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迷雾迷雾(2/2)
钱通道:我为何活不了”
李十八道:我刺你那一剑,是我平生最凌厉最完美的一剑,就算一块大石也能刺穿,何况即使剑尖未刺入你心脏,但剑气已足以取你性命有余。”
钱通道:我只承认你这一剑的确达到暗杀道最高境界,不过能不能杀死我却是另一回事,因为有一件事你大概还未学会,我胸口有一块黑犀皮,用人皮蒙住,所以你绝看不出来,这块犀皮皮唯一作用就是可以抵消剑气。”
李十八冷笑道:这一手我的确没想到。可是你怎知我这一剑必定刺你胸口”
钱通道:因为我只让你进攻这个地方。”
王淑娴忽然清醒能够活动,她跳下床,白皙赤裸的身躯在两个男人眼前幌动。
她开始说话,却是同时向两个男人询问:你们为何说个不停,你们声音都衰弱无力,究竟谁负伤重些”
两个男人静默一下,钱通才道:好,既然李十八你尊重我,我就回答吧。淑娴,我们仍然未分胜负,仍然作殊死之斗,他中了我那一剑虽然严重,但他功力之高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别人老早就死了一百次都不止,而他居然还能够继续跟我拚斗。”
李十八道:我功力不及你,但我也有东西防身,我用的是一块万年黑沉香木,虽然受伤很重,却不至于立刻死亡。”
王淑娴心乱如麻,道:这样说来老爷伤势轻得多啦,但又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钱通道:我另外中了他的毒针,他不知几时弄了手脚,所以我一滚入床内,却变成自己往毒针上碰,这一点我正想问你,他来过么”
王淑娴叹口气,道:来过。”
钱通道:他居然没有看见你面孔”
王淑娴道:没有,我掩面叫他快走。”
钱通道:你知不知道如果他不是看见你面孔而怔了一下,我抬手发剑必定刺不着他”
王淑娴道:你要我脱光睡在床上不正是为了要他怔一下么”
李十八佩服道:此计真是绝世无双,任何人忽然看见你的儿媳居然脱得精光躺在你床上,你本人不但也在床上,而且也没穿衣服,谁能够不惊奇得怔一下呢好计谋,我佩服极了。”
他们静默下来,此时却听到那几句熟悉的歌声。
钱通道:李十八,我刚才看见你服药,但以我看来你的伤势仍然很严重,正如我随便服任何解毒药物一定也解不了毒针之毒一样,我意思说你早算好毒针的威力,但我何尝没有算准这一剑的效果如果我不认为那一剑已经足够,我决不会滚入床内躲你的剑。”
他目光移到膝前那口剑,那是李十八遗落的,又道:你的剑尺寸居然和我用的一样,只不知你会不会用刀”
李十八道:会。”
钱通:我们谁也不敢收摄心神调息运气,但这样熬下去也不是办法,你同意么”
李十八道:我同意。”
钱通道:所以我打算叫淑娴帮忙……”
王淑娴大惊道:不,老爷,我不敢杀人。”
钱通柔声道:你过来替我槌槌肯就行啦,我怎会叫你杀人!”
