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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天 午后经(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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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间,依法进行审判,结果是错误人人有份,令人尴尬。

贝尔纳·古伊端坐在参事厅核桃木大桌子后正中央。他身边的一位多明我修士在履行公证人的职能,教廷使团的两位高级教士站在边上貌似法官。两名弓箭手押着食品总管站在桌前。

修道院院长转身对威廉低声说道:“我不知道这样审判是否合法。一二一五年拉特兰公会议批准的教规第三十七条规定,离开居留地,行程超出两天以上的人不可作为犯人提审。这里的情况也许不同,是法官来自遥远的地方,可是……”

“宗教裁判官不受正常司法程序的约束,”威廉说道,“而且他不必遵循普通的法律条规。他享有特权,甚至连律师的意见也可不予考虑。”

我看了看食品总管。雷米乔到了失魂落魄的可怜境地。他像一头受惊的野兽环视着四周,仿佛从人们的举动中他已觉出那是一场可怕的宗教仪式。现在我明白了,当时他害怕的原因有两个,其严重程度相当:其一,从种种表象看来,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以不可饶恕的罪名被当场抓获;其二,自头天起,贝尔纳就开始了对他的调查,暗中搜集各方面的议论和暗示,他担心自己的过去会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当他见到萨尔瓦多雷被抓时,就更加坐立不安了。

要是不幸的雷米乔自己已经受到惊吓的话,那么从贝尔纳来说,他自有使其猎物害怕得魂不附体的绝招。当众人期待着他开始审讯时,他却一言不发:他把手搁在面前的文件上,装作在整理文件可又心不在焉。他两眼盯着被告,目光中透出一种伪善的宽容(好像在说:“你不必害怕,你面对的是一次友善的权威人士的集会,只想做对你有好处的事情。”),一种冷酷的讥讽(好像在说:“你还不知道你的好处在哪里,过一会儿我就告诉你。”),一种无情的咄咄逼人(好像在说:“不过,无论如何我是你唯一的法官,你是我的猎物。”)。食品总管早已知道这一切,但是法官的沉默和拖延却让他回想过去,让他更深刻地回味昔日自己经历过的一切,以至于——非但没有忘却——更觉自己受到羞辱,他的不安渐渐转变为绝望,自己似乎变成了法官的玩物,像一块蜡泥被捏在法官手中。

贝尔纳终于打破了寂静,宣读了审讯的程序。他对陪审法官们宣布对被告开始审讯,指控被告犯了两桩同样大的不可饶恕的罪行。其中一桩已是众所周知,但另一桩更令人发指,因为就在被告犯有异教罪被法庭追踪时,竟又在命案现场被当场逮住。

贝尔纳是这么说的。食品总管把脸埋在手掌中,他因戴着镣铐而行动艰难。贝尔纳开始审讯。

“你是谁?”他问道。

“瓦拉吉内的雷米乔。我生于五十二年前,还是孩童的时候我就进了瓦拉吉内的方济各会修道院。”

“那你现在怎么会在圣本笃修士会的呢?”

“几年前,当教廷颁布了敕令《神圣的罗马教会》的时候,由于我怕受到小兄弟会异教的感染……虽然我从来没有认同过他们的主张……我想到,对于我有罪的灵魂来说,避开充斥着诱惑的环境是有好处的,所以我获准来到这座修道院跟僧侣们在一起,我在这里当了八年的食品总管。”

“你避开了异教的诱惑,”贝尔纳嘲讽道,“还不如说你是逃避了对异教的调查,以免被人发现而除掉你这根毒草,而善良的克吕尼修会的教徒们满以为接纳了你和像你一样的那些人是善举。但是换了僧袍并不能从灵魂中抹去异教的猥亵和邪恶,为此,现在我们在这里要搞清,究竟是什么隐藏在你那不知悔改的灵魂深处,而且你在来到这个神圣之地以前都干过些什么。”

“我的灵魂是无辜的,我不知道您说的异教的邪恶是指什么。”食品总管小心翼翼地说道。

“你们看到了吧?”贝尔纳朝陪审法官们大声说道,“他们这些人全都是这样!他们一旦被抓,在法官面前总是显得镇静和问心无愧。而他们不知道这恰恰表明他们有罪,因为无罪的人面对审判会局促不安的!你们问问他知不知道我让人逮捕他的原因。雷米乔,你知道吗?”

“大人,”食品总管回答道,“由您亲口告知我,我将感到高兴。”

我很惊诧,食品总管回答问题时用的语言相当规矩,仿佛他很熟悉审讯的规则以及其中的陷阱,并且他对如何面对类似的事件好像早已受过训练。

“好啊,”贝尔纳大声说道,“这正是不知悔改的异教徒典型的回答啊!他们像狐狸一样迂回在羊肠小径,很难当场逮住他们,因为他们的团伙允许他们有撒谎的权利,以逃避应有的惩罚。面对审问,他们惯于兜圈子,企图蒙骗裁判官,而跟这些无耻之徒打交道,已经够让裁判官忍受的了。那么说,雷米乔修士,你跟上面所说的小兄弟会的人,或者守贫的修士们和贝基诺派的信徒们没有过任何关系了?”

