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告别(1/2)
在别的情况下,我觉得这会有点奇怪。我,露易莎·克拉克,二十年来,很少去到小镇公交到不了的地方,在不到一周的时间里,现在飞向第三个国家。我以一个空姐的高效整理好了旅行箱,只带了最起码的必需品。特丽娜默默地四处转,拿给我她认为我可能需要的其他东西,然后我们走下楼梯。我们停在了半路。父母都在大厅,并肩站在一起,四周充满一种不祥氛围,就像我们夜晚出去很晚才偷偷溜回家时那样。
“怎么了?”母亲盯着我的箱子。
特丽娜站在前面停下。
“露要去瑞士,”她说,“她现在就得走,今天只剩下一趟航班了。”
我们正要继续走,这时母亲走上前来。
“不行。”她的嘴抿成一条陌生的弧线,手臂难看地交叉在胸前,“我说话算话,我不想你卷进去。如果事情就是这样,别去。”
“但是——”特丽娜开口道,瞥了一眼身后的我。
“不行。”母亲说,她的声音里透着一种不寻常的威严。“没有但是。我一直在想这件事,想你告诉我们的想法。这是不道德的。你要是纠缠进去,你就是在帮助一个人杀死自己,会有数不清的麻烦事找上你的。”
“你妈妈是对的。”父亲说。
“我们从新闻里了解到了,这会影响到你整个的人生,露。那所大学的面试,一切。要是你有前科,你永远拿不到大学学位,找不到一个好工作——”
“他要她去,她不能坐视不理。”特丽娜打断了他。
“当然,当然她可以。她已经给那个家庭贡献了六个月了。从现在的情形来看,一点好处也没有,也没有给我们家带来一点儿好处,别人不停地敲门,所有的邻居都认为我们遭到了诈骗。她不能去,她好不容易有机会出人头地,现在他们却要她到瑞士那个可怕的地方,鬼知道要卷进什么事。好啦,我说了不行,不行,露易莎。”
“但她必须去。”特丽娜说。
“不,她不用,她做得够多了。昨晚她自己说的,她做了能做的一切事情。”母亲摇了摇头,“不管特雷纳家会把他们的生活弄得怎样一塌糊涂……不管他们要对自己的儿子做什么,我不希望露易莎卷进去。我不想她毁掉她整个的人生。”
“我觉得我能自己拿主意。”我说。
“我不确定你能。他是你的朋友,露易莎,一个有着长远美好人生的年轻人。你不能参与进去。你居然考虑这个,真让我震惊。”母亲的话语有一种陌生的生硬味道,“我把你拉扯大,不是为了让你帮助别人结束他的生命!你会结束外公的生命吗?你觉得我们也应该把他送去‘尊严’吗?”
“外公不一样。”
“不,没什么不一样。他不能做他以前做的事情,但他的生命是珍贵的,就像威尔的生命也是珍贵的一样。”
“这不是我的决定,妈妈。这是威尔的决定,关键是要支持威尔。”
“支持威尔?我从没听到过这种瞎话。你还是个孩子,露易莎。你啥都没见识过,没经受过。这对你会有什么影响,你完全没有概念。老天在上,要是你帮助他完成这个,你晚上能睡得着吗?你要帮助一个男人去死,你真的明白这一点吗?你要帮助威尔,那个可爱聪明的年轻人,去死。”
“我晚上能睡得着,因为我相信威尔知道什么对他是正确的,对他来说,最糟糕的事情就是连作一个决定的能力和为他自己做一件事情的能力都失去了……”我看着父母,想让他们理解。“我不是个孩子,我爱他,我爱他。我不能不管他,我也受不了不在那儿,不知道他……”我咽了一口唾沫,“所以是的,我要去。我不需要你们管我或是理解,我会处理。不管你们说什么,我都要去瑞士。”
小小的门厅出现了沉默。母亲盯着我,就像她不知道我是谁。我朝她迈进了一步,想让她明白。不过她向后退了一步。
“妈妈,我欠威尔的。我亏欠他,我必须去。你以为是谁让我申请大学的?是谁鼓励我有所作为,旅行,树立理想?谁改变了我思考问题的方式,甚至是看待我自己的方式?是威尔。我在最近的六个月比我过去二十七年做的事情都多,活得都更为精彩。因此,如果他要我去瑞士,我就要去!不管结果如何!”
