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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运哲升为代市长,白已贺装上了空调。一切按照原来的计划,白已贺把空调装在大房间,他和女儿调换了位置,趁装空调的机会,白已贺又把家中大大清理一番,他愿意使一切都能配得上这个空调。
白已贺装上空调后显得很安生,很有一段时间不去打扰葛佩云了。现在正值学校放暑假,整个假期白已贺就是和白银共享着空调带给他们的愉快。晚上他们一起守着空调看电视,再也觉不出闷热难忍,这使得白银把买冰箱的事也忘得一干二净。白银说,以前她光想出去旅游,现在她一点也不想旅游的事了。白已贺说:“不对,我们这也是旅游,呆在家里就能周游全世界。凉凉快快的旅游。你看出门在外的人热得那样。”他指着电视屏幕上一群冒着酷暑爬山的人。
总之,空调使白已贺生活得很自在、很惬意,若不是普运哲当了长邺市代市长,或许他还会这么自在下去。然而普运哲的升任,又使白已贺不安生起来。
普运哲当市长的消息,白已贺是从电视上得知的:有一次普运哲在电视上一出现,播音员立即对他改变了称呼说:本市代市长普运哲如何如何。这称呼使得白已贺一惊。然后就有一种愤愤之感。他想,他不遗余力地和这位政府官员暗地里折腾了这么多天,自以为普运哲的小命早已攥在了他的手里,却原来,当官的还是当官的,说升就升;而他还守着一台空调和女儿假装周游什么世界。白已贺睁圆眼睛看屏幕,大有一种被什么人愚弄之感。他不能自制地回忆着和普家这段不长不短的斗争史,回忆着他从中的所得,原来和代市长比起来,他得到的一切都是鸡毛蒜皮。他不仅没有敌过普运哲,连葛佩云那个老娘儿们都没有敌过。他自以为见多识广对普家狠着劲儿地“讹”,充其量才是两箱子饮料,几包子茶叶,几块衣料还是普运哲穿不着的。空调算什么,在他和女儿看来是个物件,在普运哲看来和个土簸箕的价值差不多。这像是一场战争过后的战绩统计,本应该是损兵折将的普家,却变得战绩显赫。而掌握着重武器原子弹的白家,却只得了仨瓜俩枣儿。
白已贺的思绪又开始活跃起来,白已贺的思绪一旦开始活跃便一发而不可收拾。他决心和他们“持平”,即是精神持平比干憋气也强百倍。白已贺终于又想出了主意。他想,事情既然从底片开始,那么谅必得还接着在底片上做文章。他既已和葛佩云有了交锋的经验,就必得和葛佩云继续“转战”。当然,再战手法得新,再用老一套的办法到葛家哭诉着讨要,连自己都觉得无聊。
白已贺一夜不睡终于想出了新的斗争方式。他要使底片上的人进一步明晰,使人看了有一种身临其境之感。这就好比电视和电影,当你总是坐在电视机前看这个半张报纸大小的屏幕时,满以为世界就是这模样。可是你忽然坐在了电影院,这时你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才是身临其境的世界。那么白已贺就觉得大有必要将那张火柴盒大小的底片,变成半张报纸大小的照片(十五吋吧),让那两个白头发白眼珠的人变成黑眼珠黑头发。这时它的真实感,它对于人的感情力量就会大不一样。先前他虽然印过一张原大的照片,可太小了。只能初步地认认人。大照片做出后,他决定再亮给葛佩云看。让她也从中获得点新的乐趣(或者刺激、或者惊吓),这一切像是白已贺的一次精神胜利,但精神胜利有时并不下于物质的满足。对于和葛佩云见面的办法,他也决定一反常态:他要把葛佩云请来,请到他这个二十八平米、安装上空调的家里来。那时,他就更有一种居高临下俯视她(他们)之感:你现在不是代市长夫人吗?俯视你一下怎么了?