“在长期争论守贫期间,我经历了方济各会的种种变迁,但我从来不属于贝基诺信徒们的派别。”

“你们看见了吧?”贝尔纳说道,“他否认当过贝基诺派信徒,因为尽管贝基诺派与小兄弟会同属一种异教,但他们把小兄弟会看作方济各会一个消亡的分支,并且自认为比他们更加纯洁和完美。其实他们的许多行为如出一辙。雷米乔,有人看见你曾经在教堂里面对墙壁直立着,或用兜帽遮掩着脑袋伏地磕头,而不是像其他人那样双手合拢跪拜。这你能否认吗?”

“在必要的时候,圣本笃会的人也是伏地磕头的……”

“我没有问你在必要的时候怎么做,而是在不必要的时候!因此说你并不否认采用过一种或是另一种贝基诺派人典型的叩拜姿势!但是你说你不是贝基诺派的……那么好,你告诉我:你信仰什么?”

“大人,我信仰一个好基督徒所信仰的一切……”

“多么神圣的回答呀!那么一个好基督徒信仰什么?”

“信仰神圣的教会所教诲的。”

“哪个神圣的教会?是那些自认为完美的信徒的?那些假使徒的?小兄弟会异教徒的?还是那个我们笃信、而他们却比作巴比伦大淫妇的教会?”

“大人,”食品总管茫然地说道,“请您告诉我,您相信哪个是真正的教会呢?”

“我相信的是罗马的教会,一个神圣的、使徒们信仰的、由教皇和他的主教们统领的教会。”

“我也是这样相信的。”食品总管说道。

“狡猾得令人佩服!”裁判官喊叫道,“机灵得令人赞叹!你们都听见他说的了:他说他相信我所相信的这个教会,却避而不说他相信什么!我们太了解这些貂一般的狡诈伎俩了!我们谈谈实质问题吧。圣礼是由我们的上帝制定的,要做真正的忏悔,必须向上帝的仆人告解,罗马教会有权解除和维系由上天在人世间维系和解除的一切,这你相信吗?”

“莫非我该不信吗?”

“我没问你该相信什么,而是问你相信什么!”

“您和别的有学识的善人命令我该相信的一切我都相信。”雷米乔害怕地说道。

“啊!你所指的有学识的善人,也许就是领导你的教派的那些人吧?这就是你所说的有学识的善人?这些邪恶的说谎者自以为唯有他们才是使徒的继承人,为了你所信仰的教义,你就效仿他们,是不是?你这是在暗示,要是我相信他们所相信的,你就相信我,否则你就只相信他们!”

“我没有这么说,大人,”食品总管结结巴巴地说道,“是您让我这么说的。我相信您,我听您教导我怎么做才好。”

“哎呀,真是顽固不化啊!”贝尔纳用拳头敲击桌子,“你真铁了心了,你的教派教给你们的那套把戏你都烂熟于心了。你是说,要是我用你的教派认为好的教导你,你就相信我。那些假使徒都是这样回答的,就像你现在回答的这样,也许你自己并无意识,因为你说的用来欺骗裁判官们的话都是以往他们教给你的。因此,你说的话本身就是在指控你自己,要不是我有长期宗教裁判的经验,就会落入你的陷阱……不过,我们言归正传,你这个罪人。你从来没有听人谈论过帕尔马的盖拉尔多·塞加烈里吗?”

“我听人说过,”食品总管脸色苍白地说道,如果那张苍白的脸能称得上人脸的话。

“你听人说起过诺瓦拉的多里奇诺吗?”

“我听人说过。”

“你亲眼见过他吗?你跟他交谈过吗?”

食品总管沉默了片刻,像是在估摸该把真相交代到什么程度才合适。最后他下了决心,细声地说道:“我见过他,跟他说过话。”

“声音大一点儿!”贝尔纳喊道,“终于听到从你嘴里说出来一句真话了!你什么时候跟他说过话?”

“大人,”食品总管说道,“当时我在诺瓦拉地区的一座修道院里当修士,多里奇诺的人聚集在那一带,他们在那儿活动,起初人们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你在撒谎!瓦拉吉内的一个方济各修士怎么可能在诺瓦拉地区的一座修道院里呢?当时你并不在修道院里,你已经属于一个小兄弟会的团伙,他们在那一带周游,靠乞讨为生,而你已经加入了多里奇诺的那一派!”

