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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内在冲突(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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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个特殊的结果。可能天主教女孩们拥有更高的社会地位,安全感更强烈,所以敢于公开地表现自己对所在群体的支持。而犹太教女孩们则对偏见更为敏感,更在意自己给他人所留下的印象,从而抑制自己的想法,改变自己的行为。但是,我们的目的在于,这证实了对内群体和外群体的偏好的确存在表达上的抑制。

我们已经注意到了偏见的抑制现象,这防止了大量偏见所导致的公开事件的发生。在第4章中,我们描述了一个实验,即使中国人和黑人进入了并不标榜歧视的餐厅用餐、旅店住宿,这些餐厅和旅店虽然在语言上没有任何冒犯,但实际的行为上是存在排斥和阻止的。毫无疑问,这与在第1章中所描述的“格林伯格先生”的案例是类似的。如果这位先生没有提前给加拿大度假酒店写信,而是直接到前台询问是否能够入住,会不会遭到拒绝呢?我们对此是存疑的。

似乎我们可以安全地总结说,每个种族标签都会唤起一种刻板印象,继而引发排斥行为。但是在抽象的、非个体的层面,这种过程存在得尤为显著。在面对着实实在在的一个人时,当面拒绝肯定会引发不愉快的局面,因此,大多数人会遵循他们的“更好的本能”,并且抑制他们的偏见。但是只有在持有偏见者自己内心存在冲突 的情况下,才有可能导致这种反差强烈的情境 行为。

如何处理冲突

让我们概括一下这个问题,并思考人们总体而言是如何处理自己的负面冲动的。就心理层面来说,似乎有四种模式。我们可以将其命名如下:(1)压制(否定);(2)防御(合理化);(3)妥协(部分解决);(4)整合(真正解决)。我们将一一对其进行解释。

1 压制 。在几乎所有社区中,只要提及偏见或歧视的问题,所得到的第一个答复往往是:“我们这儿不存在任何问题。”11 市长办公室会如此坚称,街上的人们也会这样说——在村庄中,城市里,美国的南方和北方,到处都是这样的答复。没有这个问题!当然,公民可能只将暴力视作“问题”。实际上,他们说的可能是“我们这里没有骚乱”。或者他们已经对等级制度和阶级习以为常了。

这些武断的断言也是一种压制不受欢迎的话题的手段。否定问题的存在能够在社区和个人层面避免混乱局面的发生。

从个人的视角看,承认偏见即是对自身毫无逻辑、不道德的态度的指责。没有人希望违背自己的良心。人们必须坚持自我。一旦承认了自己性格中的不足,就会导致自我的混乱。所以,即使在目睹了对方偏见言行之后,听到类似于“我没有偏见”这样的言论也并不奇怪。

在大多数情况下,压制者并没有意识到他们的偏见。也并不认为自己的思维方式是反民主的(因为这会引发自身价值观的冲突)。例如,大多数最为反民主的运动往往都打着民主的旗帜:十字架和国旗;社会正义是金科玉律;解放,等等。人们通过语言上的肯定压制自身与美国信条不符的举止。

偏见言论往往始于示弱:“我并非存有偏见,但是……”或者,“犹太人与任何人一样,但是……”类似对民主信仰的口头肯定,实际上是为之后充满偏见的言论开解。就心理层面而言,这种机制所希望达成的目的在于,以对部分美德的肯定,掩盖其后的错误。

压制是一种保护手段。通过压制,人们将不再受到内心冲突的困扰——或人们自己这样认为。但是,实际上,压制并非独立存在。它需要自我防御与合理化的支撑。

2 防御性的合理化 。为了支撑自己的偏见,并使其不与道德价值发生冲突,最显著的方法是就是搜集有利于此观点的“证据”。选择性的感知有助于此。人们往往会就黑人不诚实的行为或犹太人的粗俗表现大做文章。他会列出意大利帮派的名单,或引用罗马天主教神父的所有非民主言论。他可能会说服自己将此作为自身偏见的决定性依据。(如果有科学或逻辑证据能够证明其具有决定性,那么,正如第1章所示,这就不是偏见。)选择性感知只会在假设已经形成后起到确定作用,这是最为普遍的防御性合理化行为。