这天,白已贺对女儿白银说他要去厂里加班,便又钻进技术科的暗房。在一架大倍数桥式放大机下,他终于又把底片上的那二位显了出来。借着红灯,白已贺先迫不及待地把这二位好一阵欣赏。这确是一种欣赏,照片上的男女虽然不是在床上干事,但,有时候这种半隐半露、半推半就的情节,更能引人入胜,引人继续展开思路:他看见男的一条腿跪在沙发上,双手紧箍着那女人的腰,嘴正啃她的脖子,这倒看头儿不大。关键是那个女的,半依半就地歪在他的下边,微闭着眼(从底片上看是紧闭着的)醉人儿一般。女人是个鹅圆脸,皮肤质感属于滋润型。她嘴微张着,偏厚的嘴唇很是性感。对,白已贺记起来了,哪本书上说过,这种类型的嘴唇就属于典型的性感型。最精彩之处,在于女的那胸,她穿一件大鸡心领毛衣,领口开得不能再低,现在因了这低的领口和她被压的缘故,使她的两只乳房挤在一起,当中有条弧线分外诱人。假如她的衣领再往下滑一公分,奶头就会露出来。原来这张照片快成艺术摄影了,艺术摄影最讲这类微妙之分寸。你要真把两只奶都拿出来,反而会失去这种魅力(有位摄影老师给白已贺讲过)。美国画报《花花公子》、香港的《龙虎斗》上那些挺着露着的照片白已贺看过,快成生理解剖图了,有劲吗?白已贺又顺着他们的身体向下寻找,可惜再没有发现什么,他想,挡着,挨着两个可能都有。
总之,白已贺很为眼前这两个人的出现激动不已。最后,他总结似的认为,这照片好就好在它确是一个人类的瞬间,俩人要是时间长了,没准儿一切都会失去光彩:女人披头散发,衣服褶褶巴巴、姿势不清不楚……
白已贺把照片装入一个大牛皮纸袋,把底片收好,离开他的暗房骑车回家,一路很是得意。他得意就得意在这位代市长此刻就挂在他的车把上,要说人的精神也莫过于此了,仅此就够他哼一路歌的。白已贺哼了一路歌:《星星点灯》、《涛声依旧》……回到家中看看女儿已睡熟,他在她的毛巾被上又为她盖上一条腈纶毯,心想:这孩子,怎么生是忘了睡在有空调的房间,要感冒的呀!
其实,葛佩云莫敢慢待白已贺的事,这些天她趁和丈夫一起接待客人的机会,还为白已贺的孩子入学四处联络,教委那条线自己走不通,现在就剩下一个办法——弄钱,两万。她暗自有了主意,决定和老家那位局长做些瓜葛,她清楚地记得,普运哲已经给他们批了一个什么报告,又得知沈强正在和两位澳大利亚商人洽谈购买那个厂的人造大理石问题。生意虽然暂时没有做成,但他终于和长邺大学谈定两家共同开发那个县的人造大理石板材。一旦大理石的强度真的合乎标准,澳大利亚商人还会再作考虑。
葛佩云第一次给她老家那位局长打了电话——长途。这是她第一次打长途电话,她按照电话本上打长途的方法,拨了区号又拨了电话号,通了。她想,比起摄影术,一切都显得那么容易。
她在电话里告诉对方,事情有了明显的进展。她要那位局长亲自带着样品到长邺与沈强联系。对方对于葛佩云的热情,自然是一迭声的感谢不尽。
葛佩云放下电话,考虑下一步的事:首先她应该在家“清等”老家来人。待到人来之后,她便会见机行事地和来人探讨一下钱的问题。当然,她不能明目张胆地要,她应该说“借”,白已贺问她要钱不也说“借”吗?既然白已贺有借无还,那么她也会有借无还的。莫非那个大胆妄为七品以下的小局长还能蹿到市长家要账?
葛佩云两天不上班在家料理家务。中秋节过后,普家夫妻都在为他们的家做着贡献。普运哲竟用油墩布不时墩墩地板,葛佩云更不示弱,连蒸汽熨斗也会使了,她马不停蹄地把家里可以用熨斗熨的东西都熨了个遍。
这天葛佩云正在熨一件普运哲多年不穿的老制服裤(的卡哗达呢吧),门铃响了。葛佩云满以为是老家的局长到了,放下熨斗(她连拔插销都没有忽略)奔跑着去开门。门外原来是白已贺。白已贺说,多日不来打扰了,因为他知道这阵子府上人多,可他还是愿意来表示一下对新市长的祝贺。葛佩云正在左不是右不是地考虑如何接待这位不速之客,白已贺却说:“我仅是表示一下祝贺而已,您不必紧张,这回我也不进家。”
“那……”葛佩云张口结舌起来。
“我是来请您的。”白已贺说。
“请我?请我干什么?”葛佩云说。
“请您到我家,礼尚往来。”白已贺说,“过去我不敢说这句话,家里实在寒碜,现在我那个窝儿总算有了个下脚的地方,所以就想到了您,差不多您才是我的恩人。生活起了变化,哪有忘掉恩人的道理。”
“我,我正在等人,改日吧。”葛佩云说。
“我想您还是应该先光临寒舍,一片心意,您总不能不赏脸吧。”白已贺说。
“我,我得上班。”葛佩云说。
“您不上班。您刚才说了,您在等人。”白已贺说。
“是啊,等人。”葛佩云说。
“人要是真来了,就让他们等您一会儿。下边的人等上边的人不算失礼。”白已贺说。
葛佩云仍推托有事,只是躲闪着后退。
白已贺显出郑重其事的样子说,她必须跟他走一趟,他有新鲜东西给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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