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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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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利的闹钟显示现在是格林尼治标准时间早上七点,比休斯敦早五个小时,比莫斯科晚四个小时。在太空深处,时间没有太显著的意义,但她还是醒了。地面指挥中心为“以太号”宇宙飞船制定了精确的饮食起居制度,精确到分钟。尽管指挥中心已经无法敦促执行,但宇航员仍然坚持大部分的安排。苏利习惯性地抚摸了一下钉在床头软垫墙上那张孤零零的照片,然后坐起身。她将手指伸进黑色的长发,开始编辫子。自一年多以前旅程开始后,她就再也没有剪过头发。她一边编辫子,一边回味着刚刚做过的梦。除了生命保障系统持续的嗡鸣声和离心舱的轻柔旋转声,隔帘外的一切静谧无声。她刚登上这艘飞船时,它显得庞大无比,现在却像是迷失在大海上的最小号救生筏。它其实并没有迷失。他们清楚地知道自己要去哪里。离开木星才不过几天,“以太号”终于要回家了。

七点零五分,苏利听到黛维在旁边的隔间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苏利麻利地穿上堆在床尾的深蓝色连身衣。她将拉链拉到一半,袖子缠绕在腰间,把睡觉时穿的灰色无袖汗衫掖进腰身。灯光刚刚亮起。亮度逐渐加强,模拟地球从容不迫的拂晓时分,泛着鱼肚白的黎明。分离式起居隔间渐强的照明是为数不多的类地体验之一,苏利确保自己每天清晨都能看到。可惜的是,工程师没有加上一星粉红或是半点橙黄的色调。

她的梦境萦绕不散。自从上周探测开始,她梦到的都是木星:庞大无穷的体形;大气层中旋转的图案;在氨晶体云层的环形湍流里翻滚的深色带和浅色条;色谱上的每一种橙色,从柔和的沙色区域,到炽热的朱红色气流;自转周期不到十小时,像陀螺一般旋转不停;不透明的表面在古老的风暴中沸腾与咆哮。还有它的卫星 [7] !卡里斯托坑坑洼洼的古老表层、盖尼米德的冰层外壳、欧罗巴地下海洋的赭色裂痕,以及艾奥上火山爆发喷出的岩浆。

宇航员们端详这四颗伽利略卫星时,一股沉静的敬畏感油然而生。这是一种精神上的洗礼。鞭策他们进入太空深处的紧张感消失了—他们曾担心此次任务可能超出他们的能力范围,担心失败后再也无法与地球取得联系,就此销声匿迹。然而,任务结束了,他们成功了。苏利和同事们成为第一批在太空中探索如此遥远之地的人类。不仅如此,木星及其卫星改变了他们,抚慰了他们,证明了他们是多么微小、多么纤弱,实在不值一提。“以太号”飞船上的六名宇航员似乎从地球上微不足道的生命中苏醒过来。他们不再局限于个人的往昔与记忆。他们抵达木星后,一层陌生的意识弥漫开来。就好像是在一间漆黑的房间里,灯光一打开,永恒暴露无遗,在摇晃的灯泡下端坐着,一丝不挂,华丽旖旎。

伊万诺夫即刻开始了他的工作,评估在盖尼米德上收集的岩石样品,撰写有关岩石内部结构和表层活动的论文。他在餐桌和健身自行车之间来回飘动,像个陷入爱河的男人。他习惯性地锁眉,现在却变得柔和,几乎平易近人。黛维和底比斯几乎忘却了飞船维护工作,他们挤到坚实透明的穹顶处,张望四周的深邃太空,消磨着时间,每次好几个小时甚至好几天。他们沉默地并肩欣赏眼前的景色。年轻的黛维一头长发,随便地扎了个辫子,浓密的眉毛下面生了一双大眼睛。而底比斯呢,黑色的圆脸被随和的微笑分成两半,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底比斯用流畅的南非口音称他俩凝望星辰的消磨为“遥望远景的重要时刻”。泰尔是此次任务的驾驶员和物理学专家,在经过壮阔的木星之旅后,他变得生机勃勃,在健身器材上花费更多的时间,只要有观众,就会表演失重状态下的杂耍,不停地说着脏段子。他的欢快富有感染力。指挥官哈珀则将自己的转变贯注于内心。他画下几天前从盖尼米德表层眺望木星深色风暴带时看到的景象。他一本一本地画,在他触摸的所有东西上留下星星点点的铅芯污迹。

苏利则把注意力集中在通信舱内。他们留在木星卫星上的探测器传输着遥测数据,苏利专注于此。除了吃饭和在指定时间骑健身自行车外,她把全部时间都投入到了工作中。骑车的时候,她检查着时间,愠恼地将自己的法式发辫甩过肩头,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通信舱。她为工作抛下了家庭—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对加入这次太空任务所做出的牺牲感到心平气和。这一切是否值得,她的选择是否正确,这样令人痛苦的疑虑已然消散。她漂流向前,身心清净,确信自己正遵循正确的道路,确信自己应该属于这里。茫茫宇宙令她费解,但她确信自己是其中渺若微尘却不可或缺的存在。

