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1/2)
他们三人躲在一角,有酒和一些卤菜(饭馆伙计和厨师尚未出现,所以只有卤菜)。
山海夫人拿起盅,道:“果然江山代有才人出,小辛,你是才人中的才人。”
她略略拨开面纱,一口干了满满一杯。
她又道:“三十年恍如一梦,悟真,南京一别倏忽三十年,时光过得好快啊。”说完又干了一满杯。她声音微变大有苦涩之意,又道:“你亦已成为一代高手,足以纵横天下,但我呢老啦!昔日种种皆如无痕春梦……”
她再干一次凑足三杯之数。
大曲酒烈得象刀子插入人心肚肠。浓烈酒香会使人勾起许许多多旧事前尘。
无嗔上人游戏风尘的笑容忽然消失,凝目寻思间不觉露出惘然神情。
他身为“血剑会”当家亦即是当世第一流杀手,的确很少很少机会让自己沉缅回忆而咨嗟感叹。
身份职业使他内心冷如冰硬如铁(表面笑嘻嘻只是伪装),永不敢松懈警惕戒备,不敢流露放纵任何感情。
这种日子人人都知道不好过,他为何选择而这迄今尚不放弃金钱对他那么重要
小辛连干三杯之后,无嗔上人稍稍恢复常态也干三杯,道:“山海夫人,当今天下除了洒家还有没有人知道你取名‘山海’的意思”
山海夫人怔一下,道:“没有,但你会知道。”
无嗔上人道:“‘山’字不必解释。‘海’字是不是记念‘水云寺’”
山海夫人叹口气道:“值得浮三大白。唉,能够大醉三日三夜更好。”
这些往事小辛当然无法插嘴。但却能陪他们干杯,所以不至于无聊寂寞。
无嗔上人道:“小辛,你为何对我刀下留情你自然比谁都知道这样做法很危险,危险到当时我简直已看见你身首异处的景象,你肯不肯告诉我”
小辛道:“我们拼斗合理结局应是一死一伤,但亦可以说是连伤者亦活不成。”
山海夫人微有酒意(任何一口气被烈酒之刀连戮十几下能不醉倒已经不易),少却许多矜持,问道:“伤者应该是你。你知道一定伤重不治”
小辛摇头道:“伤势一点不难治,问题出在余凡身上。”
山海夫人啊一声,连连点头,道:“对,他气量不大,很可能……”
小辛道:“除此原因外,我想知道第一点我现在价值多少钱”
无嗔上人笑嘻嘻道:“二十万两,洒家生平所知身价最高之人。”
小辛道:“二十万当真吓人。我听了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恐惧忧虑只不知若是别人杀死我便又如何”
无嗔上人换回严肃面色,道:“为什么问这个莫非你有危险”
小辛道:“你没猜错。”
无嗔上人道:“谁能杀得死你一定不是人类而是魔鬼。”
小辛道:“也猜得很对。”
无嗔上人当然不会当作真话,说道:“若是外人既不会付钱与他,亦与我等无关。”
小辛道:“如果你借手别人力量呢”
无嗔上人道:“那就等于我亲自出手一样,喂,小辛别开玩笑,我们虽不能交朋友,但我亦绝对不会想法子杀你。我捡回这条命,也该换个身分了。”
山海夫人柔声欢喜道:“你决定洗手太好了。”
无嗔上人道:“洗手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我意思说,我十年来一直是‘猎人”
身份,而现在改为‘猎物’而已。”
暗杀道这行确实很难洗手归隐,比任何一行都难,尤其是此道高手,由于参与的知道的机密太多,更危险百倍。
小辛道:“别生气,如果我死不了,那些猎人暂时无暇找你。如果我死于你手上,你就算不想干下去,至少表面上仍然可以维持猎人身分。”
无嗔上人声音更冷,道:“小辛,我说过绝对不杀你,你不相信”
小辛道:“你相信不相信有鬼你亲眼见过没有”
这话问得突如其来,使无嗔上人似乎忘记了愤愤的抗议。
他道:“我没有见过。但人言非非,所以不知道信好还是不信好”
小辛转问山海夫人道:“你呢你见闻识广,必有宝贵意见给我。”
看来小辛这话题大有文章,绝对不是胡说乱道。
山海夫人不得不考虑一下,才道:“我也从未见过鬼。可是有很多见过的人,他们品格智慧武功都值得尊重,所以他们的话亦不能不信。”
小辛道:“你的答案即是说世上可能有鬼,只不过你自己未见过,所以不敢肯定不敢保证。”
无嗔上人道:“我也是此意。”
小辛道:“好,无嗔上人,我带你去开开眼界。”
无嗔上人道:“叫我无嗔就行,我本来法名悟真,其实我早就没有资格做佛门弟子,小辛你刚才说什么带我去看鬼”
山海夫人道:“如果有的话带我也去。”
小辛道:“不,我只带无嗔去。如果我被鬼弄死,你可以去拿二十万两银子,也暂时不必变成废物,如果我不死你死,我最多只能想法子给你修个坟墓。”
