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天(2/2)
“有时会。”
“有时会?”梅厄说,“那么你会怎么做呢?你书中的人物又会怎么做呢?”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拜托,格雷,你是个作家!你会擦去指纹吗?”
“我想我会的。”
“你当然会的,也会在你书中找到的。还有什么?你还会用漂白剂,对不对?你会对尸体用漂白剂吧?”
“差不多吧。”
“还会放火烧掉现场?”
“差不多吧。”
“把尸体藏匿起来?”
“也许吧。”
“所有你写的书、进行的研究、看过的电影,我敢打赌,你非常清楚警察取证的程序。”
杰瑞没有搭腔。
“那你告诉我,需要怎么样?”梅厄问,“你认为需要怎么样,罪人才能逃脱法网?”
杰瑞没有回答,而是盯着前面的测井工程车,盼着车上装的东西脱落下来,这会发生什么呢?他不知道,不会撞到他们的车,但肯定会发生什么的。
“想一想我们早些时候问过你的女孩——贝琳达·穆雷,”梅厄说,“她的谋杀案至今还没有侦破。一个非常狡猾的杀人犯杀人之后逃之夭夭,你觉得是这样吗?”
“也许他只是运气比较好罢了。”杰瑞说。
“你书里有没有人犯了罪,结果自己反而不记得了?”
“我不想再说什么了。”杰瑞说,这是汉密尔顿护士告诫过他的:什么也不要说。他已经说得太多了。
“聊聊嘛,我们才刚刚热身。”
“就像吃烧烤时候的闲聊。”杰瑞说,他知道他不该说这话,但他就是忍不住想跟这些人谈谈,想通过他们之间的相处,让他知道他不是坏人,那么这一切都可以真相大白。他们会知道他不是杀人犯。
“当然了,像吃烧烤一样的闲聊,我喜欢。你也应该在你的书中用用这个桥段。”梅厄说,“比方说,你塑造了一个人物,他说他不记得杀过人了,请问这该怎么办呢?”他问,见杰瑞没有回答,梅厄接着道,“他们肯定在说谎,对吧?”
“我没有杀害那个女孩。”杰瑞说。
“但前两天你说你杀害她了。”
“我不记得说过那话。”
“我再问你——”梅厄说。
“不要再问了!”
“最后一个。”梅厄说,“如果你杀了她,你自己会知道吗?你能感觉到吗?我的意思不是记住,而是感觉……在你内心深处?”
杰瑞思索了一会儿:“我当然会的。我可能不记得了,但我会感觉到。正因为如此,我才知道我没有伤害过那个女人。”
梅厄挪动了一下身子,一种介于阴笑和微笑之间的笑容浮现在他的脸上:“有意思,很有意思,那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我说你不要再问了。”
“但你是一个好奇的人,对不对?所有作家都很好奇。所以我们不妨继续下去,只为探明真相。你杀过人,杰瑞。我的意思不是说在书里,而是在现实生活中。”
杰瑞没有回答。
“你不回答,我就权当没有,因为你会记得的,对吧?如果你不记得,你内心也会感觉到的。”
“在我的律师到来之前,我不想再说什么了。”
“你妻子呢?”梅厄问。
“我也会等她来的。”杰瑞说。
梅厄摇了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问你是否还记得你杀死过你的妻子吗?”
这个问题有些猝不及防,杰瑞觉得他错过了某一部分对话。他刚才走神了吗?还是说他的记忆消失了?少顷,他回过神来:“你是在说我的一本书?”
