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与手套(1/2)
一
为了拜访股野重郎,剧作家北村克彦来到他家门口。
正东方的天空,高挂着一轮巨大的血红月亮,犹如鬼魅般照射在工厂建筑物的黑影上方。他的脚步移动,月亮也随之飘移,仿佛在跟踪自己。如今回想起来,克彦觉得当时的那轮巨大红月犹如那起不幸事件的前兆,让人永远难以忘怀。
那是二月的某个寒冷夜晚。虽然刚过七点,整个市町犹如陷入深眠般寂静,除了他路上没有一个行人。沿着道路有一条大排水沟,对岸工厂的围墙蜿蜒延伸。又大又摄人的红月随着他的脚步,滑过工厂上方高耸的烟囱,缓缓朝前滑行。
水沟的这边是宁静的住宅区水泥墙与树篱。其间,一座被低矮水泥墙包围的双层木结构洋房正是他要去的股野家。石门柱上两盏圆形的玻璃灯散发出昏黄的光。从大门到门廊有十米左右。正对面的二楼窗户正亮着灯,那是股野的书房。虽然拉着鹅黄色窗帘,看不到里面的情形,但克彦脑海中浮现出窗帘另一头股野的身影——粗框玳瑁眼镜、贝雷帽、褐色夹克,脸上的表情总是尖酸刻薄的。克彦一想到他,心里顿时泛起一阵不舒服的感觉,甚至想干脆就此回头。
(今天的会面,恐怕会演变成一场激烈的冲突吧!)
股野重郎仗着前男爵的头衔放高利贷。战争结束时,他几乎成了一贫如洗的穷光蛋,所幸手头上持有的土地与股票价格涨了不少,他以此换得一笔巨额现款。靠着这笔本金,做起放高利贷的黑心事业,他每天的生活都是游戏人间的。与一般的没落贵族不同,股野有一颗与生俱来的生意头脑,借着与日东电影公司 【1】 老板熟识之便,将其势力渗透到电影界。他是个高级电影流氓,到处打听电影业界的丑闻,并利用这些丑闻作为赚钱的有效手段。手段之卑鄙高超与其消瘦和贵族气息浓厚的苍白色脸孔完全不相符,而且若非确实掌握对方的把柄,绝不通融借贷。向他借贷的人数众多,股野不要求他们写下借据也不需担保品,而是仅牢牢捏住对方担心丑闻被公开的心理弱点,作为唯一的利器。不过,他也不敢把月利提高至五分以上,即使如此,他的资产仍得以呈几何级数顺利累积起来。
北村克彦也曾向股野借过贷,不过在半年前就连本带利都还清了。然而此刻,他不愿与股野见面的原因并非在此。
股野重郎的老婆夕空明美原是名歌剧女星。日东电影公司注意到她因反串扮演男性而迅速走红的事迹,于是将她挖过来,可惜她主演的每一部电影,其票房均以不佳收场。就在她沉寂多时,开始重新思考未来的人生规划时,突然受到股野的青睐,于是同他结婚。不过,当时她是被前男爵的头衔与财产冲昏了头脑才点头答应的。而夕空明美与剧作家克彦自日东电影时代便已相识,就算三年前她与股野结了婚,彼此仍保持往来。只是在半年前,一次偶然的机缘下,两人突然被对方吸引,双双陷入爱情的旋涡。现在经常瞒着股野幽会。
严谨精明的股野不可能没发现自己的妻子红杏出墙,只不过不知为何,他故意佯装不知情。虽然偶尔会说些刺耳的挖苦话语,却从未直截了当质问过克彦,对他的老婆明美也是如此。
(但这种微妙的平衡今晚即将宣告破裂。他说有事与我商量,请我务必于约定的时间前往,或许是想当面指责我和明美吧!)
虽说是共进晚餐,但一想到三个人届时必须坐在同一张餐桌前,克彦就忍无可忍。于是,克彦便在出发前先行用餐。最好到时能想办法请明美先离席,他只想与股野私下谈判。
看到二楼的窗户,克彦心底升起一股想逃避的念头。事后回想起来,要是当时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也许那件事就不会发生了吧!但是克彦却觉得,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再这样逃避下去也不是办法,总之先和股野谈判,到时再随机应变。于是,站在昏暗的门廊前,克彦下定决心,伸手摁下电铃。
前来应门的并非平时那位女佣,而是明美,她穿着华丽的格子花纹裙,上身配一件鲜艳亮丽的青色毛衣,衬托出她娇小纤细的身材,使得三十岁的她看起来仿佛年轻了三四岁般。她的上唇微微翘起,轻展露齿绽放出一个充满魅力的微笑,与此相反,她的眼神却充满了不安。
“大姐怎么回事?”
“知道你要来,但不会用餐,所以傍晚时就让她先回去了。今天晚上家里只有我们夫妇两个人。”
“他在二楼、总算要摊牌啦?”
“不知道——不过干脆一次说清楚也好,顺便把事情做个了断。”
“嗯,我也这么想!”
走进狭长的客厅,抬头看到股野就站在楼梯上俯视着两人。
“嗨,我来晚了!”
“我等你很久了。快,上来吧!”
