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风雨满楼(1/2)
三个少年男女,各怀着沉重心情,纷纷告辞归房安歇。
这晚正好是月初,满天漆黑,恰是夜行人绝好的活动机会。
江老爹自个儿在灯下盘算道:“今儿下午又卖出推多兵器,光是从这一点推想,已不知有多少武林朋友聚集在衡州城里,这种大举齐聚的情形甚是蹊跷,若果从蜘蛛党这条线索上追思,估料这些武林朋友,乃是冲着蜘蛛党而来,又未免过于武断。我相信那蜘蛛党不会与这么多武林朋友,正面为敌,最多也不过是原因之一,这样,有什么是以令这南北武林高手俱都闻风而至的原故想那武林中除了恩怨足以令他们不辞千里,跋涉关山而试图解决之外,再没有什么可以使得这多的人聚集在一起的原故,若果是有什么重大的约会,我总不至于毫无所闻啊……”
江老爹想了一阵,越想越有兴趣,甚至连江忠进来也没有发觉。
江忠已换了一身黑衣,紧脚裤下面是对软底布鞋,脖子上还系着一条白色纱巾,随时可以拉起来,蒙住鼻子和嘴巴。
他本来学的也是“南江剑拐”,但为了避嫌,便只持着那根精钢拐杖,杖头盘着一条黑色的龙,龙须外翘,甚是尖锐。
江忠道:“老爷,小的先走一步。”
江老爹漫然晤了一声,等到江忠走到房门时,他忽然空然想起什么似的,着江忠回来。
“你还是把剑也背上吧!”
江老爹吩咐道:“如今我另有一个任务派你去做。”
江忠连忙去取剑,回到房中时,只见江老爹正在灯下,拂拭他那炳千锤百炼的精钢长剑。
剑上精芒霜光,映得一室皆白,那盏已拨小的油灯,更加显得黯然无光。
江忠门道:“老爷你也要出手么”
江老爹没有置答,却道:“关于蜘蛛党的事情,里面还牵涉了公门中人,可不太容易处置得好,你附耳过来……”
江忠听完江老爹低声的嘱咐之后,便径自去了。
这时,店外屋角的暗影中,不时可以见到人影摇晃。
但只隔了一会,使瞧不到任何异状。
江家老店的铺门早已关上,后进的灯光也陆续熄灭。
万籁俱寂,满天星斗,凉风习习,把田间的酷署都吹散了,然而,在这恬静平安的夜晚,却是杀机四伏。
更夫从街上过过,邦邦地敲着,那孤独单调的声音,散播在黑夜中的每一个角落。
江老爹在房间里,独个儿静静坐在床上。
这时他已着一件既定大又长的白袍,脖子上又系着一条黑布,那样就像江忠一般,随时可以拉起来,掩住鼻嘴和颔下的白须,头上再用一条汗青色的武士巾扎住那一头白发。
这样,任是至亲的人,在黑夜里乍眼瞧见,怎样也看不出是江老爹。
他侧耳听着那孤独单调的更鼓,早先所提起的往事,还剩下一份凄凉盘旋在心头,此刻,更加觉得怅惘,往事如烟如梦,已无法重寻痕迹。
可是,他到底忘不了这些烟云旧事,黑暗中,这位精力充沛的老人,不住暗自地唏嘘叹息。
他灵敏至极的感觉,不但察知隔一个院子里的响动,那该是朱玉华还未上床入睡的响声。
声。
甚至连店子四下黑暗中埋着的人,那些低微的声息也能够觉察出来。
他估计出大约有十个人在下埋伏,这些人不消说,定是公门中的捕快,为了要缉捕恶名震公门的蜘蛛党。
忽然他听到那些埋伏的公人,连续递出暗号,当下已知他们发现了有夜行人的踪迹。
外面果然是这么一回事,夜邑沉沉中,东北角忽见三条人影,疾扑而至。
