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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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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这两个字代表无限温馨,至少也是一种充实温暖之感,任何人只要有家可归,就尚未被全世界遗弃。

小辛走入那大片简陋低矮屋宇区域内,心中陡然浮现一张脸,使他感到温暖安详。

这张脸庞极简单普遍,不过是一个三十余岁妇人的脸。但五官端正,散发出温厚慈爱,还有隐藏不露的智慧。这种智慧只用慈爱的方式表现,决不是针锋相对咄咄逼人的纵横才气,仅仅是一种了解、体贴却气广如海能够包含容纳一切……

回溯十二天前,小辛离开南校场后面的木屋,在山野中兜了一个大圈,肯定已甩掉任何跟踪者之后,忽然走到江边繁忙码头。

小辛并没有特意来到此处,只不过上半个月他为了查访严星雨行踪,曾在码头上流连好多天,认识不少码头上出卖苦力的人。他们都是好汉子,小辛有这种感觉,因为他们不负心,勤垦地用劳力博取最简陋的生活。对朋友热情义气,对贫苦及妇孺都热情帮忙,对生活的要求却很少很少,偶然喝上两杯就是莫大的难忘享受。

帆墙如织,货物有装有卸。清晨的早风特别凉新鲜,许多人尚在梦中,但码头上却是最热闹繁忙的时刻。

三个找货上落的苦力(都是大汉)见到小辛马上把他围住,亲切寒喧问侯。这三名大汉曾被小辛请喝两次酒,最熟也最谈得来。他们好像见到久别重逢的兄弟一样,一把拉住小辛。

直到小辛发誓答应晚上到老大王成家里聚会喝酒,他们才肯散去继续工作。

老大王成只是这几个人的“老大”,因为他的妻子方氏最亲淑和气,每夜喝酒谈心,她从来未有过不耐烦的样子,于是方氏变成“大娘”也有点像大伙儿的母亲。任何人有问题有心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

那一夜喝完酒,小辛被招待在王家歇宿,虽然只是一个狭窄小房间,很热。但小辛熟睡得像最肥的猪,像初生的婴儿——狭隘简陋的屋子,却有着无忧无虑的亲切气氛。

但十二天之后,小辛却有点不好意思。

他不但没有掏出一分钱贴补,每夜回“家”总是半夜三更,王大娘方氏必会悄然动身,煮一碗面,一点卤牛肉,几个卤蛋,还有一壶酒。

小辛摸摸口袋,空无一物,连一文制钱都没有。如果是投宿客栈,老早被轰出来露宿街头了。

花解语的苦难小辛既不能解决,小辛甚至连自己的食宿也解决不了。

小辛回到狭窄的房间,听到大娘在屋里洗衣服的声音。过了一阵一个小家伙——只有六岁的男孩子——入房发现小辛,立刻抱住他的腿,又叫又闹。

大嫂方氏温厚端正的脸庞出现在房门口,叫住小家伙,道:“叔叔刚回来,让叔叔歇一会。”

小家伙不肯,叫道:“哥哥不给我玩,我要叔叔骂他。”

小辛抱起小家伙,道:“是不是叔叔雕的那支木刀叔叔给你再雕一把,别跟哥哥吵嘴。”

小家伙很快安静下来,跑出去玩。大嫂方氏定睛注视小辛一会,才道:“我煮点东西给你吃,吃完躺一会,晚上大伙喝点酒,心里有什么事,到时再说。”

她怎知我没吃饭她怎知我有心事又怎知我想静静睡一下即使是亲生大娘,恐怕也比不上她温柔体贴!

不久,小辛吃得饱饱独自躺在床上,含着感动的泪水进入梦乡。

又过了不知多久,暮色已笼罩大地。许多屋子透出灯光,炊烟和炒菜的香气到处弥漫。

小辛听到王老大回来的声音,更听到大嫂悄语:“阿成,叔叔下午回来正在睡觉。我瞧他心事很多,晚上把李强陈大头他们叫来,陪他喝几杯解解闷,好不好”

王成道:“这最好,我马上叫他们过来。哎,糟了,工钱我还没有,怎生打酒”

大嫂道:“声音小一点,叔叔在隔壁。酒菜我想办法。”

