,道:“那时你们已知道霍老头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丹凤公主道:“直到你说出来,我们才知道。”

陆小凤的表情忽然变得很严肃,道:“但你们又怎会知道独孤一鹤就是青衣楼的主人这本是江湖中最大的秘密!”

丹凤公主迟疑着,终于回答:“因为柳余恨本是他左右最得力的亲信之一,昔年风采翩翩的‘玉面郎君’变成今天这样子,也是为了他。”

陆小凤的眼睛亮了,似乎忽然想通了很多事。

丹凤公主轻轻叹息,又道:“多情自古空余恨,他本是个伤心人,已伤透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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