无嗔上人道:“我不希罕银子,也不怕变成猎物,但如果你叫我去我一定去。”
小辛道:“我们先小人后君子,如果我死了,你拿到那笔银子不能独吞,至少要分一半给我一些穷苦朋友们。”
山海夫人不觉笑出声,道:“这话真心的么你小辛霉得连穷朋友也无力济助么”
小辛真心叹气道:“谁说不是我发现我是条穷命,银子左手来右手去。连替人家买棺材,本来只值二两,我却非得花足一千零二十两才买得成。”
山海夫人一手掏出几个黄澄澄元宝,还有几张银票,道:“唉,真是想不到,请收下吧,我一大把年纪的人,谅你不要想入非非,也不至于不好意思。”
小辛锐利目光扫过黄金银票,心中很感动,同时亦奇怪何以拿钱给他的都是女性
无嗔上人也道:“我附随夫人骥尾也添一点,务请收入。不过小辛你会缺钱用,真是打死我,我也不敢相信。”
小辛伸手阻止他把一叠银票放落桌子的动作,目光移到山海夫人面上。
他的目光锋利明亮得好象能穿透薄薄面纱而看见对方面孔(事实他真能够)。
山海夫人讶道:“你看什么莫非那是假的金子莫非你怀疑我的诚意”
小辛道:“金元宝上都有子号铃记,必定不假,可是铃记亦告诉我这些我金元宝不是一直从山东带来,而在南京兑换来的。”
山海夫人讶道:“对,这便如何”
小辛道:“兑换金子时谁陪着你”
山海夫人道:“只有余凡。”
小辛道:“是你亲自入店兑换亲手收藏起来的么”
山海夫人记得很清楚,摇头道:“不,我在马车内压根儿没下车,都是余凡。”
小辛道:“你提过南海水晶门之名,但你却似乎不怎么内行,我甚至怀疑你根本不是毒教中人。”
无嗔上人一直嘻嘻哈哈自斟自饮,并不如何听他们交谈。这时在一片嘻哈哈笑声中脚步微微歪斜一迳往店后方便去了。
山海夫人轻轻道:“我不是。”
小辛道:“你当然不是,否则无嗔使出五花教洒药手法你不该认不出,而且当我问你‘十销魂散’和‘散功味精’有何不同,你亦不至于怔一下才会回答。”
山海夫人放低声音却完全是哀求味道,娇柔得令人心软,道:“你究竟想说什么快告诉我好么”
小辛道:“余凡才真的是南海水晶的高手,你不是。”
山海夫人连连点头,又禁不住垂下眼睛,因为小辛的目光好象能透过面纱,使她有赤裸裸无所遁形之感。
小辛道:“从情势和时间推断,你兑换金子时已经跟段钧他们约好要到此地诛杀吴不忍,是不是这样”
山海夫人道:“正是如此,你如何知道的”
小辛道:“这几锭金元宝告诉我的,如果有人在元宝上动手脚暗藏毒药,意思用心当然对付你,但为何时隔三日毒力尚未发作”
山海夫人又讶又骇,道:“为什么请告诉我”
小辛道:“因为你已有诛杀吴不忍之约,而你的武功实在很高明,没有你不行。”
山海夫人声音干涩,道:“你莫非暗示我,段钧他们有问题”
小辛道:“我对谁都一视一仁,在推论过程中最亲近的人也不放松丝毫。”
山海夫人道:“天啊,不是段胡二人就是余凡,那是不用怀疑的。”
小辛道:“若是余凡你会更难过么”
山海夫人道:“会难过但不是更难过,余凡这小子仅出身,怎可与段胡相比”
小辛压低声音道:“你很美丽,五十多岁的人,脸上不但连一条皱纹都没有,轮廊线条也显得那
么年轻,看来不超过三十岁。”
山海夫人又惊讶又喜欢,任何女人受到赞美必定会很高兴(除非对方令她作呕)。惊讶的是小辛描述得如此清楚,难道他真能看透面纱
小辛又道:“你的问题出在你太年轻貌美上面。现在话题拉回来,先说黄金元宝。每只元宝上都有十二个很深的针孔,藏着古怪药物,孔口另有一种特制药蜡封住,一旦融化了让里面毒药发出来,侵入你身体,你全身发软乏力,神智迷乱甚至连时间都弄不清楚,平日你喜欢的事情固然变得更喜欢,甚至不喜欢的也变得无所谓不会拒绝。”
这些话告诉一个十几二十岁处女可能不了解,不知所谓。但山海夫人当然一听便是明白,同时亦把“美貌年轻”拉上关系。
她气得惊得面色发青,简直不知如何去想,更不知道应该怎样做
小辛声音透入她耳中,道:“你当然知道谁见过你,也知道谁才会有这种下毒本事。”
他伸手把金元宝逐个拿起,摸抚一下才放入自己荷包,最后还有几张银标也通通装进荷包,才道:“我一下子又阔绰有钱啦,我请大家喝酒。”
山海夫人声音难听得有如刮锅底,道:“我喝不下,一点都喝不下,我伤心难过、生气又很恶心。我该怎么办”
小辛道:“除了惩罚外,你最好回去。”
山海夫人猛然站起来,厉声道:“余凡,你这该死东酉,我要杀死你。”
店内仍然只的段钧胡铜铃余凡三人,所以段钧二人都不觉傻了。
余凡站在最靠近门口,面色一时红一时青,变得很剧烈。终于说道:“你都知道了小辛居然能看得穿”
山海夫人恨恨道:“你狗胆子不小,但念你跟随我多年今日留你一命,你把另一只姆指也留下便
逃命去吧!”