王成深深叹息一声,道:“你有什么办法我只恨自己没出息,累得你……哎……”

大嫂道:“看你讲到那儿去啦!我这支金钗有三钱重,你们再加十个人,也吃不完。”

贫穷的夫妻未必没有首饰,但必定是极有纪念性,绝非等饰物。王大嫂这支金钗乃是她家唯一的嫁奁。无数的苦日子都熬过去了,不曾典当此钗,她何以肯为小辛这样做呢

王成又叹了口气,没有做声。而到了晚上,四个大汉在灯下举杯畅饮之时,王成竟没有丝毫忧虑惋惜。就是这样热情的人。

陈大头酒量较浅,尤其是天津玫瑰露这种酒更受不住,脸红脖粗,说话多得很。

每个人都可爱,包括时时抱住小辛大腿的小家伙。但小辛能替他们做什么小辛是不肯呢,还是不能

小辛摸着粗糙的杯底,凝眸寻思。莫非好人应当多吃苦,忍受种种折磨而奸狡阴毒自私自利的人,都在亭台楼阁坐拥佳人醇酒。醉枕美人膝,醒握天下权,难道注定必是狡奸毒辣无情的才拥有

十斤玫瑰露只喝了六斤,陈大头和李强都趴倒。小辛虽然喝得最多(两斤以上),但眼睛澄清如常,坐得笔直。

王大嫂从外面回来,脸有忧色。小辛甚至听到后面厨房里叹息的声音。任何人的事可以不管,但这位大嫂的事,天坍下来也得管一管。

小辛走入厨房,道:“大嫂,外面发生什么事”

王大嫂道:“你喝酒吧。邻家的老于病势加剧,只怕不成了!”

小辛道:“老于是不是在镖局跑腿那个”

王大嫂点点头道:“就是。”

小辛道:“他已经病了很久,这两天不对劲么”

王大嫂道:“正是。”

小辛道:“有没有找好的大夫”

王大嫂道:“光是找大夫,一点儿家当都花光用净了。”

小辛道:“我记得老于是很壮健的汉子,生了什么病这么厉害”

他沉吟一下,又道:“大嫂,带我去瞧瞧,我学过医,但别告诉别人。”

王大嫂一点不惊讶,点头道:“我带你去,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

小辛反而讶疑,道:“你知道”

王大嫂道:“当然,你一定懂得很多,你连雕一把木刀,都比别人好。”

小辛不但会雕木刀,医起人来更是药到病限。除了隔壁的老于,还有两个妇人一个小孩,都是病情严重,但只量一贴药,就几乎全好。虽然小辛不想让人家知道,但纸包不住火,一下子左近百来户贫苦人家都知道了。

因此连日来小辛忙得不可开交,天天有许多人排队请他诊治。小辛口袋里一文不名,却坚持不肯收受诊金。所以虽然医好上百病人,仍然一文不名。不过痊愈的病人总会尽心意送礼物来,有蔬菜、水果、米、面、包子、点心、鸡、鸭、猪肉、鸡蛋、布帛等。王大嫂全家每天都食用不完,还可以送人。为善最乐,王大嫂比拾到金子还高兴,日子过得快乐之极。

但小辛却越来越感到金钱的压力强大得令人难以忍受。因为很多病人除了病之外,大都兼有贫血营养不良,只有进补,必须药物食物齐头并进,偏偏病人们大都十分贫穷,抓药治病已很勉强何来进补

如果像严星雨或雷傲侯的富有,根本不成问题,虽然不能大量赠以人参,仍可用当参替。营养方面,不妨开一家肉店,贫苦病人可半价优待。

小辛心中很难过,很多小孩一望而知是缺乏营养,以致没抵抗力而百病丛生,而且生长发育都受到妨碍。小辛很想帮忙,但钱呢

不是没有钱,小辛要钱的话多的是,问题是他不肯要不想要亦不能要。所以他满身本领,口袋里一文钱都没有。

太阳如火伞,既酷热而又光亮得叫人睁不开眼睛。夫子庙平时那么热闹的所在,也被热浪赶走所有游人,只在墙脚阴凉处有些汉子敞开胸膛打盹。

小辛并没有特别注意衣着,但外表上越来越斯文,所以当他在夫子庙游逛,谁都以为是个读书士子,谁也不会对他加以注意。

但仍然有些人紧盯着不放过他——乞丐。凡是游人繁多的地方,乞丐一定不少。小辛因此有点窘,因为所有的乞丐,不管看来多么可怜,都得不到小辛同情的施舍。只有小辛自己晓得原因,决不是吝啬得一毛不拔,更非缺乏同情心,而是口袋里空空如也。