二楼书房里的暖炉烧得正旺,那是煤炭式暖炉,上面的烟囱直通屋顶。怕冷的股野曾说,没这具暖炉他活不过冬天。
墙上一侧装着一个嵌入式的小型保险箱、英式风格的古董装饰柜;另一侧角落则摆着一张约一个榻榻米大小的办公桌,书房正中央摆放着待客用的圆桌、沙发、扶手椅,每件都是颇有名气的古董,这些家具都是那些付不起利息而抵押在此的抵押品。
克彦将大衣放在入口处的沙发上,然后来到椅子旁坐下,股野从装饰柜中取出威士忌与酒杯放在圆桌上。他竟拿出黑标johnnie walker 【2】 来招待我,这与他向来一毛不拔的个性极不相称,这瓶酒想必也是抵押品。
股野把酒倒进两只酒杯里,克彦才喝了一口,股野已“咕噜”全吞下喉,紧接着倒出第二杯。
“我干脆开门见山好了,你应该很清楚今天请你来的目的吧?”
股野与平时一样,戴着粗框玳瑁眼镜,身穿黑色长裤与褐色夹克,留着像诗人一样的长发,戴着一顶深蓝的贝雷帽,他在室内向来不脱帽。自从出入电影界后,他经常穿着这种掩饰其经营高利贷事业的时髦服装。虽然年届四十二,有时看起来甚至与只有三十五岁的克彦同年,有时看着特别苍老,犹如超过五十岁的老人。不只年龄,他还总给人留下一种捉摸不透、不寒而栗的印象。
由于天生不爱长胡须,他的脸庞总是显得光滑细致。肤色苍白,眉毛纤细,眼睛细长,鼻子高挺,长相的确流露出贵族气息。但就算是贵族,也是阴沉狡猾的类型。
“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了,却一直苦于没有证据。在掌握证据以前,我宁愿选择沉默。前天总算让我搜集到确凿无疑的证据,就在你那窗帘间留着一厘米左右缝隙的公寓里。趁这机会告诫你,这种小地方最是必须小心谨慎的,因为单单一厘米,便能轻而易举窥视屋内所有的景象。我通过窗帘那个只有一厘米大小的缝隙看得一清二楚。不过,我不是那么没教养的人,不会立即冲进屋里捉奸在床。我咬紧牙根忍下,并打算在今天摊牌。”
他将第三杯威士忌一饮而尽。
“非常对不起,我愿意接受你的任何处置。”克彦此时只能低头忏悔。
“不错,看来你已有所悔悟。那就这么办,我直接说出我的条件吧!首先,今后你必须与明美断绝一切往来,不得通信,更不得见面,这是第一个条件,懂了吗?第二,你必须赔偿我的精神损失,金额为五百万圆。我想你不可能一次拿出这么多现金,所以我退让一步,用分期付款的方式取代一次性付款,只要每年交出一百万,连续五年付清即可。我相信就算一百万圆,此时的你应该也拿不出来,那就跟公司借吧!我想,凭你在公司的地位应该借得到。接下来,你只要全心全意投入工作,在生活上尽力避免无谓的浪费,这笔钱你绝不会付不出来。这可是最合乎你身份的赔偿金了。第一次的一百万希望你在一周以内准备好,明白吗?”
股野一鼓作气说完,他的薄唇扭曲着,上扬的嘴角流露出一丝冷酷的狞笑。
“等等!一百万圆我都筹不出来,更别说是五百万圆了,至少打个对折吧,实际上我连一半都没把握付得出来,要想存到甚至必须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工作才有办法办得到,但是我会努力的,所以请你减少一半吧!”
“不行,我不接受讨价还价。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这都是极为合理的赔偿金额。倘使你不愿支付,那就法院见吧!我一定会将你过去不可告人的秘密毫无保留地公之于世,让你在电影界再也待不下去。如果你真觉得这样的结果比较合算,那就这么办,但你不会愿意吧?既然不愿意,那就接受我开出的条件。”
股野一口气喝下第四杯威士忌,舔舔嘴唇,傲慢地回绝克彦的请求。
对克彦而言,问题不在钱,与明美断绝一切往来的条件,怎么想都无法忍受。他们彼此相爱,甚至愿意为对方牺牲性命,但是面对名正言顺的丈夫股野,克彦却无法开口要股野把明美让给他。社会上对婚外情的道德约束让他无法说出这样的话,这一点让他犹如感受到切肤之痛。霎时觉得能与之对抗的,只有“死亡”了。
“那么明美呢,你连明美也要报复吗?”
“这与你无关。她的话,我自会有对付的方式,而且我会做到自己气消了为止。”
“喂,你的条件我都接受,但求你别报复她,罪在我不在她。”
“嘿嘿嘿,你说什么无聊话?你这种自我牺牲的爱情,岂不是更激起我的妒火?”
“那么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做?我爱明美,为此,我对你感到十分抱歉,真的,但我终究无法平息这股爱火。”
“哼哼,在我面前你也真敢说这种蠢话……好……不如,我直接说出第三个条件吧!那就是让我报复一下你的肉体!”说着,股野倏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天生苍白的面孔在醉酒之后更加铁青。在近乎泛蓝的脸上,只有双眼犹如火焰般,血红血红的。转眼之间,克彦头晕目眩,一头栽倒在椅子上。他被股野狠狠地甩了一巴掌。
“你干什么!”
克彦脑袋一片空白,直扑向对手。这次换股野被对方出其不意的举动震慑而略显狼狈,两人瞬间扭打到地上,互相抓住对方脸上一切能抓的部位,一开始是克彦占上风,但后来股野巧妙地转换了一下位置,他像钢筋般细瘦却强有力的手臂勒住克彦的脖子。那一刻,克彦感受到死亡的气息,他觉得对方是真心想置他于死地。
“那么我干脆也杀了你!”
