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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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诞生于如此珍贵的日子,当然只是偶然中的偶然。不过,若世上少了偶然,还剩下什么呢?人类这种生物,或许就是喜欢将偶然解读为命运或缘分。

我听见了。

我听见有人在呼唤你。

阳子——

你出生于1973年10月21日。

当时的年号还是昭和,手机也尚未问世。那年秋天,由于大海另一边那场战争的影响,卫生纸即将缺货的谣言闹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

你的故乡q县(1)三美市是个西侧和北侧面朝大海、东侧与南侧紧邻山峦的地方,使得海风带来的潮湿空气容易形成云层滞留,一整年里几乎有半年都在下雨,其他日子也多半乌云罩顶。

然而,那天却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诞生于如此珍贵的日子,当然只是偶然中的偶然。不过,若世上少了偶然,还剩下什么呢?人类这种生物,或许就是喜欢将偶然解读为命运或缘分。

你的母亲说过这样一段话:“你出生那天呀,可晴朗得不得了呢!所以,你爸决定将你取名为‘阳子’。还取得真随便,笑死我了。不过,这就是你爸的作风。”

这年是第二次婴儿潮的高峰,共有二百零九万名婴儿诞生,“阳子”正是女婴中最普遍的名字。这个你母亲笑称随便乱取的名字,也是最烂大街的名字。

而你母亲说起这件事时,总不忘多加一句惹人厌的话:“唉,其实我比较想要男孩子。”

说穿了,“我根本不想要女孩,不想要你”——这就是她背后的意思。她却能若无其事地说出口。

你的母亲就是这样的人。

你的母亲二十四岁时生下你。你的父亲则大她两岁,二十六岁。他们都出生于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第一次婴儿潮,也就是俗称的“团块世代 (2)”。

两人皆出生于长野县,结婚后才搬到q县居住。

你母亲从小就擅长读书。初三时,学校的老师勉励她说“将来上大学也不是梦想”,推荐她报考公立名牌高中,她却考上了注重料理、缝纫等家政教育的女校,高中毕业后进入大型建材经销公司的长野分公司就职。

你母亲这么说过:“我爸爸——就是你外公——在你出生前就死了,那个人可凶了!他是消防团团长,要是惹到他,保准被他毒打一顿,连女人也照打不误。你外公跟我说:‘不用念什么大学啦!女人学那么多干吗?女子无才便是德!’现在这个时代,要是听到这种话,大概会觉得他是老古板,不过在以前是很正常的。”

你父亲也是高中毕业后就进入社会工作了,他早你母亲两年进公司,两人在公司邂逅。

说起“团块世代”,一般人容易联想到学生运动,但当时男性的大学升学率是百分之二十,女性则只有百分之五。大部分的年轻人根本无暇构筑理想社会的蓝图,早早便进入社会赚钱了。

之后,在你母亲二十岁时,两人开始交往,并最终结为夫妻。

当时没有什么《两性工作平等法》,也没有内勤与外勤之分,许多女性都认为公司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联谊场所。至于以倒茶打杂为主的“工作”,也只是换个形式的新娘课程罢了。

交往一年后,你父亲升为总公司的主任,而总公司就位于q县q市。两人借此机会结婚,展开夫妻新生活,你母亲也离开职场,变成家庭主妇。

你曾听母亲说过:“我跟你爸爸呀,一结婚就搬到q县来了。那时候q市刚好开始进行大规模开发,公司接下建案后,人手一下子不够,你爸爸这个高中毕业的二十几岁年轻人才会破格当上总公司的主任。结婚后辞职进入家庭本来就是我的计划,毕竟男主外、女主内才是最好的嘛。”

父母结婚第三年的秋天,你出生了。

算起来,你的身体天生就比较健康,几乎没得过一般婴幼儿常见的急性发烧,却在一岁半的婴幼儿健诊中,检查出患有先天性股关节脱臼。这种疾病的患者多为女婴,而虽然有“先天性”三个字,其实多为后天形成的,主要是婴儿的股关节尚未发育完成,容易因后天因素而脱臼。

你的罹病原因是尿布。当时纸尿布价格昂贵,布尿布较为普及,妇女杂志上还介绍了国外蔚为流行的时髦尿布折法——“三角尿布”。这种折法是将印花尿布折成三角形,然后缠在胯下。这样确实比较美观,也能减少空隙,防止外漏,但也限制了股关节的活动空间,容易导致脱臼。