那一个夜行人身法好快,在夜色中,踏屋走瓦,纵高窜远,仍然毫不迟滞,就在埋伏在四下公人的暗号传过之后,他门已差不多扑到江家老店。
黑夜中陷然冒两条人影,但见月光闪问,截住三人去路。
就在这两人一现身之际,侧面一处暗影中,“察察”射出两支袖箭,直奔那急扑而来的三人,另外还有两支钢镖,相继打来。
那三人奔驰正患腹然一齐止步,立刻缘何在屋脊上以,丝毫没有向前摇倾。
一箭镖眨眼间已到了三人身边,只见其中一个双手出处,把四支箭镖一齐接住。
两个截路的捕快,一见人家身手太高,全都大为震骇。
只因他们的预定计划,乃是一旦发现蜘蛛党的人,便由两个正当来路的乍然现身,引得他门注意前面。
趁这机会,侧边埋伏的同伴便猛施暗器偷袭,希望弄倒一个算一个。可是来人不但功底深湛,能够毫不慌乱地以悬崖勒马之力,刹住去势,并且随便一伸手,便把四支箭镖一齐接去。
当下虽然惊骇莫名,却也不能后退,猛然举刀齐齐扑上,暗影中也自冒出四名捕快,各持单刀铁尺,疾扑过来。
那三人忽的一声齐齐散开,刹时脱出众捕包围的圈子,众捕快甚觉狼狈,一齐转身,却变成被三人反围住了。
却听那三人中,一个苍老低沉嗓子的人道:“诸位可是本府的头儿们”
说话时,从捕快中,已有四人,忽向其余两人进扑,刀光尺风已递到那两人身上,那两微哼一声,修然如行云流水秀后退半丈之远。
这时对付发话人的两名捕快,也刀尺齐施,突然发难。
话一入耳,刚听出人家话中之意,但因已全力出手,收之不及。
却见那人一闪身,错开四五尺远,身法之快,绝不是他们所能比拟,当下连忙刹住势子,并且招呼同伴停手。
他们虽然用的全是简短的暗号,但在这静夜中,已能传出老远。
却听那人又道:“果然是诸位头儿,足见公门中尽有能人,不叫蜘蛛党横行得手。”
这回几句话说得很快,而且声低沉,但话捕快听得清楚,心中甚是爱用。
那人又道:“在下三人,乃是南方武林中人,对于蜘蛛党横行肆虐,甚是气愤,这次同在衡州有碰头,恰好得知蛛蛛党留有标记在此,故此相约而来,想不到官方有布置,若果诸位头儿一时匆忙,人手不够.在下等愿意凑上一份儿.壮壮声势——”
说着话,一面往前移动,和那两捕快相距不过三尺。
那两名捕快在星光之下,把那人面目打量很清楚。
只见那人年在五旬过外,面白无须,双目炯炯有光,最特别的是额上平排着三个肉瘤,甚是醒目。
当下立刻知道这个人正是南方名武师龙头狮子李公明,这是因为他额有三个肉瘤之故。
这些公门捕快,焉有不识这位南方武林名家的特征之理,同时也恍悟人家为何一个劲儿往前移的道理,敢情为的是好让他们瞧得清楚,辩出身份。
干是其中一个捕快抱刀为礼,道:“原来李老师父赶到此地,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咱门这边一共来了十个人,可是也不过是聊尽职责,要想有汁么作为,恐怕办不到,李老师父来得正好,这两位贵友想必也是侠义道中人,目下不便多谈,时间可耽误不少啦……”
九头狮子李公明傲然一笑,露出得意之色。
须知武林人最讲究面子过节,他李公明这一现身,人家便认出是谁,可以想见他在南方武林中的地位。