克彦像个被坏孩子欺负、双手拎着鞋子、哭得满脸鼻涕眼泪却仍奋力抵抗的孩子,使劲全身力气。不知不觉间他翻到上面,占了上风。他想掐住股野的喉咙,股野条件反射似的闪躲,脸一歪朝下方转去。
(笨蛋!趴卧正好让我使上劲勒你的脖子。)
骑上股野的后背,克彦巧妙地将右腕插入股野的喉咙下方,使劲将对方的颈子压向自己胸前,姿势就像在抱孩子。股野颈项比一般人细瘦,克彦觉得自己好像夹着一只鸡的脖子。
对方虽用尽全身力气奋力挣扎,却已无力挣开克彦的手腕,惨白的脸瞬间变成紫色,并鼓胀了起来。
克彦似乎听到一声女性尖锐的惨叫,但他眼下根本没时间分心留意周遭。此时,克彦的右手仿佛钢铁般僵硬,缓缓地、缓缓地绞紧。“喀啦”,这是底下这个人喉结断裂的声音吗?
克彦几乎进入全然忘我的境界,但内心深处很清楚自己是有意识地杀人。他冷静地盘算着“一旦这家伙消失,形势就会好转”,然而究竟会如何好转,他还没有想清楚。只觉得一定会比现状好,绝对是这样。
对方一动也不动地卧倒在地,此时他的手已经可以松开。然而,即使感觉到对方的颈骨往下耷拉,犹如折断的鸡脖子,他依旧顽强地维持同样的姿势。
耳中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如海啸般轰然作响。房间里的时光仿佛停滞,一股令人窒息的死寂弥漫开来。但他感觉到有一个人一直站在背后,就算没听见也没看见,仍感觉到有人从一开始就一直静静地站在他背后。
他从没想过,只是转个头而已,竟如此困难,脖子的肌肉如同抽筋了一样僵硬,不听使唤。好不容易才往后转动了三厘米,终于看到站在他背后的那个人,是明美。她惊讶得像眼珠都快从眼眶里迸出来一样,死死地盯着地上她丈夫的尸体。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目睹一个人因对某幅景象无法移开视线而瞠目注视的样子。
眼前的明美犹如丢了魂的蜡像,僵在那儿一动不动,仿佛一不留神就会直挺挺地倒下。
“明美!”克彦虽想大声呼叫她的名字,却无法成声,感觉有颗巨石堵在喉咙口,口中干燥异常。他也想抬手示意她过来,手却犹如有千斤重,怎么也抬不起来。缠住股野脖子的手臂化成一块铁,全然无知觉!
他曾在戏剧里看过武士决斗,决斗结束后由于手指僵硬,无法自如地从刀柄上移开,必须逐一把手指掰开才行。此刻,他的情况应该就是这样。听说手脚麻痹的时候只要血液循环起来就能缓解症状,于是他先让肩膀放松下来,耸了耸肩,试着动了动手指,感觉血液一点一点循环到指尖,费了好大力气才将缠着股野脖子的手臂松开,虽然依旧麻木,至少双手已抽离对方的颈项。
他爬到圆桌旁,用发麻的手臂抓起刚才喝了一半的威士忌,举起,倒入迫不及待张开的大嘴中。舌头火辣辣的,在酒精的刺激下,他嘴里立刻生出少许唾液。
明美摇摇晃晃地走近克彦,嘴里似乎也发不出声音,看得出她也需要酒。克彦的身体逐渐灵活起来,他撑着圆桌站起来,一把抓起酒瓶,倒一些在酒杯里,拿到明美面前,金色的威士忌在他摇晃颤抖的手中不断溢出来,明美抖着接过,喝下一口。
“死了吧?”
“嗯,死了!”
两人好不容易才挤出沙哑的声音。
二
克彦深信股野的颈子已折断,因此没想过要做人工呼吸或其他抢救的任何措施。
整整十分钟,克彦静静躺在安乐椅上。绞刑台的幻像在他眼前忽远忽近,各种想法像走马灯似的回旋在他脑中。在这当中,如何安然逃脱眼前的困局,如何保护自己的念头逐渐鲜明膨胀了起来,并把其他想法都从大脑里驱逐得一干二净。
(此时此刻,我就是一台计算机,必须保持冷静、严谨。股野死了,这不是老天对我们天大的眷顾吗?明美可以从牢狱般的束缚中解放,成为自由之身;我能独占明美,而股野庞大的资产也将归明美所有。但我是杀人犯,如果就这样听天由命,总有一天我会被关进牢里。发生在争执中的过失杀人,也许不至于被判处死刑,不过我这一生肯定就完了。选择自首或逃亡,最终结果并没什么差别。或者,并非没有顺利逃避刑责的方法,我不是经常思考这类问题的吗?)
克彦自从爱上明美,恨股野都已经恨到骨子里了,他在脑中已不知杀过股野多少回了。他设想过所有杀他的方式,以及逃避罪责的方法。这些方法在想象里是那么缜密、周全、一丝不苟,如今只要切实执行其中一项不就行了?