“不,杰瑞,是现实生活中。”
杰瑞摇了摇头:“当然没有。我怎么能记得呢?她还活着呢。”
“她死了,杰瑞。”梅厄说,“你杀死了她。”
“别胡说。”
“你开枪打死了她。”
“我说了,别胡说。”
“为什么?这是真的。”
“这并不好笑。”杰瑞说,这并不好笑,不好笑,不好笑;这并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他根本就没有枪,所以不可能是真的,就像他说的那样,他能感觉到。
“大概在一年前,你杀了你的妻子。”梅厄说,脸上露出沾沾自喜的神色,透露着一种“我全都知道,我比你聪明”的自得。杰瑞恼怒地摇摇头,如果他真的有一把枪,要是他带着,他只会一枪打死梅厄。“你知道自己杀死了她。”梅厄接着说。他的搭档把视线从路面收回来,冲他皱皱眉头,可他没有理会。“毕竟,你会有感觉的,对吧?这是你说的。杰瑞,这就是我所说的情节漏洞。你不能说你没有杀死贝琳达·穆雷,因为你杀死了她,而你已经感觉到了。就像你不记得你开枪打死了你的妻子,但我们知道事实的真相——你杀了她。”
“我的妻子没有死。”
“丹尼斯——”他的搭档说。
“怎么了?这是真的。”梅厄说着看了一眼他的搭档,然后又盯着杰瑞,“她是因为你死的,杰瑞。这就是为什么你会在疗养院。要我说,我们就该把你关进监狱,但他们认为你精神不正常。”
“够了。”他说着,抽打起自己的脸颊来,轻轻地,不疼,接着力道开始加重,再加重,“她没有死,她没有死。”他说,他知道他现在必须像个非常严重的精神病人,他们认为他是假装的,但他并不在乎。
“我觉得够了,梅厄。”克里斯说。
“桑德拉没有死。”杰瑞说,还在抽着自己耳光。
“你开枪打死了她。”梅厄提高嗓门说,好让杰瑞听到。他用中指和食指对准杰瑞,跷起拇指,把手做成枪的模样。他将手伸向后座,指着杰瑞的胸口,相距不过一英寸。“砰!就在心脏。”
“把手拿回去!把你的手拿回去!”
“砰!”
他的名字是杰瑞·亨利·格雷·卡特,他是位作家,他虚构故事,这些都是他虚构的,这些都不是真的,这些人都不是真的。
“砰!”梅厄说。杰瑞猛地抓住他的手指向后拧,恨不得拧断。梅厄大叫起来,杰瑞又松开手,抓住梅厄的两绺头发用力拽。
“放开我,你这个疯子!”梅厄尖叫道,用另一只手掐住杰瑞的手臂,但杰瑞抓得更紧了。克里斯把车子转了个弯,停到路边。
“我妻子没有死!”杰瑞说,他满脑子都是这个想法,“说她没有死!说!”
克里斯靠了过来,想让杰瑞放手,梅厄一拳头使劲砸在杰瑞的脸上。这一拳把他推回到座位上,手里还紧紧攥着梅厄的一撮头发。
“你疯了,浑蛋!”梅厄说。他探起身想给杰瑞另一拳,他的搭档又把他拉了回来。
“别。”克里斯说。
他没有再说第二遍,因为梅厄没有再攻击他,他把手伸向头顶一块光秃秃的秃斑,上面点点血迹。“你这个浑蛋。”他说,接着用手捂住折断的手指。
杰瑞张开手,头发落到旁边的座位上。“说她没有死。”现在他平静了许多。
“杰瑞,我们要把你铐起来,好吗?”克里斯心平气和地说,他的搭档在深深地喘息。
“他说桑德拉死了。”
“他不应该这么说。”克里斯说。
“对,他不应该那么说。这并不好笑。”
克里斯下车打开后门,叫杰瑞下来。他下了车,克里斯让他转过身去,干净利落地给他戴上手铐。杰瑞恍惚觉得自己之前好像戴过手铐。
“可是,她是不是……”他问。
“她是什么呢?”克里斯说。
“死了?”
克里斯沉默了几秒钟,然后点点头。“她是死了,杰瑞。我很抱歉。”他说。杰瑞没法上车了,他重重地摔倒在路边,膝盖撞在地上,身子倒向一边。他双手被铐着,开始哭泣起来,眼泪吧嗒吧嗒地滴在沥青路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