你母亲是这么说的:“你这孩子真的很让人伤脑筋,不仅不听话,而且只要一哭起来就没完没了。唯一的优点就是长得粗壮,却又生了这种怪病。医生说是尿布的错,可是用三角尿布的孩子那么多,怎么就你有问题?我看你真的有点怪怪的。”

1976年2月,你出生两年后,弟弟纯诞生了。你们的年纪相差三岁,但由于他是年头生的,所以你们在学校只差两个年级(3)。

弟弟的名字并非父亲所取,而是母亲取的。

母亲希望他能天真无邪地成长,所以取名为纯。

你母亲买了好几本命名书,选了二十几个候选名字,例如晃、真司、琢磨、隆一、智仁、谦,然后反复推敲再推敲,才选出“纯”这个名字。

你母亲说:“好不容易才盼到一个儿子,我真是开心极了。啊,我甚至觉得生下这个孩子就是我毕生的使命呢。”

纯从小体弱多病,动不动就发烧、呕吐,季节一变就感冒,经常发烧超过三十九度。他三岁时染上了异位性皮肤炎,此后身体便常常出疹子。

你母亲说过:“小纯呀,他跟你不同,从小就很娇气,所以才会这么聪明,学说话也比你早得多,才念幼儿园就会背九九乘法表呢。我记得连老师都称赞他:‘小纯好聪明。’”

20世纪70年代,地方都市的开发计划进展得如火如荼,你父亲公司的业绩也大幅增长。当年,第二次石油危机造成原油价格高涨,尽管连带着引起了通货膨胀,你父亲的薪水却跟着水涨船高。

纯出生一年后,你父亲在三美市的住宅区盖了自己的房子。

母亲这么对你说:“生下小纯后,我们家就变成了四口之家,当时我就主张应该早点盖自己的房子,可是你爸说什么要等土地价格下降再说。谁知道哪天才会降?而且,房贷也要趁着年轻贷款比较划算嘛。所以,我拼命说服你爸。后来呢,果然,地价跟物价一样,依然一路飙涨。要是那时没盖房子,我们现在的房子可就会变小很多了。”

你几乎没有四岁以前的记忆。

你懂事时已经住在父亲所建的位于三美市住宅区的独幢房屋里了。家中成员有上班族爸爸、家庭主妇妈妈、身为长女的你和身为长男的弟弟,这是当时最典型的核心家庭。

除了母亲告诉你的事情外,你最早的记忆就是上小学前五岁那年夏天的庙会。红色灯笼成排地挂在余晖尚存的蓝色天空里,烟火伴随着“咻——砰!”的声响,在空中绽放出五彩缤纷的巨大花朵。

神社院内罗列着高挂橘色灯泡的摊点,小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空气中飘散着小麦粉和砂糖的焦香味。

你央求父母让你玩捞金鱼,结果一只也没捞到,便当场哭了起来。像不倒翁一样圆滚滚的老板大叔见状,便捞了一只小金鱼装在塑料袋里递给你,说道:“小朋友,来,拿去。给你安慰奖,别再哭啦。”

“谢谢!”

你从大叔手中接过装有金鱼的塑料袋时暗暗一惊。

一、二、三、四、五、六——不论数几次,都是六根。大叔略显黝黑的手上长着六根手指。

大叔见你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手,倏地扬起嘴角。

“嘿嘿嘿,不错吧?老天爷多给我一根手指,跟太阁大人(4)一样。”

你将六指大叔送的金鱼带回家,养在金鱼缸里。

那只在庙会魔法般的温暖灯光下呈现出亮红色、可爱无比的金鱼,在日光灯的照射下却显得穷酸又不起眼。它总是无精打采地在缸底挣扎,嘴巴一张一阖的,撑起小小的身体。

你母亲看着金鱼的惨状,对你说:“这只金鱼跟你有点像啊。”

你并不知道母亲这句话的含意,但幼小的你已将这句话照单全收。

啊,原来这只金鱼就是我啊。

这么一想,一副穷酸样的金鱼突然变得亲切起来。

你每天早上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到金鱼缸前向另一个自己道早安,睡前也不忘对它说晚安。

但是,或许是先天体质不良,那只金鱼不到五天就死了。

“鱼鱼死了。”