(现在要抢时间,我必须在十分钟之内完成所有的准备。)
他瞥了一眼手表,好险,表还是好的:七点四十五分。接下来他的目光游移到装饰柜上的时钟:七点四十七分。
明美趴在他身边的地板上,一动也不动。克彦来到她身边,扶起她的上半身,明美猛地抱住克彦的身子。两个人之间只有十厘米的空隙,望着彼此,看向对方的瞳孔深处,明美已然明了克彦的想法。两人的眼神泄露了对罪恶处理的共识的信息。
“明美,你一定要有钢铁般的坚定意志。我们联合来演一出戏,你我都必须化身为沉着老练的演员,你办得到吗?”
明美深深地点头,仿佛在表示“只要是为了你,任何事我都办得到”。
“今天晚上是明亮的月夜。从此刻起的三四十分钟之内,只要没有人经过前面的道路……哦哦,我竟如此冷静,居然还记得这件事情。明美,我记得巡警经过这里时大概都是八点之后吧,你不是跟我聊过这件事吗?”
“八点半左右,嗯,每天晚上都是。”明美一脸的不解。
克彦跑到窗户旁,透过鹅黄色窗帘的缝隙望向天空,天上一片云也没有。窗外挂着一轮满月,月光皎洁无瑕。
(这是何其幸运!明月、巡警、女佣不在家,为了遂行今晚的计划,冥冥之中仿佛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接下来,只要明美能演一出逼真的好戏就可以了。这点没有问题,明美的舞台剧经验丰富。且她习惯反串演出,气魄十足。而我则得忘记杀人这件事,把自己当成一名舞台导演。在这种危急的时刻,恐惧是最大的敌人。绝对不能感到恐惧,必须忘怀一切,只要把躺在那里的尸体当做人偶就可以了。)
克彦强迫自己控制住毛躁的情绪,集中意志力,让自己的情绪尽可能放松,保持思维的敏捷和严密性。
“明美,我们将得到幸福或是陷入不幸的深渊,将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内成定局,而你我能否冷静面对则会影响这一切。尤其,发挥你的演技,这是绝对必要的。这是以性命做赌注的大戏,我相信你一定办得到,没有问题的,只要你别感到恐惧就绝对没问题。这就跟站在舞台上的感觉一样,你必须忘记舞台下的一切,懂吗?”
“我一定办得到,只要你教我怎么做。”
虽然明美仍不住战栗,但她的话语中已蕴涵着强烈的意志,两人的心从未曾如此紧密地靠在一起。
克彦蹲在尸体旁,慎重地检查心跳。当然,一动也不动。其实就算不这么确认,活人与死人的差别只消一眼便能判别。股野脸色铁青,生命的活力已消失殆尽。
深蓝色的贝雷帽掉落在尸体旁,克彦将帽子拾起来。玳瑁的粗框眼镜在刚才的格斗过程中并未折断,仍然斜在发青的额头上。克彦轻轻拿起眼镜。
(但要脱下这件夹克,倒是一个大工程。)
“明美,家还有没有另一件颜色相同的夹克?”
“有。”
“在哪儿?”
“隔壁卧室的衣橱抽屉里。”
“好,把那件拿过来。不,慢着,还有其他东西,需要白手套,不能是皮革的,最好是军队里用的白手套,我想你家应该有吧?”
“有。都是股野在战争期间,干农活的时候买的,至今还有不少新的。在厨房的抽屉里。”
“好,工作手套也拿来。不止这些,还要两条够长、够坚韧的绳索,但这不能从太远的地方取来,隔壁卧室里有现成的吗?”
“不清楚……就算有也是在衣柜里。不过要坚韧的绳子……啊,股野雨衣的皮带可以吧?另一条……领带可以吗?”
“要更长、更有韧性的绳子。”
“这样啊……啊,有一条股野大衣专用的皮带。那条应该比领带长一倍 【3】 ,韧性很好。”
“好,就把这些东西拿过来。接着……嗯,对了,你家里应该有种草质的扫帚型西服刷对吧?我无意间看到过。那正好能派上用场,还在吗?”
“嗯,就挂在衣柜旁。”
“好,接下来你听好,绝对不能忘记,所有工具都要备齐。我再重复一次,工作手套、皮带两条、扫帚形西服刷、夹克,和这里的贝雷帽与眼镜。全部就这些吗?不,等等……对,还有领带。从衣柜中拿三条领带来,还要衣柜、书房与隔壁卧室的门、两个房间相通的门,共计四把钥匙。对了,也需要大门的钥匙。”
“手套、夹克、刷子、皮带两条、领带三条、钥匙五把,”明美掐指计算,“书房和隔壁卧室,以及两个房间之间相通的门钥匙是同一把。所以加上衣柜跟大门的钥匙,总共是三把。”
“没错,就是这样。啊,那三把钥匙通常放哪儿?”
“衣柜从未上锁,一直挂在衣柜把手上。大门与书房的钥匙,股野的口袋里各有一把,楼下我卧房的小柜子里也各有一把。”
“那就用股野口袋里的吧。我想办法拿出来,你负责备齐其他必需的工具。没时间了,快!”
明美此时已不再颤抖,完全变身为接受舞台导演指令的专业演员。她迅速奔向隔壁卧室,搜集所需物品。
克彦走到尸体旁,伸手翻找裤子两边的口袋,很快便找到两把钥匙。纵使尸体仍保有体温,他已经毫无战栗的感觉,在煤炭暖炉的作用下,书房里甚至有点儿热,即使再过三四十分钟,尸体仍能维持正常体温吧!