昨晚的梦逐渐消散,她的心思早就跳到了通信舱。穿袜子的时候,她好奇在昨晚熟睡之际,会有怎样不可思议的东西通过无线电波传进她的机器。然而,一个讨厌的想法闯入脑海,从黑暗的边缘挤了进来。本次任务成功了,可现实呢,她的发现却无人分享。他们所有人的发现都是如此。木星探测开始前没多久,指挥中心陷入沉默,了无回应。在为期一周的勘测中,“以太号”的宇航员们耐心等待着,继续他们的工作。指挥中心没有发送中止任务的信号,也没有通信中断的警告。考虑到地球的自转,深空网络 [8] 由全球三处主要地点共同组成。如果位于莫哈维沙漠的戈德斯通测控站的设备掉线了,那么位于西班牙或是澳大利亚的设备会在他们上次断线的地方延续信号,可已经过去二十四小时了,还是毫无回应。第二天也是一样。到现在快两周了,还是联系不上。通信中断意味着太多可能性,起初没有担心的必要,可是当这沉默日积月累,他们对木星的专注渐渐消退,返回地球的期待则与日俱增,这件事变得愈加沉重起来。他们在这片无声的沉默里变得不知所措。他们的经历,与他们了解到的以及还在发掘的东西意义重大,需要更多的听众。“以太号”的宇航员参与此次旅程不仅仅是为了自己的梦想,更是为了整个世界。在地球上激励着他们的壮志雄心在这片黑暗之中不过是微不足道的虚荣罢了。

自通信中断以来,苏利第一次没有逃避失联问题。像其他人一样,她接受过冷静应对局面的训练,这趟旅程既漫长又充满不确定性,他们需要将威胁到工作的现实囚禁起来,因为他们有更伟大的事情要完成。但此时此刻,那个想法阴魂不散,一阵恐慌袭来,将木星之旅带给她的平静一扫而空。她突然从恍然如梦的木星世界中清醒过来。宇宙的空茫和荒凉像阴影一样笼罩着她。这场沉默已经持续太久了。黛维和底比斯一再检查飞船的设备,苏利也单独对通信舱进行过彻底检查,但一切都没有问题。接收器能收到他们周围空间所有的杂音,甚至来自几百万光年之外天体的声音—唯独地球一如既往地沉寂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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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始数据展示在电脑屏幕上,苏利用一支粗短的铅笔在她一直随身携带的写字板上潦草地写下笔记。通信舱内很温暖,无线电设备嗡嗡作响,将她包裹在一片熟悉的白噪声中。她停下笔,让铅笔飘浮在眼前,转了转手腕,活动痉挛的手指,然后抓回悬在空中的铅笔。一小滴汗从皮肤上脱落,悬在她眼前。暖气令人窒息。她怀疑温控程序出了故障。她得提醒黛维或者底比斯—他们最不愿发生的事情就是接收器过热。她的皮肤似乎在空气中熔化了,身体与环境之间的界限模模糊糊,氤氲着一团热气。接收器装嵌在通信舱墙内,其中一个发出一阵刺耳的静电声,苏利赶紧检查它停在哪个频率上。与指挥中心失去联系后,她将接收器设置为扫描所有常规通信频道,但目前为止依然一无所获。她一听就知道那音色不是来自地球。那是来自他们留在木星卫星上的一个探测器的信号。她继续扫描,任由那信号响着。

接收器里传来木星与卫星艾奥之间的噪声风暴—一阵低沉的声响中夹杂着些许其他声音,像是破碎的海浪、鲸类的鸣叫或是风穿树林的声音,他们从前在地球上也能听到这样的回声。几分钟后,风暴逐渐寂灭,让位于星际介质的嗡鸣声和太阳尖锐的爆裂声。在太空中,一切都变得更为清晰:星辰,声音,整个电磁波谱都在她身旁活跃起来,像是第一次亲眼看到水草地上舞动的萤火虫。没有了地球的干扰,一切都变得不同了—更尖锐、更危险、更暴虐,也更美丽。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对与地球之间的分隔愈加敏感。现如今,经过两周的沉默,这件事变得尤为紧要。没有指挥中心在真空中与他们保持联系,他们是真的孤立无援了。可即便已经踏上漫漫归途,即将逐渐缩短而非延长这一年的旅程,宇航员们却觉得他们与地球之间的距离比任何时候都更遥远。六个人对这样的沉默心照不宣。它意味着什么,他们也做好了准备。这既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那颗现已沉寂的星球上的人们。

