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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 晨祷(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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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间,乌普萨拉的本诺和阿伦德尔的贝伦加吐露了一些内情,阿德索领悟了悔罪的真正含义。

灾难性的事件搅乱了修道院的生活。命案引起的混乱中断了圣事,修道院院长立刻把僧侣们打发回唱诗堂,去为他们兄弟的灵魂祈祷。

僧侣们的祈祷声音嘶哑。我们选择最合适的位置坐下,好在他们还没有用兜帽遮住脸的时候观察他们的面部表情。我们很快看到了贝伦加。他的脸紧绷着,面色苍白,挂着晶莹的汗珠。头天我们听到过有关他的一些闲话,好像他个人跟阿德尔摩之间有某种特殊关系;并不是因为他们这两个同龄人是朋友,而是别人在影射他们之间友谊的时候用了那种回避的语气。

我们注意到他身边的马拉希亚。他阴沉着脸,紧锁着眉头,表情令人费解。马拉希亚旁边的瞎眼老人豪尔赫的脸,也同样令人捉摸不透。相反,我们注意到乌普萨拉的本诺举止特别紧张,他是我们头一天在缮写室里认识的修辞学学者,我们发现他朝马拉希亚所在的方向迅速地扫了一眼。“本诺很紧张,贝伦加很害怕。”威廉提醒说,“得立刻审问他们。”

“为什么?”我天真地问道。

“我们在做一件十分艰苦的工作,”威廉说道,“就像宗教裁判官那样艰巨的工作,得看准弱者,在他最软弱的时刻击中他的要害。”

晨祷仪式刚一结束,我们就赶上了正朝藏书馆走去的本诺。这年轻人听见威廉喊他,有些不太情愿,推说有别的事情。他好像急着要去缮写室,但是我的导师提醒他说,自己正在从事的调查是受到修道院院长委派的。我们把他带到庭院里,坐在两根圆柱之间。本诺等着威廉发问,并且不时地朝楼堡张望。

“那么,”威廉问道,“那天,你、贝伦加、韦南齐奥、马拉希亚以及豪尔赫,你们在讨论阿德尔摩的插图时都说了些什么?”

“这您昨天都听到了。豪尔赫认为在包含真理的书籍上面添加那些滑稽可笑的插图是不雅的,而韦南齐奥则认为连亚里士多德本人也说过一些俏皮话和诙谐的语言,用来更好地发现真理。如果‘笑’能够成为真理的载体,那么它不应该是一件坏事。豪尔赫说,他记得,亚里士多德是在《诗学》一书中谈隐喻的问题时论及这些的。这就已经牵涉两种令人困惑的情况了。首先,《诗学》一书在基督教世界长期以来一直是无人知晓的,也许是有教廷的圣谕,它是通过摩尔人的异教徒带来的……”

“但是已被圣阿奎那的一位朋友翻译成拉丁文了。”威廉说道。

“我就是这么对他说的,”本诺马上增添了勇气说道,“我不太懂希腊文,我正是借助穆尔贝克的威廉 [1] 的译文,才得以接近那本巨著的。我就是这么跟他说的,但是豪尔赫补充了第二个令人不安的因素。他说,亚里士多德谈论的是诗歌,而诗歌是fia doctra [2] ,靠臆想来表现。而韦南齐奥则说,赞美诗也是诗歌作品,也用比喻。豪尔赫恼羞成怒,他说赞美诗是神的灵感的结晶,用比喻是为了传播真理,而世俗诗人们的作品则是用比喻来传播谎言,纯粹是出于娱乐目的。他这样说令我很生气……”

“为什么?”

“因为我是搞修辞学的,我读过很多世俗诗人的作品,并且我知道……更确切地说,是我相信,通过他们所用的语言,也同样可以传播基督教自然的真理……总之,那时候,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韦南齐奥谈到了其他一些书,令豪尔赫十分恼火。”

“哪些书?”

本诺犹豫了一下:“我记不得了。谈论到哪些书至关重要吗?”

“至关重要,因为我们是在探讨这些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是些生活在书本之中、与书共存,并靠书本活着的人,因此,他们所说过的有关书本的话是很重要的。”

“那倒是真的,”本诺说道,他第一次露出笑容,笑脸光灿照人,“我们为书而活着。在这个充满混乱和颓废的世界,这是一种温馨的使命。也许明白了这一点,您就会明白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韦南齐奥,他通晓……他生前通晓希腊文,他说,在亚里士多德的《诗学》第二卷里,特别谈到了‘笑’。他说,如果那么伟大的一位哲学家,在整卷书里都谈论‘笑’,那么‘笑’一定是十分重要的事情。但豪尔赫争辩说,许多神学家撰写了不少有关罪孽的巨著,这固然重要,却是邪恶的。韦南齐奥又说,据他所知,亚里士多德还论述‘笑’是好事,是真理的媒介,豪尔赫就问他是不是读过亚里士多德的这部书,韦南齐奥说没有人能够读到那本书,因为那本书已经难以寻觅,或许已经丢失了。确实无人读过《诗学》的第二卷,就连穆尔贝克的威廉本人也从未得到过那本书。于是豪尔赫说,之所以没有找到那卷书,是因为从来没有写过,这是天意,上帝不想赞美毫无意义的东西。豪尔赫动辄发火,而韦南齐奥说话的方式又惹他发怒,为了让他们平静下来,我就说,我们所知道的部分《诗学》和修辞学里,有关奥秘的谜语诗有许多明智的论述,当时韦南齐奥认同我的看法。在场的还有提沃利的帕奇菲科,他对世俗诗人的作品相当了解。他说关于奥秘的谜语诗,没有人能超过非洲的诗人,他引用了辛福西奥 [3] 的关于鱼的谜语诗:

‘地上有那么一间房子,发出一种清晰的响声。

那响声在屋里回荡,房主人却默不作声。

但双双一起逃跑的,竟是房主人和他的房子。’

豪尔赫这时说,耶稣曾嘱咐我们只要说‘是’与‘否’,更多的话就都来自罪恶,你想说‘鱼’,你只说‘鱼’就够了,不要用虚假的响声来模糊‘鱼’的概念。他还补充说,他觉得用非洲人来做例子似乎是不明智的……于是……”

“于是?”