叫他是岂能不欣然而喜,同时因在黑夜中,面上的表看不大清楚,故此他可以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心中感情。
这一干人很快便跃下地去,隐匿在黑暗中。
过了片刻,倏见西南角一条人影,疾驰而来。
眨眼间,已来到切近,这人好生张扬,一身白色紧身夜行衣,胸前用青线绣着个大蜘蛛,头戴淡青色英雄巾,左手小臂上挂着个小钢盾,右手持着一口短剑,虽在黑夜之中,这两样兵器,依然闪闪生光。
这人就在紧邻江家的一座屋脊上停步。游目四顾。
这时,一众捕快。因有三位生力军来接,虽然其中两人不知是谁,但已知有一个就是名驰同方武林的著名人物人头狮子李公明,因此不以早先般虚张声势,不待敌人进了包围圈子,便已发动。
那白衣人老远几立在那儿,既不进,亦不退。
隔了老大一会工夫,这边伺伏的人,已全都沉不住气,实在闹不清那厮在弄什么诡计。
九头狮子李公明和同来两人,同匿一隅,这时悄悄耳语道:“这厮也恁地古怪,莫非乃是疑兵之计”
那两人都沉吟无语,着意思量。
书中交待,这两人以前俱是武林中成名的人物,但因近二十年来,改业从商,逐渐与江湖疏远,不似二十年以前的日子,非但闯荡江湖以求成名露脸,还得在这上面混口饭吃。
这两人一个名叫楚天材,外号人称八卦刀,另外一个名叫孟君业,外号子母梭。
他们从商已久,几乎已完全脱离了江湖,但是,这两人的名气在武林中,依然甚是响亮。
只不过仅限于年纪较大的人而已。
一般新出道的年轻武士,虽然也曾听到年长者提起,但年轻的一代,往往漠视一切,直至他遭遇过许许多多不能抗拒的事实之后,这才明白了经验是什么样的一回事。
可是,到那时候他们自己也已经老去了,他们谆谆相嘱的话,也只博得年轻一代的微晒。
这八卦刀楚天材与子母梭孟君业两人俱是有身份的人,说话可不能随便,因此,尽管九头狮子李公明已说出他们心中同样感到的疑问,但他们仍不立刻作答,细细着思量一下。
子母梭孟君业哑声道:“小弟似乎瞧见那厮的白衣,胸前绣着什么东西,莫非是只青蛛蛛么”
九头狮子李公明道:“像得很,大约不会猜错。”
八卦刀楚天材悄声道:“依我之见,恐怕人有能手暗中潜入这宅院之内。”
三人低青商议一下一便决定由龙头狮子李公明住宅院内巡视一回,以免真个有敌人早已乘隙偷袭,而他们这三位名家还在外面伺守.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了。
另外,由于母梭孟君业尽可能绕到那白衣人后面,然后才与八卦刀楚天材一齐现身,将该人擒下。
计议既定,九头狮子李公明首先借着墙要后角的暗影,悄悄蹑走。
他门也觉得这样子半夜窥入闺阁,甚不应该。
然而事实上又势迫如此。
须知蜘蛛党为江湖黑白两道俱痛恨者,便是在于采花一事上。倘若龙头狮子李公明不暗窥人家闺阁,怎知有没有蜘蛛党人潜入。
九头狮子李公明一纵身,打一堵墙壁翻滚过去,身形尽量贴着那堵墙壁,以免被站在邻屋高处的白衣人瞧见。
沿墙飘落地上,敢情是座院落,但见廊上当中一个小厅,两边仅是两个房间,此刻,房门垂着帘子,晚风吹佛,飘摇不定,大概全没关上门。
他心中暗叫声糟想道:“若果此是内眷所居,那蜘蛛党简直不必用什么熏香迷药,一径进房便可以下手,我们这一干人,在外面可连影儿也不觉哩!”