苏利看着眼前屏幕上风暴脉冲的光学读数。艾奥的引力场及其对木星的影响是她论文的一部分内容。要是二十年前在她读大学的时候能有这样的数据就好了。她把音频调至风暴开始时,一边工作一边重听。她不禁想象木星如一位呼唤孩子的母亲,将诸多卫星拉进自己大气层的怀抱,抚慰它们,直至最终让它们重新旋进黑暗,在虚空之中自由而孤独地旋转翻滚。苏利尤其喜欢艾奥,它是离木星最近的卫星,也是最倔强、最暴躁的卫星,像一颗骄纵的炮弹,满身窟窿,布满了火山和辐射。一阵刺耳的声音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一分心的工夫,就忘了做笔记。铅笔再次自由飘浮起来。苏利看着图上两个天体之间能量波的跳动,木星两极的磁场像极光一样舞动。哈珀飘进通信舱内,在她身后清了清嗓子,她被吓了一跳。

“苏利。”哈珀只打了个招呼便沉默了,仿佛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些什么。苏利在铅笔飘远之前及时将它一把抓回。她突然意识到哈珀正盯着自己,意识到自己腋下沾着汗渍,辫子四周飘浮着没有扎紧的零散头发,像太阳光芒一样发散开来。

哈珀有和缓的中西部口音,起起伏伏的:在休斯敦时,他的声音是轻柔的,但在距离地球数百万英里的此地,他的声音似乎更为清晰可辨。有时,她好奇像他这样脚踏实地的人怎么会以天空为家呢。他遨游太空的次数比任何人都多,保持着世界纪录—十次太空飞行,苏利心想,还是十一次来着?她一向记不清楚。他是无可挑剔的指挥官。大家搭乘航天飞机前往绕地环行的“以太号”时,他坐在驾驶座上,与身旁的泰尔一起,带领众人径直穿越大气层,把他们送到在轨道上候着的“以太号”上。没人能与他相提并论。但苏利从他脸上看得出来,木星探测任务后的安宁也已离他远去,就像她自己一样。他从一个舱飘到另一个舱,检查每一位宇航员,勉力将大家团结在一起。如蜜月般的木星之旅已经结束,但通信中断的影响和漫长的归家之旅才刚刚开始。

“哈珀指挥官。”她问候道。他摇了摇头,微笑起来。他们在太空漂流的时间越久,职务称呼就变得越加可笑。

“任务专家苏利文。”他回应道。她习惯性地伸手拢住松散的头发,让它们贴紧头皮。然而在失重环境下,这动作徒劳无功。他凑近看了看噪声风暴的图像。

“是艾奥?”他问道。

她点点头。“这次风暴很大,火山群似乎都停不下来了。探测器可能无法在那里坚持太久。”他们看到爆裂的颜色块,能量脉冲在两个天体之间飞速传递着。

“我猜,没什么是长久的。”他耸了耸肩。他们没有再说话,也没什么可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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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剩下的时间,苏利都待在通信舱内,观测探测器传输回来的遥测数据,扫描深空通信专用的s波段、x波段和ka波段 [9] ,以确保万无一失。“以太号”指定的接收频率一直开放着,时刻为地球的上行线 [10] 信号准备着,但收到信号的可能性越来越渺茫。一开始时,通信流畅,就像给一屋子工程师和宇航员打电话那般简单,他们将这视作理所当然。随着飞船越来越深入太空,通信中会产生时间延迟。但即使后来延迟的时间与日俱增,指挥中心也一直在无线电波另一头等待着。从前,总有人会照看他们,而如今,什么人也没有了。

偶尔,苏利会收到一组其他太空计划的探测器传来的信息流。虽然这样的探测器为数不多,但她特别喜欢追踪其中一个:“旅行者三号”。它是第三艘穿越太阳系、进入星际航行的人造航天器,由上一代航天员于三十多年前发射升空。现在,“旅行者三号”已濒临报废,信号极其微弱,但是当她将接收器调到229648兆赫时,时不时地能够捕捉到一两条微弱的消息,听起来像是即将辞世之人喘着气说出的话。她还记得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宣布“旅行者一号”不再传回信号时的情况:它耗尽电量,无法再与地球上的操作者进行通信。那时苏利还只是个小姑娘,坐在位于帕萨迪纳的家中的餐桌旁,在上学前吃着葡萄干麦麸,她的母亲将那条新闻标题读给她听:人类派往星际空间的首位使者与世诀别。