如今,谁会想要知道俄国或共产主义所具有的优点?排斥这些令人不安的美德更为经济(也更为妥当)。人们会为此收集所有的不利证据——很多报刊会有选择性地对事实进行报道,并加以编辑。通过选择性感知,人们能够将仇恨合理化,并获得支持认可。然而,存在现实冲突的理由并无法改变这样一个事实,即人们通过选择性的认知和选择性的遗忘而使这些理由显得更为有力。

“普遍印象”往往会成为偏见的借口。一名学生写道:“不仅在这个国家,而且在全世界,人们似乎都对犹太人怀有同样的感觉。”而在面向100名学生的态度测试中,这位学生本人的反犹太主义倾向最为明显。她需要感觉她的观点得到了一致的支持——当然,她无法获得支持。南方的律师会告诉陪审团,在这起私刑案件中,“没人会因为你释放了这些人而责怪你”。他所使用的,就是这种“普遍印象”的手段。社会的赞同能够为个体观点提供支持(无论这种支持是实际存在的,还是想象虚构的),并保护个体免受内心怀疑与冲突之苦。

另一种防御技巧就是将责任推给受害者。当南方各州爆出私刑丑闻时,南方报刊频繁对此进行反击,指出北方的帮派杀戮也是一种私刑,而它们在北方发生的频率远超过南方的私刑所发生的频率。当纳粹头目在战后被指控犯有反人类罪时,他们反驳说,同盟国也对德国城市中的妇女和儿童投下了炸弹。这种逻辑谬误 (tu oe,即臭虫论)是一种对负罪感的防御。你凭什么怪责我?你也犯有同样的罪行!所以我不需要接受你的指控。

还有一种是两分法 (bifurcation)的防御方式。“我对黑人没有偏见,有些黑人也是好人。我只讨厌那些行为不端的黑鬼。”“我不讨厌犹太人,我只是不喜欢某些犹太佬而已。”从表面上看来,这些差异似乎代表了他们在群组内细分的类别。他们真的与那些对少数群体抱有歧视的个体不同,完全地避免了偏见吗?并不见得。一旦我们仔细分析他的态度就会发现,“好人”和“坏人”之间的界限,“犹太人”和“犹太佬”之间的界限,并非基于客观证据,而是出于主观的感觉。谄媚的黑人维持了白人的自尊,由此被称为是“好人”。而剩下的黑人都是“黑鬼”。这种二分法是基于是否会对自己造成威胁,而非他人的优点。持有二分态度的人们认为, 黑人、犹太人、天主教徒的“本质”是邪恶的,即使这种邪恶本质只存在于群体中的一部分人身上。

相同类型的防御还有,“我最好的一些朋友是犹太人,但是……”或者“我认识一些有教养的和民主的天主教徒,但是……”通过这种举出例外的手段,我们能够将这种偏见合理化。 如果一个人能够举出一些例外,那就可以证明自己对该类别之下的其他部分所做的判断都是合理的。“例外”是出于理性的诉求,是出于公平的精神,以及美国的信条。如果一个人在特定群体中有一位好朋友,那他对该群体的批判可能并非出于偏见。因为这似乎是一种经过了深思熟虑的、与偏见不同的评价。这一手段常常能够同时愚弄到发言者与倾听者。因为,事实上类似于“我最好的一些朋友就是……”这样的语句,几乎总是用来掩饰偏见的。

与之相似的防御策略还有,“我与犹太人个体之间没有矛盾,我只是对他所代表的群体感到不满”。这种手段对煽动者们而言非常实用。它听起来很专业。但是,这也是一个容易造成混淆的极端案例——最为糟糕的是“团体谬论”。既然犹太人个个都让人赞不绝口(与我们没有矛盾),那么犹太人群体中还会存在邪恶的力量吗?群体是由个体组成的——就是这样。这种特别的双重论述是含有偏见的理论。它承认在群体中,人们总能够找到他们所反感的个体。但是,它并没有反驳人们因此对整个群体所产生的厌恶本质上是一种无根据的泛化。

3 以妥协为解决方案 。社会生活中一个鲜明的现实是,一个人所具备的不同角色使其行为无法统一。

这种矛盾的行为不仅得到了自身的认可,还受到社会的期待——这取决于具体情况。一名政客需要在他的竞选演讲中表达出对所有人平等权利的敬意,但是他在办公室中,却对特定群体给予优待。一位南方的白人银行家不会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雇佣黑人,但是,他却在选举活动中慷慨地为黑人捐献了一座医院。