所需物品备齐之后,克彦将这些工具一一放在圆桌上仔细检查一遍,拿起西服刷与一只工作手套,做起令明美完全摸不着头绪的事。他将刷毛细分为几小束塞进手套,就这样做出了一只假手。
“懂了吧?我要你装扮成股野演独角戏。股野是长发,所以你的发型不用做太大的改变,只要将头发往后梳就可以了。接着,你戴上贝雷帽与眼镜。这么一来,鼻子以上的部位不就很像了?鼻子以下则用这只手套假手,紧紧遮住。我要你假装成被某人捂住嘴巴、无法发出声音的样子。你紧抓着用来掩饰你嘴巴的假手,尽量装成拼命想挣脱的样子就对了。”
这些画面都是克彦在想象杀人中经常思考并反复实践的步骤,因此对于各项细节,他可说是了如指掌。
“接下来,你将夹克直接套到毛衣上,裙子不用换了。而后,打开窗户,让外面的人看到你的上半身。佯装成一个戴工作手套的男子正从背后抱着你、想求救而拼命挣扎的你随之将上半身伸出窗外、使劲力气试图将歹徒的手掰开的景象,你大声呼救,因为被人抱住,所以只要装出沙哑的男声就可以了。书房的电灯先关掉,等我跟巡警来到门前时,你再开始演戏。若巡警没来,我也会随便找个路人一起过来。等待期间,你从窗帘的缝隙观察外面的情况,直到我出现再行动。接下来,发出两三次求救声后,你立刻伪装成被歹徒强行拉走的样子消失在黑暗中。书房的门到窗户之间至少有十间,月光再怎么明亮,路上行人也不可能看清楚书房内的情形,而我也会好好引导目击者的。放心,一定万无一失。明白了吗?”
明美在克彦兴奋莫名的表情与语气自信的游说后,对于他的计划,渐渐有了全盘的了解。
“我懂了。换句话说,你是要制造不在场证明。你要让证人亲眼目睹股野被杀时,你才正要进门,对吧?这个时候,巡警是目击者的不二人选。这么一来,虽然我在现场,但柔弱的女子什么也做不了……哎呀,那我应该会看到犯人,要是被问到犯人长什么模样……”
“就回答是蒙面歹徒。”
“用什么蒙面?衣着呢?”
“你就回答强盗身穿黑衣,其他细节则完全没注意到。蒙面不是只蒙住眼睛,而是脸部完全被遮住。就说强盗戴着一顶猎帽,前面还垂下一块黑纱。当然,歹徒戴着白手套,也没留下任何指纹。”
“我知道了。其他就靠我临场发挥了吗?但是,万一我被怀疑是凶手怎么办?只靠是柔弱女子帮不上忙的说法,不会有问题吗?”
“放心,所以才需要绳子、领带与钥匙。时间紧迫,我只说一次,你要牢记在心。等一下我会出去,你立刻将书房的门上锁。等会儿在窗口的戏演完之后,你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以下步骤:将刷毛自手套中取出,手套要确实凑成一对,丢进隔壁衣柜的抽屉,等风波平息再偷偷放回厨房抽屉,刷子挂回到原来的钉子上,夹克也收进衣柜原来的位置。再有,你把这些领带与绳子拿到隔壁卧室,从里面上锁,卧室到走廊的门也上锁。这么一来,要进入卧室便得破坏其中一道门,这样你就有充分的时间准备。至于钥匙该如何处理嘛……对了,先放进卧室的其中一个抽屉吧!
“书房、卧室与两个房间之间,这三道门,都是犯人在事发之后才上锁的,所以万一抽屉里的钥匙被发现,就说原先打了两把。但如果你能暗中将二楼卧房小柜子里的钥匙藏在某处就更好了。这么一来,总共就只会有一把钥匙。
“一进卧室,你就把两条领带塞进自己嘴里,另一条绑在嘴上,在后脑勺打结固定,嘴巴就堵死了。然后你爬进衣柜里,把挂着的衣服推到一边,应该能空出来容纳一个人大小的空间,你蜷曲着腿坐着……马上试试看。”
两人走进隔壁卧室,打开大衣柜的门。根本用不着试就可以确认没有问题,空间足够塞下一个人。于是,两人又返回圆桌前。
“你一进衣柜里就并拢双腿,用这条大衣的皮带把脚踝捆起来,打上结,牢牢固定,然后将对开式的衣柜门从里面关上。接下来我们要玩一个魔术,这个步骤可能有点儿难,魔术师能够轻而易举地把被绳子捆牢的双手从绳结中挣脱出来,我们要做的是把两只手重新伸入到绳结中,再拉紧绳结,牢牢绑住自己的双手,是有点儿难,但我相信你一定办得到……先把双手握拳向前,对,就是这样。我现在要把你的手腕用雨衣的皮带绑上。魔术师就算绑得再紧也不成问题,不过你是外行人,所以我先绑松一点儿。”
克彦说着,用皮带捆住明美的双手,然后打了个结。
“好,这样就行了。你先放开拳头,再依序缓缓抽出两只手。我绑得很松,应该不会太难。看,这么一来,皮带的结就不会松掉了。先把皮带结放进衣柜里,等你绑好脚踝后,再把这条皮带结放到背后,反手伸到这个皮带结边上,依照刚刚教你的方法,双手按顺序伸进环结中。这样,你看起来就像被人从后面绑住。或许有点儿难,但只要花点儿时间慢慢做,一定没问题……你先练习一下。”
明美拼了命练习这套魔术。她先靠在书房的角落,将皮带的环结放在背后,接着扭动身体,将右手伸入右边的环结再拉紧,再依法炮制左手。由于环结很松,因此并未花太多工夫,很快就成功地将双手都放进环结中。
“可别以为只要把双手放入结中就好。你双手握拳,用手腕的劲道把结拉紧,就是这样。如此一来皮带便会深陷手腕,看起来就好像绑得很紧。而且手腕部分自然会因充血而肿胀,手就真的挣不出来了。虽与真正的逃脱诀窍不同,但应付眼前的状况,这么做已足够。接下来,只要有人发现你被关在衣柜里,势必会救你出来。
