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2/2)
他说:“可能是真到了。”
她说:“我们应该干点什么呢?面对这么好的夜晚,面对这么好的草地。”
他说:“你说呢?”
她说:“拥抱我一次吧。”
他不说话,也不动。
她说:“来呀,不想吗?要么来点儿更过瘾的。我们试试在草地上是什么滋味。地毯我们都干过了,床更不在话下。试一试草地吧!草地就是供人干事使用的!”陶又佳声调怪异地高喊着,远处泛着回音。
普运哲仍然沉默着,站着不动。
这时,陶又佳突然独自朝一块巨石走去,她边走边把身上的衣服一件件往下脱,一件件往地上扔。她喊着扔着:“来吧,这是我的短风衣!这是我的外套!这是我的毛衣!
这是我的背心!这是我的胸罩!
这是我的短裙!
这是我的丝袜!
这是我的内裤!
这是我的鞋!”
陶又佳最后扔掉的是鞋,和普运哲一起在北京街上走过的那双鞋。
一个赤条条的陶又佳还在向前走,她走了一阵便又高喊起来:“我脱光了!我扔光了!还不行吗?还不够吗?你还要我什么!都给你摆在这儿了!来呀!”她一路喊着来到一块巨石前,努力向上攀登,她攀上巨石在上面站住,周身洁白得像个发光体。
普运哲一阵阵寒战。他想:疯了,真疯了。他还想起就是这个洁白的身子曾经和他度过了那么好的时刻,那时她的整个身子仿佛都在向他欢笑,他就是被它笑醒的。而现在,岩石上这个洁白的身子一定是冰凉而坚硬的。
陶又佳自信她并没有疯,因为她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朗诵起他们相爱之初她写给他的那首诗,她节奏分明、有板有眼地朗诵道:
要是我占领了这座城市,
城市里没有你的房子,
那我为什么要占领呢?
要是我占领了你的房子,
房子里没有你,
那我为什么要占领呢?
要是我占领了你,
你的心不在,
那我为什么要占领呢?
要是我占领了你的心,
你却丢失了你自己,
那我为什么要占领呢!
风把那诗,句句送到普运哲耳朵里,使他不由自主地朝着陶又佳的岩石走去。但就在这时,那巨石上的陶又佳突然消失了,四周也变得一片寂静。
普运哲快步奔向岩石,原来她跌了下来,他看见她那洁白的身子正缩成一团。他跪下来开始叫她,她只是捂住一条胳膊呻吟。普运哲发现那条胳膊明显地松软、下垂,且有血迹。他想:是骨折。他把她揽进怀里,她蜷曲着自己继续呻吟。
后来,他为她把扔掉的衣服一一捡回,替她穿上,把她扶上车去,放在后排座。
天亮时,普运哲开车下山。车盘旋而下,他们终于走出了那段漫长而坎坷的土石山路,上了平坦的山区公路。普运哲突然停住了车,他冲着后排座命令似的说:“你坐起来。”
经过几度昏迷的陶又佳还是听见了这声音,她挣扎着坐起来。
他又说:“你得下去!”他的口气坚决而突然,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但她只是坐着不动,一只手托着那条伤胳膊。
他又说:“我想你是听懂我的话了。”
陶又佳到底开了口:“我听懂了。”她说。
“听懂了,就应该下去。”
“那么,你能把我送回西县吗?”她无力地说。
“不能。”普运哲说,“这很不成体统。一个市长彻夜不归,拉回一个受伤的女人,可能吗?”
“那么,你能把我送到一个什么地方吗?我请求你。”她说。
“不能。你只有从这里下车,余下的问题你只有自己想办法解决。”
陶又佳用那只好手、那条好胳膊推开车门,走下车来,眼泪不住滴在伤胳膊上。
陶又佳既已下了车,普运哲面对车下的陶又佳,面对她的伤胳膊,还是觉得应该对她说几句安慰话。他摇下车窗玻璃说:“又佳,你应该明白我这次来西县的重要性,开会是小事,最重要的是一个月之后市人大就要开会。假如我要继续在政府中占有一席之地,就必得在全市、县树立一个形象。尽管这和见人就磕头就作揖差不多,可是我也得本着‘礼多人不怪’这句话,紧折腾。你要真爱我,就应该体谅我,算我求你了。再见!”说完,普运哲摇上车窗玻璃,车从陶又佳身旁一蹿而过。在空无一人的山路上,陶又佳只觉得汽油味儿很浓。
直到近中午,陶又佳才截了一辆车返回西县。这是一辆从邻省拉煤而归的大卡车,司机看看这个托着胳膊呻吟的女人,请她进了驾驶室。
陶又佳又回到“枫丹白露”,服务员盯着挎着伤胳膊的陶又佳说:“一个人出来旅游可不是个事儿,有个差错连个照应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