这种前后言行不一的情况是正常的。事实上,在我们的社会中,对一致性的狂热追求才是病态的(无论是平权的卫道士还是坚守偏见的人)。见机行事是人类的本能,人们有时会遵守美国的信条,有时也会遵循普遍的偏见。

这种处理冲突的方式在专业层面上被称为“交替”(alternation)。在特定参考框架之下,我们会采用特定的态度和习惯;而在相反的参考体系中,我们则会使用另一系统的态度和习惯。如果我们始终对少数群体成员保持着反感、对立、不友好的态度,那么我们中的大多数人都会受内心的冲突折磨。因为我们无法将对立的价值体系永久地压制住(在这个案例中是美国的信条和基督教义)。但是,我们一旦能够依据自身的道德冲动(我们对国家的忠诚,对黑人雇员的善意,或者为了救助弱者而付出代价)行事,我们就能够更容易地在其他场合对自身的偏见做出解释。

这种交替使某些合理化显得可信了。例如,我们可以说,“事情总会越来越好,我们必须耐心等待”,“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不能立法禁止偏见,这是一条漫长而艰难的教育之路”。虽然这种“渐进主义”的观点有一定的现实依据,但问题是渐进主义本身可能是一种以妥协去处理冲突的方式。人们愿意克服歧视——但这无法一蹴而就。

人们的种族态度前后不一的现象引起了心理学家的关注与猜测。12 我们只要牢记两个基本的事实,就能够理解这一现象:

(1)交替是最常见的处理内部冲突的方法之一。我们在节日当天举行庆典,我们在斋戒日进行斋戒——我们以此交替表达自身肉体和精神上的欲望。

我们白天通过滑雪或狩猎寻求刺激,而到了晚上,我们总会回到小屋里休息。我们由此交替满足自身对活动与休眠的需求,并避免了严重的冲突。同样地,由于大多数人都同时持有偏见态度和人道主义信条,所以他们会视情况不同而做出不同的表达,从而避免了冲突。

(2)最重要的因素是,我们扮演着多重角色。在教堂中做礼拜或在学校中上课,都各自促成了一套价值观的形成与强化。 在俱乐部的会议上,或铂尔曼的吸烟车中,我们会采取不同的价值观体系。我们所处的环境越是多元,我们在遵从互相矛盾的价值体系时,所需要承受的压力就越大。我们在特定情况下的习惯,与在其他场景中的习惯是截然不同的。我们需要遵从不同条件下的不同规则,而这些角色无疑都融合为我们自身。

4 整合 (真正解决)。但是,一些人对自身前后言行不一致的现实不满。他们将交替视为自身统一性的威胁。他们认为,一个人应该在所有情况下都表里如一,而所谓的角色转换是虚伪的。人们以妥协的方式将自身基本的价值体系分割开来。这种对自身的完整和成熟不断做出努力的境界是极难达到的。

对于敢于为这种一致性做出努力的人而言,他们从偏见产生的那一刻起就饱受内心的煎熬。在本章的前一部分,我们提到了一些关于偏见带来痛苦与羞耻的案例。这些个体发现自身缺乏对抗冲突的防御机制。他们既无法对冲突进行压制、合理化,也无法在妥协中寻求安慰。他们希望能够直面问题,并解决这个问题。这样才能够使自身的日常行为与人际关系的哲学相一致。

这些人不断消除着基于刻板印象分类的敌意。他们将恶(偏见)的虚假来源与真正来源进行区分。一个人可能由于自身的恶习或邪恶品质而成为人们的敌人;有时,一个共同体,例如一些外国政府中的极权组织,也能够成为人们所反感的对象。这些都是真实存在的、站在我们价值观对立面的敌人。这些真正的人所消灭的是种族偏见者,无辜的传统替罪羊与他们的真正困境无关。

也许只有很少的人能够实现表里如一,但是很多人正在为此做出努力。他们的愿景是人道主义的,因为他们知道,大多数人并非自己的敌人,即使是社会普遍认定的恶人也并非都是危险的、狡猾的。这些祖祖代代遗留下来的仇恨所威胁的其实是基本的价值体系。只有对人格进行充分的整合,才能够到达表里如一的境界。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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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这是goodatn的发现,他报告了对许多社区进行调查的结果,以研究团结行动的群体关系问题。 action for unity new york: harper, 1947, 76

12 cf i che, deutsch, h hyan, and roup retions, journal of cial issues , 1949, 5, no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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