“于是,就发生了我不明白的事情。贝伦加笑了起来,豪尔赫训斥了他。他却说,他那么笑是因为他想起了,只要在非洲人的作品中间好好寻找,就能发现很多类似的谜语,当然不都像‘鱼’的谜语那么简单。在场的马拉希亚火冒三丈,几乎要抓住贝伦加的兜帽,支使他去干他自己的事……贝伦加是他的助理,这您知道……”

“后来呢?”

“后来豪尔赫走了,争论就结束了。我们大家都各去干各的事,但我在工作时,见韦南齐奥和阿德尔摩先后走近贝伦加,向他询问一些事情。我离他们甚远,见贝伦加回避着,但当天他们俩又都去找了他。后来,那天晚上,我见到贝伦加和阿德尔摩在进餐之前待在庭院里谈话。这就是我所知道的全部情况。”

“这就是说,你知道最近神秘死去的两个人都向贝伦加打听过事情。”威廉说道。

本诺窘困地回答说:“我可没这么说!我只是说了那天发生的事情,我这是按照您的要求说的……”他想了想,又立刻补充说,“不过,您要想知道我的看法的话,我认为贝伦加对他们说了些有关藏书馆里的事情,您应该到那里去寻找线索。”

“为什么你想到了藏书馆呢?贝伦加所说的到非洲人那里去寻找是什么意思?莫非他想说得好好读读非洲诗人的作品吗?”

“也许是吧,好像是这个意思。可当时马拉希亚干吗要火冒三丈呢?毕竟是由他来决定哪部非洲诗人的作品可以借给人阅读。但是有一件事我是知道的:人们去翻阅图书目录时,在只有馆长看得懂的索引中,会看到‘非洲’这一栏目,我在其中就曾经找到过‘非洲之终端’。有一次,我问到带有这个标签的一本书,我记不得是哪一本了,题目令我很好奇;而马拉希亚却对我说,带有这个标签的书都已经丢失了。这就是我所知道的。正因为如此,我才跟您说,您得监视贝伦加,在他上藏书馆的时候监视他。谁都说不准是怎么回事。”

“谁都说不准。”威廉在与他告别时下结论说。然后他跟我在庭院里散步,他提醒说:首先,贝伦加又一次被他的教友们当做纷纷议论的对象;其次,本诺急于把我们的注意力引向藏书馆。我提示说,他也许是想让我们在那里发现一些他也想知道的东西。威廉说,这很有可能,但他这样做也有可能是想把我们的注意力从另一个地方引开。“什么地方呢?”我问道。威廉说他不知道,兴许是缮写室,也可能是厨房、唱诗堂、宿舍或是医务所。我提示他,头一天,你威廉自己还被藏书馆的魅力所诱惑呢。他回答说,他情愿迷醉于他所喜爱的东西,而不需别人指点。不过他说,藏书馆是得盯住了,而到了这种地步,想法子进藏书馆里面去也并非坏事。眼下的形势,在出于礼貌遵守修道院惯例和规定的范围之内,他完全有权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我们正要离开庭院。这时仆人和见习僧做完弥撒也正从教堂里出来。就在我们沿着教堂的西侧行走的时候,瞥见贝伦加从十字形耳堂的大门出来,他穿过墓地朝楼堡走去。威廉叫了他一声,他停住脚步,我们就赶上了他。他比我们在唱诗堂里见到时更加惊恐不安,威廉显然是想利用他此时的心理状态,就像他对付本诺那样。

“这么说来,阿德尔摩死前,你是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他对贝伦加说。

贝伦加身子晃了一下,像是要昏厥过去,“我?”他小声问道。威廉那么随意地向他发问,很可能是因为刚才本诺对他说见到过这两人夕祷后在庭院里谈过话。不过,他这一问正击中了要害,贝伦加显然以为他指的是另一次会面,一次真正的最后一次会面,因为他开始声音嘶哑地说道:

“您怎么能这么说呢,我跟其他所有人一样,是在去就寝之前见到他的!”

这时,威廉觉得他的这番话颇有价值,决心对他穷追不舍:“不对,你还见到过他,你知道的要比这多得多,可你不说。如今这已经是牵涉两条人命的事情,你不能再沉默了。让人说出实话的办法很多,这你知道得很清楚!”

威廉多次跟我说过,他是一直避免使用刑罚的,即使他当教廷的裁判官时也一样,可是贝伦加却误解了他的意思(或者说是威廉有意让他误解自己)。不管怎么说,他用的那一招还真有效。

“对,对,”贝伦加号啕大哭起来,他说,“那天晚上我是见到阿德尔摩了,但那时他已经死了。”

“怎么死的?”威廉追问道,“是死在山坡脚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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