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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运哲换了车灯,他让司机小刘把发票交给某县县长,这县长没过几天就亲自如数送来了灯款。普运哲还愿意把这件事想得更加自圆其说些:无非是拿国家的钱修国家的车。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普运哲不断想着另外一件事:他和陶又佳结婚,就意味着他必须和葛佩云分开,但普运哲拿不定主意怎样和葛佩云开口说离婚。倘若葛佩云是个刁蛮的泼妇事情也许就简单多了,多吵它几架多打它几场,趁着彼此的情绪激烈就会顺理成章地说出要说的话。但葛佩云不是泼妇,普运哲只觉得她乏味、窝囊。一个对生活没有奢求,一个温吞水般的女人,似乎永远为他创造不了一个开口就说离婚的机会。自从他和陶又佳认识以来,他知道她对眼前的生活生了疑心,她无缘无故地给他打电话,有两次还鬼使神差地追到宾馆调查他的行踪。但是她却没有明打明地找碴儿和他发生过不愉快,相反她总是那么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有几次普运哲下班回来都看见她在家中的某个角落里就那么坐着。如果这个在角落里坐着的女人不是葛佩云,普运哲就会认定她是在表演可怜和委屈,但这个女人就是葛佩云,葛佩云从哪方面来讲都不具备表演的才能。表演,那毕竟还要有点其他的表情点缀,最起码脸上还应该有泪痕。然而葛佩云没有,她只是坐着。这使普运哲又觉得葛佩云越是不会表演,她就越显得残忍。然而普运哲还是得等待那么一个“碴儿”,哪怕就像那个早晨——关于白皮鞋事件的那个早晨那样的一个碴儿。
后来在一个冬日的夜晚,他终于等到了那么一个碴儿。那天他冒着大雪回到家,摘了帽子脱掉大衣走进自己的房间,却发现葛佩云盖着他的被子躺在他的床上。这使得普运哲非常恼怒,他站在桌前双手扶住桌沿,看着这个反常女人的反常行为,想着如何提醒她行为的不得体,然后再就势把他要说的话说给她听。他想无论如何这是个机会,是个不可忽视的机会。
“你这是怎么了?”他语调铿锵地说。
葛佩云裹着被子不动,仰面看天花板。
“你怎么躺在这儿?”他又说。
葛佩云还是不动,眼睁得很大。
“你应该起来。”他又说。
葛佩云还是不动,眨眨眼。
普运哲看出葛佩云是不打算离去的,他得想下一步的措施,想必要时、万不得已时他该如何对付她。
他又敦促了她,敦促她起来,回到自己的房间。她仍然不动。普运哲“不得已”采取了相应的行动:他几大步走到床前掀开了她的被窝。
葛佩云从被窝里坐起来。她穿着毛衣、毛裤和袜子。
普运哲又要求她穿好衣服去客厅,他说他有话说。
葛佩云终于下了床。他们下楼来到客厅,拉开距离坐下,普运哲试着开始了那个艰难的话题。他说:“你今天的行为很使我莫名其妙。”
葛佩云不说话。
普运哲又觉得用“莫名其妙”作开始是个低调的开始,于是他又说:“你今天的行为我很不能容忍。”
葛佩云不说话。
普运哲已觉出这是个不祥之兆,葛佩云显然是要以不变应万变的,普运哲不止一次遇见过这种时刻,那时他便一走了之。但现在他不能走,他决心把他要说的话一股脑儿说给她听。
“看来你是不准备说话了,”他说,“也好。我想,我得说,因为我已经看出我们面临着一个时刻。我想,你要是同意,我们还是分开吧,也就是离婚。”
普运哲说完看看葛佩云,显然她没有被他的话“吓”着,也没有被他的话所“感动”。她还是不错姿势地坐着,不错姿势地不说话。
普运哲说:“我知道你不会轻易开口,但我认为我的话你是听清了的。今后你用不着担心你生活中的困难,这些年我是很少关心过你,分开后也许我反而会知道我该如何做。”
葛佩云不说话。
“你能不能说说你的想法?”他说。
葛佩云不说话。
“也许你要问为什么,我想这个道理你会明白。就像许多不能生活在一起的夫妻一样,说感情不合,说没有共同语言,说兴趣的差异,说什么都可以,关键是分开更好。”
葛佩云仍然不说话。
葛佩云这种死活不说话的态度使普运哲初次改变了从前对她的看法,他忽然觉得她并不窝囊,她这种不开口本身就是一种机智,这“机智”实在是最刺激人类大脑神经的一种恶劣品性。他的智慧和口才从不会被唇枪舌剑所淹没,却能在这种不开口面前显得黯然失色。他盯着眼前这个死不开口的葛佩云,心中头一次对她生出真实的憎恶。他忽然想起那一年审判“四人帮”的场面,当时那个死不开口的张春桥曾经令法官们很是棘手,也使法庭的威严黯然失色。但不管怎样那时还有位法官总是说“好,你不说,让证据说……”现在葛佩云既不是被告,她也没有什么证据可言。普运哲愈加失望和无奈起来,他心不在焉地说:“你不肯讲话,那么我认为你是同意我的意见了。”
“我不。”谁知葛佩云却意外地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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