当下不由心中一急,疾如星火直纵上廊去,首先在左边的房门找停住身形,侧耳细听。
房内传出来轻微的鼻鼾声,均匀之极。
九头狮子李公明乃是个老江湖,对于睡觉后的鼻息甚有研究,这时微微一笑,一飘身,纵到再过去的房门口,再侧耳而听。
这一次他可微微错愕,原来房中半点鼻息也没有。
以他那受过高度训练的听觉,哪怕是最轻微的呼吸,这寻丈之远,也必定能听得到。
他狐疑地退开一步,想道:“要是这房间没有人,该不会打开房门吧”
不过,他此刻则只好将疑问搁在一边,因为他现在必须立刻到另外两个房间去探听动静。
倘若没有事故,还有后面明院落要查探明日.这使得他不能再事耽延,脚下力用一点.斜朴而女。
一个起落间,已到了右边的房门外,凝神一听之下,龙头狮子李公明睑邑骤变,其寒如冰,猛然撤下背上的长剑。
原来他听到房内有人呼吸之奋,他能够辩别出仅仅中仍一个人,可是那呼吸虽然均匀,却比普通入睡了的人稍微慢了一点,而且显出是故意呼吸得沉重一点。
他虽然拿不定那是否蜘蛛党的人已经潜入,故意装出来均匀的鼻息声。
但是有一点他可以断定的,便是房中之人,定然没有睡着,而且还装出那种假的均匀鼻息。
本来此事值得奇怪,要知九头狮子李公明乃是以真功夫成名的人物,他的轻功虽不特出,却也不至于随便被人发觉。
再推论下去,房中之人,要真具是蜘蛛党的人,正在干那非法伤天害理勾当。那样任他武功再高,在这种时候,也断然不能发觉像九头狮子李公明这等功力的好手潜掩而至,因而装出睡着了的鼻息来瞒骗他。九头狮子李公明正是当局者迷,他心中已有了先入之见,一味以为已有蜘蛛党的人潜入,是以一发觉有异,便向别处推想,撒剑作势,便待批帘冲进去。
他这里夸张剑拔,一触即发之时,猛然背后不远处察地一声,当下极快地回头一瞥,只见一条白影,已自越墙而去。
同时之间,外面暗号传为,敢情是子母梭孟君业所发出的,跟着又听到八卦刀楚天材的暗号。
他有点儿进退维谷,委决不下。只因刚才外面孟君业、楚天材所发出的暗号,乃是敌人已逃,他们追将下去的暗号。一听出这暗号的内容,立刻便想到那蜘蛛党的白衣人,可疑地屹站在隔邻的屋顶,极可能是故意引他门现身,并一诱他门追到预布的陷讲。
这样,他必须立刻赶去接应,因为人家既然有人设状以后,必定尽集高手,八卦刀楚天材与子母梭孟君业虽然艺精功课,却也不能担保不出差错。
另一方面,他又就眼瞧见一条白影越墙而出,身法甚是轻灵迅疾,显然起码已有目已同等功力。
此人匆匆窜走,可能是赶往接应他们自己同党。
大凡人到了必须抉择之时,总会较为偏向于自己有关系方面。
他目下可不能再顾及这房中是否有人受害,却非赶紧追将上去接应八卦刀楚天材和子母梭孟君业。,
当下一施身.疾纵出廊外、就在身形擦过栏杆之时,沉剑一拍,发出一下声响,口中同时低沉喝声好贼。
身形已如离弦之箭,疾然越过院墙纵上屋顶去。
放眼一瞥,只见一众捕快俱已现身,他疾掠过去,沉声道:“请问头儿们,在下两位朋友是否已追下去是打哪一面去的”
一个捕快道:“呶,他们往胡同角追去的,那厮轻功好高明哩,你的两位贵友拦截不及,已追将下去……”
龙头狮子李公明不再听下去,脚下用力一蹬,身形已向西南角疾飞而去,那捕快还在叫道:“后来还有条白影……”
说到这里,人家已去得远了。
原来这捕快想说的,便是他们一见子母梭盂君业突然在那白衣人身后两丈处现身,而这边的八卦刀楚天材也已经准备好,倏然纵身上房,带起一溜刀光,疾扑那个白衣人。
这时,一众捕快早已憋得难过,一见他们两人已经现身,便不觉齐齐从黑隅中跃将上房。
却听那白衣人冷笑声,彼然转身,疾泻下地去。
那拦截逃路的子母梭孟君业可真没想到人家有此一着,怒喝一声:“无耻之徒。”也自扑下屋去。
谁知那白衣人已相度好地势,借着下面人这的院落回廊等地势,反而打子母梭孟君业后面冒出来,又跃上屋顶。