小辛逛到河边——秦淮河——那是六朝金粉繁荣地的象征,河畔的楼台,河中的画舫,金碧辉煌,装载着无数美人,弦管歌舞,醉寻绮梦……

“连碧舫”系泊在临河北楼阁下,小辛心头泛起亲切感。这艘画舫曾经载过绿野,那个又野又美的女孩子。当日在舫上周旋于王孙巨贾之间,却不知现在怎样了乖乖住在雷府

抑是野到江湖去了

不远处一艘画舫更巨大华丽,叫做长乐舫,几十个人有男有女,正在洗抹。画舫系泊的临河楼阁,比别家高敞新净得多。好几扇窗户内,都有妖娆女子伸出半身娇声笑语。

小辛在树荫下,瞧看一阵,忽然替那些人感到难过。因为几声笑话几句话,已可以听出她们对人生的麻木粗俗。而人总是摆脱不了命运支配,无由自拔。命运,当真如此可怕可恨么命运是谁创造的为什么要创造命运有史以来可曾有人能摆脱命运支配

一个蓝布衫大汉,拍拍小辛肩膀露出凶悍光芒,但态度却也和气,道:“瞧什么”

小辛道:“吓我一跳,你是谁”

蓝衫大汉道:“我是林大方。”

小辛道:“我姓辛,林大方兄请了。你见到那艘长乐舫没有比右方的连碧舫大得多了。小弟正在想,如果认得舫上的人,能够到舫上瞧瞧,便不枉这趟金陵之行。”

林大方不禁失笑道:“你一定是个书呆子,秦淮河不画舫人人去得,何须认识。你口袋里有很子没有”

小辛心中叹口气,如果口袋有银子,谁不曾上画舫吃喝玩乐一番!当下应道:“要多少银子”

林大方道:“千儿八百两不算多,百儿八十两不算少。哈哈瞧你样子谅也花不起银子,趁早回去多读读收,考到功名自然有人请客,舫上几十个美女随你挑,美酒多得可以把你淹死。”

小辛只好装出纯洁青年状,瞠目拱手道:“小可承教了,但这样听来画舫不是好去处,林兄常常去玩么”

林大方道:“常去是常去,却不是玩。”

小辛道:“那是干什么”

林大方道:“保护他们。”

小辛道:“会有人闹事寻仇”

林大方道:“当然有,抢地盘,嫉妒,争夺姐儿,客人为女人或醉酒闹事,有些客人盘缠花光,跑来撒野……”他忽然停歇一下,才又道:“奇怪,这儿从没有客人花光银子跑来撒野之事发出,我们老板永不许姑娘们挖干客人口袋。”

小辛忽然翻脸怒道:“混账,既然那是人人去得的所在,我瞧瞧都不行你为什么问”

林大方一愣,道:“我……你可以瞧,尽管瞧……”

小辛咄咄逼人道:“你为什么问”

林大方想都不想,道:“因为最近有风声,说是京扬帮联合来对付我们老板……”他忽然清醒,面孔一板,喝道:“少罗嗦,你逛你的,江湖上的事少管,听见没有”

小辛道:“好,好,别叫嚷,我不管就是。”

他转身离开,耳中还听到林大方忿然的声音,不过他的话倒是很可爱,因为他生气的是象小辛未得功名没有家财的读书人,不该到秦淮河边闲逛,应该好好读书上进才是。

小辛突然转身回去,面上挂着微笑,道:“林大方,我看见很奇怪的东西。”

林大方哼了一声,尚未发作,小辛又道:“是好几个人,两边靴帮子都插着短刀,左手袖筒藏有袖箭。有一个一直盯着我们,现下他躲在那边墙角后面。”

小辛真的不大知道江湖武林有些什么帮,有些什么名手问道:“淮阴忠义堂很有名,很厉害么”

