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搬家(1/2)
做护理最糟糕的事情并不如你所想的,不是挪动身体和清洁,不是用药和擦洗,不是稀薄但总感觉得到的消毒剂味道,也不是大多数人所认为的一个人成为护理,是因为太笨,做不了别的事情。最糟糕的事情是,当你整天都与某人亲密接触时,你没法不被他们或你自己的心情所影响。
自从我告诉威尔我的计划后,他一整个早上对我都很冷淡。外人或许注意不到,但他很少讲笑话,随意的谈话也少了。他也没有问今天的报纸说了些什么。
“那是……你想做的事情?”他的眼睛眨动着,但他的脸上没有泄露任何感情。
我耸了耸肩,然后使劲点了点头。我感觉我的回应有些孩子似的不明朗。“主要是时间到了,真的,”我说,“我二十七岁了。”
他端详起我的脸。他的下巴收紧了。
我突然感到难以忍受的疲倦,我感觉有很奇怪的冲动想要说对不起,但我不知道为啥。
他点了点头,笑了起来。“真高兴你都整理好了。”他说,转动轮椅进了厨房。
我真的有点生他的气了。我从未像现在这样被人评判过,似乎我决定跟男朋友住在一起,让我变得对他不再那么有趣,好像我不再是他得意的实验对象。当然,我不能跟他说这些,但我也像他对我一样对他冷淡。
老实说,这样让人疲惫不堪。
下午,有人敲后门。我赶紧跑过走廊,刚刚在洗衣服,手还是湿的。我打开门,一个穿深色西服的人站在那儿,手里拿着个公文包。
“噢,不。我们是佛教徒。”我态度坚决地说,要关上门,那个男人开始抗议。
两周前,耶和华见证会的两个教徒在后门堵了威尔快十五分钟,威尔挣扎着在门口接合垫上把轮椅倒退回来。我关上门时,他们打开信箱,叫道“他比任何人”都应该了解来生有些什么可以期待。
“嗯……我来这儿见特雷纳先生。”那个男人说。我小心地打开了门。我在格兰塔屋的时间里,没人通过后门来见过威尔。
“让他进来,”威尔出现在我身后,说道,“我请他来的。”见我仍然站在那儿,他补充道,“没关系的,克拉克……他是我的朋友。”
那个男人跨过门槛,跟我握手。“迈克尔·劳勒。”他说。
他本来想说点别的,不过威尔把轮椅移到了我们之间,有效地阻断了我们进一步的交谈。
“我们去起居室谈,你能帮我们煮点咖啡吗?然后让我们两人好好谈一会儿。”
“嗯……没问题。”
劳勒先生有点尴尬地冲我微笑,跟随威尔去了起居室。几分钟后,我端着咖啡进去时,他们正在谈论板球。有关腿和击球跑动得分的话题一直持续,我没有理由待在那里。
我擦了擦裙子上看不见的灰尘,挺了挺身,说:“好了,我出去了。”
“谢谢,露易莎。”
“你确定不要别的东西了吗?饼干?”
“谢谢了,露易莎。”
威尔从没叫过我露易莎,他也从没把我赶出去过。
劳勒先生待了近一个小时。我干家务活儿,然后在厨房里徘徊,想着我是不是该去偷听。我不敢。我坐下来,吃了两块波旁奶油夹心饼干,舔了舔指甲,听着他们谈话时低低的嗯嗯声,第十五次琢磨为什么威尔不让这个人走前门。
他看起来不像个医生,也不像个会诊医师。他可能是位财政顾问,但是不知怎的,跟他的气场不合。他看来一点也不像是个理疗师、职业治疗师或是营养学家——或是地方当局雇用来判定威尔不断变化的需求的人。这些人一英里之外就能看出来,他们总是看上去极其疲惫,但是精神抖擞,相当乐观。他们穿着色彩柔和的毛织品,舒适的便鞋,开着浅灰色的旅行车,里面满是文件夹和工具箱。劳勒先生开着一辆海军蓝的宝马车,锃亮的5系不像是地方当局的那种车。
终于,劳勒先生出现了。他合上公文包,外套搭在胳膊上,看起来不再尴尬了。
几秒内我就到了门厅。
“啊。能麻烦告诉我一下洗手间在哪儿吗?”
