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定 约(1/2)
原来屏后尚有通路,略一曲折,便是一间精致卧房。
房中榻上,和衣躺着一位年约三十出头的俊品书生。
这书生貌相,尚称俊美,但从俊美中,流露出一股阴鸷之气,双眉并太黑太浓,若照相书说来,似主贪淫好色。
脸上并未显甚病容,只是双目神光萎顿,好像是受了什么内伤情状。
卓轶伦在医家“望闻问切”四诀之中,仅仅用了一个“望”字,业已看出了大半病情。
他把“闻问”二诀,暂置一旁,先请苏建祥以软枕替榻上所躺的黄衣书生,垫起右腕,以便诊脉。
苏建祥一面如言用软枕替黄衣书生,垫起左腕,一面低声说道:“启禀三庄主,这位卓先生就是最近誉腾众口的圣手神医,苏建祥特意请来,为三庄主试行诊治。”
那位被称为“三庄主”的黄衣书生,向卓轶伦看了一眼,大迈迈地,略微点了点头,神态仿佛极傲。
卓轶伦深知病人心情,多半烦躁,自然不会计较,遂伸出三指,搭向对方左腕寸关尺上。
他略诊脉象之下,心中便暗吃一惊。
因为察出这黄衣书生不仅有一身极好内功,并果系受了一种奇异内伤。
这只是初步感觉,等到卓轶伦眼观鼻,鼻观心,凝神一思,细诊脉象以后,不禁心头微跳。
他忽然心跳之故,是暗喜自己与周三畏不曾走错路线,极可能会在前途,发现那位直率豪爽,而又美绝天人,牵若自己为她旦夕相思的“咆哮红颜”夏侯娟的踪迹。
原来,当代武林中,除了“三奇二帝,一绝六残”等十二位出群好手以外,还有一位旷代高人。
“光复岛主”卫三民,“天山”醉头陀,“哀牢山归云堡主”彭五先生,合称“三奇”。
“四眼神君”胡遇奇,“三蛇魔君”卜玉峰,合称“二帝”。
“一绝”就是曾对卓轶伦传授岐黄妙技的“一帖神医”叶天仕。
“六残”则系独孤智、濮阳勇、何撑天、云千里、司马聪、司马明等六人。
至于那位旷代高人,倘若单以武功而论,却又比“三奇二帝、一绝六残”中,任何一人,还要高出一等半筹以上。
她就是“小寒山般若庵”庵主,“百忍神尼”悔大师。
卓轶伦恩师之一的“天山”醉头陀,与“百忍神尼”悔大师,渊源甚深,故而深知悔大师精擅一种玄妙莫测,旷世无双的“般若掌力”。
如今,榻上黄衣书生病象,正是受了“般若掌”伤,但发掌人总算仁慈,对他只加惩戒,保留了三成以上功力,未下杀手。
“百忍神尼”悔大师深隐“小寒山”,从不出世,则运用“般若掌力”之人,不是夏侯娟还有哪个
他这里心中暗跳,对那位“咆哮虹颜”,动了相思,却害得榻上黄衣书生,与苏建祥也自心中狂跳。
因为医生诊脉以后,如此沉吟,岂非症状沉重,显然不妙。
黄衣书生将口微张,似欲问话,但却喉音喑哑,一字不出。
卓轶伦心中雪亮,知道这种暂失喉音,也是受了“般若掌”伤的特殊症状之一。
苏建祥忍不住地,向卓轶伦抱拳一揖,低声问道:“请问卓先生,我家三庄主所患的是何病症可……可碍事么”
