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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投射(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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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射可以被定义为一种错误地将自身的动机或特质,或是可以在某种意义上解释或辩护我们自己的特质归于他人的倾向。投射至少可以被分为三类。我们将分别称之为:

(1)直接投射,

(2)刺-梁木式投射,

(3)补充投射。

在我们就每一种做出详细讨论之前,最好先了解一些基础知识作为准备,因为投射是一个隐藏在潜意识中的过程,并不那么容易理解。

妒 忌

我们从最简单的情况开始讨论。一个妒忌他人的人是知道自己嫉妒的。这部分情绪并不是被排除在意识之外的,但是,简单的嫉妒会立刻引发一些奇怪的心理过程。

以第二次世界大战前线部队的态度为例。他们嫉妒任务危险性较小的部队——分到后勤组管理军需,或从事任何不上前线的工作。那些无法获得此类特权的人,常常发展出两种我们可能称之为初期偏见的观点。1 (1)他们对不参与战斗的部队感到愤怒,并动辄批判所有后方人员。大约有一半的前线士兵公开对此表现出愤慨,虽然很明显的是,没有一位后方人员需要为前线部队所面临的危险与不适负责。我们能从这一现实中看到,对那些碰巧比其他人享有更多特权的无辜的群体,人们可能会感到不满,并有可能将自己感受到的剥夺胡乱归咎于该群体。这个群体被视作造成他人不安的缘由,即使其他人的不安实际上与该群体无关。我们会在“补充投射”这个标题下进一步讨论这种倾向。(2)同时,前线部队发展出了一种优越感。尽管他们也希望能够与任务安全性更高的部队交换岗位,但是他们觉得自己要比其他那些部队优越。强烈的内群体自尊成了一种弥补缺憾的方式。在此,我们能够看到对群体的忠诚与对外群体的蔑视之间的相互关系,它们是同一个硬币的两面。

当然,嫉妒并不总会导致偏见。尽管在这种情况下,一旦缺乏部队轮调制度,这种初现的偏见似乎就会落实为真正的偏见。我们的观点是,在心怀嫉妒的时候,我们很容易形成基本的投射机制。嫉妒使我们对别人充满恶意——这种恶意比情况本身所能允许的恶意要恶劣得多。

外罚型作为一种人格特质

我们已经指出过,外罚很可能是一种人格特征(第21章)。有些人总是不断为自己的过错开脱。希特勒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将早年的许多失败归咎于世界、学校、命运。当他没有能够通过学校的考试时,他责怪疾病。当他在政治上遭遇挫折时,他指责他人。他认为斯大林格勒战役的失败,全是他的将军们的错。他指责丘吉尔、罗斯福和犹太人发动了战争。似乎没有他因任何失误或失败而责备自己的记录。

外罚型的愤怒有其令人兴奋的地方。认为自己是无过错的好人,痛斥他人或命运对我不公,有一种类似狂欢的快感。快乐是双重的。一部分是对被压抑的紧张和沮丧的一种身体上的解脱,另一部分原因是它有助于修复自尊。错误全在于他人,而不是我。我是无可指摘的、充满美德的、所受惩罚超过所犯过失的。

对儿童的多项研究表明,推卸自己应负责任的倾向从很早就开始发展了。幼儿园中充斥着孩子们的各种借口。“我不能喝纸杯里的橙汁;纸杯会让我呕吐。”“我不能侧躺着睡觉,因为妈妈不让。”渐渐地,这种趋势可能会让位于责怪其他孩子的习惯。有趣的是,在六七岁之前,孩子们几乎不会将自己的不端行为归咎于他人,尽管他们早就学会了找借口逃避责任。

一位心理学家对有着“肮脏交易情结”的人格进行了研究。有这种情结的人,通常声称自己周围的许多人都行为不端,而自己是其受害者。研究人员对此写道:

将不幸归咎于他人使他们感受到纯粹的愉悦。这种将自身错误投射到他人身上的情结是个体最为令人不悦的性格特质。2

这种倾向于指责他人的人格特质也分为不同程度——从最强烈的偏执(第26章)到最温和的吹毛求疵。无论哪种情况,它都代表着从理性和客观思维向投射思维的倒退。

下面这个尤为温和的归咎倾向的例子可以展示出人们是如何脱离对现实的分析的:

大学校长被邀请就偏见问题向犹太人听众发表演讲。他接受了邀请,但在演讲中一直劝诫犹太人,希望他们能表现得更好,这样非犹太人才更容易对犹太人产生好感。

有些人听闻了这件事,说:“他话说得太直接了,不够圆滑。”又有人说:“也许这是种勇敢的行为,因为犹太人当然不是完美的。很多犹太人都挺令人反感的。”

这名校长的评判方式具有典型的归咎倾向。让犹太人使自己不要那么让人反感;让天主教徒证明自己不是法西斯主义者;让黑人表现出更多抱负。这种方法(尽管貌似合理)是基于错误假设之上的。就犹太人而言,这种言论暗示着他们比非犹太人具有更多令人反感的特质(这点从未得到证明)。此外,这种假设还意味着仅仅是某个群体的成员身份本身就足以构成排斥一个人的理由。它假定了那些令人反感的个体本人是造成错误的罪魁祸首,但实情是,他们令人反感的性格特质往往是防御性反应导致的,是他们被排斥的结果而非成因。校长将改变现状的所有责任都推给了犹太人一方。

既然对于群体差异及其原因的客观讨论是一个合理的话题,我们注意到,即使一个以自身的公正为荣的人也很容易陷入一种将责任过分推及他人的态度之中。

压 抑

投射只会出现在对当下情况的内部知觉(洞察)不知何故受到阻碍之时。我们所讨论的例子已经揭示了这一点。受“肮脏交易情结”所困扰的人缺乏对情况全貌的了解;他不知道自己该为当下的情形负有多少责任。他拒绝面对他的内在缺陷,并积极在外部寻找恶人。希特勒就缺乏自我洞察。否则,他不会始终将“犹太寡头-民主贩子”视作造成自身困境的罪魁祸首。

压抑意味着将一个个人冲突情景的全部或部分排除在意识和可调节反应之外。任何不受意识欢迎的事情都可能被压抑,尤其是冲突中的那些如果坦白面对的话会降低我们自尊心的因素。被压抑的东西通常与恐惧和焦虑有关:仇恨,尤其是对父母的仇恨;不被认可的性欲;过去的如果直面就会导致内疚的行为,以及之前的罪恶感和羞耻感;贪婪;残忍和侵略的冲动;对婴儿式依恋的渴望;受伤的自尊心;以及所有不加掩饰的自我主义表现。这个列表可以扩展到包括任何反社会或不受欢迎的冲动、情绪,或个人因将其成功纳入意识生活而没有处理的情绪。(必须指出,并非所有的压抑都是有害的,因为有些压抑可能是为了更大的利益而牺牲不良的冲动。因此,一个人的人生哲学可以完全有效地排除贪婪、不诚实或放荡的倾向。从这个意义上说,压抑是必要的,也是良性的。我们在这里谈论的只是无效的压抑,在这种压抑下,一个麻烦的残余物可能会持续困扰着此人的人格和社会关系。)

无效的压抑会使人生活在痛苦之中。使其困扰的动机依然蠢蠢欲动。他无法将其调节成合适的行为。因此,投射机制就可能会介入他的动机和行为之间。他会外在化 (externalize)整个局面。他会否定自身视角,而完全从外部世界的角度进行思考。如果自身破坏性的冲动困扰着他,他会将其视为外部世界的其他人的冲动。