子母梭益君业一扑下屋,只见那白衣人疾打廊间绕到后面,并且跃上屋去。
当下怒哼一声,又反扑上屋顶。
这一下上落。八卦刀楚天材也就堪堪赶到。
他发出一声追赶的暗号,便一直追下去。
八卦刀楚天材因为唯怒九头狮子李公明没有听到,便发出追赶暗号,再压刀跟踪赶往。
三人有如串珠般越屋踏瓦,径向西南角疾驰而去。
走了约摸半里之遥,三人的脚程使比出来了。
最前面那蜘蛛党的白衣人,有如风驰电掣,越奔越快,后面两人脚程大致相似,却渐渐被前面的白衣人抛脱。
再奔里许,出了城外,子母校孟君业放目一瞥,只见大地一片黑沉沉的,那白衣人竟然已失踪影。当下睑上不由大大发热,但却也不能胡乱再追,只好停步不动,等八卦刀楚天材赶上来。八卦刀楚天材也自猝然停步,道:“那厮赶丢了么”
话一出口,猛觉其中有语病,连忙又道:“我也没看出他怎样隐没的……”
子母梭孟君业耳额俱赤,道:“真惭愧死人……”
他这么一叹气,八卦刀楚天材也自闹个面红耳赤,自把话说错,凭他这种人物,焉禁得住方才那一句话。
幸亏此时天黑,彼此都瞧不清楚,当下八卦刀楚天材道:“咱们还须在附近搜索一下,孟兄以为如何”
子母梭孟君业恨声道:“那厮脚下油滑,若然再碰上了,定得请他尝尝我姓孟的子母梭滋味,就是这么样,楚兄,咱们分头搜索……”
猛听不远之处,有人冷笑一声。
两人耳目俱灵,同时怒喝一声,疾纵过去。
那冷笑声音来路,正是左侧两丈外的一处小树从,以他们俩人的身手,一个起落,便自扑到。
那子母梭孟君业怒火熊熊,在这飞扑之际,已经撤下十一节亮银鞭,合在右掌中,左手已掏出一对子母梭,故此能及远,极为厉害。
尤其他这种暗器手法,甚是待别。梭一出手,到了半途,子梭便脱颖而出,比母梭去势更快,这时,因母梭发出特别的声响,敌人往往因母梭的风声未到而来不及躲避子梭暗袭。
两人脚一沾地,已离那小树丛不过五六尺之遥,同时住两旁一散开,忽见树丛后一道白影,贴地疾射而出。
一瞥之下,那道白影已出去了两丈许。这份迅疾,可真叫这两位武林名手也为之错愕不已。
假如他门两个不是经验、阅历、都极为丰富,不是脚一沾地,立刻采取散开包围之势,只须稍微慢了一点,要就没法瞧见人家怎样走的,因为他们在树丛前面时,月光正好被那人弄的诡计所挡住。
这两人要不是同来,而是一个人瞧见的话,恐怕得考虑要不要再追赶,然而此刻势成骑虎,只好拼命追扑过去。
夜色黯黯,万籁俱寂,他们两人只听到自己衣襟刮风之声,此外,再也没有别的声音。
在他们前方三丈之遥,那条白影老是晃动,不论如何拼命疾驰,也总是隔着这段距离。眨眼间已赶了三四里之远,却听到前面不远处,流水潺缓,夜风吹过树叶,发出低沉的响声。他们赶了这一程,心中都同时泛起疑问,觉得这条引他们来此的白影,绝不惟早先那白衣人般拼命飞驰,意思将他们两人甩掉,反而时快时慢,直是引诱他们穷追的样子。
两人虽然同样有此感觉,但都是老得不能再老的江湖人,决不肯冒失说出来,这时不约而同地猝尔停步。
只因他们都默然无语,凝神细察四下动静,因此,只在顷刻间,齐齐发觉晚风吹送来轻微的语声。
两人对望了一眼,彼此心中全意,便悄悄蹑足人那语声传来之处走去。
大约定了三丈许,已到了一道小河旁边,却见对岸一座神祠,在黑夜中宛如一头硕大无朋的怪兽,蹲伏不动。
于母梭盂君业指指那神祠。八卦刀楚天材点点头,倏地分开,一左一右.沿岸走开四五丈。然后才跃过河去。
先说子母梭孟君业,他跃过之后,立刻鹤行暨伏地悄悄掩近那神祠。
那神祠正门向河,故此他必须横移数丈然后绕到神祠右边。
他想道:“这神词大门洞开,何以不见灯光,只闻语言”
心情却忽然紧张起来,捏一捏两手中的亮银鞭和子母梭,脚下轻灵地移动过去。