卓轶伦业已看透端倪,自然胸有成竹地,应声答道:“据我看来,三庄主是伤非病,可能系受了阴人之害。”
诊出“是伤非病”不难,但那“阴人之害”四字,却把黄衣书生和苏建祥,听得均从双目中流霹出惊佩神色。
卓轶伦目注黄衣书生,缓缓说道:“三庄主此伤症状,是不是喉间失音,全身忽冷忽热,并奇酸难耐,四肢关节等处,也极为胀痛”
黄衣书生在枕上连连点头,表示承认卓轶伦说得丝毫不错,他神色间已无适才的傲慢之状。
这时,苏建祥又向卓轶伦表示钦佩地,抱拳问道:“先生真是神医,但不知对于我家三庄主的这种伤势,应该怎样加以疗治”
卓轶伦落得故作神奇地,微一沉吟,缓缓答道:“想救这种伤势,必须先问清当时的一桩情况,故而我打算先用‘金针度穴’之法,使三庄主恢复喉音,能够说话。”
苏建祥听得唯唯称是,卓轶伦遂向周三畏含笑说道:“老人家,请把针筒取来一用。”
周三畏这些日来,替他收拾药箱,手脚已甚娴熟,闻言之下,立即取了一枚针筒递过。
卓轶伦从筒中抽了其细如发的三根银色长针,先以其中一根,插进那位三庄主的咽喉之内。
苏建祥委实看得有点胆战心惊,但见三庄主的咽喉要害之上,被插进一根银色长针之后,不仅毫无痛苦神色,目光中反有高兴之状,也就钦佩万分,心神略定。
卓轶伦也不替那三庄主宽除所着衣裳,竟隔衣认穴地,把其余两根银针,插入他胸膛之内。
三根银针插好,卓轶伦便微凝功力,伸指点住针尾,使银针针身.起了一种有韵致的颤抖。
他指下银针在抖,那位三庄主的身躯,也随之在抖。
苏建祥的一颗心儿,亦自忐忑失宁地,抖跳得好不厉害。
片刻过后,卓轶伦五指一扬,三缕银光,随身而起。
那位三庄主,则“哎呀”一声,叫出口来,果然气血流通,喉音已复。
卓轶伦问道:“三庄主,你在受伤之时,是觉得全身一冷还是全身一热”
榻上黄衣书生应声答道:“我是觉得全身一冷,随即气血被制。”
卓轶伦正色说道:“三庄主请想得清楚一些,我要根据你的话儿,对症下药,稍有谬误,便将遗恨终身,你当时真是觉得冷,而未觉得热么”
黄衣书生点头说道:“我记得不错,是全身一冷,如坠寒冰,毫无什么火辣辣地,炙热感觉。”
卓轶伦点头一笑,遂从药箱中取了两粒白色的丹丸命黄衣书生服下,然后再替他于“黑甜穴”上,略作推拿,便使黄衣书生面带笑容地,人了沉酣梦境。
苏建祥悄悄问道: “我家三庄主的伤势,就此无碍了么要不要另外服药”
卓轶伦笑道:“苏兄定必也是武林好手,应该知道你们这位三庄主内伤甚重,若非对方手下留情,早已魂游墟墓,续命无方,这等伤势,倘服对方独门解药,自然较易痊愈,但像如今这般治疗,虽保活命,却最少也要调理上十天半月。”
苏建祥听得连连点头,卓轶伦又自笑道:“病人刚刚服我灵丹,最好让他熟睡一觉,方易行散药力,我们不宜在此打扰,且到厅上去开药方吧!”