林大方道:“当然,忠义堂派出来的杀手个个武功高强,杀人之后照例在死者身上留下咽喉一支箭、胸口一把刀,叫做锁喉穿心,谁听见锁喉穿心忠义堂都不能不皱眉心惊。”

小辛道:“你快走,犯不着跟淮阴忠义堂杀手作对。”

林大方摇头道:“不行,我拿人家薪饷太太平平一年半多,有事撒腿就跑,还算是人么”

小辛道:“你专练拳掌脚法,虽然功力深厚,挥臂可以格断粗柱,飞脚可以踹退奔牛,但腰力稍弱,沉猛有余而灵巧不足。你可以空手打赢一两百个大汉,但碰上擅长袖箭远攻短刀近身的好手,就劝你走是有道理的。”

林大方简直楞住,半晌才恢复常态,道:“你……你究竟是谁你见过我出手”

小辛道:“我这一辈子从来未见过你,听过你,我姓辛不是告诉过你了。”

林大方道:“对,我们从未见过,见过我一定记得。你姓辛,对吗你姓辛是不是横行刀小辛魔鬼小辛”

小辛道:“小辛就是小辛,横行刀曾在我手中,勉强扯得上关系。但为什么叫我魔鬼

我很坏我做过什么恶事”

林大方大声道:“小辛你放心,魔鬼只是说你的本领象魔鬼,说你不是人,但决不是说你坏。”

小辛道:“声音小点,墙角后面那个杀手直瞪眼睛!他怎样猜呢如果认为我们是朋友,朋友很少会脸红脖子粗在公共地方叫嚷。我们是敌人但你是吃江湖饭的人,要就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要就是抱拳认输,决不会学泼妇隔江为战。所以我们既非朋友亦非敌人。”

林大方瞠目道:“你真是魔鬼,你不是人,你永远每件事都想得这么多”

小辛道:“少想一点就变成鬼了。但只是死鬼笨鬼,决不是魔鬼。”

林大方现在才发现江湖传说不假,小辛像一团迷雾,你永远看不清他的样子,更测不透他心中念头思想。

小辛道:“你的老板是宋妈妈吗”

林大方道:“是她。”

小辛道:“她肯不肯见我”

林大方道:“当然肯,我们每次见面,她一定把你的事情告诉我们大家,又每次都叮嘱我们见到你一定想办法带你和她见面。”

小辛道:“带我去见她,时间很宝贵。”

林大方如其名,大方得很,毫不扭捏,只简单道:“跟我来。”

宋妈妈头上的珠翠,手上金戒金镯以及面上的脂粉仍然那么多。但她那对眼睛,冷静智慧之外,还有一种深邃莫测的意味。

她对林大方道:“能够把小辛带来,功劳不小,你很好。”

林大方道:“在下很惭愧,刚见面时根本瞧不出是他。”

宋妈妈笑一下,道:“瞧得出的话,小辛就不是小辛了。”

林大方退到舱门时,宋妈妈作个手势,他就马上不动了,守在门口。

从许多方面看,宋妈妈真有一手,连绿野那么野的女孩,林大方这类江湖豪客都俯首听命,人前人后敬佩有加,岂是易事

宋妈妈道:“小辛,有放请说。”

小辛道:“我需要钱。”

宋妈妈道:“多少”

小辛道:“不少。”

宋妈妈道:“既然要不少钱,有三条路。第一条,人命换钱,每条命价钱不同,最多可达五万两纹银。”

小辛道:“谁的命如此值钱”

宋妈妈不回答,又道:“第二条路,访查一个人的生死存亡,有许多资料给你,不必旷日费时,但当然有危险,这具价值一万两白银。”

小辛道:“第三条呢”

宋妈妈道:“救一个人的性命,若是救得活,值十万两。”

小辛吹一下口哨,道:“十万两这人就算是掉在刀山油锅中,我也想法子救他回来。”

宋妈妈道:“不是刀山,更不是油锅,只不过中了毒,你应当知道是谁,知道么”

小辛立刻颓然,道:“花解语,但她的性命那值十万两谁肯出一笔巨款”

宋妈妈道:“出钱的人你也应当猜得到。”

小辛惊叹道:“啊,严星雨,烟雨江南严星雨。他和花解语有什么关系”

