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12)(1/2)
暴雨以骇人的威力冲刷着整个博瓦尔镇,仅仅几分钟时间里,天色就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风消失得无影无踪,倾盆大雨垂直砸在地上。街道马上就被雨水淹没,水流慢慢变成溪流,又汇成河流,几个小时前的飓风刮走的东西,都被水流带走,垃圾桶、信箱、衣物、箱子、木板,甚至还有一条小白狗,在水里奋力地游着,直到第二天人们才在一堵墙边看到它被撞得粉碎的尸体。几小时前被风刮走的汽车,此刻又在水面旋转着,往相反的方向漂过去。
突然,安托万听到从地下室里传来了东西跌落的声音,他打开门,想把灯打开,但是供电依然没有恢复。
“安托万,别下来。”库尔坦夫人说道。
但此时他已经取下挂在墙上的手电筒,往下走了几步。眼前的一切吓得他屏住了呼吸:地下室的水已经有一米多深,所有没有固定住的东西都浮在了水面上,露营的东西,装在纸箱里的衣物,还有一些箱子……
他赶紧把门重新关上。
“我们得赶紧上楼了。”安托万说。
必须赶紧把一切安排好,因为如果洪水以现在这个速度淹没一楼的话,没人知道什么时候能再下来了。门外湍急的水流不停撞击着大门,好像想要硬闯进来,与此同时,库尔坦夫人急急忙忙把储存的食物和所有她认为珍贵的东西都放在楼梯台阶上,其中包括她的手提包、影集、一份装在鞋盒里的正式文件、一小盆植物(为什么这盆植物如此重要,大概没有人能说清),一个她的母亲给她的靠枕,这样子看起来就像是准备要去逃荒。安托万则负责把家里所有的电器插头都拔下来。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了上来,先是漫上了去往地下室的门口,然后是整个地板,慢慢地又蔓延至每一个房间。等他们把放在一边的东西都移到楼上时,一楼的水已经积到两三厘米高了,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挡这种涨势。
安托万坐在楼梯的台阶上,看着水面刚刚漫上第一个台阶,然后又缓缓涨上来。水面上无精打采地漂浮着几个沙发靠枕,几本电视节目预告册,几本填字游戏书,几个空盒子,还有厨房里的塑料扫把……
这种状况让他感到十分焦虑,他们肯定得逃到楼上去了,可是这样就能保证安全了吗?他想起那些关于洪水的报道中,漫天大水淹过屋顶,人们为了求生,不得不蹲在屋顶,紧紧抱住烟囱的画面。他们会不会也落到这般下场呢?
暴风雨又重新降临在城镇上空。震耳欲聋的雷声在人们头顶响起,让人觉得它近在咫尺,就发生在自己的房间里。白亮刺眼的闪电划破窗户,灼人双眼。雨依然没有停歇,水势不断上涨。
安托万决定跟他的母亲待在一起。现在风已经停了,库尔坦夫人已经在楼上转了一圈,把所有房间的百叶窗都勉强打开了。
从窗户望出去,他们看到自己生活的角落又改变了模样。洪水淹没了一切,院子里,花园里,以及人行道上,积水都已经达到了三十多厘米。米白色的水流翻滚着掠过街道,湍急的水涡旋转着,就像突然泄闸的河流。一座座屋顶都被狂风捅破,上百片瓦片不翼而飞。
他们的房子怎样了呢?安托万抬起头,看到天花板已经变了颜色,变成了一种深色,水珠不停在各处渗落。他开始担心,整座屋子会不会就这样在头顶轰然倒下。然而,这个时候出去也是不现实的。透过窗户,他看到超市用来送货的小卡车被水流冲向了另外一边,后面还跟着另一辆卡车,仿佛是哪里突然决了堤,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能保持稳固。穆绍特家的标致汽车也在水面上缓缓旋转着,就像一个陀螺,一会儿撞在某堵墙上,一会儿又把路牌撞变了形。几分钟过后,水流愈发急躁,一浪盖过了一浪,镇政府的汽车也被撞得团团转,然后又撞上了镇政府的围墙。
库尔坦夫人哭了起来,也许跟安托万一样,她也感到了害怕,不过她更是为眼前这一切的消失而哭泣。她已经跟这些东西相处多久了啊,然而现在,它们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眼前消失。也许,对每个人来说,这场灾难都是一种个人的考验。
安托万忍不住用手臂环抱住自己的母亲,然而这是徒劳。库尔坦夫人已经完全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仿佛被施了魔咒,灵魂出窍了。无情的洪流掠过街道,遇到什么砸烂什么,任何东西都不放过。接着,安托万看到原本摆在学校一楼的那些课桌椅在水面上排成一排,就像是一次性被扔进了水里。看到此情此景,他也遭到了重重一击。洪水已经离他越来越近,侵犯到了他的个人生活。
他突然想起了雷米。
这场洪水会越涨越高,越涨越高,一直涨到山丘顶部,涨到圣犹士坦林区,然后涨到雷米那里,接着他的尸体就会浮在水面上,从藏身之地漂出来。几分钟以后,整个小城里的人就会看见,小雷米的尸体从街道上漂过去,就像一个幽灵。他将会仰面躺在水面上,两只手臂和嘴巴都大大张开,人们将会在离这里几公里以外的地方重新找回他的尸首……
而此时的安托万早已筋疲力尽,再也没有力气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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