语毕,起身回转大厅,一面执笔沉吟,准备开方,一面目注苏建祥,正色发话问道:“苏兄,医家讲究‘望闻问切’,故而请你从实告我,你家三庄主究竟是怎样受伤”
苏建祥自然不敢对医生隐瞒,遂应声答道: “先生医道,委实通神,你所说‘阴人所害’之语,半点不错,我家三庄主昨日偶遇一绝美红衣少女,双方言语不合,竟起冲突,三庄主因对方是女流,一时大意轻敌,遂被那红衣少女,在后背上拍了一掌。”
卓轶伦心中微跳地,接口问道:“这红衣少女,伤了你家三庄主后,还说了些什么话儿”
苏建祥答道:“她声称半月以内,人在‘黄山’,倘若我家三庄主能够侥幸不变成一个哑子,便不妨赶去寻她报复。”
卓轶伦点头说道:“这红衣少女说得不错,慢说苏兄遇不上我,便算再迟上半日工夫,你家三庄主的喉音,便将永远喑哑,无法恢复的了。”
苏建祥闻言叹道:“倘真如此,则这‘红叶山庄’,便应改称为‘三残山庄’了。”
卓轶伦目光一亮,扬眉问道:“苏兄此话怎讲”
苏建祥嘴皮微动,似乎有所碍难地,欲言又止,设法岔开话头,向卓轶伦称谢笑道:“此次祸变,多蒙卓先生妙手回春,请在这‘红叶山庄’小住数日,等三庄主病愈,或大庄主二庄主转来,定然不吝千金重谢。”
卓轶伦已在无意中探出夏侯娟的踪迹,哪里肯再复在此逗留,遂摇头笑道:“在下有事,无法久留,也不敢妄求什么千金重谢。”
说到此处,目注周三畏,含笑问道:“老人家,我们一向是病由我诊,价由你开,你且向苏兄索些公平脉敬,我们便该上路了。”
周三畏怪笑说道:“苏兄,我们这位卓先生的所定脉敬是‘贫苦施医,富贵加润’,像‘红叶山庄’这等气派,似乎应该略微多收一些。”
苏建祥点头笑道:“应该,应该,老人家尽管吩咐就是。”
周三畏屈指计道:“诊脉费十两,金针度穴的手续费二十两,两粒秘制灵丹,每粒二十两,开方费十两,总共整整百两纹银,听来仿佛甚贵,但你家三庄主却可保全性命,不变哑巴,又只合到苏兄所谓千金重谢的十分之一,算起来还是便宜透顶的呢!”
卓轶伦见周三畏竟敲了对方这大一笔竹杠,不禁剑眉微蹙,正待发话,苏建祥业已含笑说道:“便宜,着实便宜,若非两位急于启程,我家三庄主定不止赠送此数。”
他一面说话,一面已命人取来百两纹银,周三畏也毫不客气,眉开眼笑地,伸手接了过去。
卓轶伦此时已把药方开好,递与苏建样道:“苏兄照此药方,每日早晚各煎一服,给你家三庄主服用,必须连服七日,方可停止。”
苏建祥目注药方,卓轶伦继续说道:“方上药物,均易购办,惟每次服药以后,尚须再给三庄主喝上一大碗鱼汤。”
苏建祥问道:“鱼汤是蒸是煮要用什么鱼儿”
卓轶伦笑道:“除了‘黑鱼’万不能用外,任何鱼儿均可,斤半左右的金色鲤鱼尤佳,至于烹汤方式,倒是蒸煮不拘,但蒸的滋味,或许会比较鲜美一些。”
苏建样把卓轶伦所嘱咐的话儿,一一记注,便吩咐庄丁,备轿送客。
卓轶伦等知道推辞不脱,只好由他送到店中,取了行囊,立往“黄山”进发。
周三畏边行边自得意笑道: “卓老弟,这次‘红叶山庄’之行的彩头不错,像这种主顾,若能多多遇上几个,我老人家后半辈子,便可终日醉饱,不会慨叹什么‘酒债寻常行处有’,和‘解馋难觅杖头钱’了。”
卓轶伦失笑说道: “老人家还好意思呢!区区一诊之劳,竟敲了人家百两纹银竹杠,你未免太以心狠手辣。”