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父亲轻声说:“她像莉莉姑妈。”
我们都站在那儿,盯着彼此。父亲和特丽娜瞪着彼此,似乎其中一人在等待另一个人说话。
母亲打破了沉默。“如果你去,露易莎,你就不要回来。”
这句话像鹅卵石一样从她嘴里跳出来。我震惊地看着我母亲,她的目光很坚决,有些紧张地看着我的反应,似乎有一堵我从不知晓的墙出现在我们之间。
“妈妈。”
“我说话算话,这跟谋杀差不多。”
“约瑟……”
“事实如此,巴纳德。我可不想搅和进去。”
我记得当时,似乎隔着一段距离,我从未见到卡特丽娜看起来那么摇摆不定。我看见父亲去握母亲的手,不知道是出于责备还是安慰。猛然间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我毫无意识地缓缓走下楼梯,经过我父母身边到前门。过了一会儿,我妹妹跟了上来。
父亲嘴角下倾,似乎想要吞下所有的东西。然后他转向母亲,把手放在她的肩头。她看着他的脸,似乎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
然后他把钥匙扔给特丽娜,她一只手接住了它们。
“嗨,从后门走,穿过道尔蒂太太的花园,开我的车去。他们看不见你们的。如果你们现在走,交通状况不是太糟的话,你们可以赶到的。”
“你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吗?”卡特丽娜说。
我们快速冲下公路时,她斜眼看向我。
“不知道。”
我不能老看着她——我在手提包里翻寻,看有没有漏掉什么。特雷纳夫人的声音一路在我耳中翻腾:露易莎,拜托,你能来吗?我知道我们有些分歧,但是请……你现在来至关重要。
“该死!我从没见妈妈那样。”特丽娜继续说。
护照、钱包、门钥匙。门钥匙?有什么用?我不再有家了。
卡特丽娜斜眼看着我。“她现在疯了,不过她是太震惊了。你知道最后她会好的,是吧?那时我回到家告诉她我怀孕了,我以为她永远都不会再跟我说话。结果才两天,她就回心转意了。”
她在我身边唠唠叨叨,我听见了,但是没有真正在意。我没法集中精神考虑任何事情。我的神经末梢似乎活跃了起来,期待地吵吵嚷嚷。我要去看威尔。无论如何,我要去。我几乎能感觉到我们之间的距离在缩减,就像我们在一根无形的松紧线的两端。
“特丽娜。”
“什么事?”
我咽了一口唾沫。“别让我错过这个航班。”
我妹妹是个非常坚定的人。我们插了队,在内车道超速行驶,我们扫描了一下路况报道,机场终于到眼前了。车戛然刹住,我半个身子都到了车外,然后听到她说:
“嘿!露!”
“抱歉。”我回头跑到她身边。
她紧紧地拥抱了我。“你做的事情是正确的,”她说,她看上去都快落泪了,“现在快走吧。要是我驾驶证上被扣了六分,你还错过了那趟该死的飞机,我再也不会跟你说话。”
我没有回头看,一路跑到瑞士航空公司的服务台,喘了三口气才清晰地说出我的名字,拿到了登机牌。
快到午夜时我到达苏黎世。由于是深夜,特雷纳夫人按照承诺帮我订了机场宾馆,她说第二天上午九点会派车来接我。我原以为我会难以入睡,不过我睡着了——奇怪、深沉而断断续续的睡眠——早上七点就醒了,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我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陌生的房间,用来遮挡阳光的厚重勃艮第窗帘,平板电视。我的旅行包,都还没打开。我看了一眼钟,瑞士时间七点过一点。意识到我在哪儿后,我的胃突然由于惧怕而收紧了。
我及时爬下床,在小浴室里呕吐起来。我躺在花砖地板上,头发贴在前额,脸颊贴在冰冷的瓷砖上。我听见了母亲的声音,她的反驳,我感到一阵黑暗的恐惧逼近我。我可不想这样,我不想再次失败,我不想看着威尔死去。我呻吟了一声,爬起来再次呕吐。
我不能吃东西,只勉强咽下了一杯黑咖啡。洗了澡,换了衣服,时间就到了八点。我盯着昨晚扔进来的那件浅绿色的裙子,不知道穿这个是否合适。每个人都会穿黑色的衣服吗?我要穿一件色彩鲜明充满活力的衣服,像威尔喜欢的那件红裙子吗?为什么特雷纳夫人叫我到这儿来?我看了一下手机,不知道是否要给卡特丽娜打个电话。那儿现在应该是早上七点。不过估计她在给托马斯穿衣服,想到要跟母亲说话我就有点堵得慌。我抹了点化妆品,在窗边坐了下来,时间一分一分缓慢地消逝。
我从没感到这么孤独过。
在小房间里再也待不下去了,我把东西扔进包里,离开了。我会买份报纸在大厅等待,不会比坐在安静的房间、听着卫星新闻频道、感受着窗帘令人窒息的黑暗更糟糕。经过前台时我看见了电脑,小心地放在角落里。上面标着:为客人提供的。请咨询前台。
“我可以用电脑吗?”我对服务员说。
她点了点头,我买了一个小时的代币。我突然很清楚地知道我想对谁说话,我知道他是现在在网上我能依赖的少数几个人之一。我登录聊天室,在留言板上打出了一条信息:
里奇,你在吗?
早上好,蜜蜂。你今天好早。
我犹豫了一会儿才继续打字:
我马上要开始我生命中最奇怪的一天。我在瑞士。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们都知道这个的含意。这家诊所是许多激烈论战的主题。我打字:
我很害怕。
为什么你在那儿?
因为我不能不在这儿,他要我来。我正在宾馆等待去见他。
我犹疑了一下,然后继续打字:
我不晓得这一天会怎么结束。
噢,蜜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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