你发现金鱼翻着白肚浮在水面后,赶紧告诉在厨房洗碗盘的母亲。

虽然年纪还小,但你知道有生命的东西死了就不会动了,也明白这是一件非常悲伤的事,更知道要将死掉的东西埋在坟墓里。因此,你满心期待母亲在院子里帮金鱼盖一座坟。

然而,你母亲若无其事地说:“死了?真讨厌。”然后拿着餐巾纸,像捞脏东西一样把金鱼的尸体捞起来,丢进了垃圾桶。

她把那只她说跟你很像的金鱼丢进了垃圾桶。

你顿时悲从中来,号啕大哭。

你母亲见状苦笑着说:“哎呀哎呀,这孩子真是的。明年庙会我们再去捞金鱼嘛。”她根本搞不清楚状况。

你心想,至少要把它埋在土里。于是,你从垃圾桶里捡起金鱼,带着塑料玩具铲子来到院子里。

你把金鱼放在地上,正打算开始挖土,说时迟那时快——

一道黑影一闪而逝,金鱼不见了。

那是一只黑色的四足野兽——猫。

黑猫叼着金鱼飞奔而去,消失在你眼前。

你跟弟弟小时候多数时间是由身为家庭主妇的母亲照顾的。

位于县政府所在地的q市即将建设铁路总站。由于你父亲的工作与周边商圈的开发息息相关,每天他都在你起床前出门、上床后回家,假日也时常加班或在公司过夜,一整个礼拜想在家见到他一面都成问题。

你知道父亲在上班,但不大了解其中的价值意义,对你而言,只有母亲才算得上“父母”。

你的母亲个头儿虽小,五官却称得上标致。好几次有人对你说:“你妈妈真漂亮。”

她家务全能,总是把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每天都能让你吃到好吃的饭菜。不仅如此,她知识渊博,马上就能回答你的小问题,还愿意陪你做功课。

在幼小的你眼中,美丽、聪明又全能的妈妈就跟天空和太阳一样伟大、神圣。

你和许多小孩一样,认为妈妈的陪伴最令人安心,而且也最喜欢妈妈。

你升小学后,母亲说今后女孩子也得用功读书,因此买了好几本练习题,每天逼你写。

两年后,弟弟小纯也升上了小学。“小纯,你是男生,必须比姐姐加倍努力用功才行啊。你爸爸公司里那些出人头地的人呀,个个都是大学毕业生呢。”弟弟也逃不了被迫写练习题的命运。

你们住所的邻居,每到傍晚五点便会播送《晚霞渐淡》这首曲子。广播一响,你们姐弟俩就必须在书桌前坐好,这是神圣不可违抗的妈妈所下的命令。

渐渐地,做练习题的时间开始令你感到痛苦。

随着年级的上升,你逐渐发现自己并不那么擅长读书。你并不是对学习感到棘手,课堂上的内容也多半听得懂。换句话说就是,你很平凡。

相较之下,弟弟小纯的脑袋就比平凡人好得多。小学课业,他只要读过一次课本,就能融会贯通。

升上高年级后,你和小纯之间的差距更是显而易见。

无论是学校的考试还是母亲买来的练习题,他总是能得满分。母亲笑着称赞小纯:“小纯真不简单!连我都办不到呢。我想,你一定是天才。”

至于你,无论是考试还是练习题,你都考得马马虎虎,虽不至于不及格,但也不是满分。你的母亲对此并不满意。

她常常对你长吁短叹,无奈地露出浅笑。

“不行啦。”“为什么你办不到呢?”“你看小纯考得多好呀。”

这些责难的话语里并没有怒气,而是笑意,只是,那和称赞小纯时的笑意天差地别。

记忆中,母亲几乎不曾认真称赞过你,也未曾生气地责骂过你。你只记得她常常叹着气,露出无奈的冷笑。

年纪虽小,但你仍能了解你母亲之所以如此对待你,全因为你辜负了她的期望。

最爱的妈妈所给予你的期望,如同世界对你的期望。无法响应这份期望,让你内心既空虚又难过,仿佛破了一个洞。

《晚霞渐淡》这首曲风惆怅、宣告练习题时间到来的曲子,越听越令你悲从中来。

为什么我跟小纯差这么多呢?

有时你不禁认真思量。

和小纯生长于同一个家庭,过着几乎相同的生活,就连用在读书上的时间也相差不远,为什么小纯能考高分,你却比不上他?相比之下,小纯动不动就感冒、发烧,还经常请假,你却不常生病。

老天爷是不是用聪明换走了小纯的健康呢?