话方至此,周三畏便自怪叫说道: “卓老弟,你说错了,心狠手辣的不是我们,而是‘红叶山庄’的那群人物。”
卓轶伦扬眉问道:“老人家怎么这样说法”
周三畏狂笑叫道:“卓老弟,你装甚糊涂我不信你就觉不出对方属于江湖人物,从那三庄主和苏建祥的气质方面看来,阴鸷有余,爽朗不足,分明不是正派豪侠,而是坐地分赃的绿林盗数。”
卓轶伦笑道:“我当时专心诊病,不曾注意这些,并连那三庄主的姓名,也未一问,否则便可知道对方究竟是何许人了。”
话方至此,身后蹄声大作,分明有骑快马,疾驰而来。
卓轶伦回头看去,一匹毫无杂色的雪白龙驹,业已泼风般地,卷到面前,马上人勒缰停蹄,飘然纵落,向卓、周二人,恭身为礼。
这人正是“红叶山庄”中的苏建祥,卓轶伦一见之下,不禁心内微惊,皱眉问道:“苏兄赶来则甚难道三庄主的伤势,有了恶化迹象”
苏建祥摇头笑道:“先生医术通神,我家三庄主一觉醒来,业已痛苦若失,问起脉敬,责我百两之赠,过于菲薄,遵命苏建祥飞骑赶来,再呈微礼。”
说完.便把鞍后所系的一具包裹解下,双手捧过。
对方如此作法,显出真情,卓轶伦倒不好意思加以拒绝,只得接过展开,包裹中竟是一件极好貂裘,价值足在千金以上。
苏建祥笑道:“卓先生,我家三庄主,尚有一事请教。”
卓轶伦如今倒觉得那位“红叶山庄”的三庄主,纵系绿林巨寇,倒也不失为性情中人,遂点头笑道:“苏兄请代我向你家三庄主,致谢貂裘之赠,他有甚话儿问我”
苏建样道:“我家三庄主因见卓先生医道之精,无殊扁鹊再世,遂想请教一声,对于聋盲残疾,有无疗治之法”
卓轶伦应声答道:“这要看症状如何才可定论,譬如眼珠已失,或受伤碎裂,自然无法复明,若是翳障等因,便又可加疗治,一般说来,愈盲较难,愈聋便容易一些。”
苏建祥恭身笑道:“三庄主言道,本庄红叶如霜,秋景绝美,庄旁溪蟹尤肥,拟请卓先生与周老人家,于重阳前后,命驾光临,共谋一醉。”
卓轶伦闻言,更觉对方不俗,遂自豪情勃发地,点头笑道:“既承三庄主如此盛情,便请苏兄归报,在下与周老人家,准于九九重阳,前来叨扰。”
苏建祥喜形于色,恭身一礼,方欲上马别去,卓轶伦又复笑道:“苏兄暂留贵步,你家三庄主的尊名上姓,能否赐告”
苏建祥略一迟疑,终于答道: “我家三庄主,复姓司马,单名一个豪字。”
说完抱拳一礼,便上马疾驰而去。
周三畏从怀中摸出酒瓶,喝了几口,怪笑说道:“卓老弟,你这‘重阳’之约,定得似嫌匆迫一些,如今已是八月初三,我们还不知在‘黄山’有多久耽搁”
卓轶伦扬眉笑道: “我已略加算计, ‘怀玉山’距离‘黄山’不远,无论有多大耽搁,也可于重阳节前,赶到‘红叶山庄’,因为对方既提出这项邀请,似乎不便辜负那位司马豪三庄主的……”
话犹未了,忽然“哎呀”一声,扬眉叫道: “我明白了,这‘红叶山庄’.果然大有来历。”
周三畏皱眉问道:“卓老弟,你获得了什么灵感竟从恍然之中,钻出一个大悟来”
卓轶伦得意笑道:“第一个灵感是‘三庄主’,第二个灵感是适才苏建祥问我能不能疗治盲聋残疾,第三个灵感是对方名叫‘司马豪’。”
周三畏被他说得晕头转向地,苦笑说道:“我大概感觉麻木,竟不知道老弟所提出这三件事儿,蕴藏着什么妙谛”