李十八冷冷道:她不会帮你。”
钱通假笑一声,道:她不会难道她反过来帮你不成”
李十八道:这可说不定,我跟她虽然没有一点关系,可是我们之间却有小秘密,那是天涯海角都忘不了的。”
王淑娴露出茫然而又怅惘神色。
李十八又道:我很尊重她,所以我替她杀死‘雨过天青’余浩,因为余浩把曾希推下树活活跌死,我已替她报了夫仇。”
钱通声音有点干涩,道:我也要感谢你才对。”
李十八道:笑话,余浩奉你之命暗算曾希,而曾希那时爬到树上,为的就是想瞧瞧王淑娴,你才是真凶,何须谢我”
王淑娴轻轻啜泣起来,心乱得不会思想了。
但奇怪的是,她又很清楚知道这两个都是不可一世的男人,正在比赛毅力、意志,那一个能早一点提聚气力出手,就赢了这一场生死决战。
她一面拭泪一面瞧着,首先望向钱通。这个曾经使她真正感到自己是个女人的壮健男人,已微微瞑目,他没有再向她要求帮助,在生死关头时才显示出这是真正大丈夫气概。
王淑娴几乎向钱通奔去,但她仍然转顿望望李十八,他并没有瞑目调息,明亮的眼光使她心弦大震。李十八不但也使她感到自己是真正的女人,而最重要的是那里面还有飘渺、纯真、哀艳的意味,那是属于精神”方面而非肉体”。
爱”与恨”似乎已经没有界线分野,王淑娴好像跌入浓浓的无边无际的迷雾中……
但她仍然看见李十八右手拔出腹上长剑,左手抬起时一把小刀出现掌心。
那把小刀冉冉向床上的钱通飞去,接着长剑也变成一道精芒衔尾射出。
虽然她看得极清楚,好像看慢动作的电影,但其实当然不侵,相反的根本快得难以形容。
李十八站起身行前两步,恰好抱住王淑娴摇摇欲坠的娇躯,他声音低沉而有力,道:这一切都是我们的小秘密,你会不会忘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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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房间此起密室的华丽舒适温暖简直是地狱,所以王淑娴冷得轻轻颤抖,因为她身上只有一件薄薄外衣。
李十八任由她跑来跑去(运动取暖),他锐利目光在房间扫视一匝之后说道:密室就在隔壁院子,‘鹰眼’大概不久就会潜入密室查看,当他发现钱通已死而我又不见踪影,他一定能很快就搜索到这儿来,因为‘鹰眼’才是当今之世跟踪第一高手。”
王淑娴道:鹰眼究竟是谁”
李十八道:我不知道,但我却知道一定是他通知铁脚和尚苍松真人以及潘夫人的那个神秘可怕人物。”
他叹口气又道:如果不是铁脚和尚赠我‘六度慈悲散’,我一定活不到现在。钱通正因做梦也想不到我会有这种天下第一刀伤灵药,才会被我结束他充满罪恶的一生。”
王淑娴跳几下,因为她双足已经冷得有点麻木,但她忽然被十八搂住不能动弹,不过李十八却没有丝毫占便宜的意思味道。他道:这个房间可有地窖”
王淑娴道:当然没有,这是给下人住的地方,你看不出来么”
李十八放开她,用剑柄敲敲地面,道:下面是空的,让我瞧噍。”他拔出长剑一下子就撬起八块砖,瞧瞧那像门户似的木板,便道:不是地窖,是地道,但好像是从外面挖进来的。是谁做的为甚么”
王淑娴当然无法回答。李十八寻思一下,道:王淑娴,把对面窗户打开然后掩上,但不要下闩。”
她立即依言做好。李十八道:你不要回密室,回到自己卧室,装做完全不知道发生任何事。”
王淑娴望住他,轻轻道:我们还有机会见面么”
李十八肯定地点头,道:当然有,我答应你。”
王淑娴如释重负吁一口大气,道:你应付得了么”
李十八道:我尽力而为,我一定要打破这团迷雾,一定要知道‘鹰眼’是谁”
王淑娴出去之后,李十八缩在床后角落里,他极力忍住伤痛。因为自从他出发来杀钱通开始,就屡遭狙杀凶验无比。他感到已落入陷阱中,四周尽是茫茫迷雾,他一定要弄清楚,所以他必须忍熬任何创伤痛苦……
虚掩的门忽然无声无息打开,一个人走入房间,目光从地面一直看到后窗。
此人面上显然有面具,而李十八现在也只能看见他背影,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因为这个背影他觉得有几分眼熟。
可惜他既看不见他”的脸,同时那背影只不过眼熟而已,终究想不出是谁。
但我敢赌咒一定能找出你是谁。李十八咬牙想道:我承认你是最伟大可怕的敌手,但我最后一定赢你,我一定要打破这团迷雾……
那人忽然从后窗跃出去,李十八为之大吃一惊,连伤痛也忘记了。他吃惊的是那人轻功身法高明得难以置信,还有身形出了窗外竟又反手掩好窗门的手法亦是妙到毫巅。
李十八叹口气走出来吹熄油灯,在一片漆黑中他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以他现在的情况绝对追不到那神秘人物。因此,他只好仍然活在迷雾中,他只好耐心地等候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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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更深,夜风也就更为凄冷。
如此寒冷的夜晚,谁会在街头低唱呢----
虽然不能长相聚,也要长相忆。天涯海角不能忘记,我们的小秘密……
王淑娴连披风也来不及披上,急急忙忙冲出庭院,冲过走廊和厅堂,最后冲出大门,看见了唱歌的人。
那是个须发花白的老头子,拎着三弦。
虽然是在黑暗中,虽然他已是风烛残年的老人,但他眼睛明澈,目光锐利,他似乎能在黑夜中把王淑娴看得很清楚。
王淑娴面上露出无尽的失望和寂寞。
但她仍然从髻上拔下一支碧玉凤钗,放在那老人手里。
我以为他一定会回来再见一面的,王淑娴很失望地叹口气,唉!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她回转身子,袅娜背影很快就隐没在大门里面。
她在银灯下又听到悲凉缠绵的歌声,只是当时她却不知道这回竟然是最后一次听到----
纵然不能长相聚,也要长相忆。天涯海角不能忘记,我们的小秘密……
(全书完)
后记:小小一点感言
「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宋人词)。
二十余年在我来说不是年纪,而是笔耕生涯。至于第二句却是写实----虽然命尚存身犹在,但回溯以往瞻望未来,却非常非常惊怵,还加上不少浩然慨叹!