宋妈妈道:“我不知道,亦不必知道。你认为一定要知道才可以么”

小辛道:“不必了。林大方,你可肯为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花十万两银子救他一命”

其实这个答案大有疑问,假如你像严星雨那么富有,十万两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待救的人却是貌美如花的花解语,如果你是严星雨,肯是不肯

小辛道:“我也不肯。”因为他和林大方这一辈子都未见过十万两纹银,假设他们见过,假设他们花十万两只像一个铜板,答案又如何呢

宋妈妈的话像刀子一直插入胸口要害,好道:“小辛,你选那一条路”

小辛楞了半晌,才道:“人,我救不得,亦杀不得,不如帮你调查,这个任务败了没有损失,我成功了也有一万两之多。”

宋妈妈道:“黑石谷不是普通地方,如果你失败,连小命都保不住。你再考虑一下。”

小辛道:“黑石谷恶仙人韩自然隐居之处,亦是排教十二重地之一。你想调查谁莫非是恶仙人韩自然”

宋妈妈道:“对,但除了韩自然之外,能找到海枯石烂李碧天也可以。”

小辛微微而笑,因为十几天前在花解语的楼上,已知道宋妈妈自认找不到李碧天,当时宋妈妈还推荐说小辛是唯一能找到李碧天的人。

如果李碧天是唯一能救得花解语的人,又如果救得花解语可获十万两,则宋妈妈只花一万两找到李碧天,这买卖实在太划算了。

小辛记忆力好得可以吓任何人一跳,所以那次严星雨说过,花解语会遭恶仙人韩自然诅咒,变成最不祥的女孩子,还有湘江龙虎凤与黑石谷仇杀之事,他完全记得。

恶仙人韩自然用什么方法诅咒花解语,使她变成天下不祥的女人小辛已经明白了,根本不必任何法术咒语,单单是孤独迷情盅,就足以使花解语变成不祥人。因为任何男人只要爱上她,不久,必定是两种结果之一。一种结果是:这个男人郁郁而终,因为花解语不爱他。另一种结果是:这个男人被杀死,而且死在花解语手底。原因是花解语爱他。

根据常理,花解语爱他就不该加害他。但请勿忘记,花解语已中了天下第一绝毒,毒药之力的确能改变人的性格。亦能令人疯狂失常。亦能使人生出种种幻觉,以至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事。

解去花解语的孤独迷情盅,另外还牵涉很多事,便如解毒之法,并非服下解药就可以。

过程相当复杂,须得用一些奇怪麻烦的手段。

小辛不肯替她解毒,真正原因在紫。他绝不肯让自己陷入某种尴尬情势中,这是原则——

生存的原则。

如果找到李碧天,又如果李碧天肯出手解毒,但花解语愿意么除非她完全不知道解毒的程序和方法,否则她必会严重考虑。

由韩自然的诅咒,到李碧天的毒功,可知道这必有密切关系。找到韩自然,可能等如找以李碧天,不管怎样,只要找到这两人之一,花解语的绝毒就有解救。

幕后人是谁仍然是烟雨江南严星雨但若论财力势力甚至个人的魄力,宋妈妈绝不比严星雨差,她亦有幕后人资格。但如果幕后人是她,她的目的何在

宋妈妈的气魄的确不凡,一大叠银票,救人看了垂涎三尺,银票推放小辛面前,另外两封纹银,每封五十两。

宋妈妈道:“这儿共有五千两,别人的订金最多一成,但小辛你不同,先拿一半。”

小辛道:“如果我不成功的话,多半是性命不保,谁能向一个死人追讨订金。”

她道:“银票每张都是一百两,这样你方便些。另外你囊中空空,所以一百两是现银。”

小辛道:“你很体贴人,那一个男人能娶到你,必是最幸福的人。”

宋妈妈笑道:“谈到这件事情,我已经太老了。”

小辛道:“你的话在人面前说说尚无不可,但请你记住,我是魔鬼。”

宋妈妈眼中射出奇异光芒,似乎对小辛的话感到震惊,但除了震惊以外,又好像别有深意,迷迷糊糊无法测度。

小辛改变话题,道:“阎晓雅和连四的下落,可不可以告诉我”

宋妈妈笑一下,道:“你吃定我啦,似乎我应该知道他们行踪,又应该告诉你。”