卓轶伦微笑说道:“这三件事儿,倘系分而观测,似乎毫无妙谛,但若合而推敲,却有点妙不可言!我认为司马豪的两位哥哥,也就是‘红叶山庄’的大庄主和二庄主,一个叫司马聪,一个叫司马明,名列‘宇宙六残’,老人家是否同意”
周三畏怔了一怔,拊掌狂笑说道:“老弟这真叫‘一言惊醒梦中人’,你猜得绝对不会有错,我们在‘红叶山庄’之际,苏建祥不是还说过: ‘倘若三庄主失音成哑,这红叶山庄便应该改称三残山庄’之语么足见司马豪的两位哥哥,全都身患残疾。”
卓轶伦微笑说道:“我对‘宇宙六残’,闻名已久,但除了在‘埋龙坳’中,接过何撑天两只飞环之外,与他们尚屑缘悭一面。重阳佳节,来此重游,赏红叶,访奇人,不也相当有趣的么”
周三畏一面前行,一面笑道:“有趣虽然有趣,但司马豪分明是想请老弟施展妙手,替那聋大哥,瞎二哥,疗治残疾。”
卓轶伦道;“这事非等实地观察诊断以后,才知有无希望只要卓轶伦力之能及,我是绝不辞难。”
周三畏“哦”丁一声,目注卓轶伦道:“卓老弟,你知不知道‘宇宙六残’,全都偏狭狠辣,并非良善之辈”
卓轶伦满面神光,点头笑道:“我知道,但医家有割股之心,无偏视之念,纵遇神奸巨寇,因病求医,我也先加诊治,次加劝化,宁可在劝化无效,怙恶不悛后,再费些心力,予以歼除。”
周三畏叹道:“老弟见识正大,胸襟如海,对于‘圣手仁心’四字,确实当之无愧的了。”
两人一番谈笑,到了“黄山”,便边自游览那些奇秀无伦的奥景灵区,边自留心探听夏侯娟、何撑天等有关之事。
万般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他们漫游到“天都峰”时,居然在一株古树之上,有所发现。
这株古树的树皮,被人削掉了好大一片,并以尖锐之物,在树杆上歪歪斜斜地,划出几行字迹。
周三畏首先发现,走过一看,只见那些字迹,虽颇潦草凌乱,但仍可辨出写的是
“埋龙坳,埋龙坳,
一龙已埋一龙傲,
若说是对他有情,
为何一别匆匆
若说是对他无情,
又为何在旦夕,在花里,在山头,在水隈,都不能够把
他忘掉
周三畏静静辨清字迹,走到正自负手崖边,纵观云海的卓轶伦身前,向他拱手笑道:“卓老弟,恭喜你了。”
卓轶伦被他弄得一头雾水地,惑然问道:“老人家怎么寻起我的开心,卓轶伦何喜之有”
周三畏并不答话,只是取出酒瓶,喝了一口,眯缝着两只镇日都含有酒意的醺醺醉眼,向卓轶伦全身上下,不住打量。
卓轶伦苦笑叫道:“老人家,你是否新学会了什么‘麻衣相法’要在我身上,施展施展。”
周三畏点头晃脑地,怪笑说道: “相君之貌,英俊无伦;相君之心,悲天悯人;相君之学,深邃通神;相君之寿,万载长春。”
卓轶伦听得忍俊不禁地,失笑说道:“周老人家,你真所谓善颂善祷,倘若再加上点江湖相士之语,大概要说我的生辰八字,贵不可言,应该赠送你千金厚礼。”
周三畏不加理会,依旧怪笑说道:“明珠仙霹,威风祥麟,此人不嫁,更嫁何人”
卓轶伦瞠目叫道:“老人家,你说的是些什么话儿这是谁……”
周三畏怪眼一翻,接口狂笑说道:“这是准这是夏侯娟,这是你送她外号的‘咆哮红颜’,这是我在代表她向你吐露芳心隐事。我的聪明卓老弟,糊涂卓大侠,你、你明白了么”