“绝对不要慌张,慢慢来。我离开这里之后,你立刻将书房上锁,接着卧室也上锁,巡警看到窗口的那一幕后,就算我们想快速破门而入多少也需要一点儿时间。之后,我们会发现尸体,此时又会再耽搁一点儿时间。等到进入卧室时已是好一阵子后了。也就是说,你有充足的时间慢慢绑。但完全没人发现你也不行,所以只要听见有人进入卧室,你就应该在衣柜里制造一些声音,让人注意到你的存在,懂了吗?为慎重起见,你重复一遍我说的步骤,不能有任何遗漏。要是有一个步骤错误,哪怕只是个细节出错就前功尽弃了。”
明美立刻将如此繁杂的表演一丝不差地重复一遍。不愧是演员,一点儿错误也没有。
“漂亮!这就够了。到时务必照此表演,切勿有任何遗漏。我会把留在这里的大门与衣柜钥匙带出去,因为犯人把你关进衣柜,按理一定会上锁。但你人在里面,无法自行上锁,因此我带着钥匙,等跟别人一起进来时再找机会锁上,而玄关上锁,自然是为延迟我们进入屋内的手段。”
“哎呀,竟然连这种细节都考虑到了,你的思绪真是缜密得惊人呢!可是,我被关进衣柜里有什么意义?”
“这还不简单。犯人对股野有恨意,但没打算杀害美丽的妻子。由于他是蒙面作案,你根本看不清脸部特征,他没必要赶尽杀绝。不过,他希望争取时间逃脱,要是让你自由,你可能会打电话报警,也会大声向邻居求救。对犯人而言,这样的情况他自然不愿见到,所以堵上你的嘴巴,把你关进衣柜。这么一来,至少到明天早上都不会有人发现。同时,这个举动也证明你是被害者,绝不可能成为共犯。清楚了吗?”
明美了然于胸地点了点头,带着敬畏的眼神望向神情激动的情人。克彦慌忙看了下手表,八点十五分了。
“以上就是大致的演戏步骤,最后还有一件事得做。你知道保险箱怎么开吗?”
“股野从没告诉过我,不过我无意间知道了方法,要打开吗?”
“嗯,快开吧!”
等着的时候,克彦就站在暖炉前添加煤炭,还把手放在煤灰盆上面,一边烘烤一边活动手指,弄得嘎嘎作响。
“保险箱里应该有一整沓的借据吧?”
“嗯,也有现金。”
“有多少?”
“一沓十万圆钞票,还有一些零钱。”
“存款簿与股票不要动,只拿借据跟现金,保险箱就这样开着。”
明美取来借据后,克彦接过翻了翻,可惜没有时间仔细查看。当中有几个他认识的人,粗略看起来,金额十分庞大。
“这堆借据你打算怎么处理?”
“丢进暖炉里,连现金一起烧掉。”
“顺便助人为乐?”
“嗯。我要别人认定凶手是为了助人而将借据尽数烧毁,当然凶手的借据也在其中。股野一向不收担保品,也不签公证借据。只要这些借据消失,原则上还钱的义务也一并消失了。但记录过往借贷明细的账本还留着,若借据还在,只要一核对账本的记录就知道谁曾是债务人。警察必须花很长一段时间按账簿上的登记一一找出债务人,可惜犯人永远不可能再出现了。烧掉借据就是避免警方核对账本后,找出目前仍有借贷关系的债务人。同时,烧掉借据的犯人见到现金,没道理保留吧?这样才合理。且我随身带走也太危险了,难保股野没将号码抄下,因此现金要马上烧掉,先从纸钞开始吧!”
花了宝贵的三分钟看着纸钞完全化为灰烬后,克彦搅了搅纸灰,再将借据一并丢入,剩余的小事交给明美处理。克彦穿上放在书房门口沙发上的外套,戴上手套,取出手帕,擦掉圆桌上威士忌瓶子与酒杯上的指纹,再把它们收回装饰柜。接着,细心地将圆桌、火炉搅拌棒、保险箱与门上把手等会留下指纹的地方都细心地擦拭一遍。最后,他将衣柜的钥匙放入口袋,吩咐道:
“赶快准备,千万不要有所遗漏。”
当他准备踏出书房门口之际,明美喘着粗气从后面跑上来。
“要是我们的计划成功就好了,如果失败,这大概就是最后一次了。”
明美双手搭在克彦肩上,泪盈满眶地看着克彦。她可爱的双唇,正惹人怜爱地啜泣着。两人四唇交接,很长很长一段时间,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克彦脑中闪过殉情前的接吻景象。
听到明美从书房内上锁的声响,克彦立刻奔下楼梯。由于已戴上手套,不用担心留下指纹,他从里面锁上大门后,随即转身到厨房倒了杯水一口喝下。最后,他将大门钥匙放进厨房的橱柜里。
这一阵子都是晴朗的天气,厨房外的地面十分干燥。加上又铺着石头,不必担心留下脚印。他谨慎地打开水泥墙上的后门,离开前刻意留下两厘米左右的缝隙,而后钻进狭窄的巷子里。外面的石子路也非常干燥。
三
月光皎洁明亮,照得四周如白昼般明亮。想着不能被人瞧见,克彦留心注意周遭,一会儿便来到马路上。既没遇见任何人,也没发现有人开窗窥视外头。在月光的映照下,大门前大排水沟的道路清晰可见,路上没有半个人影。他看看手表,八点二十分,距离计划的八点半还有十来分钟,他的时间很充裕。
排水沟里水光粼粼,水面反射出银色的光芒。周遭静寂得犹如置身于海底。
对岸树上的圆叶也闪烁着点点光亮,而克彦旁边的枣树树篱亦在皎洁月光的映照下闪闪发亮。
(多美的夜景,仿佛童话中的国度!)