“旅行者三号”追随其先驱的轨迹,穿越理论上存在的、由彗星和冰晶组成的奥尔特云,然后进入另一个恒星系。有一天,它会陷入某个天体的引力—某颗行星,或是恒星,或是黑洞—但在此之前,它会在一个又一个恒星系之间永远漂流,在银河系中永无止境地游荡。这是令人胆寒的命运,也是神奇的命运。苏利努力想象没有目的地是怎样一种感受,就这样无止无息地永远漂泊着。太空中还有其他机器漫游者,一些仍然活跃,其他的则已沉寂,被虚空吞没,但“旅行者三号”是与众不同的。苏利想起自己刚刚开始理解宇宙浩瀚无垠的时刻。即使那时她只是个小姑娘,这虚空也召唤着她,现如今,她自己也是一个漂流者了。想起自己是如何开始这趟旅程的,倒是分散了她的注意力,缓解了归宿难料的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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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形离心舱独立于飞船其他部分,不断旋转着,通过离心力模拟重力。他们称之为“微型地球”。宇航员的六间分离式起居隔间沿着环形道排列,每边三个宽敞的隔间,中间是过道。考虑到隐私问题,每个隔间挂着厚重的帘子,各有衣柜和抽屉用来放衣服,还有模拟太阳日落后可供使用的小阅读灯。环形道深处是一张长桌和两条长凳,都可以拉到过道中央或是竖靠在墙上。再往里边是一个简易厨房。环形舱的另一头有一个小型健身中心,里面有一台健身自行车、一台跑步机、几个哑铃,旁边是游戏机区域,配着一张未来主义的灰色沙发。在沙发和起居隔间中间是一个小型盥洗室。飞船的失重区域还有一个盥洗室,但远不如这个受欢迎。

在指定的休息时间,苏利和哈珀通常会打牌。在通信舱里飘浮了一整天之后,在这里感受身体的全部重量是件累人的事情,但适应这样的环境很重要。重力的影响并不都是坏的。扑克牌可以放在桌子上,食物可以留在盘子里,她的铅笔也可以稳妥地夹在耳朵上。苏利几乎可以忘记外界的虚空,忘记他们被周围亿万光年未发掘的宇宙空间包围着。她几乎可以假装自己回到了地球,离尘土、树木以及湛蓝的天空不过几步之遥。她差点儿就做到了。

哈珀狠狠地摔下梅花j,一脸嫌弃。苏利拿起那张牌,牌面朝上摊开一把顺子。

“我还以为那张j要等一辈子了呢。”她温和地说,丢出一张不要的垫牌。

“该死的,”哈珀说道,“你别总是赢啊,行吗!”

拉米纸牌 [11] 是他们新近喜欢玩的游戏。自旅程开始直到六个月后穿越小行星带,全体宇航员会一起玩纸牌。渐渐地,其他人不玩了。到木星卫星探测阶段,牌局彻底停了。只有现在,在突然发生通信中断后,不安感蔓延开来,他们才又开始打牌,但也只有哈珀和苏利愿意玩,所以他们现在玩的是拉米纸牌。

“你打成这样,要我输也很难。”她边说边放下另一把顺子,牌面朝下摔下最后一张牌。他用双手抱住脑袋,叹了口气。

“算分吧,骗子。”他说道。

他们数了数各自的牌,苏利在她的写字板上记下他们的分数,写在有关艾奥辐射特征的零散笔记旁边。她在脑海里快速计算了一下,哈珀盯着她,仿佛在给她画像一般,双眼掠过她脸部的线条,观察到一阵潮红从她的脖颈涌上脸颊。被注视的感觉不错,但也有些微疼痛,她的皮肤似乎在他的注视下燃烧起来。她潦草地写下他们最新的比分。

“再来一局?”她问道,双眼盯着比分。他摇摇头。

“我还得骑上一小时自行车。明天我再来反击。”

“我一定等着。”她边说边把扑克牌聚拢,收进牌盒。她站起身,把桌子推靠住墙。“下次用点脑子,好吧?”

“你悠着点儿,苏利文。”

天色已晚,在“以太号”的时区里已是深夜。躺在床上,苏利打算重新回顾白天的笔记,但一看到钉在墙上的那张照片,她就不太想继续工作了。那是她女儿的照片,拍的是她五六岁时在万圣节打扮成萤火虫的样子。那套衣服是杰克做的:一双漆黑瞪圆的眼睛、一对触须、一个在黑暗中会闪闪发光的假肚皮,以及用全黑连袜裤和金属丝做的翅膀。露西现在已经九岁了,苏利在打包行李时,没能找到女儿近期的照片。负责拍照的一直都是杰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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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万诺夫最近一直在他的实验室工作,工作时间越来越长,睡得越来越少。苏利意识到,已经好几天没看到他吃东西了。一天早上,苏利徘徊在温室走廊里,给他摘了一把航空养殖的樱桃番茄。

“我给你带了点儿零食。”她一边说,一边用胳膊肘使力,进到伊万诺夫的实验室里,双手捧着的一堆红色、黄色、橘色的明亮圆球,飘浮在她手掌之间的空隙里。他没有从显微镜上抬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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