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天(2/2)
艾瑞克没有回答,只是冲杰瑞忧伤地一笑,这里的每个工作人员都会这样微笑,这让杰瑞很反感。
“求你了,这很重要。”
“你好像并不需要我的帮助就能离开这里。杰瑞,你已经溜出去三次了。”
三次了,杰瑞心想,他能步行三十公里,却不能掌控自己的记忆。实际上他三次都是在梦游,或者他应该叫自己为“梦游人”。他是杰瑞·格雷,是个五十岁的犯罪小说家,杀人凶手,还是个住院的白日游人。也许不止三次,他想,也许他曾悄悄溜出去又悄悄溜回来,但没有人发现。
“你想出去干什么?”艾瑞克问。
他在想什么应该告诉他,什么不应该告诉他,最后决定还是告诉艾瑞克一切。需要帮助并不丢人。
“我知道我为什么会患阿尔茨海默病了,这是上苍在惩罚我,因为我做了坏事。我害了人,甚至不止一个人。祈求上苍归还我记忆的唯一希望是坦白我的罪行。我得去自首。”
艾瑞克收起笑容,把眉一皱。杰瑞记得有人告诉过他,皱眉需要动用脸部更多的肌肉,那个告诉他这事的人在家具厂的密室里进行毒品交易时被人开枪击中了后脑。杰瑞记得他跪在地上,脸皱成一团。一个枪手站在他身边,告诉他他正在默数,一旦他数到心里想的那个数字,他就会扣动扳机。那个数字是二十九,但枪手嘴上没说。枪手默默地数着,那人跪在他面前,瑟瑟发抖。接着,一声枪响传来,余音在密室里绕梁不绝。密室里的血迹不多。不过,杰瑞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是他杀了那人?
“是关于苏姗吗?”艾瑞克问。
苏姗是第一个。“你怎么知道苏姗的?”
“我们以前谈过这个话题,你不记得了吗?”
杰瑞摇了摇头。要是他还记得,他就不会在这里了。
“这事儿从来没有发生过。”艾瑞克说着,身体前倾,把手放在杰瑞的手臂上,“你认为自己杀了这些人,但实际上根本就没有。你家的街道上没有人被杀害,你也没有溜进别人家杀害他们。根本就没有一个叫苏姗的人。”
“你怎么能这么肯定?”
“因为我们核实过。在你长大的地方,没有人被谋杀。你家附近也没有,甚至连郊区也没有。”
这些话给杰瑞一种真实的感觉,他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内心的恐惧也稍稍平息了。得知他是犯罪小说家就像给双手戴上一副手套那样适合,所以他并不是杀人凶手,也没有苏姗,没有毒品交易,更没有看到一个枪手在默数到二十九以后朝另一个人的后脑勺开枪。这些都是发生在他的书里的情节,他可能不记得细节,但他知道自己塑造了这些人。
他的思绪又纷飞了起来:如果这些年他一直扮演着好人,那么为什么会患病呢?如果他没有杀人,那么这愧疚感又从何而来呢?他的未来和他忘却的过去一样灰暗。“那我为什么受到惩罚呢?”
“没有为什么,”艾瑞克说,“你只是运气不好。”
“所以,我从没有杀过人,对吗?”
“杰瑞,问题在于他们只存在于你创造的世界里,他们太真实了,人们读了你的书,成了主角,他们通过自己的双眼看待世界,感受人物们的思想。这也难怪,这一切对你来说都是真的,对于那些读过你作品的读者也是真的,连我也觉得是真的。你的书写得太好了,”他说,“从第一本开始我就是你的忠实书迷。”
“可能不仅仅是运气不好。”杰瑞说,“这世间因果轮回,善恶有报。”
“杰瑞……”
“我需要思考一下,”说着他站了起来,“我想去休息一会儿。”
艾瑞克也站了起来,两人向杰瑞的房间走去。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想成为一个作家吗?”艾瑞克问。
杰瑞摇了摇头。
“我征询过你的意见。你要我写我所熟悉的故事,我说这是不可能的。你还记得你说了什么吗?”
“记不得了。”
“你说虚构就好,你真以为基恩·罗登贝瑞曾到过火星吗?你真以为斯蒂芬·金小时候受过吸血鬼的惊吓吗?你真以为比尔和特德知道如何进行时空之旅吗?你说写熟悉的东西,剩下的可以虚构,但也需要做些研究。”
“对你来说有用吗?”杰瑞问。
“我仍在这里工作,不是吗?”艾瑞克笑着说,“苏姗的故事就是这样:你没杀她,而只是虚构她罢了,但你觉得那是真的,读者也觉得那是真的。现在,你不打算再溜出去了,对吧?”
“对。”
杰瑞走进自己的房间,临窗坐下。如果这不是天谴,那又是什么?他脑海中又浮现出一丝鲜明的记忆,就像是昨天刚发生的。十六岁的他还在学校念书,那天是职业体验日,他们都在规划自己的未来,但十六岁的孩子又知道什么呢?除了他,他和一个老师谈过,告诉她他想成为一名作家。老师告诉他,他需要规划自己真正的职业,至于写作完全可以作为业余爱好。杰瑞说,他将竭尽所能,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也要实现自己的梦想。这个代价就是阿尔茨海默病吗?所以上天才收走了他剩余的年华,只是因为已经给了他想要的一切?难不成,他曾出卖过自己的灵魂?
“不是这样的。”他说,既是在对自己说,也是对三十五年前的男孩说。是关于苏姗的,或者不是她,而是与她相似的某个人。他杀人的感觉实在是太真实了,他无法无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