她转眼向林大方望去,又道:“如果是你,愿不愿意告诉他。”

林大方不假思索,应道:“愿意,小辛这人很有义气。”

宋妈妈道:“对谁义气那一件事义气”

林大方为之楞住,然后呐呐道:“我不知道,只是心里感觉他很义气……”

宋妈妈微笑道:“答得好,感觉最重要,有些人假仁假义,表面上找不到瑕疵,但总觉得不是真情真性的人,小辛,你是值得相交的人。”

小辛道:“你更了不起,林大方可算时下的高手,有血性,有义气。你的手下尚且如此,其主可想而知。”

宋妈妈道:“别恭维我了,林大方的确很好,可惜他的武功不能更上一层楼,他的禀赋其实应该能跻身一流高手之列。但所走的威猛路子,我爱莫能助。”

林大方惊讶望住宋妈妈,敢情她也懂得武功当下道:“小辛刚才说过,我腰力不够,所以上下盘连贯不起来。”

宋妈妈道:“据说小辛有一件最特别的本领,那就是一看便知人家练过甚么功夫,用甚么兵器,甚至连造诣深浅都一目了然。我想一定是神探中流砥柱孟知秋的绝艺之一。小辛,我没有猜错吧”

小辛道:“你爱怎么猜都行,孟知秋不过是一片落叶,腐朽变成尘土。”

他把银票银子放于怀中,又道:“我想任何人晓得我来过此地。尤其是淮阴忠义堂。”

宋妈妈道:“我尽力而为,晚上请再来一趟,我请你喝酒,同时把韩自然等资料给你。”

小辛忽然懂得她的意思,今晚长乐舫的酒席上,必会见到绿野。

宋妈妈又道:“关于阎晓雅,她离开南校场后面木屋之后,就落脚在莫愁湖边一座尼庵中,庵名夕照,本是金陵范家家庙,但自从范家中落二十载,现在已是由十方善信捐助支持,主持老比丘尼檀月,是贤首宗门徒。”

贤首宗即华严宗,是大乘佛教八宗之一。小辛忽然泛起奇怪的感觉,很想立刻到夕照庵谒晤檀月老尼,聆听一下华严经的奥义,最要紧的是华严经中无上甚深道理,能不能去除种种烦恼

宋妈妈又道:“连四回到雷宅,日日与雷傲侯饮酒评鉴古物,日子过得很是得意,他早已和雷傲侯声明,不见绿野一面,否则拔脚就走,永不相见。”

小辛想一下,道:“为什么连四要这样做他可以不回雷府,可以远走高飞或者回闽南老家。”

宋妈妈淡淡的道:“你真的不明白你等候一个人。”

小辛道:“我明白了。”

林大方插口道:“听说连四的拔刀诀天下无双,小辛你几时找他我跟你去。”

小辛道:“我虽然是他唯一的朋友,但他不是等我。”

林大方讶道:“除了你,他等谁”

小辛道:“严星雨,他们总有见面的一天。”

小辛踏上岸,心中微感为难。因为无可避免地被淮阴忠义堂的一个杀手吊住行踪。这个杀手年纪很轻,大约二十刚出头。五官端正,冷静聪明。

杀人对你我一般人来说,当然万分困难,有时连杀一只狗一只鸡也不是易事。对小辛来说他有杀人的本事胆量,但仍然不容易。尤其对象是干净漂亮刚长大成人的男孩子。

小辛当然不可直接回家,那儿是唯一安全温暖、有许多朋友的地方。

然则往何处走怎样的情况下这个忠义堂年轻杀手才会觉悟罢手

他穿过热闹的大街,并不左顾右盼。最后发觉竟然来到风景优美的莫愁湖边。湖中有船荡漾,湖边有游人。马车载着红男绿女,蹄声得得沿着湖岸悠然慢行。

错了,小辛忽然惊觉,来到这等地方,岂不是鼓励对方下手纵有一些游人管甚么用

他才不会忌惮呢

小辛一点也不怕动手拼斗,任何人武功和学问达到某一种境界之后,绝不怕考验。只不过武功与别的学问大有不同,武功胜负在于生死立判,尤其是他们所修习最实用的武功,你不想被人杀死,只有杀死对方一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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