又继续想:“我也不是初涉江湖,未曾经历场面的人,怎的会紧张起来,哦,是了,这蜘蛛党邪门甚多,我久闻此党恶迹凶行,故不知不觉中,心理上巨大受影啊……”
正想之间,已到了神祠边。
但见祠壁甚是古旧,许多地方已经剥落残败,子母梭孟君业留心地瞧瞧那堵墙壁,想道:
“这堵墙不大牢固,相信用肩一撞,可以穿个大墙洞……”
忽然失笑起自己这无聊的念头,当下不再移动,凝神侧耳,倾听词内动静。
词里语声未歇,这时可听得十分清楚。
只听:“……咱们蜘蛛党一向使人闻名色变,几曾吃过亏我绝对不同意苗老二的意思。”
另一个较为深沉嗓音道:“殷三总是莽张飞的性情,苗老二说得有理,你还呶呶争论什么”
这人口气颇见尊大,似是这班人中的老大。
子母梭孟君业立刻知道刚才说话的两人,正是名震江湖黑白两道的蜘蛛党六恶中的老大尹兆武和老三殷厉生。
这蜘蛛党六恶之中,老大尹兆武和苗村俱是出了名的飞贼,只因中间发生过采花命案,在中土立足不住,逃到海南岛避风头,却结交了海南岛黎母岭赤足仙座下诸弟子中的四个,同时因尹兆武之沉稳和苗村之机智,被亦足仙看上了,虽不正式收为门徒,却也传以阴毒盖世的武功。
稍后.这尹兆武率这一干人组成蜘蛛党,毒爪侵入中土,起先还在南方近海一带活动,渐因武功高强,无人能制,便渐渐向西南及北方肆其凶毒。老三殷厉生,老四伍仲义,老五化伦,老六舒路,这四个全是赤足仙的嫡传弟子,因此使的全是独门兵器蜘蛛爪。
那是一根长约三尺半钢制的尖棒,但棒身有三节,可以活动,棒尖处有一小簇钢针,均附剧毒,每根钢丝针的毒都不相同,因此让这丝球的钢针伤了皮肉,即中百毒,任是大罗神仙的灵丹妙药,也不能挽救,他们师门解药,也只能将毒暂时迫聚一块,然后动手术将伤处尽行剜掉,若是伤及臂腿等处,可是整支胳臂或腿卸掉,否则毒侵入骨,可不能保险了。
老大尹兆武和老二苗村,则仍然各用本来兵刃。
尹兆武侠的是九环刀,原本已经刀猛力沉,招数精奇而威震武林,其后更得赤足仙指点,刀法大有进步,比起昔年,其阴毒险狠处,直有云泥之别。
老二亩村使的是蛇头软鞭,这根软鞭末端有个吐舌露牙的蛇头。那蛇头乃是以精钢合金所打制,那蛇的信子和尖牙,坚利异常,本来已蕴奇毒,见血封喉。
而且还有一样,便是蛇口内暗藏机括,能够溅射毒液,端的歹毒异常。
如今经过赤足仙传授,那蛇舌、蛇牙之毒,与及口内的毒液,俱已换了独门百毒之液,更加厉害。
这六恶之中,以老大尹兆武和老三殷厉生武功最强,却以老二苗村为智囊,一切计谋,都是由他策划。
且说神祠内这时另有一人,声音甚是阴柔,他道:“殷老三你知道,如今可不比往日,目前南北武林好手,大部分多已到了衡州,咱们可不是伯人,但犯不着在这时候,横生枝节。
使得那些人联合先对付咱们,岂不坏了大事。”
尹兆武轻轻一拍大腿,道:“对啊,这正是我所顾虑之处,谁教那藏剑的玉匣中,有那种专克天下之毒的‘雄黄珠’呢!”
只听殷厉生尚在咕喀,似乎不甘就此示怯。
这神祠除了这三人的口音,再没有其他语声,显然已没有别的人。
子母梭盂君业蓦然飞身纵上房去,眼光到处,只见对面也飞上一条黑影,夜色中刀光闪烁,正是结伴同来的八卦刀楚天材。
两人恰是同一心意,不禁哈哈一笑,脚下稍稍用力,践踏得屋瓦发出一阵破裂之声。下面的三人,也是武林中顶尖高手,当他们两人跃上屋顶之时,已觉出有异,全部住口,凝神倾听。及至他们放声一笑,这三人可就露了身手。
原来这神祠地方约有三丈见方之宽,长长的供桌上插着一支比儿臂还粗的蜡烛,火蕊甚高,照得四下俱亮。
可是祠门用一张黄黑色的布慢挂着,把整个祠门都遮住,故此外面瞧不见一丝光亮。
三人俱是闻声即起,像旋风一样,齐齐到了门口。
老大尹兆武的九环刀和老三殷厉生的蜘蛛爪已撤在手,这份迅疾确是骇人听闻。
可是那张布慢宛如像堵铁门,竟然将他们三人全部堵住,一齐停在那儿!