“大人,您怎么能这样断言呢?”食品总管全身颤抖地说道。

“我将告诉你我为什么能够断定,而且必须这么断定。”贝尔纳说道,同时命令把萨尔瓦多雷带进来。

一看见那个倒霉家伙,我不由得生出怜悯之心,夜里他肯定是受到了更为严厉的私下审讯。萨尔瓦多雷那张脸平时就显得可怕,这我已经说过,但那天早晨,那张脸就更像兽脸。脸上并无受过暴力的痕迹,但他那带着镣铐的四肢像是脱了臼,走不动,活像一只用绳索捆绑着的猴子,靠弓箭手们拖曳着走。看他那惨状,显然是他在夜里经历了令人难以忍受的拷问。

“贝尔纳给他上过刑……”我朝威廉低声说道。

“绝对不会,”威廉回答道,“裁判官是从来不用刑的。对被告肉体上的处置属于世俗权力。”

“那还不是一码事!”我说道。

“绝对不是。对于宗教裁判官来说,双手仍保持干净,不是一码事。对于被审者来说,也绝不是一码事,因为当宗教裁判官到来时,他会从裁判官身上突然找到一种支持,精神上的痛苦会得到舒缓,就会敞开心扉如实招供。”

我看了看我的导师:“您不是在说着玩儿吧?”我惊愕地说道。

“你觉得这种事能说着玩儿吗?”威廉回答道。

现在贝尔纳在审问萨尔瓦多雷,我的笔无法把他那时断时续的话记下来,而且即使有可能记下来,也是越来越语无伦次。他肢体伤残,现在简直成了一个狒狒,说话言语不清,众人很难听明白,但有贝尔纳的引导,向他提出的问题只需回答是或不是,这使他无法说任何谎言。而萨尔瓦多雷说了什么,我的读者就完全可以想象了。他讲述了,或者说承认了他在夜里所讲过的以往部分经历,那是我在前面说过的:他曾作为小兄弟会、小牧羊人、假使徒的信徒四处流浪;他在多里奇诺修士活动猖獗时期,在多里奇诺的信徒中遇上了雷米乔,在雷贝洛战役中他跟雷米乔逃了生,几经磨难躲到了卡萨莱的修道院里。他还补充说,异教的头领多里奇诺,在临近失败和被捕之前,曾交给雷米乔几封书信,但不知道那些信是托雷米乔交到何处,交给谁。雷米乔一直把那些信带在身上不敢投送,到了修道院后,他带着那些信有些害怕,可又不愿意毁掉它们,就把信交给了藏书馆馆长,是的,就是交给了马拉希亚,让他把信藏在楼堡的某个隐蔽处。

萨尔瓦多雷在那里交代的时候,食品总管恶狠狠地望着他,终于按捺不住了,朝萨尔瓦多雷喊道:“毒蛇,淫荡的丑猴子,我曾经是你的父兄、朋友、挡箭牌,而你却如此报答我!”

萨尔瓦多雷看了看那个如今需要他人保护的他昔日的保护人,吃力地回答道:“雷米乔大人,我真的一直对你言听计从,你对我也很关照。但为警察长官服务的那些人有多么厉害,你是知道的。我这是实在没有法子……”

“疯子!”雷米乔还是朝他叫喊,“你想自己脱身吗?你不知道,你也会被当做异教徒处死吗?你快说,你是在重刑之下招供的,你快说那全是你编造出来的!”

“大人,那些异教徒名目繁多,我知道些什么呀……巴塔里亚会、卡特里派、韦尔多派、阿尔纳尔迪派、斯佩罗内派、希尔孔西派……我不是什么文化人,我犯了些罪过,最最尊敬的贝尔纳大人,您是知道的,我希望您会以圣父、圣子和圣灵的名义宽恕我……”

“在宗教法庭允许的范围内,我们会宽容的,”裁判官说道,“而且,你向我们敞开了心扉,我们将会仁慈地考虑你所表现出来的良好愿望。你走吧,你走吧,回到你的牢房里去好好思过,企求上帝对你的怜悯吧。现在我们得讨论一个很早以前的问题。那么说,雷米乔,你带着多里奇诺给你的那些信,你把信给了你的那位看管藏书馆的修士兄弟……”

“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食品总管大声喊道,仿佛这样自卫还会有效。而贝尔纳严正地打断他:“不过我们不需要由你来承认,而是由希尔德斯海姆来的马拉希亚来证实。”

他让人去叫马拉希亚,当时他不在场。我知道他是在缮写室,或是在医务所周围寻找本诺和那本书,他们去寻找他。他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显得窘困不安,尽力不正视任何人。威廉扫兴地低语道:“现在本诺可以为所欲为了。”不过,他搞错了,我见到,本诺的脸出现在大厅门口拥挤着的僧侣们的肩膀后。人们都想了解审讯进展情况。我指给威廉看。很明显,本诺对于此事件的好奇远远胜过对于书本的好奇。后来我们得知,就在那时,本诺已了结了一桩肮脏的交易。

马拉希亚站在法官们面前,他始终回避着食品总管的目光。

“马拉希亚,”贝尔纳说道,“今天早晨,依照昨晚萨尔瓦多雷的供认,我问过您是否接到过在场被告的一些信件……”

“马拉希亚!”食品总管吼道,“刚才你对我发过誓,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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