平生第一次,克彦感受到熟悉的街角竟有如此绚烂新奇的风景。
克彦不自觉地吹起口哨。他并非刻意表现平静,而是自然而然地感到放松。口哨的余音音调一路攀升,掠过月色的光韵,消失在天际。
(且慢,必须重新把计划再捋一遍……)
一股突如其来的不安,把克彦拉回现实,霎时,他颤抖了起来。
(从窗外听见叫声,立刻跑向大门,破门而入的时间点非常重要。在这段期间,虚构的犯人必须完成许多预定步骤,若现在推演起来才发现时间不够,那可就糟了。危险、太危险了……这就叫犯罪者的大意吧!好……我再来仔细推演一遍……)
(虚构犯人会在股野挣向窗边求救后马上杀了他吗?不,不行。必须先逼迫他打开保险箱,否则无法在之后顺利烧掉借据。而要他打开保险箱并不难,只要手绕住脖子,以勒死他为威胁就可以了。比起失去性命,开保险箱不过是小事,股野势必选择后者。打开保险箱后,犯人毫不犹豫地勒死股野,接着丢下尸体,取出借据丢入暖炉,将现金放入口袋。虚构犯人必定会这么做。这些行动必须在一至两分钟内完成,因为明美听到丈夫的求救声,会立刻上楼。不,在此之前还得做一件事情,那就是从衣柜里取出皮带与领带。假设虚构犯人早知道屋内有衣柜,在衣柜里寻找绳索类的物品是极其自然的反应。但在黑暗中是否找得到?卧室有窗,借助窗外的月光或许看得清楚吧!不,或许还是太暗,就当犯人携带手电筒好了。接着,犯人准备好皮带与领带等明美上来。以上动作必须在一分钟之内完成。此时明美或许已走进书房。总之,犯人抓住明美,堵住她的嘴巴,以至于她无法出声求救,而后绑住她的手脚,关进衣柜里。这些必须在两三分钟内完成。时间相当紧迫,但也不是办不到。完成所有步骤大概需要四五分钟吧,也就是说,为虚构犯人所设想的这些情节,至少要预留这么长时间才足够。绝对不能比这时间更早破门而入,得在虚构犯人自后门顺利脱逃后方能行动。如何拖延时间恐怕是最困难的环节……不管了,尽力而为!)
克彦的大脑快速运转,刹那间已思考了这么多事!在寒冷的空气里,他竟紧张得冒出一身冷汗。
又过了一会儿,咔、咔……久候多时的脚步声终于接近,听起来不像一般人。今晚舞台剧的高潮即将到来。
克彦回头—看,果然是巡警,似乎不是两人一组,这一带大概都只分派一名警力吧!
克彦闻声亦踏出脚步,往前迈进二十步左右到股野家门口。他站在门外,看向二楼的窗户。此时,二楼上推式窗户发出“喀啦喀啦”声。室内一片黑暗,窗帘猛然被拉开,一张人脸露了出来。贝雷帽、玳瑁粗框眼镜、白手套、褐色夹克。
白手套从背后绕过来蒙住那人的嘴、人影痛苦挣扎,“救命啊……”沙哑的求救声自手套缝隙间迸出。
克彦佯装吃惊抬头观望,此时奔跑的脚步声亦逐渐接近身后,巡警也在远处看见这幅景象了。
“救我……”
求救声再次传来,可惜中途突然生生被人打断。接着,窗口的人影仿佛被白手套拖走,消失在黑暗的室内,徒留窗帘在月光的映照下随风摇曳。
“你是?”巡警正要破门而入时,突然对呆立正门口的克彦心生怀疑。对方是个长相十分英俊的年轻巡警。
“这是我朋友的家,我刚好要来拜访他。我从事电影方面的工作,名叫北村克彦。”
“那,你认识刚才在求救的人吗?”
“好像是我的朋友股野重郎,是个前男爵。”
“我们赶快进去看看吧,感觉情况不太妙。”
(太好了,至少已争取到一分钟。这是虚构犯人将借据投入暖炉,正要转身前往衣柜的时刻。)
克彦与美少年巡警一前一后奔向门廊。但门不论怎么推都推不开,按门铃也没人回应。
“怪了,其他家人不在吗?”
“我也不清楚。这栋房子只有朋友夫妇与一名女佣,共三人住。若只有丈夫在,就有点儿反常了。因为朋友的妻子与家里的女佣都很少外出。”
(又经过一分钟,虚构犯人差不多该走向后门了。)
“没办法,我们从后门进去吧。如果后门也关上,应该还是可以从窗户进入的。”
“你知道后门在哪儿吗?”