屋瓦上传来沉重的步履声,使得老三殷厉生大怒,肩头微动,便要冲将出去,却被老二苗村手急眼疾,一把扯住。
三人忽又退回祠中,苗村轻轻道:“上面一共只有两人,但他们这种行径,太过奇怪,莫非饲门外已有埋伏,故意引我们出去么”
殷厉生一挥手中那奇形怪状的蜘蛛爪,发出劲税的风响,哑声道:“管他娘的,路们出去把那混帐东西宰了,不就完啦!”
老大尹兆武道:“话不是这样说,此间隐辟之极,往年咱们也常落脚此地,却总未曾碰见过什么人,别说这些武林之上了,可是现在却招来两人,还故意在咱们屋顶上大力踏动,老二,你看这事怎么办”
苗村眼珠一转,道:“咱们如今反而变成在明处,亦即是被动之势,依我之见,非得反客为主不可啦!”
老大尹兆武道:“究竟该怎么办呢”
屋瓦的破裂声,几乎将老大尹兆武的话声淹没。
苗村阴恻测地瞧了屋顶一眼,道:“相信咱们踪迹这所以会泄露,乃是被崔明、崔源三兄弟引来的。他门自从跟了咱门六兄弟,变得狂妄和毫不检点,昨日之事,也能留下标记,真太荒唐。”
猛听一阵甚轻的步声,直扑祠门而来,老三殷厉生低哼一声,疾如电光一掣,已到了门口。
布漫一揭,一条人影直冲进来。
殷厉生早已蓄势待发,横移一步,手中蜘蛛爪关戳出去。
那人影刀光年现,猛然格向殷厉生的蜘蛛爪。
谁知殷厉生的蜘蛛爪乃是独门兵器,中有三节,能够随心意而屈伸,这时利爪依然戳过去。
当地微响一声,那刀真个格在蜘蛛爪上,然而那尖尖的利爪猛然一曲,扑哧地微微一曲,已刺入那人喉中。
那人连垂死骇叫也来不及,利刃撒手,扑通翻身栽倒在地。
门外本来尚有步履之声,此时地发出两声喝斥,都纵上屋顶去了。尹兆武和苗村身形一动,已到了殷厉生身边,低头一瞧地上仰卧着的尸身,只见那人目睁嘴张,露牙吐舌,已经僵死不动,死状丑陋可饰之极,这正是被蜘蛛爪端那钢丝上的百毒,引致全身肌肉尽皆痉挛屹立刻僵死。
苗村道:“老三你怎么啦”
声音虽低,却有谴责之意。
殷厉生暴躁的道:“不杀死这混帐东西才怪哩!”
老大尹兆武徽微一皱眉,道:“算了,你们听,外面不是已经动上手么”
苗村先发制人地伸手拦住门口,道:“且慢出去,老三你把这厮踢开,老大,弄熄蜡烛。”
尹兆武似是懒得移动,伸脚一挑地上的单刀,呼地一响,那柄单刀划出一道寒光,疾飞出去。
倏然祠中俱黑,原来那柄刀已将蜡烛的火蕊削掉,立地熄灭。
同时,殷厉主举脚一踢。地上的尸身随脚而起,撞到墙上,再掉下地。
苗村一闪身,到了门边的墙后.伸手一扯,那布慢应手跌下。
外面漆黑的天空中,星光罗市,寻丈外一条宽达丈二的小河,河水潺潺而流,映出满天星斗。
但听屋顶上喝叱连声,间中传来兵刃相撞之声,可是门前一带,却平静之极,毫无异状。
苗村低声道:“老三,你既杀死了崔明,可别放过那两个。”
殷厉生低低狞笑一声,没有回答。
苗村接道:“咱们命他们进来,倘若他们不敢,便可测知是他们崔氏兄弟三人有鬼。现在他们虽与来人斗得剧烈。焉知不是使诡弄诈。”
老大和三只有听着的份儿,当下苗村阴声叫道:“崔功,崔源立即回来,不得恋战。”
声音不大,但顶上两对正厮杀的人,却听得一清二楚。
这时,子母梭孟君业和八卦刀楚天材两人已完全占了上风,闻声却不闻。动中一凛,想道:“无怪蜘蛛党六恶,能够横行肆虐江湖,光听适才的叫声,显然可知他们内功的造诣,已在我等数十年苦修之上,就是这两个手下,我们也不能在三招两式之间将他们收拾下来!”