卓轶伦俊脸微红地,皱眉说道: “老人家莫要乱开玩笑,那位夏侯姑娘,性情暴躁坦率,脾气并不太好。”
周三畏笑道:“我知道她脾气不好,否则你怎会称她‘咆哮红颜’但我却觉得我是在替她吐露心声,夏侯娟姑娘,纵然亲耳所闻.也不会对我大肆‘咆哮’。”
卓轶伦苦笑说道:“周老人家,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那位夏侯姑娘,风萍初识,根本未通数语,便告分别,哪里会……”
周三畏摇头笑道:“卓老弟,我不是信口胡言,我有真凭实据。”
卓轶伦心中一跳,目注周三畏,扬眉问道:“老人家,在这‘天都峰’上,除了青松,便是白云,你却哪里来的什么凭证”
周三畏狂笑答道:“青松为凭,千秋不灭,白云作证,万古长新,岂不是你们这一对侠女英雄,良缘当合的绝佳兆头来来来,卓老弟,我且让你看看你那位‘咆哮红颜’,为你所留的相思手泽。”
话完,便把卓轶伦引到那株古松之旁,叫他细看树杆字迹。
卓轶伦看清字迹,心头微醉,脸上微红,但口却仍辩白说道:“这些字迹,并未留名,老人家怎可遽加认定,是夏侯娟的手笔更是为我而书的呢”
周三畏哈哈笑道: “卓老弟,英雄爱侠女,侠女慕英雄,这是天经地义之事,何必对此矫情‘埋龙坳’三字,难道还不足证明一切‘一龙已埋’是指我‘天龙八掌’郭大哥,‘一龙傲’是指你这‘圣手仁心’卓轶伦。”
卓轶伦因话儿已被周三畏叫穿,遂不再掩饰地,苦笑说道:“她真是冤枉我了,为何平平白白地,替我加上一个‘傲’字”
周三畏摇头笑道:“老弟莫要叫屈,依我看来,是一点都不冤枉。”
卓轶伦不服气地叫道: “老人家请讲,我的‘傲’在何处”
周三畏看他一眼,冷然答道:“傲在何处‘傲’在你的骨子里。”
卓轶伦剑眉方蹙,周三畏继续说道:“夏侯姑娘向你道别之时,老弟应该加以挽留,约她和你一同并辔江湖,寻找独孤智与何撑天,你不曾这样示意,便是面嫩骨傲,夏侯娟无论如何豪迈坦率,总是个脸皮子较薄的女孩儿家,她好意思主动迁就你么”
卓轶伦心中暗悔,知道周三畏所说有理。
周三畏哈哈一笑,忽然举掌凝劲,向那株古松斫去。
他不是想斫倒古松,只是借掌代刀,又削下了一片树皮。
卓轶伦骇然问道:“老人家,你这是何意”
周三畏指着夏侯娟所留字迹,含笑说道:“夏侯姑娘绝想不到我们也来‘黄山’,更绝想不到老弟会天缘凑巧地,在这‘天都峰’头,看见她松身留字。故而,这是她惆怅以下的遣愁之作,自然毫无掩饰,充分吐露真情,我老人家即景动兴,也要来凑上几句。”
他一面说话,一面果以指甲在松杆之上,不住乱划。
卓轶伦等他住手以后,颇为好奇地,注目细看。
哪知不看还好,一看之下,竟看得他深皱双眉。
原来,周三畏所划字迹,只是寥寥四语,辨出是:
“爱海如仇海.情场比战场。
你若要想打胜仗,最好是先投降。”
卓轶伦摇头叫道:“老人家,你所划的这四句话儿,不伦不类,算是什么东西”
周三畏瞪眼佯怒答道:“什么不伦不类这是我老人家根据生平见闻经验,所创造的至理名言,也可以说是爱海南针,情场宝典。”
卓轶伦道:“老人家可不可以把你这充满奥秘的名言宝典,解释一下”