余凡表情变得很阴沉冷酷,道:“多谢夫人留情,但小的若是连左手拇指也没有了,等于两双手都砍掉,那样活着还不如死掉。”
他左手连鞘拿起佩刀,又道:“其实我如今只剩下一只左手,连这把刀也没有资格佩带了。”
说着“劈啪”一声扔在地上。
小辛首先惊道:“哎,我头有点晕。”
跟着段钧胡铜铃身子也微微摇晃,满面震惊之色,却都不敢开口,急急提气运功。
山海夫人怒道:“余凡,你敢使毒”她居然还能开口,也没有中毒征兆。
余几厉声道:“我为何不敢反正我已没有活路,也没有可留恋的。”
山海夫人瞬息间已运气查知自己并未中毒,全身武功不打丝毫折扣,但为何余凡向众人下毒而单单放过自己不对,其中必有蹊跷。
她道:“余凡,你一定以为你武功近年大有精进,所以我出手也杀不了你”
余凡道:“我是个如此不自量力,如此愚蠢的人么”
山海夫人道:“既非如此,你若不借助毒力,又如何能与我一拼”
余凡吃一惊,道:“你没有事”
山海夫人金琵琶微拨,发出一阵“挣琼”之声清冷音韵透人心脾。
余凡道:“果然没事,唉,真想不到,不过别的我比不过你,但要逃命你永远追不到我,这一点你也晓得我不是吹牛。”
山海夫人一愣,情知此言不假。
余凡又道:“金琵琶魔音虽然厉害,但对方已经不见了,威力还能发挥么”
小辛有气无力接口道:“夫人快拿下那小子逼取解药,万万不可让他逃走。”
余凡冷冷道:“你以为夫人心里没有打这主意她迟迟不动手当然有她的理由。我为了做毒蜂之刺,足足练了五年飞适之术,她自是深知我跑得多快,亦深知我有本事任何荒山野岭躲一年半载都不觉得辛苦,所以我一跑掉她永远找不到我,你不信问问夫人。”
小辛道:“我不信,但不必问夫人,因为如果我是你的话,我绝不敢逃跑,甚至连动也不敢动。”
余凡道:“放屁,为什么不敢”
小辛道:“如果我被一个天下第一流杀手专家拿刀子在背后瞄准,我绝不敢动,免得脑袋掉落地上乱滚,你敢不敢”
第一流杀人专家明明就是说无嗔上人,他人刀合一那道精虹一下浮现上余几心头,余凡打个寒赋缩缩脖子,果然发觉一阵森寒杀气笼罩全身,好象突然掉进冰窖,冷不可当。
余凡心中叫一声“我命休矣”。果然全身连动都不敢动,更别说拔腿逃了。
后面传来无嗔和气声音,使人记起他笑嘻嘻面孔。但那股刀气杀气却仍然坚凝森厉,没有分毫松懈。
他道:“余凡,你只能怪自己命苦,前有小辛看穿你使毒诡谋,后面有我堵住逃路,解药呢”
余凡取出一个小瓶,小辛一示意他就抛过去,小辛接住嗅一下,道:“还好,没有古怪。”
他将药瓶抛给段钧,自己不但不用,连声音动作都恢复正常,因此显而易见小辛根本不曾中毒。
段胡两人各打一个喷嚏,转眼就复元无事,
胡铜铃厉声道:“夫人,这小子罪该万死,待咱一牌砸死他。”
山海夫人叹口气,道:“余凡,本来我不想取你性命。多年来你忠心勤恳,为人耿直而不奸诈,现在我非处决你不可,但我心中并不恨你。”
她缓缓举起金琵琶,动作十分优美,又道:“你若是死于别人手中,一定不甘心,所以我只好亲自动手了。”
余凡跪下俯首道:“请夫人出手了。”既然身陷重围不得不死,他当然宁可死在山海夫人手底,
甚至暗暗感激山海夫人的体贴,自惭过失因而全无怨艾。
无嗔上人上人笑嘻嘻道:“余凡,其实你运气还挺不错,要是胡铜铃老师出手,那块大铁牌准能把你脑袋打个稀巴烂。”
余凡愤然道:“左右不过一死而已,我怕什么”
甚至旁人如段胡等都觉得无嗔上人不该拿此事开玩笑,尤其余凡越显得硬骨头,就更不可侮辱,他反而应该表示敬意才是。
无嗔上人道:“不要误会,我说你运气还算不错是因为我三十年前见过山海夫人,跟她很熟,
所以我打算替你向她说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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