我告诉了他。我沉默地站在那儿,烦躁不安,直到他又出现。
“好的。现在结束了。”
“谢谢你,迈克尔。”威尔没有看我。“我会等你的消息。”
“这周晚些时候我会联系你。”劳勒先生说。
“邮件会比信件更好些——至少,目前是这样。”
“好的,当然。”
我打开后门,送他出去。威尔又回到了起居室。我跟随劳勒先生到了庭院,轻声说:“您要赶远路吗?”
他的衣服剪裁得体,它们承载着城市的锋芒,每一线都是一大笔钱。
“伦敦,真遗憾。希望现在这个点交通不是太糟糕。”
我在他身后迈着步。太阳高挂在天空,我得眯眼看他。“那么……嗯……您住在伦敦哪里呢?”
“摄政街。”
“摄政街?挺好。”
“是的,不是一个坏地方。好了,谢谢你的咖啡,啊……”
“克拉克。露易莎·克拉克。”
他停下来,看了我一会儿。不知道他是不是猜到我不适当的举动是想搞清他的真面目。
“啊,克拉克小姐,”他说,很快挂上了职业性的微笑,“无论如何,谢谢你。”
他小心地把公文包放在后座上,上车走了。
那晚,我在回帕特里克家的路上在图书馆逗留了一会儿。我可以用帕特里克的电脑,但我仍然觉得我要先跟他打招呼,用图书馆的电脑更方便些。我在电脑前坐下,在搜索引擎上打出了“迈克尔·劳勒”和“摄政街,伦敦”。知识就是力量,威尔。我默默地对他说。
有3290条结果,最前面的三条显示“迈克尔·劳勒,律师,遗嘱、遗嘱验证及委任书专家”,这个人就在那条街上。我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又打了一遍他的名字,这次通过图像搜索引擎寻找,我看见了他,在同样的圆桌会议上,身着深色西服——迈克尔·劳勒,遗嘱及遗嘱验证专家,和威尔待过一小时的那个男人。
那晚我搬进了帕特里克家,就在我下班后、他又没有去运动场的一个半小时的时间里。除了床和新百叶窗,我什么都带上了。他开着车来,我们把我的东西放进袋子里。跑了两趟就搬完了——只剩下把我在学校的课本放进他的阁楼了。
母亲哭了,她觉得是她把我逼走的。
“老天在上,亲爱的。她该往前走了,她二十七岁了。”父亲告诉她。
“她还是我的孩子。”她说,把两盒水果蛋糕和一袋清洁用品塞到我手里。
我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我一点都不喜欢水果蛋糕。
把我的东西放进帕特里克的公寓,非常地简单。反正他几乎没什么东西,我在储藏室住了那么多年,也几乎没什么东西。我们唯一起争执的东西是我收藏的cd,显然只有我在cd封套后面贴上标签,按字母顺序排列后才能跟他的放在一起。
“别拘束,就当在家一样。”他一直这么说,好像我是个客人。我们都比较紧张,彼此有些别扭,就像第一次约会。我打开包裹,整理衣物,他给我递来一杯茶,说道:“我想你可以用这个杯子喝茶。”他给我看了厨房里每样物品摆放的位置,说了好几次,“当然,你的东西想放在哪儿就放在哪儿。我不介意。”
他清理出了两个抽屉和备用房里的衣柜,另外两个抽屉里装满了他的健身服,竟然有这么多款莱卡羊毛衣。我五颜六色的衣服挂进衣柜后,衣柜里还有几英寸的空间,金属衣架凄惨地碰撞个不停。
“我要买很多的东西把衣柜填满。”我看着衣柜,说道。
他紧张地笑了起来。“那是什么?”
他看着我的日历,钉在了备用房间的墙上,绿色的笔迹标着想法,黑色的笔迹标着真正计划的事情。有些活动比较有效果时(音乐,品酒),我会在旁边画上一个笑脸。要是失败了(赛马,美术馆),旁边就是空白的。接下来的两个星期很少有标记——威尔厌倦了附近的地方,我又没能说服他去更远的地方。我看了一眼帕特里克,他正盯着8月12日,下面画着黑色的惊叹号。
“嗯……只是提醒我的工作。”
“你觉得他们不会续签合同吗?”