周三畏冷哼一声说道:“这样浅显的字面,哪里还需要解释就是告诉沉迷在爱诲情天中的男男女女,若想天从人愿,美梦得谐,便不可过于骄傲自大,纵然把‘胜利’业已握在自己手中,最好也不着痕迹地,分给对方一半。”
卓轶伦听到此处,失惊说道:“呀!我明白了,老人家深入浅出,确是至理名言,但……”
周三畏怪笑问道:“但些什么卓老弟莫非还有所不服”
卓轶伦摇头笑道:“我对老人家敬佩万分,哪里有甚不服只是觉得老人家既然能作爱海名言,情场宝典,怎么到如今仍是一条光杆,缺少个老伴儿呢”
这几句话儿,把位“天琴醉叟”周三畏,问得既似窘愧难答,又似触绪伤怀,竟呆立不动地,从一双老眼之中,慢慢而慢慢地,垂落了两行珠泪。
卓轶伦见状.知道自己出语不慎,必是触动了周三畏的什么伤心隐事,不禁惶然叫道: “周老人家,你怎么这样伤感请恕卓轶伦无知。”
周三畏举起破袖,略拭泪痕,摇头苦笑说道: “卓老弟,我怎么会怪你,我只有怪我自己年轻时,心性太傲,又不懂得这‘最好是先投降’的情场妙谛,才辜负了大好青春,成了个老光杆,慢说享受家室之乐,连儿子孙子,也一齐耽误。”
卓轶伦问道:“老人家当初的投降对象是谁”
周三畏双眼中,精光一亮答道: “她的名气不小,是叫……”
话犹未了,忽又摇头长叹地,断然说道:“彼此红颜已逝,绿鬓全皤,何必再去提她我还是把那情场妙谛,向卓老弟说得清楚一些,因为……”
卓轶伦笑道:“多谢老人家指教,对于这句‘最好是先投降’,我已牢牢记住。”
周三畏瞪眼叫道:“光记住不够.还要懂得其中精义。”
卓轶伦苦笑说道:“乖乖,‘投降’还有精义”
周三畏道: “当然有, ‘投降’的精义,就是‘适时’二字,你若不懂得选择适当时机,来个胡乱‘投降’,对方又会看不起你,认为你是软骨鬼,大脓包,慢说让你称心如愿地,打场‘情场胜仗’,甚至于拂袖而去,以后连看都不屑向你看上一眼。”
卓轶伦越听越觉服贴,也越听越觉好奇地,向周三畏扬眉笑道:“老人家,你说得对,我如今才发觉你这些听来似是嘻笑怒骂的话儿之中,含蕴着高深哲理。”
周三畏点头叹道:“高深哲理,虽不敢当,但却是我一生中见闻累积,和本身经验所得的知识结晶。”
卓轶伦抱拳为礼,深深一揖笑道:“在下恭请老人家加以指教,什么才是向对方‘投降’的适当机会”
周三畏目闪精芒,应声答道:“老弟应该注意这句‘最好是先投降’话儿中的那个‘先’字。”
卓轶伦闻言,方在思忖,周三畏又复笑道:“老弟,我先问你,武林内家高手,对于‘以静制动’的‘静’字诀,是怎样注解”
卓轶伦顺口答道:“敌不动,我不动,敌欲动,我先动。”
周三畏抚掌笑道:“对了,‘投降’之道,亦复如此,在对方尚未对你完全倾心以前,若是推出一副‘投降’姿态,简直等于公狗向母狗摇尾乞怜般,令人厌恶,反会偾事,必须等待对方对于你的品貌风神,学识技艺,完全垂青,已想委身相事,而又基于女孩儿家一生骄纵怕羞本质,不好意思主动表示之际,来个趁其所愿的先行‘投降’,则在这场战争中,你所获得的胜利成果,必然丰硕绝伦,会使你从故意送给对方一半胜利,所受的这点委屈之内,赢取百倍补偿。”
这一席话,把卓轶伦听得失神呆立,但在感觉上却宛若醍醐灌顶,有种说不出来的美妙受用。
周三畏目光一注,怪笑叫道:“卓老弟。”