可是,这一点也不合理。因为小纯的聪明与虚弱,都令你母亲疼爱不已。

你母亲特别宠爱聪明又体弱多病的小纯。她的爱,等同于世界的爱。

她对体弱多病的小纯照顾得无微不至。“小纯细皮嫩肉的,轻忽不得呀。放心,妈妈会保护你啊。”她每天早上帮小纯量体温,只要稍微超过三十七度,就会向学校请假,背他去医院。

你母亲永远满脑子只有小纯,也永远只会称赞和担心小纯。

脑袋普通、健康尚可的你,她根本不放在心上。

若你难得感冒了,虽然她表面上会照顾你,态度却与对待小纯时的相差甚远。“真是的,真受不了你这孩子。”她只会一脸不情愿地喂你吃感冒药。

说穿了,你感受不到她的爱。

当然,幼小的你无法理解“爱”这种抽象的名词。但即使无法了解氧气,身体也知道少了它会觉得痛苦。你下意识地领悟到,母亲给小纯的微笑里有一股暖流,面对你时则没有。

每当母亲嘲笑你,你总觉得自己宛如溺水般呼吸困难,也觉得自己就像在金鱼缸底苟延残喘的小金鱼。

久而久之,你发现母亲并非看你不顺眼,而是她对世界上的一切都如此看待。

只有小纯例外。

唯有小纯,能使她露出会心的微笑。唯有小纯,能让她赞誉有加。

小纯以外的所有事物,无论是好是坏,她都只会叹口气,一笑置之。

即使幼小如你,也明白她那叹着气的笑容里没有任何喜悦与快乐。

冷笑、失笑、嘲笑——早在你学会这些词汇之前,母亲的态度就已告诉你,世上有一种笑容叫“假笑”。

她的口头禅是“幸福”。

“能跟你爸这么勤奋老实的男人结婚,还生了小孩,住在好房子里,我觉得自己好幸福啊。”

无论吃饭或看电视,你母亲总爱劈头就冒出这句话。

她并没有说谎。

每天加班的父亲确实勤奋老实,他们也生了你和弟弟两个小孩,还拥有一幢带院子的两层独幢楼房。

一切都正如她所说。但她口中的“幸福”两字,你怎么听都觉得不踏实。

幼小的你,肯定下意识地察觉到了这一点。

如果真的幸福,根本不需要动不动就挂在嘴上;如果真的幸福,根本不会叹气,皮笑肉不笑的。

她口中的“幸福”,隐藏着某种不安定的暗潮。

有时候,你母亲也会把小孩拉进那股暗潮中。

“小纯、阳子,生在这么富裕、进步的国家和时代,你们知道自己有多幸福吗?在非洲那些贫苦国家呀,像你们这种年纪的小孩不是饿死就是病死。光是每天能有饭吃,你们就该偷笑了。”

贴在小学走廊上的联合国儿童基金会海报告诉你,这个世界上有些人贫穷得令人难以想象。每每看着海报上那名打着赤膊的黝黑少年与“每三秒就有一名孩童丧生”的句子,你就会感到一阵心痛。

妈妈是正确的。

我比那孩子幸福多了。

“不说别的,就说日本吧!我们小时候也很穷。那时根本穿不起洋装,都穿着劳动裤(5)去上学,每天的午餐都是鲸鱼肉(6)跟脱脂奶粉泡的牛奶——不过,这年头的小孩大概不懂吧,那两样都难吃得要死,光是不必吃那些东西,你们就该谢天谢地了。”

你知道这个国家曾经非常贫穷,因为学校的资深老师常常向你们吐苦水,述说从前的人过得多么辛苦。

妈妈果然是正确的。

和以前的小孩比起来,我幸福多了。

不过,那听起来一点都不真实。

无论你是否比来自远在天边的国家或很久以前的时代的人来得幸福,这样的“幸福”对你而言一点真实感也没有。

你的母亲还没说完。

“我们一家子呀,真的很幸福啊。”