墨迹测试

如果外部物体缺乏自身的坚固结构,将内在状态投射到外部物体上就容易得多了。白天,我们很难把路边的树苗视为拦路强盗。我们内心可能很焦虑,但如果暴徒不在那里,我们仍然不会在光天化日之下看到他们。晚上,当物体轮廓模糊时,恐惧的投射就更容易了。

临床心理学中所谓的“投射测试”总是使用可供个体自由投射内在状态的非结构化形式。一个人可能会将一张模糊的,印有一位年长女性和一名年轻男性的图片解读为一位母亲和她的儿子。而他所叙述的关于这张图片的故事很可能会流露出他自身压抑的某种感情(也许是过度依赖、敌意,甚至是疯狂的欲望)。

最著名的投射媒介是墨迹测试(罗夏测试)。人们会从不成形的墨迹之中读出具有丰富含义的图案。而且,重要的不只是他们看见的东西本身,还有他们处理和组织墨迹图案细节和构图的方式。

“对于反犹主义者而言,”阿克曼(ackeran)和亚霍达(jahoda)写道,“犹太人就是个有生命的罗夏测试。”3 这句话的意义很清楚。犹太人是神秘的、未知的。他们没有固定结构。他们可以是任何样子的。传统认为犹太人是邪恶的。人们可以将犹太人作为其内心压抑着的内疚、焦虑、仇恨的外在代表。

还有一个因素也使犹太人成了优质的投射对象。那些遭受严重压抑(甚至可能到了神经质的程度)的人往往会对自身感到疏离。在无意识折磨的影响下,他们感到陌生和非人格化。这种自我疏离的感觉促使他们寻找一个同样陌生疏离的投射目标——对于他们自身无意识而言不熟悉的对象。他们所需要的是一个陌生的人类群体。犹太人就是这样的一个群体。黑人也是一样。社会规范(刻板印象)会使个体明确哪些特质是能够归属于该群体之上的。我们已经注意到,性放荡这样的指控更经常被用于欧洲犹太人群体,而非美国犹太人群体。黑人也易于遭受此种指控,类似的指控还有肮脏和懒惰。犹太人(与历史上基督教的建立和一神论有关)对于基督徒自身的道德衰败,是一个很好的现成投射对象。

并非只有犹太人和黑人能够作为投射对象。在许多情况下,波兰人、墨西哥人、大公司、行政当局等也会成为人们投射的对象。一个偷税漏税的公民会将华盛顿视为一个充斥着贪污腐败的巨型官僚机构。(也许此处重复了我们之前所提及的,指控中的确存在一个“真理核心”并不意味着它就不涉及偏见。大多数人都有足够的理性去找到一个合理的投射对象,如果有可能的话。然而事实仍然是,一个人仍然会从他提出的指控的类型、他提出指控的敏捷和愉快感觉,以及他所选择注意到和夸大的对象的特殊缺陷中,暴露他自己心理中的负疚冲突。)

让我们考虑一个互相指控的案例。纳粹集中营前囚犯贝特尔海姆(bettelhei)报告称,集中营中的犹太人囚犯和盖世太保们看待彼此的方式是相同的。

双方都坚信对方是虐待狂、肮脏、智力低下、更为劣等的民族、沉迷变态性行为。双方都指责对方只关心物质,而不尊重道德与智慧的价值。4

为什么双方对彼此的指控会是全然相同的呢?我们很难找到如同纳粹和犹太人一样截然相反的两个群体。无论从任何角度而言,他们的群体特征(第6章)都绝非一致。所以这两种观点不可能同时是准确、现实的描述。(显然,并非被归于这两者的所有特质都是正确的——在当前的案例中,显然存在过分泛化。)

这种针对彼此的相同指控似乎都是在说:“我讨厌你所在的群体,我通过声称你所在的群体背离德国的传统价值以合理化这种仇恨。”纳粹和犹太人有着共同的文化,也拥有相同的参照群体(见第3章),所以他们会以相同的方式塑造恶棍的形象——与其文化理想中的美德相背离的形象。

直接投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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