三字才出,峰下幽壑之中,突然有“嘘、嘘、嘘”的几声凄厉怪啸,隐隐传上。
卓轶伦蓦然惊觉,扬眉问道:“老人家听见没有这是禽鸣,还是兽啸”
周三畏轩眉答道:“老弟为何只猜禽鸣兽啸不猜人嚎”
卓轶伦皱眉说道:“人嚎也不无可能,但若是人嚎,则这壑下定必有特殊花样。”
周三畏怪笑说道:“卓老弟认为有些什么花样”
卓较伦答道:“不是有人在壑下调教什么奇异蛇虫就是有人在壑下锻炼什么奇异功力”
周三畏点头笑道:“老弟的看法,与我差不许多,我们下壑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作怪”
话完也不等卓轶伦表示意见,便身形电闪地,当先向壑下驰去。
卓轶伦怔了一怔,旋即猜出这位“天琴醉叟”周老人家,定因提起昔年的情场旧恨,勾起愁思,才想赶紧找件事儿,排遣排遣。
他想得虽对,但就这一怔之间,周三畏业已先行下降了二三丈,隐没于一片云雾以内。
卓轶伦生恐壑下有甚凶险,遂也赶步提气飞身,施展出上乘轻功,跟踪纵落。
说也奇怪,就这略一怔神的先后之差,却已失去了周三畏的踪迹。
卓轶伦穿越那片云雾之后,便已到了壑底。
壑底是一片不甚平坦的石坪,毫无异状,不仅未见周三畏的人影.连先前所闻怪声,也未再听得响起。
卓轶伦见状,暗暗惊奇,心想周三畏的踪迹,怎会突然消失
他人去何处,已颇难猜,但更难猜的是为何连招呼都不向自己打上一个
除非……
卓轶伦想到此处,便不禁眉头深皱。
因为除非周三畏是遭人毒手,并系一击立毙,或一击立昏之外.绝不会半声不出。
他越想越觉惊奇,心中充满戒意地,功力暗贯周身,把十来丈方圆的这片壑底,仔细搜索一遍。
有草、有树、有苔、有石,也有一些细细泉水。
无人、无兽、无洞、无迹,也听不见丝毫声息。
怪了,到底是周三畏会飞、会化,还是这壑上有妖有鬼
“唉……”
这是一声不知来自何处,声音细微得似有似无的凄然叹息,把卓轶伦听得委实毛骨悚然。
但他身上虽毛骨悚然,心中却灵光微现。
因为自壑上下望,目光被那片云带所遮,无法见底,会不会所谓“花样”,不在壑底,而在那段云气所罩的峭壁之间
卓轶伦暗忖至此,耳中又复听得一声飘渺如丝的奇异叹息。
这次,他不再犹疑,提气纵身,往头上云雾之中赶去。
“嘘!嘘!嘘……”
他尚未进入雾影,雾影便传出了一连串的怪声。
这种“嘘嘘”怪声,正是先前壑上所听到的声音,有些相同,可算获得端倪,可以察看一个水落石出。
原来他方才一心往下急赶,不曾注意这段为云气所罩的峭壁之间.有一黑洞穴。
但如今卓轶伦留神注意之下,虽然发现洞穴,却又未敢遽然入内。
因为洞口爬伏着一只壁虎,两度所闻的“嘘嘘”怪声,便是从这怪物的口中发出。
这怪物四足长尾,身躯扁平.形相绝似一只壁虎,但却大得吓人,约莫有五尺左右长短。
身躯宽度,也近两尺,通体暗红,似乎满沾血渍,看去好不怕人。
卓轶伦虽然满腹诗书,文通武达,江湖经验,亦不算浅,却仍认不出这只大壁虎形的长尾扁身怪物,叫做什么名称,有何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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