她叹口气,露出假笑。

曾几何时,你觉得妈妈变得好陌生。

那大概是青春期——也就是叛逆期——所带来的影响吧。

随着胸部隆起、初潮来临、身体变得越来越像大人,你开始正视“自我”,明白自己是与别人不同的个体。

你从学校和朋友身上所学到的道理远胜于在家庭中所学。与此同时,原本在你心中占有绝大分量的母亲,地位也随之下降。

久而久之,你对母亲产生了怨怼、不满与不信任。

举例来说,小纯得到母亲的关心,你却只得到母亲的假笑。过去你只感到悲伤、落寞,如今却认为她不公平、偏心。

此外,你发觉母亲其实不常认真做家务,而且异常无知。

她很会做表面功夫,只把玄关和客厅打扫得一尘不染,卧房和二楼的房间却一个月才打扫一次,平常乱得要命;餐桌上的食物则多半是从小吃店或超市买来的熟食。还有,她常常一脸认真地说:“美国的首都当然是纽约呀。”“月极(7)这家公司旗下的停车场真多呀。”简直匪夷所思。

其实,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你母亲老爱在奇怪的地方自鸣得意。明明自己也不大做家务,却沾沾自喜地说:“昨天我去了木村太太家,她家简直脏得不得了!我就说嘛,职业妇女就是不行。”不然就是把买来的熟食盛到盘子里,然后说什么“我可是下了一番功夫呢”,仿佛那是她的拿手好菜似的。万一谎言被戳破,她不仅绝不承认,有时还会恼羞成怒地大吼:“这种事我也知道!”

这个人是怎么搞的?

随着身心逐渐成长,母亲在你心中的地位也逐渐改变。

升上初中后不久,出生以来第一次,你知道自己坠入了爱河。

学校规定所有学生都必须加入社团,而你决定加入美术社。

其实,你对美术没什么兴趣,说到艺术家,也只认识毕加索和之前曾在电视广告上大喊“艺术就是爆炸!”的大叔(8),小学时也不算擅长做美工。

硬要说原因的话,你只是觉得社员多半是女生,所以很容易入社;还有走廊上张贴的那张“美术社征求新社员!”海报上的那片海很漂亮,仅此而已。

美术社的社团活动很轻松,只要下课后到美术教室任选主题画张图或做点东西即可,而自己最喜欢的作品将会在秋季文化祭展出。

虽说可以自由发挥,但一年级的社员几乎都是门外汉,根本不知该从何做起。因此,指导老师跟学长学姐决定在第一学期教大家基础素描与相关技巧。

这时候,负责指导你的是二年级的山崎学长。

尽管从名单上来看,美术社社员男女各半,但男生多半只是挂名入社的不良少年,很少出席社团活动。其中,山崎算是少数积极参与社团活动的男生之一。

山崎学长身材瘦小,脸色苍白,戴着一副厚厚的黑框眼镜,你对他的第一印象是“这人真不起眼”。而且,你也比较希望由学姐来指导自己。

然而,和山崎学长接触后,你发现他不但平易近人,教你画画也相当细心。

“听好了,首先,千万别想一夕变成绘画高手。画得差也没关系,心情放轻松,就当是涂鸦吧!不过,你必须仔细观察目标,画不好无所谓,仔细观察就对了。”

从山崎的言谈中,你看出这个人非常喜欢画画。

嘴上说“画不好也无所谓”“放轻松画”的山崎,其实是社团数一数二的绘画高手。他个性一板一眼,每天都是第一个到美术教室,然后直到最后一刻才愿意放开素描簿跟画架。

在山崎的指导下,你不仅完全不觉得痛苦,甚至还乐在其中。

山崎家和你家在同一个方向,社团活动结束后,你们俩很自然地一起回家,直到途中才分开。一开始,你们很少在回家的路上开口,但一个月过后,你们敞开了心房,也打开了话匣子。不知不觉,这段时间成为你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

某天,你一时心血来潮,问了山崎一个问题。

“山崎学长,你小时候学过画画吗?”

“不,我是初中进了美术社之后才开始认真画素描的。”

“这样呀。”

你大吃一惊。毕竟你认为自己绝不可能在一年后追上山崎的画技。

“啊,不过,我从上幼儿园时就开始画插画跟漫画了,算是自学吧……我会读《漫画技法大全》之类的书,自己揣摩。”

“漫画啊。”

经他一说,你才想起,小学时也有同学会在笔记本上画漫画。山崎也做过类似的事吗?

“嗯。我啊,将来想当漫画家。”

山崎略显羞赧。

你很高兴他愿意对你说出这些话。

“欸?”

“总有一天我要用好墨水跟肯特纸(9)画漫画,报名参加出版社的漫画比赛。”

“初中生也能报名吗?”

“当然,不管是谁都能报名。这个嘛,或许无法说得奖就能得奖,可是听说即使落选,只要你的画有特色,就会有人当你的责任编辑,帮你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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