“我不知道,帕特里克。”
帕特里克从夹子上取下笔,看了看下个月,在第28周的地方涂写着:“开始找工作的时间。”
“这样会发生的事情都囊括了。”他说。他亲吻了我,然后离开了。
我小心地把乳霜放进浴室,把剃刀、润肤霜和月经棉条妥善地塞进他的镜门橱柜。我把书排成整齐的一排,放在窗下的地板上,包括威尔从亚马逊为我订购的几本新书。帕特里克承诺说有时间他会做几个架子。
然后,他出去跑步了。我坐了下来,透过工业园区看向城堡,默默地低声练习说“家”这个词。
保守秘密我相当不在行,特丽娜说我一想到撒谎就会摸鼻子,这是直截了当地暴露真相。父母仍然取笑着我在跷课后自己写的假条:“亲爱的特罗布里奇小姐,”他们读道,“请原谅露易莎·克拉克今天没有去上课,因为我来了例假,身体不舒服。”父亲竭力绷着脸,尽管他应该剥掉我一层皮。
让我的家人不知道威尔的计划就是这样一件事情——我可以很好地对我父母保守秘密(毕竟这是我们长大的过程中就会学会的事情)——不过自己克服这种焦虑又完全是另一件事了。
接下来的几个晚上,我一直在思考威尔要做的事情,以及我能做什么来阻止他,就算帕特里克跟我聊天,和我在小厨房做饭时(我确实了解到了有关他的一些新的事情——比如,他真的知道一百种火鸡胸脯的不同做法),我的脑子也在急速翻腾。晚上我们做爱——现阶段似乎是一种义务,充分利用我们的自由。由于我一直跟威尔保持着那么近的距离,帕特里克像是觉得我亏欠他。不过一旦他睡着,我又迷失在我的思绪中。
只有七个星期多了。
威尔在制订他的计划,即使我没有。
接着的一周,要是威尔注意到我在想心事,他什么都不会说。表面上我们走着日常生活的程序——我驾车带他去不远的乡村,给他做饭,照料着他。他不再开跑步男的玩笑了。
我提起他最近推荐给我的书:我们看完了《英国病人》(我喜欢这本小说)和一本瑞典恐怖小说(我不喜欢这本)。我们互相关心,有些过于客气。我想念他的冒犯、他的坏脾气——它们的缺席加重了隐隐浮现在我心头的沉重感。
内森看着我们俩,像是在观察新的物种。
“你们俩吵架了?”有天我在厨房整理杂物,他问我。
“你最好问他。”我说。
“他就是那么说的。”
他斜眼看着我,然后去浴室,打开了威尔的医用橱柜。
迈克尔·劳勒来访三天后,我才给特雷纳夫人打了电话。我问她我们能否在她家以外的地方见面,最后我们决定在城堡开设的一家小茶馆见面。讽刺的是,同样的茶馆让我丢了饭碗。
比“黄油面包”店要漂亮——全是抹灰橡木的漂白木桌椅,供应家常蔬菜汤和精美蛋糕。你买不到一杯普通的咖啡,只有拿铁、卡布其诺和玛奇朵。没有学徒,或是从理发店来的女孩。我慢慢地喝着茶,想起了“蒲公英女士”,不知道一早上坐在这儿看报纸,她会不会感到舒适。
“露易莎,对不起我来晚了。”卡米拉·特雷纳风风火火地进来了,手提包夹在胳膊下,穿着灰色的丝绸衬衣和海军蓝牛仔裤。
我忍住起身的冲动。没有一次跟她说话时,我不感觉是在进行面试。
“我在法院耽搁了一会儿。”
“不好意思,把您从工作中叫出来。只是……哎,我觉得这件事没法再等。”
她举起一只手,对服务生说了些什么,然后在我对面坐了下来。她的注视似乎穿透了我。
“威尔请一位律师来过家里,”我说,“我发现他是遗嘱及遗嘱验证方面的专家。”我想不出更平和的方式来开始这场谈话。
她看起来像是我扇了她一耳光。我迟钝地意识到,她或许原本是想来听好消息的。
“律师?你确定?”
“我在网上查过了,他住在伦敦摄政街。”我补充道,“他的名字是迈克尔·劳勒。”
她艰难地眨了眨眼,尽力理解我说的话。“威尔告诉你的吗?”
“不是的。我觉得他不想让我知道。我……知道他的名字,自己去查的。”
她的咖啡来了。服务生把咖啡放在了她前面,但是特雷纳夫人似乎没有注意到。
“您还要点别的吗?”女孩说。
“不用,谢谢了。”
“今天胡萝卜蛋糕特价,我们自己做的,上面有可爱的奶油乳酪——”
“不用。”特雷纳夫人高声说道,“谢谢。”
女孩在那儿站了很久,让我们知道她被冒犯了,然后昂首阔步地走开了,她的记事簿在手上惹人注目地晃来晃去。
“对不起。”我说,“您之前告诉过我,有重要的事情发生时要让您知道。我晚上一直睡不着觉,一直想是否要告诉您。”
她的脸看上去似乎没了颜色。
我了解她的感受。
“他自己怎么样了?你……你有没有想出别的主意?外出?”