“知道,在那边,不过附近有水泥板墙挡住,得先打开墙上那道门才行。”
水泥板墙上的门果然关着。巡警试着推了推这道门,思索一下后,不知为何竟语带自信地说:
“要撞开这道门不难,但万一后门也锁上了,反而只是浪费时间。我看还是先尝试打开大门吧!”接着便大步迈向正门。
“要破门而入吗?”
“不,没必要,看我的。”
巡警折返到正门口后,从口袋里拿出一根黑色铁丝状细长物,将前端稍微折弯后插入大门钥匙孔,搅动一番,然后又抽出,变换一个方向再插入,反复进行了好几次。
(嗯,这不是开锁技术吗?现在的巡警也要学这些啊?但他这么做反而帮了大忙。刚才走向围墙又返回,此时又搞什么开锁,时间已超过两分钟以上。这样,所有的时间加起来至少过了五分钟,等巡警打开门,恐怕又要耗个一两分钟。)
没想到,不消一分钟,“咯嗒”一声,门锁跳起,大门打开了。两人都着急进门,因此几乎一起冲进黑暗的房子里。后来,这名巡警还专门针对当时的铁丝开锁作了一下说明:“我很喜欢读推理小说,小说里一旦出现打开被上锁的门的情节时,一般都是警察用身体撞开的,这似乎是不成文的规矩。但现代的警察没必要使用蛮力,靠着一根铁丝撬开门锁是盗贼惯用的手法,盗贼发明的技巧,警察没道理不能使用。这几年来,我们这些新进的巡警都接受过用铁丝开门的训练。这个技术,比用撞的更有效率呢!”
“喂!有人在吗?”
“股野!夫人!大姐!你们在吗?”
两人齐声大喊,然而没有听到回应声。
“没人在吗?”
“没关系,我们先上二楼吧。不该再继续拖拖拉拉下去。”
(又过了一分钟,接下来,无论多赶都不必担心时间不够了。)
两人旋即跑上二楼,来到书房门前。
“刚才我们看到的那个窗户就在这个房间里,这是那个丈夫的书房。”克彦说着转动门把,“不行,门上锁了。”
“还有其他入口吗?”
“隔壁卧室也有一个通往书房的门,就是那道门。”
巡警冲过去,转了转门把。同样上了锁。
“喂!股野!你在里面吗?股野,股野……”
里面毫无回应。
“没办法,看来又得利用盗贼发明的开锁技术了。”
“我来试试。”
巡警再次取出铁丝插入钥匙孔,这次打开门锁花的时间更少。
两人赶紧走进室内,只是室内太暗,一时之间什么也看不到。克彦摸黑顺着墙壁打开电灯。
电灯一亮起,两人赫然发现一名穿着褐色夹克的长发男子倒卧在地。
“啊,是股野!他是这栋房子的主人。”
克彦大喊,随即跑到他身边。
“别碰他!”巡警大喊一声,慢慢靠近股野,仔细端详起他的面孔,说,“看来已经断气了。脖子上有一条这么深的勒痕,应该是被人勒死的吧……电话呢,房子里应该有电话吧?”
克彦指着办公桌,巡警立刻跑过去拿起听筒。
打完电话后,两人仔细地将二楼与一楼的房间搜查过一遍,确定夫人与女佣都不在。
“凶犯大概是在我们进门时由后门逃跑的,现在追也来不及了吧!总之,眼下保护好现场是第一要务。”
巡警说完再度返回二楼。由于书房与卧室的门都锁着,为避免浪费时间,刚才巡警没有去开卧室的门。此时巡警又拿出铁丝,打开走廊上通往卧室的门。进入卧室后,他先在床底下搜寻一番,再打开隔开卧室与书房间的门。
克彦趁此空当不着痕迹地靠近衣柜,把藏在口袋中的钥匙捏在手心,背对着衣柜将柜门锁上,随即将钥匙丢进衣柜与墙壁的空隙里。背对克彦专心开锁的巡警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一举一动。
过了一会儿后,书房与卧室间的门总算打开了,巡警松了口气,正准备踏进尸体所在的书房时,传来一阵什么东西晃动相撞的声响。
“咦,你没听见什么怪声吗?”
巡警看着克彦,克彦盯着衣柜。此时又传出物体剧烈晃动相撞的声响,声响好像是从衣柜里传出来的,年轻巡警神色异常紧张。
于是,他走到衣柜前,伸手想要打开,但根本打不开。
“谁,是谁在里面?”
对方没有回答,摇晃却似乎更剧烈了。
巡警右手拔出腰间的手枪,做出准备射击的动作。这次他不再使用铁丝,而是用左手用力拉扯柜门。由于是对开式的门,就算上锁,只要用力一拉,便能轻易扯下。衣柜“啪”地应声打开,从中滚出一个不明物体。
“啊!明美夫人。”克彦装做非常吃惊的样子大喊。
“这女人是谁?”
“就是股野夫人啊!”
警官将手枪收回到腰间的枪套里,蹲下解开明美嘴上的领带,再把她嘴里的领带全部抽出来。
此时,克彦悄悄检查明美绑在背后的手腕。做得太好了,皮带深陷手腕,完全看不出自己造假的嫌疑,太好了!克彦解开脚踝上的皮带,刻意将手腕上的留给巡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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