事实上已经辍笔五六年之久。于今重为冯妇重理旧业、放眼武侠文坛(个人翻滚升沉于命运业海之经过不必细表),居然多是旧识少有新秀,曷胜浩叹!
回想此种现象只恐与「地位」及「收入」有血肉相连关系。否则那些旧识同行们,于一纸风行之后,大可效步英美作家研思考察三两年才动一动笔。甚至已可以优游养老,不复受案牍劳形之苦。而同时由于精神物质的鼓励,新秀必然辈出殆无疑问。
为稻粱谋而折腰(伏案爬格子是也)的写作生涯,诚然很清苦。但也不是没有乐趣。至少可以驰骋想象,时吐块垒。及不必酬酢迎送,强无味为有趣极力挤出很有风度而又亲切的笑容。
忽然又想到武侠内涵及价值等问题。窃以为任何形式的作品,若能历久不衰,必有「存在」价值。从历史观点看,不论是否文学主流或聊博一粲俚俗说部,论价值自应不分轩轾(鲍参鱼翅与腐乳豆浆可作例证)。若进一步论及本体问题,只怕无论那一种----经世不朽千古如新鸿文诗篇也好;如闪电般蓦然照亮大地然而瞬间即归于无有的旁门左道文章也好,岂能真有「永恒」事实上亿万年与一-那本体上有何不同
目前众口交誉的西方作品,以含摄模糊道德意识为最高境界。但在东方人看来,说穿了不值一文钱。「天涯一日成知己,沧海他年见此心」,这种无上情操东方文明古已有之,伯牙碎琴就是典型的例子。豫让漆身吞炭以报国士之遇,根本毫不含糊。
又例如部分现代诗(青菜萝卜鱼翅燕窝俱不可废,只说「部分」而已),便将名词属性作谬误形容使用。于是山岳可以跨开脚步踏得人间的哭与笑变成氧气。而任何歌声可以啃着云霞而填饱沙发椅。
难道这种矫揉意态以至文字图形比其它形式更有价值不,一切只不过「存在」而已。而且与其读那种新诗你不如读禅宗的偈。例如:「空手把锄头,步行骑水牛。人从桥上过,桥流水不流。」既然说是空手,如何又拿住锄头既然步行,又何以骑着水牛末句更是有大道理,只差在我们悟或不悟而已。
又如果宇宙的确以「光速」不停扩展,因而「时间」得而流注其中。但你可曾窥测,宇宙未曾扩展之处是否宇宙的一部分你又可曾深入的想,宇宙之扩展是否终会停止如果停止那便如何如果不停止便又如何
但换一个角度看,许多问题根本不成为问题。只不过你身在此一时空境界中,所以变成云深不知处而已。试问任何言语文字可能不含时间空间意义而成立恐怕连符号逻辑的符号也办不到!
经历了一些岁月一些悲欢,想表达的不过是命运旅途的无可奈何以及些许悲凉而又缠绵的境界而已。至于区区在下,倒是有首小诗可作写照:
「弱水三千远,一瓢事已非。
楼高惯独酌,鸟倦惜分飞。
自爱幽人梦,多情逐客迷。
历程心壮阔,春雨共斜晖。」
「迷雾」稿校后记于港寓弱水室
民国六十八年五月卅日端午节
(即公元197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