“他不热心。”我说起巴黎的事情,以及我编好的计划单。
在我说话的期间,我能看出她在思考和评估着什么。
“任何地方,”最后她说道,“我提供经费,任何你想去的旅途。我会支付你的费用,支付内森的费用。就看——你能不能让他同意。”
我点了点头。
“要是你能想出什么方法……帮我们再争取一点时间,我会付给你超过六个月的工资,显然。”
“那……那真的不是问题。”
我们默默地喝完咖啡,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我偷偷观察她,发现她完美的发型里有缕缕银丝,眼睛和我一样有黑眼圈。告诉她,把我加剧的焦虑传递给她后,我并没有觉得好受些——但是我有选择吗?每过去一天,利害关系就越来越大。钟敲着两点,似乎让她从停滞状态中苏醒。
“我得回去上班了。想出来任何主意,都请告诉我,露易莎。在远离配楼的地方我们多谈谈话,会很有好处。”
我站起身。“对了,”我说,“我换了新号码。我刚搬了家。”她从手提包里拿出笔。我补充道:“我搬到了帕特里克……我男朋友家。”
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消息会让她如此吃惊。她吓了一跳,把笔递给我。
“我不知道你有男朋友。”
“我觉得没必要告诉您。”
她站起来,一只手搭在桌子上。“有天威尔提到说你……他觉得你会搬进配楼,在周末的时候。”
我写下了帕特里克家的电话号码。
“说实话,我觉得对每个人来说,我搬到帕特里克那儿去都更方便些。”我把纸条递给她。“不过我现在住得不远,就在工业园,这不会影响到我的上班时间,我还是会很准时的。”
我们站在那儿,特雷纳太太似乎有点焦躁,她拉了拉头发,手又去摸脖子上的金链。最后——似乎控制不住自己——她脱口而出:“等一等会伤害到你吗?就几个星期。”
“我不太明白。”
“威尔……我觉得威尔很喜欢你。”她咬了咬唇,“我没看出……我没看出这样会有帮助。”
“等一等。您是说我不应该搬去和我男朋友住?”
“我只是说这个时机不合适。威尔现在很敏感,我们都在做着一切来让他乐观起来……但是你——”
“我怎么了?”我看见那个服务生看着我们,手上还拿着记事簿。“我怎么了?胆敢在工作之外还有生活?”
她放低了声音。“我在做一切能做的,露易莎,来阻止这件……事情。你知道我们面临的任务。我只是说我希望——鉴于他非常喜欢你——你能在你当着他的面抓取自己的幸福之前,稍微等一段时间。”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听到的。我感觉脸发红,深吸了一口气才讲话。
“你怎么敢说我在伤害威尔的感情,我做了一切,”我嘶声说道,“我做了一切能想到的事情。我一直在想办法,我带他出门,跟他讲话,读书给他听,照顾他。”我最后的话语从胸腔中爆发了出来,“我给他清洗身体,我给他换该死的导尿管,我让他笑。我做的远多过你们那个该死的家庭所做的。”
特雷纳夫人静静地站着,她挺直身子,把手提包塞进胳膊下面。“我觉得这场谈话到此为止吧,克拉克小姐。”
“是的,是的。特雷纳夫人,我也这么觉得。”
她转过身,快速走出了茶馆。
门“砰”地关上时,我意识到我在颤抖。
和特雷纳夫人的这场谈话让我接下来的几天极度烦躁,耳边一直回响着她的话,尤其是她说的当着他的面抓取自己的幸福,我原以为威尔不会为我做的事情所影响。当他似乎反对我跟帕特里克住在一起时,我觉得那是因为他不喜欢帕特里克,而不是因为他对我的感情。更重要的是,我觉得我没显出很高兴的样子。
在家里,这种焦躁也没能减弱,像流经我体内的一股细细的水流,影响了我做的一切事情。我问帕特里克:“如果我家里有足够的房间,我们还会住在一起吗?”
他像看傻子一般看着我,俯身把我拉向他,亲吻我的头顶。然后他低头瞥了我一眼,“你非得穿睡衣吗?我讨厌你穿睡衣。”
“它们穿起来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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