那崔氏兄弟听到苗村之命令,便待撤退,可是他们碰上的这两位对手,俱是出名已久的武林好手,近年虽隐迹商贾,却未曾将武功放下过一天,这时想走,焉能这么随心顺意。但见刀光如练,鞭形如蛇,将崔氏兄弟困在刀鞭圈中。
崔氏兄弟才一分神,立刻连见险招,但听屋瓦发出暴响,敢情崔氏两兄弟在慌张中踩碎了许多瓦片。
神祠里蜘蛛党六恶的老二苗村,向老大,老三诡笑一下道:“看来他们果然不敢回来呢!”
老大尹兆武非常留心地观察门外动静,歇了片刻,轻轻道:“老二,外面没有什么埋伏啊!”
殷厉生一扬手中蜘蛛爪,道:“干脆冲出去算了。”
猛听屋面上传来一声惨叫,跟着骨碌碌有人从屋瓦上滚了下来,那声音却是崔功发出的。
这时,八卦刀楚天材已跟踪疾扑而下。
敢情刚才他砍出的那一刀将敌人的手掌砍掉一半,断指和那柄单刀不知飞到哪儿去了。
可是那崔功到底也不是庸手,努力一窜,避开了跟着向脖子抹来的八卦刀,身形却站不稳,直滚向屋下去了。八卦刀楚天材在那边向他比比手势,子母梭孟君业用手势回答,原来两人的意思均是向对方表示看见祠门打开。
祠内一片漆黑,静寂得令人奇怪,两人不禁踌躇地对望一眼。
子母梭孟君业首先开口向祠里挑战道:“淫贼们只会像乌龟般缩头不出么得能够横行到今日,敢情是躲得性命的。”
他一出口,话意便刻薄之极。
对面的八卦刀楚天材忍住哈哈一笑,想道:“当年这位老兄闯荡江湖时,候曾以口舌便给,占了不少便宜,也吃过亏,十多年之后,依然不改故习。”
他这一笑,可把祠内之人气得炸了肺。
殷厉生固然忍不住怒哼出声,即欲出祠,便是那沉稳过人的老大尹兆武,也觉得自己兄弟们的身份武学,大可不必如此示弱。
苗村却不是,一手扯着殷厉生,轻轻冷笑道:“你们稍等一下,我终必要引他们入壳,待会儿定然能使你们解恨。”
接着向外面阴声道:“这些话只堪激激那些初入江湖之辈,咱们兄弟在这里坐得舒服,懒得动弹,你们自命什么狗屈的,若敢进来,咱们兄弟便在黑暗中教训你们一番。”
他的话并不惊人,可是语气阴柔,大有赖定在祠里不出之意。
子母校益君业冷哼一声,道:“真是不要睑。”
八卦刀楚天村这时可不敢随便出言,他明知若然进入祠内,敌暗我明,必将吃亏,何况人家比自己这边多出一人,而且蜘蛛党恶名在外,久已传说其武功上有诡毒莫测之处。
本来他们应该想想其他办法,对付此一局面的,可是江湖上偏偏又得讲究一些过节,他人卦刀楚天材名头挣得不易,岂能说出退避之言。
当下一横心,想道:“此刻既不能退,倒不如先冲进去。”
主意已决,先仰天朗声一笑,道:“孟兄,咱们就进祠去,见识一下蜘蛛党有什么鬼域伎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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